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禁在心底呲笑自己,年纪这样大了,还学人家小孩子玩恋爱游戏,当时的自己真的是昏了头脑。
而这种苦楚又讽刺的神态在王所安看来分明是顾从见在讨厌他。
王所安垂下眼睛,努力忽略心中的钝痛,打起精神道:“好久不见……你一会儿有事吗?”说著没等顾从见回答,紧接著说道,“没事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我……我挺想你的。”
──不是“挺想”,是想得都要发疯了,明明梦里会相见,但天亮睁开眼时那种空虚就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他想悟起耳朵,不敢听顾从见的拒绝。
顾从见看了看他局促的模样,叹气道:“走吧。”
王所安愣了愣。
顾从见道:“找个地方,我们聊聊天。”
於是,电视台的工作楷模王所安翘掉了半个下午的班。
两个人没有找具体的店铺,而是一人要了一杯热饮,坐在公园长椅上,把婴儿车安置在身前,就像一家三口出来散步看雪景,走累了坐一坐一样。因为带著小宝宝,不知道她什麽时候又会哭起来,进店里会影响到其他客人。
王所安双手握著纸杯,手指在杯沿处打转,眼睛低垂,拘谨地盯著自己的脚尖。
顾从见则舒坦得多,喝著花茶,偶尔给女儿掖掖被角,茶水下去了大半,也不见王所安说话,只好开口道:“最近怎麽样?”
纯属没话找话,李培成李大导演不时就会向他汇报情况,不过最近因为过年,没什麽联系了,但并不妨碍他了解王所安的一举一动。
和顾从见相比,他还太嫩。
“啊,还好,都很顺利……”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扣不上,“你呢,怎麽会来SY市 ?”
顾从见扫了他一眼,公园的长椅虽然每天都会有人打扫,但是冬天的威力不容小觑,椅面很凉,用姥姥的话来讲就是:拔凉拔凉的,别在外面待著,进屋进屋。
王所安侧过头,转向顾从见的方向,寒风侵入脖腔,打了个冷颤。
顾从见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把刚刚戴上的围巾摘了下来,刚解开就遭到王所安推拒:“我不冷,你戴著,东北的冬天可不像B市那种小打小闹,你不戴围巾不戴帽子不戴手套的,会被冻生病的。”
这次王所安接到姑姑的电话,说是爸爸有一本文件忘在了家里没给她,而爸爸正在和亲亲老婆度蜜月,所以只好劳烦他帮忙取一下。
因为事出匆忙,离开时只抓了围巾带上,原因还是围巾和外套挂在一起的,至於帽子和手套,都忘了带。
否则他怎麽会只给从见带上手套?
王所安心疼地看著顾从见像上了层霜气的苍白手背,推婴儿车要把双手都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他控制著想把这双手掌捂在自己手心里的冲动,心疼之余还有些气愤和妒忌:从见不是不会照顾自己的人,可是为了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家夥,他连手套都忘了戴。
顾从见绕过他上来阻止的手,把围巾解下递过去,见王所安抿著嘴角不肯接,赌气似的,双颊都鼓了起来,像只斗败的青蛙,这个样子竟和女儿看到自己抱著卡布时的神态十分相似,不禁有些好笑,默默叹口气,抬手给他围上,在胸前系好。
顾从见靠过来时王所安的大脑就成功当机了,鼻腔里浸满了顾从见的味道,和冬天的冷意十分和谐,但是多出了柔柔的奶香。
下意识看向了面前的婴儿车。
婴儿车里的小宝宝也睁著眼,皱起小眉头瞪向他,抿著嘴角,双颊鼓了起来,整个脸成了一个完美的包子样。
他一愣,越看越觉得这孩子眼熟。
在给王所安系好的同时,宝宝又哭了起来,哭声嘹亮。
顾从见有些纳闷,一边把女儿从婴儿车里抱起,一边向王所安解释道:“她平时都不怎麽哭的,现在也没到喂奶的时间,也没有排泄……奇怪。”
王所安瞪著被顾从见抱在怀里就止住了哭声的宝宝,有点明白了这小东西为什麽哭。
……这孩子成精了吧!
於是上一个问题立刻被抛到九霄云外,比起顾从见为什麽会在电视工作者最繁忙的阶段出现在SY市,他更想知道这个成精成妖的小娃娃是怎麽回事!
难道从见结婚了?
只是出现了这样的想法就心碎,王所安晃晃脑袋立刻把这个想法摒弃掉。他了解顾从见的为人,这个对待感情就像中世纪的贵族对待他们的头发一样一丝不苟的感情单蠢者,不论什麽原因,都做不出这种事。
王所安道:“这孩子……是你的?”
顾从见戳著宝宝脸蛋上酒窝的手一顿,然後点头道:“我的。”
晴天霹雳。
王所安颤颤巍巍,大脑内部被雷劈得一片焦黑,深呼吸好几次,才勉强能够保证在问出问题的同时不会做出什麽疯狂举动,磕巴道:“你、你结、结婚了?”
顾从见抬起头,认真地正视著他的双眼,缓缓道:“没有。”
王所安被他的眼神看得咽了口口水,心脏放下一半提著一半,嘴唇扁了扁,指著小宝宝道:“那这个小东西怎麽来的?”
顾从见薄薄的脸皮红了红,含糊道:“生的。”
“别跟我打太极!”王所安终於忍不住跳脚,指向他怀里,“你没结婚怎麽冒出个孩子?你不是同性恋吗?难道还和女人上床?!你有没有道德!”
骤然提升的高音把来往的寥寥行人吓了一跳,纷纷厌恶地瞥了眼王所安,又看了看他身边的顾从见,匆匆离去。
顾从见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抱著女儿的手紧了紧,宝宝勒得有点难受,动了动小脑袋,顾从见发觉後立刻又松到合适的位置。
宝宝舒服了,接著转过小脑袋,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对著维持著滑稽动作的王所安,小嘴扁著,双颊更鼓了。
顾从见慢吞吞地站起来,俯身把女儿放在婴儿车里安置好,然後对王所安颔首道:“突然想起还有事,不耽误王先生的时间了,再见。”
说完转身就走。
“从见!”王所安追上来,“你听我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从见停下脚步,背脊挺拔,神情隐隐有些倨傲。他高出王所安半头,这个角度垂著双眼,有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屑感。
这样的顾从见很陌生,王所安从来没有见过,一时竟有些发怵。
顾从见讽刺地扯开嘴角,说道:“我的道德观,与王先生无关,还有,”指了指王所安脖子上的围巾,“谢谢。”
说完转身离去。
王所安愣愣地看著他远去的背影,追了两步,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中间好像隔著薄薄的雾气,却挥之不散,王所安有一种感觉,如果再次错过,或许……
顾从见要消失了。
王所安咬咬牙,乾脆地跟李培成请了假,回身向来路跑去。
第75章
对於去而折返的王所安,叶老爷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甚至连姿势都没变,只是坐在沙发里挑眉看他。
王所安双手握成了拳头,掌心渗出了汗,他连外套都没有来得及脱掉,冲进客厅站在姑父面前,却在姑父淡淡的目光下,让他想起了顾从见临别时的那个目光,审视而不屑。
正如同姑父此刻的审视。
嗓子仿佛被夺取了功能,王所安张张嘴,顶著叶老爷的视线,说不出话来。
最後还是叶清慢条斯理地把书本阖上,站起身来,姿态优雅,身形笔挺,气度迫人,全然不见年近花甲的老态,反而是经过时间的淬炼提取出最沈稳大气的雍容气魄,即使抹去五官,也会迷惑众生甘愿拜服於其脚下。
这也是王所安敬重姑父的最重要原因。但是这种人,只能敬而远之。王所安所选择的是成为顾从见那样的人,这一点不论何时何地於何种情况下都不会改变。
顾从见无疑与叶清有十足相似的地方,比如从容、沈稳、干练、清明、锐利──统统是在工作时才能体现出的形容。但顾从见也更像个人,他会对自己狠,但是对他人会有所宽容。叶清则是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但也因此,他站在了金字塔的塔尖。
可惜高处不胜寒,王所安仅凭著媒体的留言和家人对其的只字片语,便能猜测出他摒弃了许多珍贵的东西。
他想,如果早知道结果,叶清是否还会选择这条孤独的路,长眠在无人陪伴的尽头等待岁月注定的侵蚀?
不过,王所安想,以叶清的骄傲,即使时间倒转,他也会走上相同的路,或许手段会温和些?──不得而知。
不过叶清也不屑於後悔这个字眼。犯下的错有些注定无法修改,那麽他会付出相应的代价,以此赎罪。
想到这,王所安长叹口气,同理作用於顾从见,他对王所安的宽容让王所安忽视了他骨子里的骄傲,王所安那一连串的质问,无疑是在他的心口上重重划了一刀。
但是联想到顾从见的反应,如果不是亲近的人的伤害,他根本不会去在意,正如同大象是不会因为一只蚂蚁的挡路而停下前进的脚步。
那麽,他是不是能苦中作乐的想,至少在顾从见的心中,他还是很重要的?
叶清把书本随手放在海南黄花梨茶台边的手抠里,与侄子错身而过,说道:“跟我上楼,”刚踏上第一层台阶时,没有转头,只是接著吩咐道,“让人重新泡一壶茶,”顿了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眼睛眯起,语气仍是平板无波,却居然能让人联想起狡黠,“顾导送的茶,很不错。”
聪明的王童鞋瞬间领会到Boss姑父语句中的真正含义,於是等到保姆把新茶沏好,王所安亲自端著托盘,毕恭毕敬的来到了书房。
叶清等他把托盘放下,又关上了门之後,微扬起下巴:“坐。”
“姑父,”屁股刚沾到椅子背,毛躁的小青年就迫不及待地发问,“您和顾导很熟?”
叶清品了品沏好的茶,把茶盅放回茶案,回味良久。
王所安屁股长钩了似的,又不敢追著问。
叶清可能是觉著这样的王所安挺有意思,於是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只是说道:“你很关心顾导。”
“啊……”
“听顾导说,你辞职了?”
“啊……”
叶清挑眉:“顾导很欣赏你。”
“啊……”
叶老爷继续步步紧逼:“顾导辞职了。”
“啊……啊?!”
王所安差点跳起来,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半张开,满脸写著不可置信。
叶清点头道:“说是辞职不太准确,应该说是,”吊胃口的停顿数秒,“开除。”
王所安愣愣的。
“所以,”叶老爷难得好脾气,“你有没有什麽要说的?”
“我、那个、”王童鞋张口结舌,“他怎麽会……怎麽会被开除?”
“某些微不足道的私人小问题,”叶清意义难明的瞥了他一眼,“不过一个巴掌也拍不响。”
王所安再笨也听得懂姑父话里有话。
“怎麽,他都做了十多年,怎麽会……”
“所安,”叶老爷为侄子的情商和智商都表达出了他深深地忧虑,“你要明白,所有的事没有应该不应该,只有值不值得。”
被教育的王童鞋一脸茫然。
这个孩子不像自己,叶清暗自思索,他或许一辈子无法做出令人难以企及的辉煌的成功,但是毫无疑问,只要有人帮他推开迷雾,以他的性格,就会收获到最想收获的。
他很羡慕眼前这个孩子,他有著肆无忌惮的青春和可以为之奋斗的未来。而他,已经老了。
所以他不想看到这个智商堪忧情商低下的孩子只是因为一层薄薄的迷雾,就裹足不前。
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
叶清垂下双眼,再抬眼时,眼前的孩子正无知的望著他。
“遵从自己的心,至少你现在,不需要放弃什麽,”叶清的声音低沈柔滑,像衬托著高档饰品下暗蓝的天鹅绒,“不要做会後悔的事,因为即使最後尘埃落定你不需要付出什麽代价,但你的心也会时刻承受煎熬。年轻就是要做一些疯狂的事,你还有机会,不要去伤害爱你的人。”
沈默了很久,像是补充一样无力,叶清又道:“尤其是,你还爱他。”
你可以无视他一路走过来鞋袜上沾染了多少泥泞,也可以忽略掉他身上增添了多少处伤痕,他只希望你不要再在他的衣服上踩下一个脚印。
或许,仅仅是你的一个拥抱,就可以抵消他所有的痛苦。
王所安有些不可思议,姑父──叶清──叶老爷──大Boss──他是在、是在教唆?
“姑父,你、你怎麽知道──我爱他?”
叶清小幅度地勾起了嘴角,啜了口温热的茶水,悠悠道:“我无所不知。”
王所安:……
从公然开挂的叶老爷那里获得了顾从见目前所有情况,当然,他没忘了问一问那个貌似成精的宝宝的事。
叶老爷神情颇为古怪:“你不知道?”
王所安发现自己今晚一直处於茫然状态:“我知道什麽?”
“……没什麽,”叶清道,“有时间,带顾导回家里去坐坐。”
王所安脸一红,握紧了拳头,这次却不像刚开始那样因紧张而渗出冷汗,反是坚定道:“嗯,我一定会把他带回家的!”
“……”叶清显然明白侄子没有完全领教他的心思,不过结果都一样,也无所谓,又说道,“我听说你现在在省台忙什麽新栏目?有时间可以去请教顾导。”
说完附赠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王所安眼睛刷的亮了。
与此同时,回到旅馆憋了一肚子闷气,还伤心不已的顾大导演狠狠打了个喷嚏。
刚洗完澡的Daniel闻声探出头来:“怎麽了?感冒了?”
顾大导演失魂落魄,强自镇定道:“没事。”
卡布轻手轻脚地跳到顾从见的腿上,被顾从见抱了起来。对粑粑有著超强独占欲的小宝宝这时正在呼呼大睡,也只有这时候,卡布才敢公然亲近主人。
小猫咪一个手掌就能完全托起,顾从见挠了挠他的下巴,看他舒服的眯著和自己一个颜色的眼睛,就没停。
等到Daniel穿好衣服,才忽然想到:“快开学了,车票订了吗?晚了就不好订了。”
Daniel点头道:“你不说差点忘了,我们什麽时候回去?”
顾从见张了张嘴,没说话。
Daniel纳闷道:“从见?”
“我打算辞职,”顾从见拉平了嘴唇,“我……”
Daniel显然接受不了,擦头发的手都垂了下来,眉头拧著,微张著嘴,问道:“为什麽?”
顾从见道:“只是想,”耸耸肩膀,“换一种生活。”
顾从见说完看向还湿著头发的绿眼青年,眼里满是信任,还有请求认同。
原本反对的话噎在喉咙处,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很难受。
他想说,是不是你今後的人生企划中,根本没有我?
可是我的人生企划中,你是主角。
但最终他什麽都没有说。
这一晚,两厢无话。
第76章
给顾珺宝宝庆祝完满月没多久,Daniel就踏上了返程的列车。
二月末的SY市还是深冬,冰冷的空气仿佛带著锋利的边角,即使没有寒风呼啸,也依旧割得人皮肤生疼。
不过,远在几百公里之外,与SY相比算得上南方的B市,街边一排排的桃花则已含苞,学校里也已经有人穿上了薄薄的春装。
临走前顾从见送他到车站,绿眼的青年先是抱起宝宝亲了亲她的面颊,然後抱了抱顾从见,也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一下。
这一切都映入了恋父狂宝宝的眼里,不过这一次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哇哇大哭,她是个聪明的宝宝,懂得什麽叫穷寇莫追,反正今後爸爸是自己一个人的了,赏这个可怜的怪蜀黍一点甜头,就当是同情好了。
其实,宝宝,你是在挑衅吧?
得意的宝宝得意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错得离谱!
她也明白了,原来怪蜀黍的位置是有人接班的,层出不穷,她终於明白了什麽叫“论持久战” !
接班的是那个看她像看情敌的大哥哥,就是她在叶爷爷家见过,第一面还觉得不错的那个,真是人不可貌相!他简直就是个牛皮糖!
宝宝对於王童鞋霸占她亲爱粑粑的举动很不爽,对抗方式就是哇哇哭,哭得喘不上气,粑粑就会把新任怪蜀黍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