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禁军如临大敌,纷纷对准了凤津。凤津却淡笑着放开了皇帝,遂被禁军一拥而上地押住。
凤璋下马,把皇帝扶起来。皇帝亦是狼狈不堪,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凤津一眼。
他离凤津很近,如果他要继续挟持,凤璋也来不及出手,为何要放开他?
凤津古怪地笑道:“父皇。”
皇帝喝止禁军,要听他下文。
哪知凤津摇摇头,迎着森寒的刀光剑影,轻声道:“愿来世再不做父子。”
——
一场荒唐的宫变草草落幕。
势力雄厚的皇子转眼间死了两个,有点儿名望的又成了阶下囚,连带凤璋这个太子也不好做,甚至有人议论,说皇子们出事,是因太子没有容人之量。
文客是非之论,凤璋没有放在心上,反倒是皇帝经此一事,消沉了许多。
翌日太医去皇帝寝殿请脉换药,凤璋也跟了过去,见皇帝神色不对,安慰道:“父皇何必在意小人言论,好生休养才是大事。”
太医在旁换药,凤璋也听太医说起,皇帝的伤只是皮肉伤,稍加休息,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皇帝却远没有之前的精气神,恹恹地道:“那孩子是恨我恨得紧……”
凤璋一怔,可随后便想通了,默不作声。
五哥根本没想过宫变能成,而且两人一同起事,他一定是被牺牲的那个,完全没必要与盛家合作,为凤涧助力。
他就是存心给皇帝添堵来了。
一个稳重的儿子帮人宫变叛乱,另一个儿子生生死在他眼前,死前还提起了死在魏府的那个。
凤璋不知为何与翟人联姻之事,会让凤津受到这么大的刺激,却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皇帝看重他,才会事事为他着想。若不看重,他就是凤津那样的棋子,拿给兄弟做垫脚石。
盛夏将过。
陡然生出宫变之事,翟人使节在京中的处境也尴尬起来。王庭传书来,要耶律卓提前回程。
他身为王太子,王庭怕他在大舜京城待着,又卷入其他事,索性提前召他回去。耶律卓自然应承,可他私下却问了耶律兰兰,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回王庭。
这回换五皇子凤津关入天牢,皇帝加强了戒备,不许任何人入内探望。耶律兰兰身为安王妃,处境更尴尬,此时她若主动提出要回去,也未尝不可,顶多让大舜在通商事宜上多提点条件。
面对兄长的好意,耶律兰兰却拒绝得彻底。
王庭之花对愕然的耶律卓笑得温柔:“太子哥哥,我不是颜姑母。”
耶律卓默然。
事已至此,已无话可说。
不过,毕竟是最疼爱的妹妹。耶律卓亲自去了趟东宫,以兄长身份,拜托凤璋好生照顾她。他离开东宫时,恰逢天色忽变,飘起了庆德二十三年的第一场秋雨。
寒秋悄然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地说,老五就是心理不平衡了,心态有问题了,一不做二不休,反正轮不到他做皇帝,干脆把水搅得越浑越好
小谢的毒没事的,反正给他解毒的时候会
第69章 一步登天
“再过两天, 翟人使节就该启程回王庭了。”
燕王府里, 谢归慢慢地给凤璋斟茶。
“你真的不去看看?”
谢归捧着茶碗,淡淡地道:“我思念的是母亲, 而非翟人王庭。我若是去四方馆, 明天一早,参谢家的折子该把你烦死了。”
太子幕僚与翟人使节有私交, 可不是好名声。
“也对。”凤璋笑道,“而且还有个独孤逐。”
耶律卓一说要提早动身,把独孤逐急坏了, 每天想尽办法要来找谢归。凤璋答应照看耶律兰兰时, 也顺便给耶律卓提了个条件,让他把独孤看好。
耶律卓为了疼爱的妹妹,答应的那叫一个爽快。
这会儿,估计独孤逐被按在四方馆里, 郁闷得抓心挠肺。
谢归轻啜一口茶水,问道:“陛下现在如何了?”
“伤好得差不多了, 但今天还没提复朝之事, 父皇是被五哥伤到了心。”凤璋叹气。
皇帝称病不朝, 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太子处理。
放在以前, 勤快的皇帝罢朝个两三天, 底下人就不安了。现在有了凤璋,朝廷有了主心骨,皇帝几天不露面也无妨。
“安王之事不可操之过急,朝中既然已经有了不利于你的言论, 你便不要插手,随他们去,最好能让盛家跳出来做主。”谢归仔细看他脸上,“你眼下都有些发青,回头让石榴开些安神的方子给你。陛下不朝,你这边万万不可出岔子了。”
凤璋调笑道:“你是在担心我?”
谢归冷笑:“你想多了。”
凤璋轻咳两声,假装没听到,“我瞧着你近来休养得不错,不如我明天就派个职位给你?你总归要入朝为官,不能总在这里藏着吧。”
谢归本想拒绝,话到了嘴边,还是答应了:“……好。”
一直装作不在的秦九立刻跳出来,“公子不可啊,你……”
凤璋眼神一扫,秦九立即哆嗦。
他蔫蔫地道:“公子,你刚刚养好,又要与朝中老头子们斗智斗勇,岂不是白费力气了?”
秦九偷偷看了眼谢归。
石榴还留着之前的方子,有谢归的命令,她也不敢乱说,只能开了先前的药,悄悄给谢归送来。
药很管用,最起码谢归现在看起来很正常,只是不知道能拖多久。
谢归垂眼看着茶碗,指腹抹过碗沿。茶水轻轻晃荡,把沾在碗边的药粉晃进水里,了无痕迹。
他仰头,一口饮尽。
莽山雪特有的香气盖过了药粉的苦味,谢归揉揉太阳穴,把刚刚泛起的不适感压了下去。
能拖一阵是一阵,只要能熬到凤璋顺利登基就行。
谢归忽然有些感激五皇子,要不是他突然杀出来,让皇帝伤了心,凤璋要完全接手朝政,起码要等个两三年。他可不一定能熬那么久。
谢归沏茶的手艺极佳,凤璋饮完一杯,意犹未尽,正欲让他再斟一杯,却见他怔怔地看着自己。
凤璋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温柔下来:“念之?”
谢归回神,摇头笑道:“没什么。”
凤璋待他这么好,是真正的动了情,他又怎么舍得把皇帝的安排暴露出去,让他和皇帝离了心。
就这样隐瞒下去,也好。
让凤璋从东宫,一步步走向御座。
让玉玺与旨意所及之处,都是属于他的万里山河。
——
翌日上朝,朝臣们赫然发现队列中多了一个人。
那个被太子殿下藏了很久,连皇帝的旨意也只能让他在礼部露脸一天的谢归,终于站在了朝堂之上。
有人甚至暗暗觉得,这场景他们已经等了很久了。能让宁王从燕王做到东宫,这小子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而且他才多大?刚刚及冠?
一双双老奸巨猾的眼睛盯着谢归的袍服印绶看,纷纷在背后倒抽冷气。
二十一岁,太子宾客?从没有品级的太子的幕僚,直接跳到正三品?
他怎么不直接坐到相位呢?这和一步登天有什么两样?
想到自己在朝中摸爬滚打的苦楚,老油条们觉得这口气忍不下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当场就有人发难:“这礼吏两部也不知如何选人的,年纪轻轻,站在不该站的位置,也不觉得凉!”
太子殿下只在上头挑了挑眉,而千夫所指的那一位,居然连头都没回。
一拳打在棉花上,完全使不上力。碍于太子殿下在场,其余臣子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等到朝议结束,他们想找人讥讽一番,却发现谢归已经不见了。到处追问,才知道人已经回府了。
要是回的谢府,他们还能追着谢雍说两句,可这小子回的是燕王府。听说太子殿下还打算把燕王府赐给这小子……
卑鄙!无耻!和谢老狐狸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受到众人眼光凌迟的谢雍施施然走出了他们视线,不受丝毫影响。
随后他们发现,他们想得太简单了。
一个谢雍就够难缠了,不受魏盛两家牵制的谢雍更难缠。
再加上一个年轻却老辣,心思缜密,背后还有太子撑腰的谢归……
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凤渊一死,魏家就没了争斗的力气,魏明呈至今称病不朝,随他们怎么折腾。盛家遭遇差不多,但加上个丑名缠身的盛十郎,盛家简直是雪上加霜,盛江流近来更没脸出现在朝堂上。
于是朝堂空了不少,两家党羽也收敛许多。
于是就被谢归趁虚而入了。
如朝臣所料,谢归走的第一步,就是拿盛十郎开刀。
老油条们就见温文尔雅的太子宾客开口:“殿下,寒秋已至,京中的不正之风,是不是该杀一杀了。”
谢归的职位没太大实权,顶多算个太子跟前的闲职。但他一开口,朝臣们都猜到了他的意思。
不就是秋后算账么,不就是要拿盛家开刀么?
殿下,这戏该您接着唱了。
面对一众朝臣意味深长的眼神,太子殿下准奏。
在翟人使节启程回王庭的两天前,凤璋去请了皇帝的意思,回头就将盛十郎从死牢中提出来,预备问斩。
人头落地,杀的是盛家的威风。
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只剩街头巷尾的几许议论。
谢栩随着人群走,在某个路口岔开,走向世家子弟常常风流的花街柳巷。
这时候还有心情出来浪荡的,也只有没被波及的几家了。
魏盛两家牵连甚广,未被牵涉的都是不起眼的。对如日中天的谢家,自然是上赶着巴结。
谢栩喝得迷迷糊糊,席间有人奉承道:“俗语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大公子日后入朝为官,可别忘了我们。”
旁人多有附和,谢栩听得心花怒放,脸上仍然淡淡的,不置可否。
在外行走,谢栩世家子的基本教养还是有的。但旁边有不懂行的人,见他不作声,以为他不高兴,就劝道:“大公子,那人打拼的,迟早要给谢家——反正谢家今后都是你的,不久等同于给了你么?你且放宽心……”
殊不知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谢栩最讨厌被拿来和谢归比较,尤其是,他一想到谢家今天的地位有谢归一份,就恶心到恨不得让谢归立刻消失。
谢栩当即沉了脸,惊得那人立刻闭嘴。
旁边人赶紧给台阶:“那人一己之力和整个朝廷作对,也不知道谁给的胆子。”
杀了盛十郎只是个开始,谢归开始起用久不得志的寒族之人,替换掉两家被清洗的空缺。
在这些破落士族看来,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既让他们咬牙切齿,又让他们佩服不已。
有胆色,有气魄。
又有人开口:“瞧你乱说的,朝中之事,哪能让大公子烦心啊?大约又在府里和小妹拌嘴了?”
谢栩有个厉害的妹妹,整个京城都知道,谢栩被谢棠烦得三天两头跑出来避祸,他们清楚得很。
这回换了亲妹妹,谢栩有气没地撒,仰头又喝一杯。
周围的七嘴八舌还在继续:“要我说,那人也长久不了。我昨天听父亲提起,几个老臣终于受不了他作威作福了,联手要赶他出京城!”
“怎么赶?!”有人兴奋。
“武安郡不是发了大水么?几员老臣就要谢归为君分忧,去武安郡治水!他和我们差不多年纪,刚到朝堂行走,哪懂得治水啊?一到武安郡就要被郡里官吏分吃了吧!”
谢归谢归,又是谢归!
谢栩腾地起身,雅间倏地静下来。
谢栩眯眼瞧他们一阵,一挥手,脚步还有些虚浮:“我出去走走,不必等我。”
已经立秋,外头的冷风吹得谢栩脑仁刺痛,走了没多远,他便俯在某个小巷角落,大口呕吐起来。
吐了一阵,谢栩总算清醒了一些,便跌跌撞撞地摸索着,想找个客栈休息一下。否则一身酒气地回去,撞上了谢雍,又得被当头痛骂。至于府里,只要谢雍不找他,完全可以做出他在府的样子,搪塞过去。
附近许多客栈见惯了他这种人,银子丢过去,很快就开了间上房,甚至还有伙计过来搀扶。
谢栩将人挥退,慢慢拖着双腿往上走。路过一间上房,里面传来一句压抑的斥责:“你也知道是颜公主的儿子!”
谢栩没想太多,只当这年头还有人犯糊涂,把自个当公主了。
似乎是谢栩的脚步惊动了里面,接下来里面飘出若有若无的声音,只能听清一点点。谢栩不经意地听着,快要走到自己那间的门口,忽然意识到不对。
这似乎是翟人语言?
颜公主?
这名字,和二十多年前莫名失踪的翟人公主像得很。翟人当时悬赏重金找公主下落,不少人混入王庭冒充公主,都没能拿走那笔赏赐。时至今日,还有人对此津津乐道,他也是听府里下人说的。
谢栩不知怎地,就想起谢归那双泛着碧色的眼睛,瘆得慌。
他一个激灵,酒醒了。
第70章 展露锋芒
谢栩的心思, 谢归并不知情。
此时此刻, 他正忙着打点行装。
秦九知道他状况,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带上。凤璋在旁冷着脸, 很不情愿。
谢归刚入朝堂, 就被排挤出去,老油条们安的什么心啊。再怎么说, 这也是他安排的人,不是打他的脸么。
谢归挑了两本闲书,预备打发闲暇用, 回头就看见他难看的脸色, 便宽慰道:“殿下不必着急,我去去就回。不过是治水而已……”
凤璋犯恼:“你也知道是治水,武安郡情势不明,万一……”
武安郡深受水患之害, 常年闹水灾,奉命治水的臣子要么灰溜溜地回京, 大不了贬官, 要么跟武安郡的地方官吏们死磕, 久不得脱身, 更倒霉的, 还可能被突然改道的大水山洪冲走,死不见尸。
想到谢归面临的状况,凤璋就止不住地担心。他现在位居东宫,根本走不开, 恨不得插上翅膀陪谢归飞过去。
谢归笑道:“殿下多虑了,这点状况我还是能应付的。北上燕地都过来了,还怕这点事情?”
“说是这么说……”凤璋叹气,他很清楚天罡卫里真没能治水的人,“你该不会想借天仪社来治水吧?”
谢归诧异,“有何不可?”
天仪社人出身低微,却古道热肠,对府主唯命是从。卫初手下一大批能工巧匠,他为何不用。
再看见凤璋幽幽的眼神,谢归迟钝一阵,也终于了然:“你是……吃味了?”
凤璋还没来得及变脸色,在旁忙活的秦九扑哧一声,赶紧捂住嘴。
屋里一片静默,只有书架顶上的书童探出脑袋,好奇地喵了一声。
秦九顿感如芒在背,连忙叫道:“主上别怒,小的马上出去,绝不碍主上的眼……”
话音刚落,秦九一个起跃,把猫儿抄在怀里,抱了满怀的喵呜声,风一样刮走了。
书童是带走了,这儿还一只更大的没安抚呢。
凤璋幽幽地盯着他,谢归被盯得发毛。
他回头看了眼房门,大概估量一下距离,便放弃了逃走的想法,缓步上前,探向凤璋的手,“我就去一阵子,很快能回来,信我可否?”
他的指尖刚触到凤璋衣袖,就被反过来紧握住,整个人也被带进他怀里,深深环抱。
清晨喝了药,好不容易压住的不适感又泛上来,谢归稍稍蹙眉,尽量把胸中的翻涌压下去。
“答应我,好好回来。”
谢归抵在他肩头,轻轻应了一声。
次日,翟人使节动身回王庭。
王太子和朝廷有了协定,公主就算误嫁了个恶名缠身的皇子,也没被带走,又给大舜百姓吃了颗定心丸。
凤璋允诺,耶律兰兰起居视公主,只要不回王庭,其余皆不干涉。
古道风烟,离离荒草,翟人王族的旗帜渐渐消失在秋色中。耶律兰兰远远看着离去的队伍,再转头看见略显陌生的京城,终于有眼泪滚落。
又过了几日,谢归暂领武安郡监御史一职,前往武安郡。
且不说谢归在京中风头有多盛,单说他一人一骑,就削得幽蓟大小官吏至今闻其名而胆寒,武安郡上下也不敢怠慢了他。
盛魏两家倒是想给他下点绊子,郡里想走他们的路子的人不少,让谢归吃点闷亏,应该没问题。
然而他们又一次打错了算盘。
谢归到武安郡之后,根本就没搭理上下官吏。每过一地一县,即与当地官吏见面,了解水患情况,甚至连去一趟郡治,给他们面子的功夫都不想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