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短信终究是不能发出去,严知文把短信删掉,却望见邢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严知文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我在欣赏一个迷惘矛盾的灵魂。”
“你身上的大衣哪里来的?”严知文直接转了话题。
“什么大衣?”邢乐往自己身上一看,脸上立刻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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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乐出门时是穿着一套黑色的运动服,而此刻披在他身上的却是一件棕色的羊绒大衣。
“怎么了?”严知文问道。
“先等一下。”邢乐举起手来,“屋子里是不是有手机在响?”
严知文指着那件大衣的口袋,“对啊,这里。”
邢乐哆哆嗦嗦地把大衣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屏幕显示之前有十个未接来电,他颤抖着去点接通,可在指尖触碰到屏幕的那一瞬间,手机显示电量不足自动关机了。
“糟糕了。”邢乐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双手紧抱着头。
“这手机不是你的吧,发生什么事情了?”
邢乐把头抬起,“这就是一言难尽的那件事情啊。”
邢乐今天一如既往地来到了小区旁边的护城河,他喜欢在这里钓鱼,虽然河里并不一定有鱼。他刚摆好鱼桶,旁边的草坪上就来了一个人。他钓鱼的地方和草坪还隔着一圈灌木丛,大多数人都不会过来,他自己也是费了一番工夫才绕过灌木丛的。邢乐以为这个人和其他人一样只在草坪上呆着,他就放心地坐在了小板凳上开始今天的钓鱼。
“这条河里没鱼。”
邢乐放下手中的鱼竿,把板凳往一旁挪了点,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过来的!
“我说错了,这条河里可能有鱼。”
这个人竟然又跟过来了!邢乐把头转过去,看到一张左边写着“自来熟”,右边写着“闲得慌”的脸,他冷静地放下鱼竿开始收拾东西。
“怎么了?不钓了吗?”
邢乐加快了进度,拎起小板凳,扛起装备小碎步快跑,后头传来“你明天还来不”的时候,他一分心,脚没站稳直接摔到河里去了。
护城河特别浅,只有半人高,邢乐的水性也好,掉在河里的瞬间他竟然有种终于不用和人搭话的喜悦感,可这种喜悦感在半分钟后就被扑腾的水花打破了,那人游着狗爬式,还动不动被水呛一下,“没事的,我来救你。”邢乐保持着僵硬的姿势被拖上岸,他真的好累啊,好想直接走上去。
“还好吗?”一件大衣被披在邢乐身上,“我去给你买杯热饮。”
“我说完了。”邢乐结束了叙述。
“这就没了?你没说完吧?买完热饮后呢?”严知文知道这故事绝对缺了点什么。
“没有买完热饮后,这么好的机会我难道不跑吗?”邢乐瞪大了眼睛,“和一个自来熟的陌生人说话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邢乐走的时候在地上压了湿漉漉的三百块钱作为被救的谢礼,只是他跑得太快忘了身上还披着对方的大衣。
“然而你现在要面对这个现实,你必须去和他说话。”严知文拿出充电器帮那个手机充电,“希望对方不要误会你。毕竟你不接电话的行为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虽然严知文这么说了,但在邢乐哀求的眼神中,最后电话还是由严知文接的,他帮邢乐编了一个理由解释了之前的举动,因为对方今天有事,所以他们两人约定明天归还手机和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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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严知文正要出门时,一通电话打了过来:“抱歉,能不能麻烦你送到医院来。”电话那头喷嚏和咳嗽就没有停歇过。
邢乐在一旁刷着消消乐,他发觉后背有一股凉意传来,转过头去正巧和严知文的视线对上,他把自己往沙发上一缩: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你不是要出门了吗?”
“你换身衣服,一起去。”
邢乐可怜巴巴地望着严知文:“昨天不是说好了你去吗?”
“救你那人感冒进医院了,你不去道理上说不过去。”严知文夺过邢乐的手机,指着手机上的时间:“快去,十五分钟后出门,还要去买些礼物。”
邢乐只好硬着头皮去换了衣服,“把手机还我,我先查一个东西再出门。”
一分钟后,邢乐放下手机,“到医院和以前一样,你说话。”
“谢谢你总要说一句的。”
“行。”
因为时间太紧,严知文就带着邢乐直奔超市。这个时段刚巧是超市里人流量最大的时段,邢乐一进去就蹲在明显没人的文具区不动了,也不说话,就做出一个抱柱子的动作,严知文只能抛下他自己去找。等严知文走后,邢乐立刻站起来,装作在挑选本子的模样。
“起来,去看看买哪种茶叶?”严知文绕回来的时候,邢乐又蹲回下去。离约定的时间只剩半个小时,严知文直接伸手去拽邢乐。
“这是哥哥的声音?”下班后因为家里没油了,来到超市买油的严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哥哥难道回来了?严语绕过货架,一眼就看到严知文宠溺地伸出右手去拉蹲在地上撒娇的邢乐。
严语很讨厌邢乐,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不,从哥哥第一次提起邢乐开始。严语从初中开始就知道哥哥有个朋友叫邢乐,但他从来没有见过。
“邢乐他比较害羞,等有机会我让他来家里玩。”
“邢乐那小子竟然离家出走了,我去帮忙找他。”哥哥半夜从家里出去时是这么说的。
“也不知道邢乐在大学里过得怎么样?”
严语和邢乐第一次见面是在他大学毕业后,哥哥请了邢乐来家里吃饭。邢乐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每次都由哥哥来替他解释,“邢乐他比较害羞,习惯就好。他会留在这,你要是有事可以去找他。”
严知文转头看了邢乐一眼,“还是算了,邢乐估计帮不上什么忙,你直接打电话给我,我会尽快赶回来的。如果邢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帮一下他。”
严语笑着答应了并加了邢乐的微信,哥哥还真是护着他的这个朋友,甚至超过护着自己的程度,而且哥哥也不能一看自己的眼神就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哥哥怎么就不明白自己有多讨厌他以保护者的身份站在别人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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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杀气!邢乐立刻从地上站起,对于杀气邢乐特别敏感,毕竟是从小被邢悦训练出来的。他一开始也是不乐意和邢悦说话的,邢悦说再不说话就揍他时他还不信,被结结实实揍了一顿才老实的。后来认识了严知文,严知文脾气比邢悦好,也不揍他,但是严知文会吓他啊!
“走吧。”邢乐一副比严知文还急的模样。
两人选完东西付完账后就乘车去了医院,他们没有发现严语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看到医院,闻到熟悉的味道,严语一阵恍惚,哥哥是来看他的吗?可他在这呢。对了,哥哥不管他了。
严知文来到输液大厅时一眼就找到了他要找的人,果然和邢乐说的一样,左边写着“自来熟”,右边写着“闲得慌”。俞默这个时候正试图和在一旁输液的小女孩搭话,完全没察觉小女孩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我要写作业了!”小女孩掏出了终极秘籍。
“那你好好写作业吧。”俞默被成功击退。
“您好,我是之前联系你的人。”严知文挽救了俞默一路下跌的心情曲线。
在归还物品并表达完感谢后,严知文把一直充当人肉背景板并试图逃跑的邢乐拉到身前,“邢乐很感谢你。”这句话一是说给俞默听的,二是说给邢乐听得,警告他该说谢谢了。
看到邢乐,俞默本来就发光的眼睛更亮了。
被探照灯照着的邢乐保持微笑,眼神诚恳,伸出右手,四指握拳,大拇指弯曲两下。这就是邢乐出门前查的东西,谢谢用手语怎么说。
严知文真的快放弃治疗邢乐了,而俞默以为他知道邢乐掉到水里还不呼救的原因,看向邢乐的眼神里多了分怜惜。
严知文又和俞默寒暄了一阵才离开,走出输液大厅时,邢乐松了口气,说出了今天在外面的第一句话:“晚上吃顿好的,要犒劳一下自己。”
“晚上去吃海底捞,分桌吃。”海底捞是邢乐最讨厌的餐厅,他第一次是单独去的,结果遭受了惨无人道的围观,吓得他吃了一个月的泡面,连外卖都没胆点。
严语在输液大厅外头等了半个小时,他看着严知文找到一个陌生人,看着严知文的手紧紧拉着邢乐,看着邢乐用手语表示感谢,原来哥哥只是为了帮邢乐才来的医院。哥哥真好呢,不知道他看不看得到生病的弟弟呢?
严语在严知文出来的时候,转了方向,装作刚从楼上下来,可是严知文在威胁邢乐,正好没注意。哥哥果然看不到,他的眼里只有邢乐,没有严语。严语掐紧了手心,往反方向走了几步,可走到第三步的时候,他松开了手,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为什么要走呢,哥哥应该看到生病的弟弟呀!
“哥。”严语在医院门口拦住了等邢乐开车过来的严知文。
“额。”严知文不知道说什么,严语气色比他们上一次见面好很多,果然他的离开不管是正确的。
“哥,我找到新工作了。”
这是想要他的夸奖吗?但严知文只能说:“你自己的事情,不用和我说。”
严语笑了起来,“可我想要哥哥知道啊,哥,我也会好好看病的。哥你不用担心我,不是什么大病。”
严知文上次之所以知道严语生气了就是因为这个,这才是严语每次生病时会说的话,但是他这次不会再上钩了!严知文又是一个“额”。
“哥,你晚上回家住吗?现在回去的车已经没了。”严语装作他不知道严知文已经回来好久的事情。
“不用,我住邢乐家。”严知文看到邢乐已经在车里朝他招手,“我先走了。”
“那就好。”
“对了。”严知文装作突然想起的样子,转头看向严语,“最近短信诈骗特别多,你记得查看一下账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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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知文说完后就走向轿车,拉开车门,“走吧。”
“不跟你弟多说几句吗?你弟快哭了。”邢乐问道。
严知文急忙往车窗外看去,严语还是之前的那副模样,满脸挂着不高兴。他那个傻弟弟总以为把情绪藏得很好,可严知文每次都能看出来,只有一次除外。“你骗我。”
“哪有,我是说快哭了,不下去我就开走了。”
“走吧。”
邢乐开了一段路后,又听到严知文说:“到这个拐角把我放下吧。”
“晚上还住我这不?”邢乐就猜到会这样。
“不清楚。”
下车后严知文快步往回赶,可走到医院时,医院那个台阶上已经没有严语的踪影了。
因为严语躲过海底捞的邢乐哼着绕口令开车回了家,晚上严知文八成是不回来了,那今天终于不用早起早睡了!邢乐刚开始自己住那会,因为作息紊乱,把自己整得跟风筝一样,风都能吹出老远,指不定哪天就断线了。为此,邢悦给邢乐制定了严格的作息时间表,并且通过打卡日历和睡眠软件进行监督。邢悦威胁邢乐只要失败三次以上,他就给邢乐请个保姆,和邢乐一起住,每天烦他。
这么一威胁,邢乐老实了很久,直到邢悦过上了半夜奶孩子的生活,顾不上管弟弟了。可邢乐还没潇洒多久,严知文就住了进来。之前邢乐早上打完卡还能多睡会,但自从严知文住进来后,他连多睡的机会都没有了。
想着不能浪费难得的机会,邢乐打算今晚通宵,可今晚做什么呢?要不……一条都没想出来的邢乐在家门口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人有着和邢乐相似的眉眼,皱着眉头,绷紧着脸,不爽地踢着脚下天猫超市的箱子,那是邢乐昨天刚下单的,邢乐一点都不想承认这是他哥。“哥。”
邢悦把一箱子东西搬到屋子里,“你又在网上买生活用品,明明出门就几分钟的事情。”
“哥,你怎么来了?”邢乐真不想听他哥说教,以前他哥话很少,全靠拳头说话,可自打有了孩子后,话是越来越多,邢乐可怀念那个冷酷无情一言不发就打他的哥哥。
“来看看你。对了,老严呢?”
“他应该找他弟弟去了,今天可能不回来住了。”
“你没给他添麻烦吧?老严他心情不好,你别给他找事。”严知文父亲的事情是刑悦先知道的,因为严知文一直有托邢悦帮他找一下失踪多年的父亲。知道消息时,邢悦很愧疚,要是能早点找到,老严说不定还能见上父亲一眼。现在只能希望老严自己能走出来。在山里时,邢悦有次看见严知文就站在出事的山崖边,脚已经迈出了一半,吓得他赶紧把人拉回来。让严知文回来跟邢乐住也是他出的建议,这段时间他可不敢让严知文一个人住。
“真没有。”刚找完事的邢乐一脸坦然。
“他真找弟弟去了?”邢悦还是有些不放心,给严知文打了电话。
电话在门外响起,严知文一边接一边开锁,“喂,老邢。”
门打开时,严知文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两兄弟齐刷刷地盯着他,“怎么了?”
“没事。”邢悦挂了电话。
严知文把手里啤酒罐放在餐桌上,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喝了五罐,现在脑袋已经开始犯浑:“老邢,你怎么过来了?”
“来看一看邢乐。”
“哦,看弟弟啊!看弟弟好啊!我也想看弟弟!”
“那就去看吧。”邢乐插了一句话,却被邢悦瞪了一眼。
“不行,哪能去看啊,看了弟弟哪天就没了。”说完后严知文又开始蒙头喝酒。
邢悦把邢乐赶去卧室,把严知文拉到沙发上:“老严,你父亲的事情又不是你的错。”
“不。”严知文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是我害的。”
那天在片刻的恐慌后,父亲就恢复了神智:“儿子,帮我报警!”
父亲到底有没有说别的严知文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报警,可是报警母亲会不会有事,才十三岁的严知文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是不是只要把父亲放出来就可以了,钥匙!只要拿到钥匙就行了!他知道母亲会把要紧的东西放在哪里。
严知文是在一天后拿到钥匙的,可当他打开钥匙的时候,却发现父亲的手已经不能动了,“快跑!她发现了!”撕开父亲嘴上的胶带时,父亲吼着这句话。严知文早就忘记那天他是怎么跑出的家门,只记得那一声急刹车。
他并没有事情,有事的是父亲,母亲赶到时竟然还说着:“你再也不能离开我了。”被外公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后,母亲还是挂着笑意的。
严知文无法把那桩惨剧告诉邢悦,加上酒劲上来了,他就一个劲地说着:“我不能再犯错了,不能再做多余的事情了,不能去看弟弟。”
邢悦并不知道两兄弟之间的事情,他想让严知文能好受一点,就说:“看弟弟不是什么多余的事情,你看我也来看邢乐了,看看弟弟不会出事的。”
“真不会出事吗?”严知文已经彻底醉了。
“没事的。”
“真的?”
“真的。”
“你去干什么啊!”邢悦拉住猛地从沙发上窜起来向外走的严知文。
严知文不解地望着邢悦,“看弟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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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悦费了半天劲才把严知文拉住,又吼着叫卧室里的邢乐出来,在邢乐的帮助下,严知文总算是乖乖在沙发上坐好。擦了把汗后,邢悦拿过严知文的手机拨给严语,可怎么都打不通,好在他手机里也有存严语的号码,他就打了过去。
“喂,严语吗?你能来一趟邢乐家吗?你哥喝醉了吵着要见你。”邢悦打电话的时候,严知文还一直在问真的不会出事吗。
接到电话时,严语正在切土豆丝,刀刃穿过土豆碰到案板时传来的声音和触感真是让他着迷。挂断邢悦电话,严语去打开了墙角的箱子,上次那两条锁链又被收回到它们最初出现的地方,严语拎起其中一条,最终又把它放下。
严语赶到时,严知文已经不吵着要去看弟弟了,他拍着沙发扶手,怒视着邢乐:“给我说谢谢。”
“谢谢。”
“再说一遍。”
“谢谢。”
快听不懂谢谢二字的邢悦把严语拉到了厨房,拉上了玻璃门,算是隔绝了客厅的噪音污染,“你哥刚才一直吵着要见你,他喝了那么多酒我不放心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