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贫困的日子显然让章呈恨透,所以他才会这么急着追求实实在在的保障,可是,那个贫乏的年代却总藏着一些他不愿意去承认的单纯和温暖,令他嗟叹。
当然,仅仅是嗟叹,而且是偷偷嗟叹。
他章呈,决无可能再回那样的日子。
当然,他并不是常常嗟叹的,显然,到徐言这里来的一天多的时间,已经让他生出过多次这种类似缅怀的思绪,说实话,他并不是很喜欢。
章呈转身,从小柜子里拿出一罐奶粉,打开盖子,取出适量冲泡在杯子里,一边用勺子搅拌一边拿起桌子上放着的鸡蛋。
剥了蛋壳,喝了牛奶,咬了一口蛋。
也许真是多年没好好吃早饭了,竟觉得这平凡而居家的早餐如此…可口。
章呈脑子空空的,只专注地咀嚼着,第三只鸡蛋已经下肚,牛奶也喝了第二杯…胃痛已经消失,章呈的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
他开始无意识地哼起了歌儿,调不成调地。这时才想起自己还没洗漱,环顾四周,竟然发现连水龙头也没有,倒是有满满一缸水放在门边,大概是徐言为他打好的。
既来之,则安之。章呈已经不想再费心抱怨、吐槽,既然已经决定留下来,那么他只能适应。
他打开屋门,对着外面的明媚阳光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转过身,刚准备拿牙刷和脸盆,突然,屋子门前出现了一只小小的身影,正眨着水汪汪的好奇的眼睛往里边儿望。
章呈回过头,与之对视。
两秒后,那小东西轻轻“呜嗯”了一声,肉肉的身体试着靠近章呈,走到他的脚边,一屁股坐在他的脚背上,挠挠脖子,闭上眼睛自顾自地晒太阳。
什么鬼?章呈愣了两秒,随后不可置信地“哈”了一声,心道:这小赖皮找错人了吧?
脚一抬,用力一甩,小肉球迅速从章呈的脚面上飞了出去,砸进了屋子对面的小草堆里边儿。
章呈嗤了一声,骂道:“他妈的,最讨厌狗了。”
说完,他转身进屋拿洗漱用具,正拆封新牙刷呢,突然感到脚背上一暖,一团软绒绒的东西又压了上来。
章呈低头一看,又是那个赖皮。
“黄狗!”章呈喝了一声,抽出自己的脚,一边把它往外面赶一面说道,“睁开你的狗罩子看看清楚,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小黄肉球抬头,无所畏惧地看着他,一边不得已地被往外拱,一边试着用水汪汪的眼睛求收留。
“去去去!”章呈用脚把它推到门外,扯开嗓子道,“这谁家刚生的狗崽子啊,跑出来了啊!也没个人管管!”
说完章呈就准备关上门,却听得那只小黄胖子轻轻呜咽了几声。章呈没有理会它,“砰”一声把门关上。
牙也不刷脸也不洗了,就怕这只狗东西赖上他。
说实话,动物什么的他最讨厌了,当初替人打工卖卤菜,没少帮忙拔鸡毛、拔兔毛什么的,那些毛茸茸的触感到今天他还记忆犹新。
活着的时候被人夸可爱,死了之后除了一句“真好吃”,又能从人这里得到什么?怀念?呵呵,别搞笑了。
总归是要被人给吃下肚子、又或者被人弃之街头的…又何苦,与自己的食物接近、甚至培养出什么感情?
章呈靠在门后边听了一会儿,只一小片刻,那个小黄狗便不再发出呜咽的声音,外面安安静静地,一点声儿也没有了。
章呈耸耸肩膀,也不想洗漱了,走到床边坐了一会儿,只觉得饱食之后又犯了困,于是又躺了下来,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手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十点,徐言还没有回来。
章呈并不着急今天的午饭没着落,因为他早上吃得不少,只是他在这间小屋子有点待腻了,于是他坐起身,打算去村东头找徐言。
穿好衣服,章呈打开屋门,刚准备踏出去,一个黄色的小肉团却阻碍了他的去路,只见它躺在屋门的正中间,见章呈出来,赶紧摇着小尾巴爬起身想跟他亲近,奈何用力过猛,想爬起来却滚到另一侧去了,并且在地上连滚了两圈,跌得龇牙咧嘴。
章呈失笑,见它仍是很顽强地爬了起来,一下子跳到章呈的脚背上,既讨好又亲昵地蹭着他。
“小屁精。”章呈嘀咕道,“多久了还不走?怎么,赖上了?”
小黄肉球见章呈没有像前几次那样拒绝自己,于是一脸幸福地扒住章呈的脚背,用小爪子玩起了他的裤脚。
“得。”章呈无奈道,“怕了你了,无赖。没人要是吧?没地方去是吧?有诚意的话就在这儿等着,等徐大傻子回来给你一口吃的,不愿等的话你就走吧,我反正跟你没缘。”
说着他带上门,把小肉球从脚上甩开,大步迈出去,见它还想跟过来,于是章呈撒腿就跑,远远把它抛下了。
良久,章呈才停下奔跑,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朝后边儿看,见小黄狗并没有跟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放慢脚步继续向村东头走去。
走了好久,又回过头看了一眼。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1
徐言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帮余大娘将锅灶修好,他并不是很擅长泥瓦活儿,糊灶底的功夫不过关,因此只能用时间和精细来弥补,一个上午下来,弄得一身脏污。
余大娘觉得过意不去,当然是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甚至抖索着她一条有些跛的腿,到村头的小肉摊买了一点肉,打算为徐言做一顿好饭。
余大娘嫁的男人是个孤儿,跟她结婚后两人相依为命。他们曾经生过三个儿子,大的没养到十五岁就死了,剩下的两个儿子,大的跟着她男人到县里的建筑工地挣钱,还有一个小的她咬紧了牙关供他上了学。
后来,男人得了病,没钱医治,在家里躺了两年后死了。大儿子流连到外地打工,赚点钱除了能让自己吃饱之外,其余的都供弟弟上学。余大娘不忍心再给他添麻烦,尽管年老体衰又是半个残疾,可是她仍坚持下地干活,她寻思着,至少能自己把自己养活了。
余大娘最大的希望莫过于小儿子能够有出息,将来不忘他哥对他的恩情。
“小徐,你歇歇吧。”余大娘将家里唯一的一把椅子搬到徐言旁边,用布擦了擦椅面,“真是麻烦你了,看这灶都破成什么样了…真是辛苦你了。”
徐言笑了笑,他将椅子挪过来坐下,说道:“没事,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不着急。”
“快弄好了吧?”余大娘说道,“我这就去把猪肉和菜都洗了切了,你一弄好咱们就开伙,你别嫌我弄的东西邋遢就行。”
徐言赶紧说:“不了,大娘,我不在这儿吃饭,家里还有点儿事。”
“你这孩子,真嫌大娘腌臜了?”余大娘笑着,略扬起眉,说道“别看老婆子又穷又跛,可是手艺还是不错的。还有,我家的这谷种是我儿子从他上学的城市买了然后寄回来的,这整个村子都没有,做出来的米饭喷香喷香的!”
徐言站起身,继续动手打算将一些收尾工作弄好,一边弄一边笑道:“说得我都馋了,可是我是真有事。我有一个朋友来这里看我,午饭还没着落呢,我总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那儿,自己吃得嘴大鼻坏的吧?”
“朋友?也是城市人?”大娘赶紧说道,“叫他来一起吃啊!”
几年之前,对于余大娘和村里的其他村民来说,“城市人”还是个既模糊又不可及的词汇。他们所生活的这片小山村是县里最穷的,很少见到外来人。公路修到邻村就到头了,这里的地势略险,村民们也住得疏疏落落地,几乎是信息时代的绝缘体。
他们只闷头生活着,对习以为常的贫穷和闭塞渐渐麻痹了痛感,直到前年的某天,这个姓徐的城市青年的到来。
长得真俊、穿得又好,友爱善良,见人就笑。
这是像徐大娘这样的村民对徐言的第一印象,面对他的帮助,他们显得有些局促和自卑,以至于不大敢接受。
徐言来了之后便三天两头给村里的困难户帮忙,不久,村头也开始盖学校,所以他们猜徐言是政府派过来负责扶贫的人,向支书求证,支书只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于是他们把徐言当作“钦差大臣”一样的尊敬,不敢过分亲近,可是徐言太过热情、友好,渐渐地便把大家的心防都打开了,久而久之竟仿佛变成了这里的一分子。他每年只在村子里待上一两个月,却给了大家全心全意的帮助。
余大娘很喜欢他,村里人谁不喜欢他?
“你不去叫我去了!”余大娘当然对徐言的这位“城市朋友”很感兴趣,只见她转转眼珠子,被长年来艰辛的生活磨得疲惫枯黯的眼睛突然闪出一丝狡黠的光,直直地望进徐言的眼,笑道,“这位朋友,不会是个姑娘吧?”
徐言知道余大娘是什么意思,微微撇过头去笑了笑,在舞台上备受万众瞩目也不惊慌的他竟然有一丝小小的羞赧。
余大娘见状兴奋了起来,跛腿几乎要蹦了起来,那神情,就像是听说自己的儿子找到了对象似的。
“我现在就去!”一说完便跛着腿出门去了,徐言刚想出去叫住她,却听到外头有个人在说话,随后便看到余大娘折了回来,一边往屋子时进一边说着话。
“你请进来吧,家里乱着呢,不好意思。”她朝徐言努了努嘴,“小徐在这儿,正忙活呢。”
徐言一看,只见章呈正从屋门口进来,门框有点矮,于是他稍稍低了一下头,眉头随着轻轻一皱。
“你怎么找来了?”徐言有些惊喜地问道。
章呈朝他看了一眼,只见他沾了一身糊锅灶用的粘泥渍,几乎快风干了,手上拿着一个瓦刀,正看着自己傻呵呵地笑。
章呈心道:真是活久见,什么是没有最傻、只有更傻,总算是见识了。
“等了那么久,太无聊了,就出来找你了呗。”章呈说着,目光在屋子里四处游移了一下,眉头皱得更深。
乱糟糟的室内杂物很多,最角落的地方开了一个小门,显然是跟猪圈相通,低压压的房顶扣在头上,破败的房梁好像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受不了岁月的摧残而訇然垮塌似的。
昨天,他在支书家里见识了餐厅和猪圈并排摆放,今天,他又在这里见识了人猪混居,也真是够了。
“什么时候能完?”章呈问道,“完了就快走吧,我饿死了。”
“你就是小徐说的那个城市朋友吧?”余大娘忙说道,“刚刚我就想去叫你来吃饭来着!饿了吧?小徐这里很快就弄完了,我菜都准备好了,你们留下来吃饭,正好用火烘一烘刚补的灶缝…可把小徐累坏了,可麻烦他了…”
徐言没有说话,仍是带着笑看着章呈,却见对方朝他使个眼色,轻轻摇摇头。
徐言立刻知道章呈不愿意留下来,于是婉拒道:“大娘,真的别忙了,我们还有点儿事。”
余大娘继续挽留,情恳意切地,甚至挽了挽章呈的手臂,还跛着腿走到一旁拿起买的猪肉,说道:“我特地去称了一块猪肉,你们看,精瘦精瘦的呢,一点儿肥星儿没有!留下来大娘给你们炖着吃,好不好?”
2
徐言和章呈吃完饭,还打包了半袋谷子,慢慢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阳光很好,融化了空气中的沁寒,暖暖地照在身上,和刚吃完的一肚子热饭热汤里应外合,令人周身暖洋洋的。
徐言拎着米袋,跟章叶并肩走着。前者总是向后者偷偷瞟过去,后者则是懒懒地安步当车。
“你今天摄入的热量超标了吧?还好你经纪人没看见,不然肯定得抗议。”徐言打破沉默,笑道,“你中午往炖肉碗时伸了可不下于十次筷子。”
章呈抬了抬眼皮,懒懒地道:“还好吃的不是你的,瞧你这小家子气的。”顿了顿又说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关注我啊?我伸了几筷子你都数得清清楚楚的?”
徐言笑了笑,心道:我就是关注你。我还知道你嫌这里又脏又穷,根本不想留在余大娘家吃饭,可是你对着余大娘殷切的神情的跛腿,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关注你?嗯?”徐言眼带笑意,看着章呈。
“呵。”章呈抬了抬嘴角,“有点懂,又不懂。以为你对我有兴趣,可是您又要扮演柳下惠…太复杂的事情我不去想,就想着能拿到你的合约,就万事大吉喽。”
徐言笑了笑,说道:“我的合约就这么重要?”
“可不是?你徐言如今有多炙手可热?”章呈说道,“拜托就从6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了我吧,还考虑什么呢,以安氏的团队和人脉,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徐言笑道:“我并不是在拿乔,也没有不满意安氏…只是,我一点头,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章呈皱眉,看着徐言:“你小子到底什么意思啊?到底是要我还是不要我?我怎么就搞不清楚了?”他莫名有些怒意,“你别以为这两天我跟你走得近了,你就可以耍着我玩。”
徐言看着章呈的表情,突然觉得这种凝重的神情真的很适合他,紧绷的嘴角男人味儿十足,刀刻的眉宇英俊不凡。
章呈常爱生气,常爱露出这样的表情,可在于徐言,却觉得此刻的他最好看。不,还有,章呈咧嘴一笑露出小虎牙的时候…还有他嫌弃地翻白眼的时候…还有他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像是要将炖肉碗掏个底朝天的时候…都十分好看、十分吸引人。
徐言此时的心中充满了绮念,哪里还记得章呈在说什么。每跟章呈多相处一分钟,他便像是能多发掘章呈的一个优点,即使这个优点再小,他都能自行将之放大再放大。
譬如今天在余大娘家吃饭的时候,章呈安然地坐在矮脚凳上,整个人弓着身子往嘴里扒饭,尽管他频频朝徐言白眼,可是面对余大娘,他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他一直维持着淡淡的神色,没有流露出本性的刻薄,当然也不屑演出善良。
徐言不知道自己的自虐症是不是又严重了,他只知道,这个样子的章呈——越来越在自己面前坦率的章呈,令他喜欢得不得了。
想要得到章呈更多的表情,那就当然得逗他,于是徐言将米袋子递过去,笑道:“来,我累了,你拎。”
果不其然,立刻收获到了章呈的不耐。
“去去去,你拎不动就扔了,少烦我。”章呈抱怨着,“去找你的时候就把我走得够呛,这什么村子啊,这么大,我靠,他妈这几座山都是一个村子里的吧?”
“那你还来?我不是让你等我的吗?”
“无聊死了好吗?”章呈说着,想起了什么似的,撇了撇嘴,“一开门,还有条恶犬突然冲出来,你说我能不跑?”
“恶犬?”徐言惊了惊,“你没什么事吧?”
章呈嘴里胡乱“哼”了一声,没回答他,问道:“我说,你不会真要在这儿待上几个月吧?”
“怎么,‘诚意’血槽要空啦?”徐言笑问。
章呈睨了他一眼,说道:“我只是在想,你是真傻还是喜欢找虐啊?钱花了就花了吧,还把自己丢这里折腾了干嘛?说实话,你要是好好儿找个机构,专业点儿的,把钱交给他们,保证帮你把慈善事业做得漂漂亮亮的,效率只会更高,得到帮助的人也会更多。”
徐言想了想,说道:“我不是清高,也不是想做好事不留名什么的…我只是怕麻烦。媒体有时就像探路灯,可有时又像搅屎棍,事情经由他们会变得更复杂。再者,现在的一些慈善机构花架子多,模式也很复杂,套路太多,想把一件事做得纯粹了还真不容易,况且,有的贫穷并不是用钱就能拯救的。”
“瞧你说起来头头是道的,”章呈笑道,“我只知道赚钱难花钱容易,可到了你徐大善人这里,花钱反倒要在心里百转千回的,一边花钱还一边找麻烦,还真是新鲜。”
“用你的话说,也许我也是在这片穷困当中找到自己的价值了,说到底可能还是自我满足吧?”徐言笑道。
“如果我有你这种菩萨心肠啊,就把钱拿出来,挨家挨户分个万儿八千的,哪儿有这么麻烦?就说余大娘家吧,有了钱她就不用住那破屋了,生活条件立马改善!你呢,偏偏要搞什么迂回,出钱让支书给她家大儿子在县里报什么数控培训班,我问你,他学会了数控为了是什么,还不是赚钱给他弟弟上学?他弟弟念完大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出来找份工作用以改善他们娘的生活?瞧,结果一样!这个村里诸如此类的事情还很多,上次在支书家我也略有耳闻,你不觉得你自己做的事都太过费劲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