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来的时候,严知文已经把严语抱了下来,严语似乎恢复了一些意识,一直紧抓着严知文的左手不放,严知文把右手也盖了上去。车窗外街景不停地闪过,严知文莫名地有些想笑,没想到这两个月来他第一次看见外面的景象竟是在救护车上,这和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弟弟锁在床上一样可笑。
救护车到医院的时候,严知文松开弟弟的手,让弟弟被运下去,有些事情总是要做的,就跟伤口一样,里面的污渍总是要洗掉的,不然就会永远地留在那里,让人永远记得这里曾经受伤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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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里?严语睁开眼睛,周围的蓝色帘子在晃动,他用手按着头,头好痛,对了,这是医院。周围不停地有孩提的哭声,男男女女的哭声,车轮的滚动声传来,有护士掀开帘子又走了,严语又被一个人留在这封闭的蓝色里,他听得到吊瓶里液体低落的声音,听得到心脏缓慢跳动的声音,只是他听不到本应该出现的声音,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醒了?”严知文掀开帘子时,严语的吊瓶还有三分之二,严语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就一直盯着瓶子,“我还以为你胆子能再大一点。”
“哥,我不是故意的。”严语欣喜地转过头来,他不是故意不吃饭,不是故意晕倒的。
严知文没有理他,而是放下帘子,转身准备离开。
“哥,你别走。”严语急得差点把针头扯掉。
严知文停下动作,瞪着弟弟,“喊什么喊,在医院给我安静点,我取钱去,钱还没付完呢。等回去再跟你算账。”
严知文往外走了几步,又想起件事情,绕了回来,走到严语旁边,确定针头没掉后,把被子给严语拉了拉,也不说什么话,快步离开了。
帘子外面和帘子里面是两个世界,帘子外面充斥着悲伤和无奈,严知文一路上都不敢看旁边,十六年前他也来过一次,只是那一次他不是路人,而是……十六年来,他一直记得那天晚上的尖叫哭泣哀求,还有被他一手摧毁的温情假象。他见证了一切,才会怕自己又重蹈覆辙。
严语毕竟年轻,这么折腾自己的身体也没有折腾出太严重的问题,所以第二天早上严知文就带着严语出院了。
“回去把衣服放到桶里,我来洗。”这是回到家之前严知文和严语说的唯一一句话。
严语惴惴不安地跟在哥哥身后,哥哥既然说了要算账,就肯定不会放过他,他不担心别的,就担心哥哥再也不见他。
严知文打开门让严语先进去,他把屋子里的散落的东西都收拾好,又换了衣服,期间同样一句话都没和严语说,严语几次想开口,都被严知文淡漠的眼神逼了回去。
“喂,老邢,好的,我玩够了,过几天就回去。”
严知文打完这个电话后,严语还是鼓起勇气:“哥,你真的要走了吗?”
“安眠药呢?交出来。”严知文无视了上一个问题。
“我只弄到了一片。”严语不敢看哥哥,“那天晚上就放在你的水杯里了。”
“你真是好样的,弄到一片药就用到我身上了。”严知文怒极反笑,他一直等着弟弟主动放他走也是为了稳住弟弟。他生怕弟弟一时想不开,只是现在他想明白了,反正无论他在不在弟弟身边,弟弟也不会好好照顾自己,那他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铁链呢?什么时候买的?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准备充足啊。”
“哥,铁链不是我买的。”严语知道完蛋了,但铁链真的不是他买的。
“怎么,难道凭空在家里冒出来的。”严知文走到弟弟面前,紧盯着他的双眼,“你还真是聪明的弟弟。”
“哥,真的不是。”严语慌了,他拉着哥哥的手要解释,“我知道你要回来,就打算整理屋子,结果在以前那个大的杂物柜里发现的铁链。
严语没注意到严知文的脸在那一瞬间变得煞白,他还在不停地解释,可严知文却没有半点回应。到最后严语放弃了解释,毕竟无论怎么样,他还是被铁链勾起了邪念,他确实把哥哥囚禁起来了。“哥,哥……你留下来好不好,留下来行不行,我求你了,我真的离不开你。”严语说着说着眼泪又落下来,嘴里就只有留下来,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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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包纸巾砸到严语脸上,“把衣服换下来,等衣服干了我再走。”
严语闭上了嘴,按照哥哥的指令把衣服换下来,放进衣篓里。哥哥果然不会不要他的。
“去洗脸,睡觉。”看着严语进了卧室睡下后,严知文自己也躺在了沙发上,昨晚在医院他只敢闭了会眼,现在也有些撑不住了,可是他还要再等十五分钟才能睡。手机显示到九点二十的时候,严知文轻手轻脚地从沙发爬起来,猫到卧室门口,悄悄开了小缝,果然看到原本躺下的弟弟又坐起来,拿着手机在翻阅着什么。
严知文一把推开门,从一脸惊愕的弟弟手里夺过手机,“睡觉。看什么看。”他瞥了眼手机,界面停留在一张照片上,照片的主角他很熟悉,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睡着的模样。严知文打开整个相册,把有他的照片都删了,删到最后就只剩下两张照片,一张是他刚回来和弟弟拍的合影,还有一张是被咬了一口的苹果。前者是严知文想留下,后者是严知文不知道弟弟为什么会拍苹果,不过拍食物总比偏执地偷拍他好。
严知文把手机还给弟弟,严语既想看哥哥到底删了什么,又没有胆子,只能眼巴巴地望着。
“想看就看,看完赶紧睡觉。”
严语这才敢看手机,看完后他老老实实把手机放回床头柜,又躺回去,把被子拉上来盖住半张脸,只露了双眼睛在外面。哥哥只删掉了他偷拍的照片,却没有删掉合影,这是哥哥会做的事情,可也只是哥哥了。
“想什么呢,闭上眼睛,睡觉。”
严知文把门带上,躺回沙发,真是头大啊,倒也不是狠不下心,在医院的时候明明想好了的,大概是铁链又把他的脑子锁住了吧,控制不了自己说的话做的事。他明明记得当年那件事情发生后,他把那条铁链丢了的,为什么铁链又会出现,她想关住谁。一定是自己吧,毕竟没有自己,也不会变成这样。
严知文把右手举到眼前,当年就是这只手……严语也真是聪明啊,把他锁在床上时锁的是右手。右手,锁链,一阵寒意突然击中了严知文,他记起来了,锁住他右手的锁链同样也长的惊人,是在床脚绕了无数圈才拿来锁他的。
原来……原来……,严知文很想冲进房间里问个明白,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他打开钱包,从自己照片后面掏出了藏在后面的另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弟弟挤出笑容站在学校的迎新处,眼里写满了不高兴。这张照片是严语大学毕业的时候学校送给学生的礼物,严语拿来和严知文控诉别人的入学照片上都有家人,就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严语一直都没有发现其实严知文也在照片上,他当时就躲在隔壁系的迎新摊位上,恰好被拍到了一个侧脸。
无论真相是什么,一切都过去了,只要不重蹈覆辙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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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雨季来临,小城里连着下了三天的雨。
“明天也是雨天!”
从沙发旁路过的严知文当没听见弟弟的话,这小子真是的,高兴就高兴说出来做什么。严知文推开玻璃门,走到阳台,掏出烟吸了几口就掐掉了,现在已经是四月了,他抬起手在悬挂的大衣下摆试了一下,果然还是湿的。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没有停息的意思,打在栏杆上的雨滴顺着铁柱慢慢滑落,有的留在了上面透亮的水珠,有的留下水痕消失了。严知文弯下腰把铁柱上的水珠都抹去,他小时候经常玩这种游戏,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着水珠多了就抹去,虽然无聊但也耐玩。
他们这幢楼以前的邻居都搬的差不多了,新搬进来的都把房子重新装修了,整幢楼也就只有严知文这间还保留着旧阳台的,严知文也想过要不要重新装修,后来还是放弃了,毕竟这是这间房子里他最喜欢的地方。
从阳台望出去可以看见小区的围墙,围墙外原本还有一颗树,严知文看了这棵树十几年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树,这棵树一到春天树上就会有大花苞,像极了绣球花。第一次离开家的那天,严知文绕到了树下,那时是夏季,树上的花已经没有了。他爬上了树干,坐在了枝桠上,完成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在树上望着家里,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就像真的不知道任何事情。发现树没了的时候还是忙完母亲的事情回来的那天,听说是被搬去新的公园了,严知文反而没有失落,甚至有些欣喜。
“哥,你在看什么?”因为哥哥这烟抽得太久,严语也走到阳台。他顺着哥哥的目光看去,但除了围墙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记得那边有一棵树吗?”
“好像有吧。”严语记不太清楚了。“哥。”严语虽然看着外面,但眼睛的余光还是在严知文身上。
“想说什么就说吧。”严知文知道弟弟的意思。
“衣服还是湿的,这雨说不定会下半个月,那你走不走了?”
严知文除了回来的那天就再也没提过囚禁的事情,严语也不会去说这些,兄弟两个就和以前一样,之前那两个月的囚禁似乎从来都不存在过,仿佛是两个人同时做了一场荒诞的梦。
“明天会晴的。”
“哥,天气预报说明天下雨。”
“明天衣服会干的。”
虽然严知文这么信誓旦旦地说了,但第二天雨势更大了,甚至因为飘进来的雨丝,本来有些干的衣服又被打湿了。
严语的笑意已经溢出了嘴角,就差在脸上写着“明天也要下雨哟”,“哥,电视上天气预报,要看吗?”
“不看。”严知文查过了,接下来的几天竟然还是雨天,上次这么在意天气还是弟弟上小学春游的时候。弟弟担心下雨就不能春游,自己就给他做了很多晴天娃娃,挂在阳台上,没有到竟然真的没有下雨了。“你不会做了很多雨天娃娃吧?”
原本还坐在严知文旁边催他看天气预报的严语抛下一句:“我去做饭。”
“幼稚!”
晚上,才说完弟弟幼稚的严知文把吹风机藏在身后,可电源线还是出卖了他,“我就觉得在里面吹头发太吵,到外面来吹。”
“哥,这样衣服干不了的,而且你会感冒 。”
为了掩饰自己的目的,严知文真的把头洗了才拿吹风机出来,现在他还真有些冷,一时没控制住打了个喷嚏。
“哥,进去吧。”严语拿过吹风机把严知文推了进去。
干蠢事被弟弟发现的严知文只好任由弟弟给他吹干了头发,还把吹风机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哥,吹风机在这,想用就用,不要跑到阳台上用。
弟弟都这么说了,严知文只好靠刷手机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刚才有条短信发过来,他顾着吹衣服没看。严知文点开了短信,短信上只有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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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语入睡前严知文还在刷着手机,“哥,还不睡吗?”
“这个笑话挺好笑的,我先看完。”严知文没有骗严语,这个笑话真是好笑啊。
当天晚上,雨下的太大,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扰得严语醒了好几次。从卧室可以看到阳台的左侧,严语看着衣服随着风左右飘荡,不少雨点溅在了上面,真好啊,看来明天衣服也不会干。严语再一次闭上了眼睛,他一直睡到第二天八点才醒,外面的雨丝还在飘荡,他打开卧室的门,“哥,今天又下雨了。”
客厅里空荡荡的,严语往阳台上一看,哥哥的衣服全不见了,吹风机还摆在走廊的地板上。严语拿手去试吹风机的外壳,外壳上还有些余温,严语估计严知文大概走了还不到半个小时。
他掏出手机打给哥哥,出乎意料的竟然打通了,“哥,你走了?”
“我有点事情。”严知文并不想让弟弟知道这件事情。
“哥,你衣服还没干,你会回来吗?”
“我会回来的。”严知文身上还穿着潮湿的大衣,因为时间太紧,他也来不及换一件。
“哥,我等你。”严知文那头挂了电话,严语把外头自己的衣服收进来,试着用吹风机吹着,可吹了十几分钟,都还是潮的。哥哥到底有什么事情才会这么急,哥哥会不会是骗自己的,严语的思绪越来越乱,眼前又开始发黑,他告诉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严语走到厨房泡了碗麦片,可仅仅喝了一口,他又全部吐了出来。他把麦片换成了热水,逼着自己喝了下去,希望哥哥能早点回来。
严知文的电话第二天还是可以打通的,严语能听到汽车站嘈杂的声音。到第三天的时候,打过去就变成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到第四天就成了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第五天的时候,严语把手机打到没电了,他耳边不停地响着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他开始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觉。他把手机充上电,闭上了眼睛,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手机上的日期已经变了。
哥哥会不会去了偏远地方,手机没法充电,这个想法在严语脑海里冒了出来,他打开微信,之前他加了一些哥哥的朋友,他们会不会知道哥哥去哪里了。严语并没有给那些人打上备注,为了找到人他只好点开一个又一个的朋友圈,在点到第三个的时候,他在最新的照片里看到了哥哥。
照片里一群人站在小山前面,地上还有不少水桶和渔具,严知文站在最旁边,手里还提着一条鱼,还特别傻的没对准镜头,只拍到了低头的样子。
这个地方严语很熟悉,就在小城附近,而且旁边的农家都提供充电的地方,手机没电就可以去那里充。照片上写明了日期,哪怕严语想骗自己这是以前的照片也不可能,哥哥他只是不想接自己电话,只是不想回来,原来这就是哥哥的算账啊。
严语撑着沙发的扶手让自己站起来,去卧室里换了身衣服,又取了钱,他打算去趟医院,毕竟哥哥在外面过得那么开心。
在医院排队的时候,严语又试着打了严知文的电话,可还是打不通。他就问一个好心人借了电话打了过去,电话很快就打通了。
“您好,请问是?”
“哥,是我。”
电话那头没有吭声,但也没有挂断电话。
“哥,我在医院。”
“严语,我不想管你了。”严知文的声音很平稳,就像说着最平常的事情一样。
电话被再一次挂断,严语把电话还给别人,护士已经在喊着他的名字。他用左手摸着右手,等看完病,他就去找工作吧,他也想过得那么开心。原本一直弥漫在严语周围的不安恐惧在瞬间不见,只是不知道是消散还是隐藏起来,等着哪一个时刻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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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的房间里,只有门缝透进来的亮光,长长的铁链拖在地上,而另一端被系在一个人的脚上。那个人披散着头发,嘴上被胶带封住,手向上伸展着,又无力地垂下。明明可以撕开嘴上的胶带,但他却没有,只是撩开脸上的头发。
严知文从噩梦中惊醒,他最后看到了那人的脸,既不是他自己,也不是严语,那也不能称作脸,因为脸上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肉,但他知道梦里的那个人是谁,那应该是他的父亲。
严知文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烟盒,掏了一根出来,刚想打火就想起这在别人家里,又放了回去。那件事情三天前就处理好了,毕竟他也没什么要做的,那个朋友担心他太伤心大部分事情都帮他操办了,可他一点伤心的感觉都没有。他只是觉得荒谬,竟然会因为认错而失足掉下山崖,那人逃了那么多年,却还是没有逃脱。那么自己和严语呢?
开始的那几天严知文是真的漏接了严语的电话,可后来他就是有意的,所以他才会借住到朋友家里,他不想回去。接到严语从医院打来电话时他刚喝了点酒,但他是清醒的,他不想管严语了。他太了解严语了,要是真的难受严语才不是这种语气,他会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心疼他,从小到大都这样。
这种硬邦邦的语气就代表严语生气了,严知文也想生气,这种知错不改的弟弟他才不想管,就让他自己一个人过去。生气的时候竟然还比平时聪明,都知道自己去医院了,都不会把哥哥吓得半死。再说了,之前的账还没算呢,为什么他一个受害者还要心疼加害者,他很生气!严知文又往嘴里灌了两瓶酒,然后就睡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