可是未婚夫好不容易抽了空闲出来,陪自己看婚纱。试了这半天了,他连头也不抬一抬。
任啸怀长得极其干净清爽,穿一身淡色的衣服坐在雪白的沙发里头,侧着头敲击笔记本电脑键盘的样子,简直好看的不得了。他的姿势优雅,表情凝重,偶尔蹙眉,犹如西子捧心,看得送衣服过来的服装店员都陶醉了。
陶与悦就是在哈佛的草坪上,偶尔瞥见了坐在那儿看书的任啸怀,阳光照在他身上圣洁如新生。那一刻她就觉得自己被爱神丘比特的箭直直地射中了。
虽然后来她也知道了,任啸怀是知道她下课了会往那里经过,所以故意坐在那里给她看的。这是不过一场两个家庭参与设计好的浪漫邂逅,实际上就是一场相亲。
可是那一幅画面还是深深地打动了陶与悦!就算是设计好的她也认了!
可是长得好看也并不代表他可以正大光明地无视未婚妻子啊!
“Alva,你看这件会不会太素了?”陶与悦朝着后面沙发上的人问道。
任啸怀头也不抬地说:“不会。”
陶与悦皱起眉头道:“你看过没有?就说不会!”
“咱们不是一起选的图样么?还用看?”任啸怀端起旁边的咖啡来喝了一口,目光依旧是盯在电脑上,一寸也不肯移动。
这下子陶与悦选婚纱的心情一分也没有了。抱起婚纱那雾气一般飘渺的下摆,冲气走到任啸怀旁边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任啸怀见她过来坐下了,才不舒服地别过头去看了她一眼道:“我工作的时候你别坐我旁边!”
“工作工作,一天到晚就知道工作!I’myourwife,man!(我是你的妻子啊!)”陶与悦猛地一下子站起来道。
“我知道。全国上下都知道。你不用强调。”任啸怀淡淡地说。
陶与悦被他不冷不热的态度所刺激,站起来一边嘟哝着一边往里间去了。她说了一串英语,任啸怀没注意,只大概听到“sleep”“work”这样的几个单词,大概说的是“和你的工作睡觉去吧”一类的话吧。
里间的床上靠外边,摆着两件婚纱。一件是刚刚她所想的,白纱底子绣粉红牡丹的礼服;一件是月白色绸子,堆了很多很多玫瑰图案花朵的礼服。
还有四壁的衣柜里,也满是或粉或白或蓝或紫的礼服。
有AlvinaValenta设计的,镶着轻飘飘毛绒绒的羽毛的婚纱,底托的雪花图案让人仿佛置身童话森林。下雪了,小矮人和精灵都从树洞里跑出来,围着穿婚纱的新娘子翩翩起舞。就像森林为她送上了最美好的祝福。
有Rivini手绘成油画的一件满天繁星的婚纱,一片片像是海浪又像是云朵的蕾丝嵌在裙摆上,每一片蕾丝边上都缀着一颗晶莹闪亮的钻石,那样耀眼,好像是美神维纳斯诞生的时候,海面上升起的晶莹剔透的泡沫。
有Amsale的纽约展览新款,清冷如霜的绸子,剪裁方正有力,棱角分明,把丝绸柔和个光芒硬生生改造成金属的冷酷模样。
象牙色的大床另一边铺开的一件,下摆全是镂空的花边,拖得老长老长,像孔雀开屏一样,洒洒脱脱铺满了半边屋子。
还有她哥哥特地从欧洲帮她订回来的,天蓝色的绸缎小礼服,说是按照中国的习惯,新郎新娘向嘉宾敬酒的时候穿。
嫂子送了她一套猫眼石的项链,大如雀卵的蓝色宝石上,每颗都有月白色的十字架,是上品的星光猫眼。宝石底下张牙舞爪地衬了碎钻底托,形状很像燃烧的太阳,又像是森林当中巧妙缠绕成环的树枝。
爸爸妈妈送的是一套祖母绿,没有任何装饰,连底托也用了十分巧妙的镶嵌,一个爪印儿都看不见。祖母绿是能使人百看不厌的宝石之一。无论阴天还是晴天,无论人工光源还是自然光源下,它总是发出柔和而浓艳的光芒,它是绿色宝石之王。
未来公公婆婆送了她一套彩钻的链子,有粉色,黄色,绿色和蓝色的钻石。五彩斑斓地拼接项链挂在脖子上,任凭什么样的礼服也会黯然失色。
就连未来的小叔子,也托人给她从欧洲带回来一顶皇冠,像是选美小姐冠军的桂冠一样,只不过更加高贵华丽。顶部一颗主钻重量正好九克拉九分,意取中国传统祝福中的“长长久久”。
长长久久?真是笑话!
陶与悦觉得她自己有一点婚前恐惧症。脑海里常常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不想结婚了。可是她和任啸怀已经在美国登记了,现在要反悔是不是晚了?
她和任啸怀邂逅的那天下午,她兴冲冲地跑去跟哥哥说,她看到商院的Alva?Jen了,长得真好看!阳光就那样洒在他身上,衬得他整个人都像镀了一层金一样!那画面好像暮光之城里爱德华在森林里沐浴了阳光的样子,如同钻石般璀璨!
哥哥只是微微一笑,打趣她道:“我妹妹是不是红鸾星动了?”
陶与悦还不大清楚什么叫“红鸾星动”,脸倒是先红了。哥哥看得一脸好奇,她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从小长在美国,她对男女之间的感情从来不会如此羞涩,今天怎么就脸红了呢?
哥哥大笑两声道:“看来你还真的很喜欢Alva啊!要不要哥哥给你做个媒?”
陶与悦摇摇头道:“不用了,反正在一个学校呢,有的是机会。”
之后的交往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们融融恰恰相处了两年,彼此都见过了对方的父母,之后在美国进行了结婚登记。那两年的她是多么幸福啊!任啸怀高大帅气,年轻有为,温柔干练。他们俩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几乎是人人称羡的一对神仙眷侣。
她还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呢!
第30章
可是就在结婚登记的前夕,任啸怀的母亲沈氏特地飞了一趟波士顿,她身后是整整齐齐的助理队伍,身边一个年纪看上去略大的,是任氏集团的专用律师。
那天陶与悦还呆在波士顿的别墅里。沈氏踩着又细又高的ChristianLouboutin银色高跟鞋,徐徐向她走来。一阵短暂的寒暄之后,沈氏示意律师向她出示了一份婚前协议。
他们这样的商界财阀结亲,签协议是很正常的事情。陶与悦本身是学美术的,对法律也不是很了解,只是让哥哥派过来的律师看了看,律师说没问题,她就把协议签掉了。
她是学画画的,所以捏笔的感觉和其他人不一样。写出来的字也是很漂亮的花体,龙飞凤舞的Lillye几个字母,连贯流畅地一笔而成,像是精致的裱画一样,挂在协议的右下方。
她一心只盼着明天能和心爱的男人去登记结婚,哪里有心情想其他的呢?
那天晚上她在满是水晶灯华丽光彩照耀下的卧室,一边等着任啸怀回来,一边幻想他们的婚礼。
她一直很喜欢巴塞隆纳的圣家堂,那座能够让人狂喜心碎的建筑。西班牙建筑大师安东尼奥?高迪的毕生代表作。
那是一座宏伟的天主教堂,整体设计以大自然的洞穴、山脉、花草动物为灵感,整个设计完全没有直线和平面,而是有着以螺旋、锥形、双曲线、抛物线各种变化组合成的,充满韵律动的外表。
她很希望能在那里面举行婚礼。如果不行的话,在外面的广场上她也无所谓。
想像一下,艳丽的夕阳把橘红色的光芒投射在全部由白色石头组成的广场上,她穿着圣洁美丽的洁白的婚纱,旁边是丛丛飞起的象征忠诚、唯一以及和平的白鸽……
广场的尽头站着的英俊的王子,便是她的新郎。
他的手里,拿着象征他们爱情和命运的闪光的银币,默默等待着她的到来……然后他绅士地牵起了她的手,她的脸上满是幸福的红晕,耳边满是教堂庄严而幸福的钟声……
幻想的画面如同美丽的童话,王子和公主结了婚,住在城堡里,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着。
这是她从小的愿望,如今终于有机会要达成了!
这幅画面是那样的不切实际,就连读书时候的闺房密友听了,也时常要讽刺她两句。可她还是不肯放弃,她固执地认为,一个画家如果连童话都不相信,那么她就不能画出好画来!童话难道不是一种最美好的艺术么?
她甚至还亲手绘制过这样的一副油画。用橘红色的颜料夹杂着明黄色,一笔一笔染透了半边天空。广场上两个拉长的影子相互依偎,四周点缀着起飞的,小巧可爱的白鸽,新郎的手里握了一枚银币,在夕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那幅画还挂在别墅里,就挂在她等待的那个房间里头。
可是她最终什么也没等到。
任啸怀回来之后,放下外套,就问她签了协议没有?她笑盈盈地回答签了。心想,你在担心什么呢?我可不会给你添麻烦!
那一句话之后,任啸怀就真的松了一口气。
他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那份协议来,翻开,指着其中一条对她说:“这一条你也同意了?”
陶与悦根本没有认真看过那协议,这时候就凑到任啸怀身边去看。
那协议写得好长好长,白白的纸张叠在一起就像一本书一样。协议的字好小,她第一眼还不能看得很清楚。陶与悦顺着任啸怀的手指看过去,一边念到:
“婚后只要陶女士生下任先生的子女,该子女即可获得任氏集团4%的股份,成年之前,股份由任先生和陶女士共同管理……婚后两人感情生活自由,双方均不得以外遇为由提出离婚。”
这条协议在富豪的婚前协议当中非常常规,可陶与悦突然觉得整个事件都弥漫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她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来自艺术家天生的敏感已经不自觉地苏醒了。
她装作不理解地抬起头来问:“你特地把它找出来,是什么意思呢?”
是什么意思她当然知道,她的理智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她的心有点不愿意相信,有点不愿意承认。难道过去那两年任啸怀对她的温柔与深情,竟都是假的么?
她抬起头来紧张地看着任啸怀,她希望他赶紧像以前那样说上一句:“我只是要提醒你,虽然协议是这样签的,但是你可不准有外遇!”
她的目光紧盯着任啸怀那张薄薄的唇。焦急地期盼着,快点啊,你快点说啊……
可她的心里又有那么一个角落,蹲着一个小小的人儿,那个小人儿正用微弱地声音提醒她:
可怜的女人啊,你还在干什么?快捂住面前这个男人的嘴吧!不然他就要说出这个世界上,最能刺伤你心的话来了!
她的内心深处,还是隐藏着深深的害怕。她怕那个小人儿说的会变成真的。她害怕面前这个前一秒还对她那样温柔,看她的目光还是那样深情的男人,会突然变成一个冷酷的魔鬼。
任啸怀没有在意她复杂而灼热的目光,只是淡淡说:
“意思是,我有义务和你结婚生小孩,但是我没有义务一定要爱你。”
陶与悦的心咔嚓一下,像是录音机按下了暂停键一般,所有的音乐都停止了。教堂的钟声顿时变得虚无飘渺起来,慢慢地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终于如同那最后一抹斜阳一般,消失在天际了。
一丛白鸽在她身边飞起,跟着钟声飞向了天际,再也没有回来。它们只留给她一片孤零零的,满载着破碎的希望与梦想的羽毛。那羽毛在风中缓缓飘落,落在被夕阳映红了的,古老的大地上。
苍老的大地于是只剩下一片死寂。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做爱。
任啸怀说这是中式的规矩,新郎新娘在结婚之前最好不要行房事。可陶与悦知道这和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没有关系,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和她做罢了。
他还是睡在他们俩的房间里,穿着一身蓝色的丝质睡衣,背影透出深深的寒冷。
蓝色是世界上最冷的色彩,它是海洋,是天空,是宇宙。蓝色代表美丽,冷静,理智与安详;可它同时也代表了忧郁,孤独,冷清和破碎。
任啸怀那夜留给她的蓝色的背影,就是她这两年幻想的全盘破灭。
她站在一旁,手里无力地捏着那一叠协议,陷入了沉思。眼眶并没有湿润,眼角也没有泪痕。她只是默默地发着呆。
任啸怀的这个样子她不是没有见过。任家在美国也有很多生意,他常常会累得筋疲力尽。每次繁忙的工作结束之后,他就会露出这样一个孤寂冷清的背影。
他躺在床上的样子,仿佛在说,她只是一个他的任务,过去的两年,只是他的一件工作而已。现在任务完成了,所以他就露出了他的那种背影,那背影就是他宣告一切结束的印章,是他用代表权利和欲望的金戒指,在红色的漆胶上压出的图案。
在他将要寄出的雪白的信件上清晰地写着:我对你的爱,今天就该结束了。
他在想什么呢?陶与悦不知道。他有没有爱过她呢?陶与悦也不知道。有些工作狂会热爱的自己的工作……他会不会也是这样呢?啊,老天啊,请你一定要保佑他是爱过我的,哪怕只是工作狂热爱工作那样!
那个时候她是多么的看重和纠结于那一个“爱”字啊!可现在才知道,真正残忍的,真正重要的,原来是那一个“过”字!
他是爱你了。可他能爱你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
属于他们的两年,已经过去了。
第二卷 愿逐月华流照君
第31章
脑子很乱。
陶与悦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想再多也没什么用了。如果这两年他只当她是他的一件工作,那么就是当她是一件工作吧。
至少她还是他的合法妻子不是吗?正妻的这个身份,是别的女人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
至少她们会嫉妒她,这嫉妒大约能够构成她将来日子里的一丝安慰吧?
生命还那样漫长,她有什么可伤心的呢?也许过不久,她也能遇到真正属于她的那个男人。也许那个人只是在某个街头游荡的,贫困潦倒的艺术家,可是他们情投意合,他们真心相爱。这份婚姻也不会构成他们的障碍……
凡事都有两面性,陶与悦,你可不能只看到了杯子空着的部分,而忽略了装满美酒的那一半啊!
如此劝解了自己一番,陶与悦提起裙子,深吸一口气,又转身出去了。
任啸怀还是坐在那儿盯着电脑,一动不动。他的咖啡已经喝得见了底。
陶与悦抱着婚纱快步走出来,直径走到他面前来宣布:“我不管你看没看,反正我喜欢这一套,我就决定要穿它了!”
任啸怀头也不抬地说:“好啊。”
这个时候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任啸怀说了声请进,他的贴身秘书就走进来道:“大少爷,关于下个月会议的详细分析,小组成员们都已经上交了报告,等着您去看呢。”
任啸怀听了总算从沙发里站起来。有外人在这里,他的表情也温柔了许多,带一丝抱歉地对陶与悦说:“我去工作了。”
陶与悦也知道是时候该演戏了,就收起微怒的表情来,做出一副理解的样子道:“去吧,工作重要。”
她知道任啸怀的这个秘书,是他妈妈沈氏派过来的。他来的目的一方面是要帮助啸怀处理工作,另一方面是要看任啸怀的一举一动,看他是不是都按着沈氏的想法在行动。
包括这桩婚事,也是沈氏一手安排的,所以不管他们的感情怎么样,在秘书面前,他们必须装得很恩爱,必须装得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能让旁人说一丝闲话。
其实陶与悦心中还是有一丝希望的。她想,啸怀那么听他妈妈的话,听说他这个妈妈,很不喜欢情人这种生物。陶与悦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听来的八卦,总之她知道任啸怀的父亲以前也是个花花公子,可后来突然老实了,就是因为沈氏不允许他在外面找女人。
任啸怀有别的喜欢的人,这没什么,谁能不爱上一两个什么人呢?可最重要的是他们能不能在一起。如果不能在一起,空有相思,有什么趣儿?那个什么什么相忘于江湖,还有什么什么不如怜取眼前人,对不对?那她还是很有希望的嘛!
反正她是没办法懂很多中国的典故。任啸怀好像懂得很多似的。他虽然在美国念书,但是他十七岁了才到的美国,中国文化已经在那之前就根植在他的心中了。
比方说,他们正式决定结婚之前,是没有同居的。那个时候陶与悦去任啸怀的家里,就会发现他的书房里有写中国书法的工具。她很好奇地去翻看,任啸怀就耐心地给她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