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好初步的计划,欧阳没有立刻回宫,吩咐人把苏素逮了回来,并让庄管家暂且回避。
等到苏素满腹疑惑地进了门,欧阳直接把丑牛藏身过的玉坠拿了出来,“啪”地一声拍在桌上,然后开门见山地说道:“其实我不找你,我找丑牛。”
苏素迟疑了一下,很快又眨了眨眼。
但不等她开口,欧阳就冷冷一笑,一字一句地提醒道:“想好了,再开口。”
苏素被他这句“提醒”吓出了一个冷战,随即忆起眼前这家伙好脾气的时候其实并不多,驴脾气上来,更是六亲不认,随心所欲,不管不顾。想当初,她之所以决定出门去“跑生意”,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离这个喜怒不定的[变]态远上一点。
但依旧不等苏素开口,另一个声音就从她的发髻里飘了出来。
“别欺负女人。”
这个声音一听就不是出自人口,音质生硬失真,吐字也有点含糊。
“不欺负她,你怎么可能出来?”欧阳理直气壮地反问。
“……你找我干嘛?”明显属于丑牛的声音没和欧阳继续斗嘴。
“干活。”欧阳简单明了地答道,“初一你都参与了,干脆把十五也一起做完了吧!”
“……你到底因为什么才去寻找那些凡人?”丑牛再次问道。
欧阳没有回答,抬起手,对苏素勾了勾手指,“把你脑袋顶上的那根玉钗摘下来,然后,转身,出门——接下来要说的事不是你能听的。”
“有什么不能听的,不就是杀人放火,不干好事吗?!”苏素撅起嘴巴。
“问题就在于你杀过人、放过火、做过坏事吗?”欧阳冷着脸问道,“没干过就赶紧给我滚出去,我可没时间手把手地培训你这种小白。”
“你应该告诉她,你只是不想她脏了手。”丑牛语气平淡地接言。
“不,我就是嫌弃她不专业,很单纯的嫌弃。”欧阳纠正道,“按你那种说法,她只会误以为我在歧视她的性别,瞧不起女人。”
“够了!”苏素愤怒地拔下头上发钗,重重地拍在桌上,“老娘就在你们面前站着呢,用什么第三人称!”
藏在发钗里的丑牛立刻没了声音。
欧阳也没说话,抬起手,指向苏素身后的屋门。
苏素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不是每个女人都需要哄的。”欧阳打了个响指,关上屋门,“她就是那种只能硬来不能软磨的——话说回来了,以你的树懒性子,怎么会和苏素混到一块,你们有共同语言吗?”
“男人和女人相处的时候需要语言吗?”丑牛故作深沉地反问,但跟着就满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她一直以为我是女人。她不知道丑牛是名号而不是名字,总以为我的真名是丑妞,只是因为不想暴露自己的性别,被你们小瞧,这才故意让你们叫错。”
“辛苦了。”欧阳一脸同情地看向玉钗,“路漫漫其修远兮。”
丑牛藏身的钗子是用一整块玉雕刻出来的笛子,粗细和女人的手指差不多,可以直接插在发髻上做装饰。但笛子内部肯定和正常的笛子有所不同,很可能在里面塞了弹片之类能够制造颤音的小插件,使其变成了比笛子更复杂的发声器。不然的话,丑牛不可能通过玉笛发出人声。
魂魄是无法说话的,一如妖兽在本体形态下无法使用人语。即便是能够听懂,也会因为身体结构的差异,无法模拟出人类声带才能制造的声响。
丑牛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有时间,不着急。”
“呵呵。”欧阳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话音一转,“说吧,你在谋划什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鬼域里没有好心人,就算有也不会是丑牛。在鬼域的时候,他就一贯性地懒散懈怠,从来不是一个任劳任怨、踏实勤奋的好手下,如今突地奋发起来,肯定是必须以及必然地事出有因。
“……我想要个身体。”丑牛知道欧阳的脾性,没敢和他卖关子。
“你相中谁的身体了?”欧阳一愣。
当初统一派发身体的时候,丑牛可是一个都没瞧上。欧阳一度都松了口,愿意给他找那种没到寿限的活人了,他还是一声不吭,不屑一顾。
“不是相中了哪个,是想做上一个。”丑牛解释道。
“做?”欧阳皱了皱眉头,随即恍然大悟,“你是说机关傀儡?”
“正是。”丑牛确认道。
“你会做机关傀儡?”欧阳立刻生疑。
机关傀儡是机关术中的一个分支,顾名思义就是用机关术造出来的可以行动、载物乃至攻击的假人或者假动物,类似于异世界里的机器人。只是机关傀儡在使用时无需能量供给,操纵它们的也不是记录在电路板上的既定程序,而是来自修者自身的神识。
丑牛的打算显然就是造一个人形态的机关傀儡,将自己藏身其中,再以自己的神识进行操纵,从而免去如今这种行动不便的尴尬和无奈,顺便还可以得到一个可以充当武器的强大载体,可谓是既方便又安全。
但在修者的圈子里,机关术只能算是旁门左道。修习这种法术的人本就寥寥无几,能够修炼出名堂,成为一代机关大师的更是凤毛麟角。即便是真的成为大师,也只能纵横于生者的世界。究其根源,却是因为修习机关术讲究一心多用,修炼的结果就是将神识“打散”。
活着的时候,有肉身做载体,神识再怎么“散”也“散”不出问题。可一旦失去肉身的保护,散乱的神识就会影响到魂魄的凝聚。在死亡的一刹那,离开肉身的魂魄很容易因为无法结成魂体而迅速崩溃,以至于魂飞魄散,想做鬼都没有机会。
即便进入鬼域,修习机关术的修者也无法在这个近乎于能量世界的环境里造出机关,而虚弱的魂体却会成为他们的致命伤,使他们沦为没有战斗力的弱鸡,被消灭,被淘汰。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欧阳在鬼域里就没招揽到机关术方面的人才,偏偏机关术又不像炼丹术一样可以照猫画虎,照本宣科。一如异世界的科技发展,空有理论是不行的,想造出航母,就得从最基本的螺丝做起,由浅至深地逐层实践。
但欧阳对机关术的那一套不感兴趣,身边也没有想往这方面发展的手下——从鬼域出来的人都不愿在这种法术上浪费生命,唯一有那么点兴趣的苏素还缺少必要的能力和天赋。至今为止,她连自己那个世界的蒸汽机都没研究明白,更别说那种让她连理解都很困难的机关术了。
“不会。”丑牛的答复并没有超出欧阳的预期,但他马上就解释道,“我虽然不会,但我在京城里看到了一个擅长此道的修者。只要他肯出手,再凑足材料,定能做出一具近乎完美的机关傀儡。”
听丑牛这么一说,欧阳脸上的表情却古怪起来。
“我以为,这京城里应该只有一个修者。”欧阳道。
“是呀。”丑牛表示赞同。
“如果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那你又是怎么见到他,还把他给认出来的?!”欧阳不由得瞪眼追问。
理论上,京城里只会有一个修者,那就是驻守在皇宫里的法师。但丑牛身为鬼修,再怎么投机取巧也没可能避过皇宫周遭的防御法阵,混入其中——他要是有那本事,也就不会给欧阳做小弟了。
“我不能进宫,但他可以出来呀!”丑牛的答案超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刚回京城的那会儿,我一直在陪素素逛街,正巧看到他也上街采买。我虽然不认识他这个人,但他挂在衣襟上的千机流金饰,我却是隔多久都不会认错的。要知道,只有通过千机流最终试练的嫡系传人才有资格使用这种金饰。敢把这种金饰明目张胆挂在身上的人,肯定能造出我想要的身体。”
第27章 酒不醉人
“就是说,你并不认识那个家伙?”欧阳扯了扯嘴角,将自己的不快再明显不过地表现出来,“你不会是想让我去和那家伙打交道,混交情,然后再说服他给你造身体吧?!”
“这事不好办,我知道。”丑牛坦荡荡地答道,“所以,我才出来给你干活了呀!”
“你干的那点活顶多就够我和他打一次交道!”欧阳愈发地语气不善,“我说你干嘛非得执着于机关傀儡呢?有血有肉有筋骨的身体不好吗?别忘了,用了机关傀儡之后,你可就彻底不是男人了!”
“……我不想再死一次。”丑牛沉默了几秒才出声答道,“肉身再好,寿元有限。一旦如你们这般彻彻底底地融入肉身,等到寿元耗尽,免不了又要再经历一次死亡。但做鬼这件事也是要看运气的。每一次死亡都是一次洗牌重来,稍有差池,就可能落得个鸡飞蛋打,万劫不复。即便是准备得再周全,再充分,也免不了会给修为造成巨大的损耗。反复几次,不死也亡。”
“说得你好像很有经验似的。”欧阳翘起二郎腿,饶有兴趣地问道,“莫不是已经又死过一次了?”
丑牛没有否认,只淡然道:“曾经的我,一个人可以吊打你十个。”
“现在的我,一个人也能吊打你十个。”欧阳不屑地撇嘴。
丑牛沉默起来,终是没能反驳。
欧阳倒也没再刺激他,敲了敲桌子,转而言道:“这件事我只能试上一试,不保证结果,也不能保证多久会有结果。”
“你肯尽力一试就行了。”丑牛道,“我相信你不会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故意撒手,让可为之事变得不可为。”
欧阳立刻敲打道:“想让我尽力,你是不是应该先把力气用足?”
“……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丑牛略有迟疑地问道。
“胡东南西北之前干的活儿只是开了个头,并没有就此结束。”欧阳道,“接下来的后续部分暂时由庄首接手,但他一个人未免太辛苦了点,我这个当主子的,总该派个帮手给他分担一二。”
“……你直接说让我跟他去杀人就好了。”
“哟,你都知道啊?”欧阳挑眉。
“不是很知道。”丑牛道,“但就像你觉得我不可能无缘无故给你干活,我也觉得你这次回京是别有目的。我不相信一个皇夫的虚名就能把你勾搭回来,也不相信你对那个皇帝媳妇有多情深意重——你要是真在乎他,十年前就不会把他放走。所以,你的目标不是他,而是其他。”
不等欧阳表态,丑牛就继续说道:“当然了,更主要的是你只让那些小狐狸打了个前哨,又不让素素参与进来,而他们之间的共同点就是没沾过人血,没杀过活人。也只有在这一点上,我和庄首是与他们截然相反的。所以,如果有一件事是他们不能做而我和庄首一定能做的,那也只有杀人了。”
“既然都被你猜到,那我就不用费力解释了。”欧阳愉悦地说道。
“……你还是解释一下吧。”丑牛道,“你让小狐狸们调查的三个人都是凡夫俗子,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要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这事涉及到灵髓。”欧阳直白地答道。
“灵髓?!”丑牛的语调一下子拉高了七个音阶。
灵髓乃是修者的大补之物,其作用和价值一如武侠小说里经常出现的千年灵芝、万年朱果,对魂体的强化效果更是苦修几十年都比不上的。
“别激动,只是涉及,而已。”欧阳泼了盆冷水,“我用一个承诺和人换了件东西,本以为那东西里藏有灵髓,到手之后才发现我以为错了。但交易就是交易,东西我拿到了,承诺就得履行。而你和庄首要去做的事,就是这项承诺中的一部分。”
“……我明白了。”得知灵髓并不存在,丑牛的语调又降回到了最低音,也没有再去追问欧阳到底换了什么东西回来,只情绪低落地应下了给庄管家做帮手一事。
欧阳立刻把庄管家叫了进来,把丑牛目前栖身的笛形玉钗和之前用过的玉坠全都交到他的手里,让他和丑牛去商讨合作细节。
但这样一来,庄管家便不可能再和欧阳回宫。
虽然戚云恒未必会在意庄管家的去向,然而万一问起,欧阳这边总要有个经得起推敲的说辞。
欧阳略一沉吟,很快便计上心来。
安排好府内事宜,欧阳赶在晚饭前回了夏宫。
但戚云恒却没有赶过来和欧阳共用晚膳,一直到欧阳脱衣上床,酣然入睡,他才施施然地出现在欧阳的床边。
欧阳没有睁眼,翻了个身,把床边的那块地方让了出来。
戚云恒扬起嘴角,脱下衣衫,赤[条]条地钻进了被窝。
“我的天呐!”欧阳立刻被他带进来的寒气激出了一个冷战,再顾不得装睡,气恼地转过身来,与戚云恒大眼瞪小眼地对视,“我说,你过来的时候就不能多穿点吗?多披一件皮大氅也不至于让身子凉成这样啊!”
“来得匆忙,忘了让魏岩提早准备。”戚云恒笑眯眯地说道,“以后会在寝宫里多备上几件的。”
“再有下次,我直接把你踹回泰华宫去!”欧阳一边说着,一边披衣下床,拉动床榻旁边的铃绳,把值夜的桃红叫了进来,让她去厨房里取些姜汤。
戚云恒笑容不变地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欧阳在那边发号司令。
那边的欧阳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转过头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戚云恒一番,又凑上前仔细闻了一会儿,很快皱眉,“你喝多了?”
戚云恒来之前应该是洗漱过,身上的酒味并不重,但仔细去闻的话,还是能闻出痕迹。
“还好。”戚云恒的语调一如往常,但脸上的表情和体态上的反应都说明他现在至少处于微醺的非正常状态。
欧阳沉下脸,没再和这个醉鬼废话,又往自个身上加了些衣服,然后就把魏公公叫了进来,让他带人去准备浴桶和热水。
很快,热呼呼的姜汤和热腾腾的浴汤都被送了进来。
欧阳立刻把戚云恒拖出床榻,扔进浴桶,等他身上开始冒汗,便又把姜汤也灌进了他的肚子,让他里里外外都热乎起来,彻彻底底地出了一身透汗。
但戚云恒并没有就此清醒,反而彻底地放松下来,闭上眼睛,在浴桶里睡了过去。
欧阳气得举起了拳头,只是最终也没有落在戚某人的脸上。
气闷之余,欧阳也只能认命地继续善后,把出过汗的戚云恒拖出浴桶,擦汗抹净后,塞回被窝,又运用法力为他逼出体内残余的酒力,确保他一觉醒来的时候能够恢复正常。
第二天,戚云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想问一声什么时辰,却发现头顶的幔帐并不是自己寝宫里的模样,自己的怀里也多了一个热呼呼、*、光溜溜的美人。
戚云恒微微一怔,随即想起他昨夜好像又来了夏宫。
昨日的宫宴进行的很是顺利。
在和三位国公以及一众心腹商讨之后,宫宴上的席位终是按照文武分开,武左而文右。
正好之前草拟宫宴名单的时候就做过文武均衡这方面的考量,二者分开之后,也不至于出现一边人丁稀少而另一边却拥挤到坐不下的尴尬场景。
朝臣们对此种安排的反应也不算剧烈。
如今毕竟是开国之初,武将们的功勋是文官们不敢置喙的。领头的文官做了哑巴,下面的文官即便是心有疑议也不敢轻举妄动。而武将们更不会对这种提高自身地位的安排提出反对意见,甚至巴不得皇帝老大能一直这样给他们撑腰。只是能被召来参加宫宴的武将都不是那种大字不识一个的愚昧粗汉,很清楚这种想法只能想,不能说,再怎么翘尾巴也不会在这种场合里出言不逊,刻意地挤兑对面那些文官。
于是乎,一方是有苦不能言,一方是愉悦亦不能说,双方便不约而同地将情绪发泄到了酒水当中,佐证便是这次宴会用掉的酒坛,堆叠起来,足以塞满三间库房。
若不是魏公公及时发现,果断而迅速地提醒了戚云恒,使其能够在酒水饮尽之前结束宫宴,昨日就要闹出群臣参加皇帝的宴会却落得个没有酒喝的大笑话了。
戚云恒倒是没在宫宴上饮酒过度,但在宫宴结束之后,他却留下了一批心腹近臣,在乾坤殿里又开了一场小宴。
因身边都是熟人亲信,戚云恒便不自觉地放开了许多,没再端着皇帝架子。再加上中间有宫人过来通禀,说欧阳已经回了夏宫,戚云恒一直半悬着的心更是彻底放了下来,而放心之后,酒量便也跟着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