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愧是王庭的花儿啊。
京中大小闺阁千金如是艳羡道。
有些捕风捉影的事,只是坊间谈资。五皇子凤津领了赐婚旨意的当晚,气得在府里独坐到天明。
他没有实力雄厚的母族支撑,否则当初也不会被凤渊威胁。皇帝给他赐个出身低微的女子也就罢了,送这么个女人过来,是想恶心死他吗?!
可他根本没有推拒的底气。
幕僚劝道:“殿下何必着急?看看太子殿下,出身也不错,却也隐忍了那么多年,才拿到东宫之位。”
五皇子凤津不免悲凉:“他出身好,才会得父皇看重。我就算像他那般隐忍,到头来,不还是为他作嫁衣裳?”
他谨小慎微地走到今天,父皇恰好看重了他的特质,才会将耶律兰兰赐婚与他。
一个安分的皇子,才会与异族公主联姻之后,不会对储君造成威胁。即便有威胁,也不会是棘手的状况。
幕僚还想劝什么,凤津凉凉地道:“你看看我这安王府里,究竟有什么比得上他们?”
幕僚讪讪地退后。
凤津望向窗外。
他的父皇,正在为太子谋划铺垫,清理打压士族,提拔寒族,与翟人通商,提携新贵……
可都与他无关。他只需要做一个安分的陪衬,仅此而已。
凤津无声地苦笑着,渐渐地冷笑起来。
“无妨,本王出去走走。”
第65章 意忿难平
五皇子凤津再不情愿, 这婚事他不得不领下。
谢归身份特殊, 这场赐婚事关重大,他不得不去露个脸。
即便他如今有些诡异的变化。
常常记不住事, 动作会有莫名其妙的迟缓笨拙。
安王府当日分外热闹, 凤璋也到了场。两人眼神有片刻交汇,谢归默记在心, 却什么一点风声都没透给凤璋。
待得耶律兰兰正式成了五王妃,礼部又忙了好一阵子,谢归托病不去, 连独孤逐的纠缠也一并推了, 只在燕王府里休养。
他一不去礼部,凤璋就收到了消息,立即叮嘱杨十和秦九,仔细照看好谢归, 却还是忙得没能亲自过来看一眼。
秦九给他送补品时顺口抱怨:“殿下真够忙的,这么久没回来一趟, 我还以为殿下要对公子始乱终弃了……”
谢归差点没呛着, “说什么疯话?”
秦九好笑地看他:“哎哎哎是我多嘴, 不该说殿下的不好, 我明明是担心公子, 怎地公子还没不领情,果真好人做不得。”
等他喝完补品,秦九将谢棠领了进来。
谢棠已然把燕王府当做第二个谢府。谢归明里暗里提点过她,她装傻装得很成功, 依旧每天准时出现,给谢归说些京中事情,就连谢栩输了钱也要说两句。谢归拿她没法子,随她去了。
今日谢棠进来时神色不太对,谢归一看,“大哥又惹你生气了?”
谢棠摇头,将侍女撇在门口,坐在谢归身边,团扇轻轻抵着下巴,不吭气。
谢归发觉身体异样后,就没再往凉亭里待,常常坐在荷塘边的停风轩。这里清静,还能望见外面无际碧波。
谢棠的位置,恰好逆着门口,看不清她更细微的表情。
“有两件事,想问问念之哥哥。”
“其一,兰公主昨日召我去安王府,与我聊了些近况。念之哥哥,她过得很辛苦。”
谢棠细声细气地道:“我们生在世家,也不轻松,这我明白。可我瞧着兰公主的模样,她分明冲我笑,可又像是看破了,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了。我觉得兰公主可能要出事……”
谢归心思一凛,千头万绪想牵到一起,但心中像有把剪子,把思绪剪得更碎,凑不到一起。
他恍然想了半晌,也没个结果,甚至差点忘了谢棠要问些什么。
谢归斟酌着词句,尽量不让她看出自己的异样,“那安王殿下,也须得多加注意。”
谢棠心细如发,察觉到他的搪塞,却以为他是不想插手女儿家的事情,只得叹道:“这便是要和你说的第二件事了。”
谢归稍稍眯眼。
谢棠的纤细的手指抚着团扇的扇柄,“兰公主悄悄告诉我,她成亲次日,安王就去了趟四方馆,找了耶律太子。”
牵扯到政事,谢归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用衣袖掩着双手,在手背上狠狠一拧。
他恍惚地想到,安王去四方馆找耶律卓的事,杨十和他说过。
“这个节骨眼上找耶律太子,他该不会想反吧?”谢归半开玩笑地道。
皇帝之所以挑了凤津,就是他做事稳重,轻易不与人走动结交。当初谢归看中他,也正是看中这一点,能支撑他在朝堂中走得更稳。
谢棠没有回答,定定地看他。
谢归渐渐敛了神情。
他没有避讳,直接唤了秦九来,想了几个法子,嘱托他转达。
谨慎点是好事,尤其他现在大不如前。
突然间用力思考,谢归觉得头隐隐作痛,便轻轻揉按着太阳穴。
谢棠的声音仿佛在天边:“安王殿下被耶律太子婉拒了。兰公主说,安王当夜很不开心,差点拿她出气。”
……哦,那是自然,耶律卓现在与凤璋合作。一个现成的东宫太子,势力根底都不错,耶律卓是傻了才会看中安王能反。就是要委屈夹在中间的耶律兰兰。
“我昨日去安王府时,兰公主说,安王还悄悄去了趟盛家。”
谢归骤然抬眼。
盛家本身翻不出浪,可要是想利用安王做点什么手脚,也不是不可能。
这两方各怀心思,终于要走到一起去了。
那魏家?京中其余势力,又是如何想的?
——
正午时分,出门在外的安王殿下总算回了府。
耶律兰兰,如今该尊称一声安王妃,正在侍女们的伺候下更衣打扮,去见她不是很喜欢的夫君。
其实抛开凤津不时的冷嘲热讽,两人真可以说得上相敬如宾。
耶律兰兰似乎真的收敛了王庭的顽劣,时刻谨记她的公主身份。
就像她的姑母耶律颜那样。
现在她人在安王府,成了大舜的安王妃,换了大舜的装束,说的是大舜官话,耶律兰兰竟然没有丝毫不适应。就连老宫人对她的提点,侍女们的议论,她也一概接受,仿佛生来就是大舜贵女。
宽敞透亮的厢房内,新婚燕尔的安王和王妃两人对坐用膳,相顾无言。
“本王今日去了趟魏府。”
耶律兰兰一愣。
这是在和她交待行程了。
安王凤津搁了筷箸,凉凉一笑:“然而本王被他们拒之门外。”
大舜的东宫之争,耶律兰兰在路上听耶律卓说了一遍,大概清楚,便问道:“是平王那个魏家?”
凤津略显诧异地看她一眼,“你这么清楚?”
耶律兰兰以为他要夸自己,努力做出漂亮的笑意。
凤津幽幽看她一眼,“看来,也不是表面上那么不堪。”
他说的不堪,自然是王庭那些事情。但耶律兰兰从来都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只是被他这么说,终于明白过来。
——是她多心了。
她笑了笑,亦搁了筷箸,在凤津略显幽怨的神色中,领着侍女回房去了。
凤津静静地坐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拂袖而去,对侍卫道:“去把阮公子叫来。”
现在倒好,谁都能给他脸色看了。
凤津有一瞬的恶意,然而转向盛府的方向时,他眯眼想了想,表情又平静下来。
耶律王族瞧不起他?也罢,他总会让人知道,他凤津不是可以任人拿捏的。
左右这安王做得没意思,既然父皇不看重他,他就想个法子,让父皇好好看看他!
他站在中庭等候,一个幕僚匆匆朝他走来,“殿下?”
凤津十分和蔼地问道:“本王没记错的话,你似乎有个供职刑部的好友?”
第66章 堂而皇之
谢归睁开了眼。
房里窗户紧闭, 浅淡的熏香缭绕不去。熏红的暮色从窗户透进来, 将房里染成片片深黄。
他手腕忽然失力,所幸及时抓住床栏, 才没有跌到床下。
谢归稍稍闭眼, 觉得眼皮子里都发花。
外面似乎有人在说话,谢归凝神, 才听见秦九不正经的声音:“哟,老七,你就这样来, 打发叫花子呢?”
晏七似是不悦:“你快些让开, 回头大统领找你,你又得吃苦。”
秦九一噎,仍然悻悻守在门口,就是不让路。
“主上就把谢公子扔在这里, 这么多天也没来看看,让人怎么想?你是不知道, 南山书院新出来的那些小兔崽子, 一个个都想往东宫挤, 就指着主上多看他们一眼。还有人说谢公子江郎才尽的, 说鸟尽弓藏, 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你也不提醒主上?”
谢归一怔,才想起来,这是南山书院新一批学子离山游历的大好时候。冬季出行不便, 秋季有礼部的秋试,春季还得在书院和家里打点事情,走不开,夏季是最合适的时机。
而且多么好的机会啊,还有个刚刚入主东宫的凤璋。
谢归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
翟人还在,皇帝要渐渐将一部分权力移交给他,独孤逐没了纠缠对象,遂帮着耶律卓出难题,他真的太忙了。
谢归揉着眼皮的手忽然停下。
上次还是在安王府见了凤璋一面。他现在回想,却连凤璋的脸也要想不起来。
秦九还在外面和晏七纠缠。晏七忍无可忍,叫杨十一起动手,把秦九架走。
秦九被几个死士奋力拖走时,还不甘心地叫嚷着:“老七别走,让小爷和你打一架!”
外头终于消停了。
谢归慢慢翻身下床,晏七恰好绕过屏风进来,拱手:“谢公子。”
谢归淡淡嗯了一声,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手,没把茶水倒在桌上。
“独孤逐怎样了?还在问我的事么?”他轻啜一口茶,问道。
晏七道:“现在没有。之前他缠着主上要找公子,主上嫌他烦,在东宫把他一枪挑到墙头了,还让石榴找了几个壮汉去伺候。”
谢归愣是没忍住,噗地喷了茶水,连连咳嗽。
独孤逐被挂在东宫墙头的场景,一定很赏心悦目。
晏七也没忍住,笑道:“主上是为公子出气。与翟人通商的事,要顾及很多,主上实在分身乏术,就叫我来看看公子——公子现在身子可好?”
谢归眼皮一颤,“无妨,补品再吃下去,我得圆上好几圈了。话说回来,你怎么出来了,他既然忙,你该留在东宫才是。”
晏七笑道:“公子勿怪罪,兰公主婚事一过,翟人的事都差不多了,耶律太子邀主上去四方馆小坐。这一趟还是主上让我来的。把东西拿上来。”
最后一句是对身后说的,两个十来岁的天罡卫端来食盒,放在桌上。
“耶律太子带了翟人的厨子来,殿下借了人,让他们做了颜公主最爱吃的给公子送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谢归默然,亦是低声道:“多谢。”
晏七送了食盒就匆匆走了,谢归打开食盒,拈出一小块麻饼,轻轻嚼了一口。
酥脆的清香瞬间溢满齿间,谢归默然,下一口咬得更轻。
秦九从外头骂骂咧咧地进来,见到食盒,眼巴巴地凑过去,被谢归塞了一块到嘴里。
“真香!”
秦九毫不吝惜赞美,津津有味地嚼着。谢归又吃了一块,忽然胃里翻江倒海,俯在桌边吐了出来。
秦九吓一跳:“公子?!”
谢归脸色惨白,吐到后来只剩酸水,还是止不住。秦九赶紧扶着他,见他死死捂着嘴,没让衣袖沾着污物,不由焦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衣……”
他看见几缕鲜血从谢归指缝渗出来,登时大骇,“公子你中毒了?是食盒的问题?!不会是主上他……”
秦九想得多,以为食盒是凤璋送来毒杀他的,急得嗷嗷叫。
这下子是真瞒不住了。
谢归拼着力气,在他衣领上揪出一个血印子。秦九被他凌厉的眼神盯得发怵,声音不由自主弱下去。
来来回回折腾许久,等到大夫走后,已经是深夜。
谢归刚刚漱了口,虚弱地道:“听见没有,不许告诉他!”
秦九分外憋屈,“可……公子你都成这样了,怎么不能告诉主上?”
谢归稍稍闭眼,觉得耳边嗡嗡响,“我猜这毒是混在那杯酒里一起下的,你家主上放心我,陛下不一定放心。”
皇帝这是周密起见,如果凤璋没救他,他当日就死,等不到这毒发作。就算凤璋救了他,毒总有一日会侵蚀他的身体,今后凤璋提拔他,让他权倾朝野,也无济于事。
秦九仍然很紧张,“你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了,你方才发作时,与主上之前毒发时特别像。但公子你不说,没法让主上给你找解药,毒发得快,会没命的……”
凤璋之前的毒在燕地解了,但调配解药的过程十分艰辛。加上皇帝也从背后出力,才勉勉强强配齐了一份。
“先吊着吧,一时死不了。”谢归咳了咳,“你去告诉石榴一声,让她照着之前的方子,调两剂药给我,能拖一天是一天。陛下还在,不能因为我,让他和陛下生了嫌隙……”
秦九憋屈地听完,刚要说什么,就见他头一歪,竟然睡了过去。
谢公子真的太累了。
秦九本来想偷偷报信,犹豫半晌,还是蹲回谢归床边,唉声叹气。
两头都是狐狸,两头都不让他省心。
——
短短时间内,天牢的住客换了两拨。朝中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天牢的看守便松懈下来。
凤璋在此派驻的天罡卫也调走一些,专注地盯着盛家。只要盛家翻不起浪,等到翟人王族一走,凤璋就能空出手来收拾凤涧。
天牢有地上地下两层,上头一般用来关罪无可赦的官吏,眼下是空荡荡的。地下那层用来关重犯,譬如恭王凤涧。
深夜时分,天牢守卫换了一拨,却有刑部官吏来报,五皇子安王凤津,要来看望恭王殿下。
皇帝并未正式下旨褫夺凤涧的王侯身份,因而这位的日子比较舒坦,谁也不会闲着给他颜色看。
天牢看守接触的都是达官贵人,见是五皇子本人来了,还有腰牌作证,身后还跟着个拎膳盒的小随从,都没为难,直接放行。
几个守卫见他远远走入阴暗的牢底,互相递了个眼色。
“去报一下?”
另一个摇头,“算了,天家兄弟一场,随殿下去吧。”
凤津走了两道楼梯,下到底下,被霉味扑了满脸,忍不住皱眉。
现在底下也只关着凤涧一人,因而格外冷清。凤津带人径直往里走,到了最里面的一间,对着灯火底下的凤涧道:“八皇弟。”
这间牢房里准备了很多灯火,除了简陋些,倒也没受苛待。
凤涧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一众皇子中,五皇子是最不偏不倚的一个,有老臣说过,要不是出身低,没靠山,做储君也未尝不可。他们几人都拉拢过五皇子,均无后文。
这位能来天牢看他,有什么打算?
凤涧眯着眼睛,看向他身后的小随从,和随从手里的食盒,登时警惕起来。
他这个谨慎的五哥,该不会要在这里把他毒杀了吧?
凤涧意识到他似乎是毫无阻碍地进来,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凤津焉不知他想什么,遂让小随从放下食盒,将小随从拉近一点,“八弟,你莫着急,看看这是谁。”
不看不知道,凤涧险些被惊住。
这是他府里的小侍从啊。
小侍从眼巴巴看着他,叫了句“殿下”,然后打开食盒。
食盒里装的不是食物,而是衣物。小侍从把衣物抖开,凤涧觉得眼熟,失声道:“这不是你……”
他没有继续叫下去。
小侍从手里的衣物,和凤津身上的一模一样。
凤涧觉得心在狂乱地跳。
他这个五哥,到底和盛家做了什么交易?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八弟什么也不用问,你只需要穿上衣物,进宫就是。我已经向父皇传了消息,凌晨时分,我有要事禀报父皇。”
小侍从上前,用早准备好的钥匙,打开了牢房的锁。
“八弟出去以后,把锁重新锁好。过一个时辰……不,大概过两个时辰,天牢才会发觉你不见了。但两个时辰以后,八弟还没有进宫,那就怪不得五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