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肯定是找不到机会,”千重川随手揪了一把草,他心情不错:“就这么拖到你长大了,他们也不好意思教训你了。”
风盏没有说话,千重川躺在地上看着天,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过了好一会,他转过头去看,发现风盏哭了。
风盏紧紧抿着嘴,呼吸都不敢太重,一双茫然的眼睛里流下了泪,手里还紧紧抓着那半个果子。千重川坐起来,像是在庙里安抚那只总是抢不到食得小白狗一样,他轻轻摸了摸风盏的头,风盏赶紧拿袖子擦干净自己的眼泪。
千重川没再多问,他突然拉着风盏站起来,把他背在自己背上颠了颠,往树林深处走了。
“去哪?”风盏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嘘,不要说话。”千重川轻声说了这么一句,就继续往里走了,风盏不重,千重川背的毫不费力,他走了很久,不知道进了什么地方,风盏只觉得突然冷了下来,千重川又把他往上面颠了颠。
两人进了一个山洞,千重川背着他往里走,一直走到无路可走,风盏看不见,不知道他们前面有个见不到底的水潭,如果从这里扔一块石头下去,要过一会才能掉进水里,再沉下去,又不知道要等多久。
千重川突然吹了声口哨,声音不大,但是很长,风盏只听见忽的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飞过,带了一阵凉风,千重川就这么背着他,靠在石壁上,又轻轻鼓起嘴唇吹了一声口哨。
一声鸟叫婉转着响起了,千重川说:“风盏!”
风盏还没回答,他就听见有个奇怪的声音也跟着喊了一声:“风盏!”
那声音很婉转,却听不出男女。
“风盏,你为什么不吃兔子?”千重川又喊了一声,带着笑意。
那个声音也跟着说:“风盏,你为什么不吃兔子?”
“风盏,为什么不理我?”千重川还吹了声口哨:“兔子这么好吃。”
他把风盏从自己背上放了下来,发现风盏不由自主地咧着嘴笑,那个婉转的声音还在学着他说:“风盏,为什么不理我?兔子这么好吃。”
“是什么东西?”风盏轻声问。
“一只听音,”千重川告诉他:“我也是偶然发现的,它在这里很久了。”
风盏知道听音,会记着别人讲话的鸟,不太常见,他小时候见过一次,只记得它通体雪白,一双眼睛是桃红色。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千重川告诉他:“你说的,它都会记住,如果你走了以后还有缘分回到这里,可以试试来找它问问,当年你说过些什么。”
风盏想了一会,他突然开口:“千重川——蜂蜜很好吃,谢谢你——”
千重川捡了这么多动物回来,还是第一次听到一声谢谢,他不由自主地笑了笑,看那只听音展开翅膀飞过了,桃红色的眼睛里闪过一点光,它张开尖尖的嘴,拿婉转的嗓子学舌:“千重川,蜂蜜很好吃,谢谢你——”
第五章
千重川似乎还记挂着风盏的眼泪,回去的路上,他又脾气很好地背着风盏走,他走的很稳。
风盏伏在他温暖的背上,只觉得天地辽阔,无论是人还是妖,都只是一粒尘埃,再大的困扰横在胸中,也总要有面对的那一天,他从前见过那么多诡谲奇幻的风云,没道理无法处理自己的难题。
虽然不知道千重川从哪来,到哪去,但他决定不去问了,风盏觉得很神奇,他们俩明明对彼此一无所知,他却突然觉得千重川像一个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
两个人回了庙,千重川却没进去,他把风盏往背上颠了颠,轻声说:“抱紧了。”
风盏下意识地听了他的,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千重川伸手拍了拍庙门,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寂静的夜里像什么东西炸开似的,吓了风盏一跳。
没过一会,风盏听见三声回应似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他只觉得毛骨悚然,动也不敢动,千重川这才推开了门,背着他回了房间。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风盏坐在床上,很紧张地问他。
“庙里的鬼,”千重川很随意地告诉风盏:“夜里鬼醒了,我们回来就是打扰他们,所以要敲门,他们回应了,我们才能进来。”
风盏吓得往里面靠了靠,千重川又告诉他:“以后晚上讲话做事都要轻点,与人方便,与鬼也要方便,我们都是借宿的,听见了吗?”
“你不要说了……”风盏在很小的时候就敢提着剑斩杀一只比龙还大的狗头鳗,可他还是有些怕鬼,他家里从未有这种污秽东西出现过,风盏听千重川说的一本正经,更觉得后背发凉:“我要睡觉了。”
“你也不要说梦话,听到了吗?”千重川凑近了:“它们听到了走过来,会吓到狗的。”
风盏忍不住伸手抓着千重川的胳膊,把他拉近了:“你不要再说了!”
千重川沉默了一会,突然大笑,他随手摸了摸风盏的头:“吓唬你的,这么好骗?寺庙里哪有鬼。”
风盏松了一口气,他不由自主地倒在床上:“那刚才是谁在里面敲门?”
“敲什么门?”千重川很疑惑地说。
风盏又觉得害怕了,他拿不准千重川是不是在吓唬自己,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偷偷往千重川那边凑了凑,等他睡着了,又伸手轻轻摸索了一会,抓着千重川的手腕。
第二天千重川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腕被紧紧抓着,他低着头看了一会,才轻轻把风盏的手拿开了。
今天天气不错,千重川收拾干净院子,把庙门关好,就放那几只小野狗在院子里玩,那个魔物的心脏还挂在屋檐下,他抬头看了看,微微卷着舌头吹了声口哨,屋檐下的青鸟展开翅膀飞下来,在他肩旁打了个转,又飞走了。
千重川做好了饭,叫风盏过来吃,风盏好像不太舒服,捂着头拍了两下。
“怎么了?”千重川问他。
“没睡好,”风盏低声说:“做梦了。”
梦到什么,风盏记不起来了,他只隐约记得不是什么好梦,慢吞吞地吃了一顿饭,风盏起身去院子坐着晒太阳。
千重川挨着他坐,手里拿了一把竹篾,他低着头很仔细地编一个竹筐,风盏摸了摸,千重川随口说:“编个竹筐,旧的不能用了。”
“你会的真多,”风盏托着下巴:“和谁学的?”
千重川能一个人从无到有,把日子过的很能看得过去,在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风盏眼里,显然是非常厉害的,千重川心想,果然是小孩子,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自己学的,编多了就会了,”千重川的手很快,利落地编好了一个竹筐,他抖了抖碎竹屑,随手捞了一只小狗放进去,叫风盏抱着。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寂寞的太久,那些捡回来的狐火,蛟,狗,没有一只是会说话的,他一个人在这里住了这么久,第一次捡回来一只能陪自己聊天的东西,他对风盏有着前所未有的耐心。
虽然最开始说了“如果你想走,随时可以走。”但还是想着,如果风盏可以多留一阵就好了。
他回头看了看风盏,这个少年穿着自己略大的衣服,露出一点锁骨来,乖乖地抱着筐,迷茫地看着他在的方向,千重川突然生起了一点类似怜悯的情绪,如果风盏真的有一双可以看见来世和运势的眼睛,那么他这辈子都不会过得安宁。
怀璧其罪。
千重川几乎能想象的到,风盏过去过着怎样的日子,又是怎么因为魔罗想讨好鬼王,被一夕之间改变了命运,他家里如何了?千重川没有贸然开口去问,两个人像是苍茫天地间偶然聚在一起的两只飞鸟,只是偶然得了同一个可以栖息的巢穴,总要和彼此分开,千重川也许羽翼强壮一点,他对风盏这只瞎了眼睛的雏鸟比对那些跑来跑去的小野狗多了一些怜惜之心。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随手摸了摸风盏的头发:“等我一会,去给你弄点好吃的。”
风盏嗯了一声,摸索着把手伸进筐里,抱着那只很肥的小野狗,随手把筐递给千重川,很听话地等着他回来。
庙本来就挨着山,这么多年又没有人烟,草木疯长,如果仔细地找找,还是有不少可以吃的东西,千重川仔细分辨着,摘了一堆果子,扔在筐里,他给风盏带回去了。
他拿井水洗了洗,挑了个看着最光鲜的红果子递给风盏,风盏闻了闻:“怎么这么香啊?”
千重川也闻了闻,确实有一股香味:“不喜欢吃吗?还有别的。”
风盏又闻了闻,张嘴咬了一小口,觉得挺甜,他没再多想了,没几口就把那个巴掌大的果子吃完了。
风盏吃了果子,有些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就放下果核起身去帮千重川洗菜了。
水很凉,风盏把手浸的深了点,他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来,觉得天太热了。他低着头,长长的头发滑到了水里,千重川走过来帮他把长发仔细地拢到后面去,手指尖划过他的皮肤,风盏突然觉得痒痒的,他忍不住歪着头蹭了蹭,把千重川的手指夹住了。
千重川的右手被风盏温热的脖子夹着,左手仍拢着他的头发,轻声说:“别闹,放开。”
风盏放开了,千重川拿了根红绳帮他把头发扎好,他发现风盏的头发不是纯黑色,在阳光下一晃,隐隐透出一点蓝,他恍惚想到,风盏变成龙的时候,龙角尖上就是这种蓝色。
风盏不自在地站起来走掉了。
他舔了舔嘴唇,很想洗个澡,他心想,天真的有点热。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并且越来越严重,千重川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他抿着嘴唇躲了一下。
“伤口又裂了吗?发烧了?”千重川这么说着,让风盏趴在床上,伸手脱了他的衣服看。
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露水很有用,风盏没有白疼那么一回,千重川也没有白白挨他的咬。他赤裸的背上,那道伤已经愈合的差不多,屋里点着灯,这会一点昏黄的光照过来,显得少年的背如同一块美玉般细腻,千重川帮他穿好了衣服,又想起那个“祭品”,他打量着风盏,不由自主地想象他被捆绑着手脚装在箱子里的模样。
风盏不舒服地蹭了蹭被子,又吐出一口湿润的热气,他小声说:“好热。”
“那今晚别盖被子了。”千重川让他躺好,起身把灯吹了,也在他身边躺下了。
他很快就睡着了,风盏却没法入眠,他浑身都很热,而且很敏感,又挺着胸膛喘了一口长长的气,他动了动手,不小心碰到了千重川的胳膊,千重川身上不热,他不由自主地往千重川身边凑了凑,没一会就把千重川给折腾醒了。
千重川好脾气地问他怎么了,风盏受不了似的哼唧:“好热。”千重川支着胳膊坐起来,今夜月光很亮,他清楚地看见风盏微微皱着眉头,不住地喘息,他吐出来的气温热而潮湿,打在自己胸膛上。
千重川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风盏马上凑过来一点,似乎很喜欢他的触摸。风盏两只手抓着床单,额头上流了一点汗,身上也很潮湿,衣服都贴在皮肤上,热的他几乎有点神志不清了。
风盏细长的手指抓着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他睁着眼睛,雾一般的眸子满是迷茫,千重川眼看着他把自己脱光了,头在枕头上蹭了蹭。
他突然发现有什么东西从风盏的头发里支出来,凑近了看,居然是两只尖尖的龙耳朵,微微打着卷,上面是泛着蓝的毛,千重川伸手摸了摸,那毛很软。
风盏叫了一声,他躲开了,似乎千重川摸到了什么敏感的地方,他咬着牙忍耐了一会,支着胳膊坐起来,赤裸着下了床,软绵绵地往外走。
“干嘛去?”千重川把他拉了回来。
“……洗个澡,太热了。”风盏忍不住拿额头在千重川肩头蹭了蹭。
“等一会吧,我去给你打水。”千重川让他躺回去,下了床,找到了澡盆,他动作利落地打了一盆冰凉的井水。
风盏腿软的走不动,几乎是被他抱着放在了冷水里,这是个很大的木盆,千重川不常用,风盏微微屈着腿,整个上半身都浸在了水里,头也完全放在了水里,没过一会就冒出了一小串气泡。
千重川倒不担心一条龙淹死,他怕风盏出什么事,风盏的表现太像发情了,他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也不知道泡冷水管不管用,有些担心地站在一边看,过了好一会,风盏居然睡着了,千重川觉得好笑,把他捞了出来,拿自己的旧衣服擦干净,又放到了床上。
折腾了这么久,千重川睡不着了,他看着风盏没有不舒服了以后就坐在院子里,就着月光拿小刀削了一只竹哨子,叼在嘴里轻轻地吹。
他一吹,一阵阴风就刮过来,月光也没那么亮了,千重川抬头看了看,是个云遮月的样子,他微微卷着舌头,竹哨子的声音高了点,他吹了一曲小调。
风盏这晚没睡好,他做了个梦,梦到一片雾气缭绕的花池,他一直在那个花池里游,却怎么也游不出去,有什么东西缠着他,在他耳边哼歌,一首很活泼的曲子,那个缠着他的东西反复地哼,哼的他越来越躁动,他不由自主地翻了个身,腿间湿了一片。
第六章
第二天下了雨,空气里湿漉漉的。
风盏醒过来以后缓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他觉得尴尬,房间里很安静,千重川不在,他摸索着下了床,突然感觉自己腿间凉凉的。
他还不到发情的年纪,风盏不知道昨晚是因为什么,他总觉得鼻尖上一直萦绕着一股香,想了好久,才想起来这是昨天吃的果子的味道。
风盏沉默了,他就这么穿着弄脏了的裤子坐在床上,有些局促不安地等着千重川,过了好一会,他才把千重川等回来。
今天的早饭是粥,很甜,还有一些吃起来硬硬的东西,千重川告诉他:“里面放了蜂巢蜜,可以吃,试试?”
风盏把它们吃了下去,还是觉得自己总能闻到那股奇怪的香味,他喝光了粥,犹豫了好一会才说:“我想换裤子。”
千重川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再没说别的,等他把桌子收拾干净,千重川拉着风盏上了床,三两下就脱了他的裤子,又随手拿了一条新的帮他换上,千重川没有故意去看风盏的腿间,只是恍惚瞥了一眼,是一小团软软地缩着。
风盏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全身僵硬,千重川却没有当一回事似的:“帮你换了,但是换下来的要你自己洗。”
“……嗯,”风盏过了好一会才出声:“我知道了。”
今天要做的事情很多,千重川要把菜地里的菜都收一下,还要重新修整一下厨房里的灶台,也想给几只小野狗洗个澡。他和了一点泥,盘着腿坐在地上干活,厨房很大,也很亮,从前僧人们吃的大锅饭就是在这里做的。风盏坐在他身边等着,有一些心不在焉,他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也很好,他已经适应了,如果不是自己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就一直和千重川在这里也不是一件坏事。
看不见的时候,耳朵就很灵敏,他清楚地听见了千重川拿泥水贴在灶台上的声音,还有千重川的呼吸声,很平稳,落在风盏耳朵里,就像风吹过树叶的声音一样,他突然找到了一点依靠似的,觉得千重川这个普通的人类比自己这条龙要可靠的多,这么想着,风盏又有些不自在,他想起了早上千重川那么随意地帮自己脱裤子。
他不自觉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琐碎的家务总是最累人的,千重川忙到了下午,风盏无所事事地等他,等他忙完了和他说:“想去前面走走。”
大雄宝殿离这里并不远,千重川带着他走了,没有说话,路上满是杂草,风盏走的跌跌撞撞,千重川只好握紧了他的手腕,两个人走了好一会才到,千重川拉着风盏跨过高高的门槛,给他解释:“这是大雄宝殿,供着竖三世佛。”
三座佛像庄重威严,分别是释迦佛,燃灯佛,和弥勒佛,风盏被他带着,靠近了弥勒佛,他给风盏解释:“你可以拜拜弥勒佛,据说弥勒佛主来世。”
修来世,风盏是没有想过的,龙的寿命很长,来世于他毫无意义,可是千重川这么说了,风盏就答应了,他像模像样地跪下来叩了几个长头,又摸索着拿了一炷落满灰尘的香,千重川正回头看着门外,没有注意,等他回过头来,风盏已经把它们拿在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