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桓容的路,他没那个底气。
在建康生活数月,见识到南康公主的种种手段,知晓嫡母对桓容的看重,他不想活了才会给桓容下绊子。
对桓祎就没那么多顾忌。
纵然他随嫡母生活,能多得几分看重,但究其根本,两人都是庶子,身份相当,只要不是太过分,南康公主未必会过于严厉。
桓歆想得很好,桓祎被拦住,他自然能和桓容搭上话;如果桓祎径直45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撞过来,他大可作势跌倒,桓容出于各种考量,也会主动停下,询问一下伤情。
不是他没脑子,实在是过于心急。
自大军北伐燕地,姑孰极少传来消息。桓济压根不理他,他主动送去几封书信,都是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实在被烦透了,才会送来只言片语。
这种情况下,桓歆的心焦可以想象。
桓熙受伤的消息传回,桓歆对着一张纸足足坐了一个晚上,临到天明,心中隐约升起一丝希望,换做半年前,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希望。
桓容自大军归来,是唯一能为他解惑的人。为确定消息真假,他当真顾不得那么多了。
“让开!”
这些时日以来,桓祎成长不少,对桓歆的性格为人相当看不上眼。见他看着自己路的,双眼一瞪,当场就要发火。
桓容一把拉住他,道:“阿兄,莫要发怒。”
他算是看出来了,桓歆的性格行事处处透着算计,哪里像士族高门的郎君,活脱脱又是一个庾希!
只不过,庾希好歹是士族家主,总有些谋略手段。桓歆比他差上一截,行事更不能看。
“阿兄,我思母心切,急于前往厢室。如阿兄有事,可容稍后再叙?”
得了这句话,桓歆不再作态,立即让开道路。动作干脆利落,哪里像是腿脚不方便。
桓容眯了眯眼,并未当场戳破,和桓祎离开拱桥,径直向厢室走去。
“阿弟何必理会?”桓祎不解,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无碍。”桓容笑道,“他想问些什么,我大致心里有数。没有今天这场戏,日后也会有另一场。况且早晚不是秘密,告诉他也无妨。”
桓祎满脸问号。
桓容笑眯双眼,阿兄还是那个阿兄,并未因成长而改变。
“我猜是世子的事。”
“世子?”桓祎愈发不解,“世子不是受伤了?”
以桓歆的为人会关心兄弟?
简直是笑话!
“因阿父有严令,消息尚未传出,不过,我现在可以告知阿兄,世子伤势极重,远比传出的严重十倍。”
“果真?”
“我不会骗阿兄。”桓容继续道,“军中医者均言,世子今后将不良于行。如果调养不好,后半生都将与床榻为伴。”
“什么?!”
桓祎吃惊不小。
哪怕生性鲁直,他也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无论桓大司马多么看重桓熙,平日里如何维护,南郡公世子都不能是个瘸子,更不能是个瘫子!
“阿兄。”
“啊?”
“你想做世子吗?”
桓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入桓祎脑海。
“我……”咽了口口水,桓祎只觉脑袋嗡嗡作响,一时之间竟无法回答。
“不急,阿兄可以慢慢想。”
眨眼间,两人走到厢室前,桓容整了整衣冠,侧首道:“想好了,阿兄再告诉我。”
话落,不等桓祎出声,桓容除下木屐,迈步走进室内。
厢室内燃着暖香,一面精致玉屏风被移到角落。
冬日地凉,室内未用蒲团,而是摆着两张矮榻。榻上铺着绢布,四周雕刻精美的花纹,一端翘起仿佛鸟首,铺着绢制的软枕。
南康公主靠坐在矮榻上,未戴蔽髻,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矮髻,斜攒一串金花,旁侧以金制的掩鬓钗固定,丽色不减分毫,更添几许温婉。
李夫人坐在旁侧,身着燕领袿衣,腰间束掌宽的绸带,佩青玉制的禁步,愈发显得身段柔美,楚腰纤纤不盈一握。
“拜见阿母!”
桓容正身而跪,行稽首礼。
“快起来。”南康公主示意桓容靠前,抚过他的发顶,道,“一载不见,我子长大了。”
“阿母。”桓容脸色泛红。
南康公主笑了,竟将桓容揽入怀中,道:“我子果真长大,竟也晓得不好意思。”
桓容:“……”
他这是被亲娘调戏了?
李夫人掩口轻笑,柔声道:“妾观郎君教先时不同,相貌愈发俊秀,只是人有些清减。”
南康公主放开桓容,仔细打量几眼,怒道,“那老奴几番为难于你,我俱已得悉。庶子贪墨反倒不闻不问,只打一顿军棍了事。临阵怯敌不加处置,反言其有伤!处事如此不公,也不怕世人耻笑!”
“阿母,我无事。”
“清减到这般,如何没事?”南康公主不信。
“真无事。”桓容认真道,“阿父并非没有处置阿兄,只因阿兄受了重伤,军中医者束手无策,方才下令隐瞒消息。”
“哦?”
南康公主来了兴趣,连李夫人都现出几分好奇。
事情说来话长,从中截取会听得模糊,桓容干脆从头开始讲起。
“当日,我率盐渎私兵抵达大营,被调入前锋右军……”
桓容的讲述很有条理,并且就事论事,没有任何添油加醋。
从他抵达营地,被桓熙为难,是如何借调兵令反戈一击,使得桓熙降为队主,挨了一场军棍,再到北地遭遇旱灾,粮道不通,大军粮秣紧缺,又是如何就地寻粮,免除一场危机。
最后,则是奉命上阵杀敌,生擒慕容冲,取得一场大胜。战后大军撤退,奉桓大司马之命,亲率两千人殿后。
“幸得发现贼寇诡计,及时发出警告,助大军脱险,并击杀千余贼寇,取得大功一件。”
事情实在太多,桓容只能挑选最主要的讲。
至于他是如何同杂胡做生意,又是如何挑拨对方和鲜卑为敌,却是绝口不提,半点口风不露。
“如此惊险,你竟说没事!”
听到最后,南康公主柳眉倒竖,若非桓大司马不在面前,肯定又会被宝剑抵住脖子。
“我知你曾受伤,伤到了哪里,快些给我看看,休要隐瞒!”
桓容无奈,只能撸起衣袖,现出一条细长的伤口。
伤口看着吓人,横过半条前臂,事实上并不深。涂上伤药之后,几日便结痂脱落,只留浅浅一道粉痕。
“阿姊,我手中有两瓶香膏,稍后给郎君用上。”
看到桓容手臂上的伤痕,南康公主和李夫人倒吸一口凉气,都是心疼不已。
桓容忙说伤口已经痊愈,顶多留下一条浅疤,用不着再上药。
哪里想到,听到这番话,南康公主和李夫人更是神情大变,后者当即令婢仆去取药,沉声道:“绝不能让郎君留疤!”
“诺!”
婢仆匆匆退下,桓容木然两秒,默默放下衣袖。
留疤什么的,他当真不在意。
可是亲娘和阿姨都这样……不就是香膏吗,他抹就是。
母子一番叙话,桓容捧着两瓶香膏回房,洗去一路风尘,稍事休息,再同阿母吃一顿团圆饭。
他离开之后,阿麦走进室内,将桓歆拦路之事尽数上禀。
“当真是省心!”南康公主皱眉,“整日思量这些,哪里像个郎君。”
“有夫主在,三郎君是什么性子,何须阿姊忧心。”李夫人合上香鼎,拂开垂落肩头的一缕发,柔声道。
简言之,桓歆是什么样,自有桓大司马去操心。
“我也曾想过,可事情没法这么简单。”南康公主轻按眉心,疲惫道,“他已及冠,待那老奴归来定会选官。以他的行事,早晚都会出乱子,我只怕瓜儿会被带累。”
要是像桓济一样留在姑孰,南康公主尚不会担心。
问题在于,以桓大司马的意思,明显要将桓歆留在建康!
“如阿姊实在烦心,不妨择几个美婢跟随,送三公子返回姑孰与二公子为伴。”
李夫人笑容温婉,出口之言却十足惊心。
她说的作伴可不是字面的意思,而是让桓歆和桓济一样,彻底沦为废人。
既成废人,如何在建康做官?
即使他想,有桓济为前例,桓大司马绝不敢轻易冒险。
这次北伐为何只带桓熙?
盖因桓济身残之后,性情一日比一日暴虐,隔三差五就要发疯。身边的美婢狡童非死即伤,伺候的婢仆都是胆颤心惊,不久前还传出掳掠良家子的丑闻。
“暂时不可。”南康公主想都没想,直接摇头。
一个桓济可说是意外,再加上桓歆,难保那老奴不生警觉。有心追查下来,总会寻到些蛛丝马迹。
“阿妹不可如此犯险。”
听闻此言,李夫人脸颊微红,娇俏如二八少女。娇柔的靠向榻前,小巧的下巴微抬,长发如瀑洒落,声音婉转,吐气如兰。
“阿姊无需担忧。”纤细的手指沿着长袖滑动,仿佛柳絮飘落湖面,又似微风拂过琴弦。
“我既能做,自会收拾干净手尾。”
南康公主握住她的手,仍是摇头。
李夫人的笑容愈发妩媚,红唇微启,低声道出:“好叫阿姊知晓,赠与夫主的香,我早已调好。”
桓容回到居处,不及沐浴,突然想起一件要事,匆匆返回来。见房门紧闭,婢仆守在门前,明显是旁人勿扰,不由得僵在原地。
站在廊下,桓容很是纠结。
他是该咳嗽一声,提醒自己的存在,还是立刻转身,知趣的悄悄离开?
第九十四章 需要静一静
桓容在廊下站了许久,终于决定识趣的走开。
不料想,房门忽然从里面开启,李夫人自厢室走出,乌发堆云,长裙如彩云浮动,莲步轻移间,暖香徐徐流动,瞬间驱散冬日的寒风。
见桓容站在廊下,李夫人微感讶异。
“郎君可是来见殿下,为何不进去?”
桓容拱手揖礼,尴尬的笑了笑。
承认思想不够纯洁,不敢进去?
果断不能。
大好青年,怎能如此之污。
好在李夫人没有多问,笑着颔首之后,缓步从廊下行过。
清丽的背影逐渐远去,撒曳裙摆如水波流经。
冬日的阳光自廊间洒落,发间的金钗彩宝晕出炫目的光影,耳下珍珠轻轻摇动,珠玉串成的禁步互相撞击,发出声声脆响。
穿过廊下的风卷起轻纱,朦胧了娇柔的倩影。
花貌月颜,鬓影衣香,美得如梦似幻。
李夫人离开后,桓容迈步走进厢室。
南康公主正斜倚在一张矮榻上,手持一卷有些年月的竹简,快速的展开浏览,似在查找什么。
桓容探头看了两眼,竹简上的字体都是大篆,八成是汉之前的文献。
听到声响,南康公主抬头,道:“瓜儿未去休息?”
“阿母。”桓容正身揖礼,道:“儿有事同阿母商量。”
“何事?”南康公主放下竹简,让桓容坐下,又令阿麦送上蜜水,道,“不能等到明日?”
桓容摇摇头,道:“是关于庾氏在建康的宅院。”
南康公主恍然,这事的确不能拖。
“庾希畏罪逃出建康,家产尽数抄没。青溪里的宅院不归族中,由太后和官家做主赏赐于你。你此次归来,正好去青溪里走上一趟。”
待蜜水送上,阿麦退到廊下,室内仅有母子二人。
思及褚太后日前提出之事,南康公主皱了下眉,很有些拿不定主意。
看向尚不知晓的桓容,南康公主沉声道:“宅院里藏的金银暂时未动,清点之后,共抄录三卷,一卷送入台城,两卷现在我手。待郗方回折返京口,可派人给他送去。”
“没有运出来?”桓容十分惊讶。
“自然。”南康公主笑道,“等你看过记录的册子就能明白,这么多的东西,无法一次运出青溪里。若是让外人看见,难保不生出麻烦。”
看不见也就罢了,若是大摇大摆的抬出来,少数高门之外,多数人都会红眼。
桓容明白,南康公主绝不是危言耸听。
建康的高门士族哪家简单,要说没发现宅院中的猫腻,压根不可能。至今没有传出风声,八成是顾忌郗刺使和褚太后。
郗刺使镇守京口,手握北府军,自然不用多提。
阳翟褚氏未列入顶级士族,早年也是能人辈出。
褚太后的曾祖官至安东将军,祖父曾任武昌太守,父亲更是当朝名士,官拜卫将军,在郗愔之前出任徐、兖二州刺使,同郗鉴交情匪浅。
褚太后的母亲出身陈郡谢氏,父亲为豫章太守。论起当年才名,不比今日谢道韫,却远远超出其他士族女郎。
现如今,褚氏子弟不及先祖,家门日趋没落,但旧友故交不乏能者,尤其是郗氏和谢氏,前者曾受褚氏提携,后者更为褚氏姻亲。
由此来看,褚太后的背景不是一般二般的硬。加上她曾临朝摄政,颇有贤名,朝中官员能将司马奕当摆设,却绝不敢小看退入后宫的太后。
换做一年前,单是亲戚关系就是一团乱麻,足够让桓容头疼,未必能轻易理清这些。
现如今,随着一遍又一遍梳理,士族之间的关系脉络逐渐清晰,一张复杂的大网逐渐展开,仅是窥探出冰山一角,就足够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挽留郗愔需要太后懿旨,不怪亲娘提出,在庾府搜出的金银要给太后一成。
褚太后的重要,连初涉朝堂的桓容都能看得十分明白。
如果郗愔一直镇守京口,掌握住北府军,谢氏在朝堂的分量不断加重,褚氏未必没有重起的一日。
同样的,只要褚太后仍在宫中,说出的话足够有分量,二者对抗桓大司马就更有底气。
至于天子司马奕,就目前而言,真心只有做个吉祥物的份。
不过从历史进程来看,这个吉祥物他也做不久了。
“阿母,我将在建康停留半月。”桓容斟酌片刻,道,“待两位舍人抵达,我便往青溪里,将藏金分批运出。”
南康公主点点头,没有细问如何操作,显然对儿子很有信心。思索片刻,开口道:“另有一件事。”
桓容抬起头,见到亲娘的表情,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你已是舞象之年,至今未曾定亲。日前我入台城,太后曾透出联姻之意。”
啥?!
想过多种可能,就是没有想到,南康公主会提起他的婚事。
换成后世,他尚在预防“早恋”的时间段,如今竟要考虑嫁娶了?
“阿母,”桓容嗓子有些发干,“太后提的可是司马氏?”
莫非要他娶个郡公主?
“自然不是。”
南康公主出身皇室,却对同出皇室的郡公主看不上眼。以司马道福为例,要是褚太后敢将这样的说给瓜儿,她能直接提剑杀入皇宫。
“那是褚氏?”桓容又问。
“不是。”南康公主依旧摇头,正色道,“是陈郡谢氏。”
若是褚氏女郎,她同样能开口拒绝。褚氏嫡支没有适龄的女郎,娶个旁支绝不可能。但褚太后抛开家族,提出的是谢氏,她着实吃了一惊。
陈郡谢氏虽不比太原王氏,如今也是蒸蒸日上。
谢安名声在外,满门多出俊杰,谢玄更是同辈中的佼佼者。谁都能看出,只要不出意外,谢氏在未来的发展绝不亚于当年的太原王氏。
想娶谢氏女的不在少数。
褚太后提出联姻,背后不可能没有谢氏的意思,南康公主一时也有些犹豫。
“为何是我?”桓容眉间皱出川字。
“我也不甚明白。”南康公主的疑惑不比桓容少。
桓容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唯有一点,出身龙亢桓氏,亲爹是桓温!
在两晋时代,一个家族底蕴如何,从新妇的出身就能窥出一二。
无论桓熙、桓济还是桓歆,嫡妻都非顶级士族,庶子是其一,关键是人家看不上桓氏门第。
以太原王氏为例,基本只同南北两地的高门联姻。
只不过,这其间仍有个过程。
元帝过江,初建政权的几年,北地高门想通过联姻站稳脚跟,困难同样不小。随着王导的努力,南北士族逐渐开始嫁娶,但就部分高门而言,司马氏依旧被排除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