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朱淑宜抵达了言蛇所在的酒店,在上楼之前,她首先在附近一些小吃店买了些好吃的,提着东西高高兴兴往楼上走,刚一进门就看见她心心念念的师父坐在酒店房间里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在看。
言蛇此人身材高大,目测就有一米九以上,取了帽子和口罩之后,会发现他留了一头很长乌黑的头发,长发到腰背,服服帖帖地顺下来。那言蛇长得也很是英俊,只是眼睛有些狭长,眼尾上挑,瞳孔深处透着一股金色,看起来和蛇类的眼睛十分相像,常人若是看见这样的眼睛,怕是会觉得有些恐怖的吧。
现在天气已经很热了,言蛇虽然取了帽子和口罩,身上却依然还是穿着黑色的大风衣,脖子上甚至还戴着围巾,整个人看起来就觉得很热。
但是当朱淑宜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一边喊着“师父”一边往言蛇的怀里扑,言蛇也下意识地把她接到自己怀中,这个时候朱淑宜就会发现,言蛇的怀抱是十分冰冷的,他整个人都很冷。
言蛇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朱淑宜,当年那个小女孩长大了,现在应该算作是女人了,其实不应该这样总宠着她的,但是见她自己扑上来,言蛇又舍不得让她扑个空,只好张开手臂接住。
“你不小了。”言蛇说起话来很简洁,朱淑宜理解他的意思,却打着哈哈笑道:“师父胡说,我明明还很小!”
没等言蛇说出更多,朱淑宜张嘴就开始抱怨起来,她说:“师父,我们的生意又泡汤了,我跟你说呀,我今天去看了一下,那小女孩身上附身的妖怪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儿,是不是a市里面有谁在跟我们抢生意呀?”
“有些妖怪会自己走。”言蛇说,“在造成更多伤害前,离开。”
“切!”朱淑宜明显很不甘心,在言蛇怀里打滚,“没有妖怪的话就没有生意啊,也没有钱赚……”
言蛇说:“淑宜那么想要钱,为什么?”
朱淑宜顿时眉飞色舞起来,喊道:“我要给师父买一栋大房子!”
言蛇不解,歪了歪头:“大房子?”
朱淑宜伸手握住了言蛇的手,认真的看着他,“有了房子就有了安身之处啊,不用到处漂泊,有了家,这样不好吗?”
言蛇顿了顿,看着朱淑宜雪亮的眼神,默默点了点头:“挺好。”
朱淑宜便勾起嘴角笑,又扑进了言蛇的怀里抱住他,“师父我喜欢你,我们能一直在一起吗?”
言蛇摸了摸她的头发,停顿了一下,才回答说:“只要你想,就一直在一起。”
朱淑宜听了这话高兴的要命,拼命往言蛇怀里钻,然而言蛇却僵住了,伸手捏起朱淑宜的一缕发丝嗅了嗅,他嗅到了一丝不属于他的妖气,言蛇顿时脸色剧变,徒然站起身来,将朱淑宜整个人拎起来,言蛇体型太高大,拎起朱淑宜就跟拎着猫崽一样,简直不要太轻松容易。
朱淑宜被拎着,双脚悬空,下意识晃了晃腿,有些不明就里,奇怪的看着言蛇:“师父你干啥呀?”
言蛇简洁地问:“你今天去了医院?”
朱淑宜答:“是啊。”
“碰见了什么人?”言蛇又问。
朱淑宜唯唯诺诺说道:“没……没遇见什么人啊,就去见了那个客户……”
“别撒谎。”朱淑宜几乎是言蛇一手带大的,这妹子哪句真哪句假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自然知道朱淑宜有所隐瞒,拎着她摇晃了两下,语气严厉道:“说实话!”
朱淑宜便老实了,不满的嘟着嘴巴:“还有我哥哥啦。”
“就只有你哥哥了吗?”
“除了他还有谁,他就在那医院里工作……”朱淑宜嘟哝着道,“那家伙可烦人了,还拦着我不让我走。”
朱淑宜最近一点也不想在言蛇面前提起她哥哥。
因为自从朱秩回国之后,言蛇突然把以前完全倾注于朱淑宜身上的注意力分了一部分给了朱秩,尤其是近一段时间里,他总是频繁地向朱淑宜询问朱秩的情况,还逼朱淑宜要和朱秩搞好关系,朱淑宜才不想和朱秩有什么关系,要不是言蛇的要求,她一点也不想理会这个所谓的哥哥。
但是因为是言蛇的要求,朱淑宜一向不敢不从,只好勉为其难和朱秩敷衍敷衍做个样子,但那朱秩似乎把她的做样当真了,整天给她打电话交流什么“兄妹情谊”,每次看见朱秩的来电朱淑宜都在心里翻白眼,她以前被留在国内时又不是没有电话,可当时朱秩只有一开始频繁的打过几次电话给她,之后一年就只有寥寥数个电话了。
回国前的那两年,更是一次电话都没有。
她高考填志愿上大学时这个人没有问过,她学校里和人发生争执,打架斗殴被打得送进医院时,这个人也没有问过,她年年生日更是无人问津,可笑的是她却还记得朱秩的生日,以前甚至还会在朱秩生日时给他打个电话。
和这种人讲兄妹亲情,实在是有些可笑了。
现在朱淑宜唯一不明白的事情是,她师父言蛇对朱秩却十分上心,总想知道他的情况,而朱淑宜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师父,那种人就不要管了。”朱淑宜软下声音试图恳求言蛇,“他从来没管过我,我们干嘛要理会他呢?”
言蛇没有理会朱淑宜的恳求,他把朱淑宜放下来,然后收拾东西,戴上帽子和口罩就推开门往外走,见他要走,朱淑宜急了,连忙扑上去抓住了言蛇的手臂:“师父!你去哪儿?”
言蛇说:“我要去找朱秩。”
“哈?”朱淑宜一脸不敢置信,紧紧地抓住了言蛇的手臂:“找他做什么!?他和你又没啥关系,那种人不要理啦!”
“他是你哥哥。”言蛇有些失望的看着朱淑宜:“你就一点都不在乎他吗?”
“我不在乎。”朱淑宜说这话时可是很认真的,她说得一脸坦荡荡,“我从十四岁起就已经当我这个哥哥死了,和我爸妈一起死在那条环山公路上了!”
朱淑宜说起环山公路,言蛇的眼神就闪烁了一下,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反手抓住了朱淑宜的手,“你不在乎,我在乎,你跟我一起去找他。”
“我不要!”朱淑宜奋力甩开了言蛇的手,她不能理解的看着言蛇。
“师父你怎么了!?”朱淑宜情绪激动地吼起来。
“朱秩那种人难道我还没有跟你说清楚吗?他当年就是贪父母留下的那笔遗产,在国外把钱败光了,我连上大学时都是靠自己打工以及师父您帮忙才交上学费的,之后他甚至回国把房子给卖了,用卖房子的钱说是给我交学费!后来在国外混不下去了,只能回国缩在这种小医院里当个小医生,最近终于想起我来了才向我献殷勤!”
“这种事情您最清楚不过了。”朱淑宜说着说着眼睛也红了起来,她深呼吸,努力把泪水咽回肚子里,哽咽道,“我当年还跟着您睡过大街,因为没地方住!但是就这种人渣,你却还要我跟他打好关系,让我喊他哥!”
“我不明白!”朱淑宜咬着嘴唇说,“我不明白那种人你为什么要关心,甚至愿意罔顾我的意见,也要关心那种人……”
“淑宜。”言蛇知道她心里难受,伸手摸摸朱淑宜的脑袋,“他是你唯一的亲人,我只是希望……如果有一天我没有办法继续照顾你,还能有一个人在你身边。”
朱淑宜立刻抬起头,红着眼睛望着言蛇:“师父您说什么呢,刚才还说要一直跟我在一起的!”
言蛇欲言又止,轻言细语道:“我也希望……能一直在一起,但是……”
没有那么多时间,言蛇知道自己的处境,他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继续陪伴朱淑宜了。
第34章 言蛇篇(六)
他的名字叫做鸦羽,也可以喊作猰貐。
一千年前,鸦羽和那条言蛇就是宿敌,其实已经不记得为什么会成为宿敌了,不记得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彼此厮杀了起来,但他们就是厮杀了起来,开始了这场长达千年的战斗。
妖怪们都是很记仇的,他们也拥有足够的耐心。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怎样,只要一旦选择了开始,就一定会持续不断地坚持下去。
而且,如果他打赢了这场战争,杀死了言蛇,他就可以得到言蛇的妖丹。
只要得到了言蛇的妖丹,或许就能摆脱目前这种该死的困境。
朱秩……不,应该说是鸦羽,此时此刻正寄生于朱秩躯壳中的鸦羽,他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对着镜子抚摸着自己这张陌生的脸,兴许是因为被他附身了,朱秩这张脸上,本来是黑色的眼睛,虹膜却呈现一种怪异的银灰色。
作为妖怪,鸦羽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名叫朱秩的人类,基本上没有几个妖怪会喜欢人类的,除了言蛇那个异类。
鸦羽并不喜欢朱秩,但现在却不得不附身于朱秩的身体里,这已经是他一千年来换过的第三十四个躯体了。
一千年前,在鸦羽和言蛇的那场战斗中,因为一些猝不及防的原因,鸦羽败在了言蛇的手里,而且身体也被言蛇摧毁了,千钧一发之际,为求保命,鸦羽犹如壁虎断尾一样抛弃了躯壳,保留了自己的内丹。
内丹里面封印着他的元神和全部妖力,内丹被他抛入河流,顺水而下,被河中的鱼类吃掉,他就控制了鱼类的身体,去咬渔夫的饵,渔夫将他装在篓子里带回家烹煮,在渔夫煮熟了鱼并吃掉的同时,也吃掉了鸦羽的内丹,鸦羽自然而然地占据了渔夫的身体,从此苟活了下来。
千年间,他没有选择为自己重新锻造新的躯壳,而是不断选择寄生于不同人类身上。
鸦羽是一种比较特殊的妖怪,按照人类的说法,他应该算是“混血儿”。
龙族和一种低级妖怪的混血儿。所以鸦羽的父亲是龙族,他的母亲是个不知名的小妖怪,他从出生起就不被龙族所喜,被说成是私生子,是怪物,是玷污了龙族血统的孽种,因此从鸦羽一出生,他与其母就一直遭到龙族的追杀,他母亲不得已之下带着他四处逃亡,最后因保护他而死于龙族侍卫之手。
“呵呵,真可笑。”鸦羽摸了摸自己的脸,对着镜子露出狰狞的笑容,“身体尽毁,修为低下,丑陋不堪,业障无数,只能依靠别人的身体苟延残喘,还梦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向妖界第一的龙族报仇。”
鸦羽说着,突然一拳头砸在了洗手间的镜子上,他并没有很用力,镜子只是被他砸出一道道裂痕,那断裂开来的镜面依然映照着他的脸,属于朱秩的脸。
“报仇……”他重复这句话。
为了报仇,鸦羽必须成为真正的龙族,他要想办法锻造一副真正的龙躯,因为只有真正的龙才能被龙族接纳,他才能够顺理成章地进入龙族的领地,至于进入龙族领地之后要如何兴风作浪,那就是鸦羽那之后必须去考虑的事情。
他现在只是思考着如何杀死言蛇。
之所以想法设法都要弄死言蛇,是因为言蛇拥有的那颗妖丹。
据说言蛇本是普通蛇类,但万分有幸得到了一位上古龙族的点化,那上古龙族使用自己的妖力为言蛇促就了那颗妖丹,所以言蛇的妖丹里面蕴含了浓郁的龙族之血和龙族之力,只要得到妖丹,再配合鸦羽本身就有的龙族血脉,他可以令自己脱胎换骨,锻造一副真正的龙躯,成为再真实不过的龙族。
杀了言蛇!
秉持着这个信念,千年间鸦羽都在尝试杀死言蛇,他试过很多种办法,可是言蛇本身就十分了得,极为擅长保护自己,尤其是言蛇实力比鸦羽要强上许多,加之鸦羽现在又没了躯壳,行动不便,想要杀言蛇,看来得费一番周折。
最终鸦羽思来想去,把主意打到了言蛇所重视的恩人身上,他开始袭击当初救下言蛇的那个樵夫以及樵夫的家人,言蛇也为了保护恩人而不得不和他争斗,一番争斗下来,千年时间竟转瞬即逝。
时间就像是洪流。
十六年前,鸦羽利用自己从言蛇那里学来的声音引诱技能,暗示朱家夫妇在环山公路上“自杀”,闻讯而来的言蛇立刻飞身阻止。但言蛇疏忽大意了,触发了鸦羽一早就设置在朱家夫妇那辆车上的冥火符咒禁制,火焰爆发出来,不仅吞噬了车辆和朱家夫妇,也灼伤了言蛇,并使得他受了重伤。
冥火这东西简而言之就是灼烧灵魂之火,普通的灵魂碰到的一瞬间就会灰飞烟灭。
冥火难熄,不把人的魂魄烧干净,冥火是绝对不会熄灭的。言蛇是妖怪,兴许还能利用自己的修为压制住冥火的蔓延扩张,但他若是找不到可以懂得运用神水的修道者,来帮助他熄灭这火焰,早晚有一天,言蛇的魂魄会被这冥火焚烧干净。
死局是,修道者不会帮妖怪,言蛇的伤无药可解。
所以鸦羽就等着这一天呢,他只要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着言蛇的魂魄慢慢被火焰所吞噬,那之后,言蛇的身体就会变成一具空壳。
届时鸦羽只需要登堂入室、理所当然地占据言蛇的身体,吸收掉言蛇的妖丹化为己用,得到妖丹中那股上古龙族的力量,鸦羽复仇大计的第一步就算完成了!
虽然鸦羽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成功了,但为了保险起见,鸦羽还是把主意又打到了朱家夫妇的两个孩子身上。
这个叫朱秩的人类,十六年前因为要远赴美国留学,暂时离开了z国,言蛇没来得及保护好他,正好让鸦羽钻了空子,偷偷摸摸把自己的内丹混着饮料让朱秩给喝下去了,从此鸦羽就寄生在了朱秩的身体里。
为了修生养息,恢复一些力气,顺便让言蛇降低警戒心,鸦羽虽潜伏在朱秩的身体里,却收敛妖气,始终让自己处于睡眠状态,并没有经常控制朱秩来干什么多余的事情,他只是偶尔在朱秩想要给家里的妹妹寄钱打电话报平安的时候,刻意让朱秩忘记这件事情,让他以为自己已经做过了,而实际上根本没做过。
这样做的话,言蛇和他保护的那个人类女孩,就会处于一个极端糟糕的境地。言蛇受了重伤,修为要用来压制冥火,不能随便使用妖法,又要想办法照顾那女孩不至于让她饿死,为了照顾那女孩就得去赚钱去工作,这么一来二去的双重折磨下,言蛇只会越来越虚弱。
鸦羽都要为自己精妙绝伦的计划而赞叹了,他内心狂笑不止,掐指一算,叔叔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必那言蛇也快支撑不住,所以鸦羽也有些忍不住了,近期开始准备夺取朱秩这副身体的控制权。
大概是因为在朱秩的身体里睡了太久,鸦羽一醒来就觉得十分饥渴。
鸦羽修炼的功法是“喋血决”,此功法以鲜血证道,需要杀戮和鲜血才能够让鸦羽的心境提示,所以几天前他苏醒时,没忍住,杀了溪口医院里的一名护士取血饮用,还将其的尸体剁碎藏了起来。
不过今天,因为朱秩无意间捡到了朱淑宜落下的那张符咒,使得他开了阴阳眼,竟然看见了前些天被鸦羽弄死的那个护士,那护士恐怕心有怨气,想向朱秩报仇,但这当然是自不量力的。
这些琐事都不是问题,问题是……
那面镜子里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鸦羽歪着脑袋,使劲搜索着朱秩脑海里的记忆,但却一无所获,这让鸦羽心里有些微妙的不安起来。
他知道朱秩今天被镜子里的一些东西给吸引了,他的灵魂之后也被那个东西吸进了镜子里,但没过多久又自己回来了。
即使鸦羽用搜神法搜遍了朱秩的灵魂,他都没有办法了解朱秩在那面镜子中究竟看见了什么。
……
另一方面,言蛇重新戴上帽子和口罩,拉着朱淑宜往外面走,朱淑宜很是不情愿,低着头不说话,走了两步,她就站在那儿不肯动弹。言蛇回过头来看了看她,心里倍感无可奈何,又不知如何是好。
抓紧了手里朱淑宜温暖又纤细的手,言蛇心里有些苦涩。
然后他没有继续强迫朱淑宜离开,而是突然牵着她又打道回府,走回了酒店的房间里,拉着朱淑宜坐在了沙发上。
言蛇说:“我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我希望你能够乖乖听完,不要跟我闹脾气,好吗?”
秉着宁愿听故事都不愿意去找朱秩的理由,朱淑宜立刻很高兴的就缩在了言蛇的身边听他说话。
谁知言蛇开口第一句话就说:“淑宜,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情是……我不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