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得比刚才更慢了,才刚走出里屋,就捂着胸口要晕倒了似的,身体一直在向下滑。
我知道他大概是真的想出去看看,就弯下腰,把他背了起来。我的背脊顶住了他的胸口,一定让他觉得有些难受,所以我只能安慰道:“你这样走到晚上也走不上甲板了,我知道你不想让人看见这幅样子,肯定也不想被我抱着出去,就这样忍耐一会儿吧,我会尽量快一点的。”
他哼了一声表示同意,然后安静的不说话了。
我背着他往外走,关上了房门,看见弗雷德站在甬道口守着。他大概已经忘记了我昨天带着杰克回来的事情,或者他没想到我会把杰克在自己的房间里留到现在,因为当他看见我背着一个男孩出来的时候,显得十分惊讶。
我装作没看见的走了出去,穿过大厅,打算直接去外面。
这一路上,我们碰到了不少之前在餐桌或者宴会上交谈过的贵族们,他们看见我背着杰克走下楼梯的时候,都惊讶的把目光投注过来,然后开始窃窃私语。
我仍旧装作没看见,但我觉得杰克把头埋的更低了,这让我莫名的不太高兴。
我看见保镖先生从大厅的一个角落里快步走过来,仍旧绷着脸,来到了我们身边,略错一步跟在我后面,什么也没问,一直到我把杰克带到了甲板上,把他放在了地上,靠着栏杆。
他看上去更虚弱了,面容上带着明显的倦意,靠着栏杆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舒出了一口气,“恩......还是这里更畅快些。”
我还是觉得生气,没说话。
保镖先生看我们的样子不太对,也知道不能插手,就硬邦邦的说道:“我去下面等,如果有事就叫我。”
我匆忙的点了点头,倚着栏杆看着大海,一直到保镖先生走了,也仍旧沉默不语。
杰克一直坐在地上,背对着海洋。待了一会儿,才说道:“生气了么?我道歉......行么?”
我喷了口气,没说话。
“我刚才是有点无理取闹,但你知道,有时候情绪这东西是有点古怪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是觉得很难看......窘迫的厉害。”他喘了口气,“抱歉,我胸口疼得厉害,说不出来更多了......”
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在那之后,又开始传来轻微的喘息声。扯着我裤腿的手也无力地滑落,‘咚’的一声掉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的了。
我用手指顶着嘴唇,坚持了一会儿,但其实没过多久,我就忍不住蹲了下去,看着闭着眼睛,只是静静呼吸的杰克,板着张脸,别扭的托起了他的脖子,让他能更好的呼吸。
他果然显得舒服多了,虽然仍旧虚弱,额头上也都是汗。
“Please。”我别过头,看着海面,大声地喊了一句,就看见保镖先生站在甲板下面,等待着我说下去,“再去帮我要些止疼片,强效的......”
“......是,很快就来。”保镖先生了然的看了杰克一眼,然后跑着走了。
杰克的唇角突然勾起了一抹得意洋洋的笑容,他睁开眼睛,湖绿色的眼眸看着我,“希恩,你总是心软的......哪怕我对你发了脾气。”
“......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早就揍他了。”我恨得牙痒痒的说:“如果你没有生病,我一定把你按在床上,让你三天都下不来床。”
“你舍不得。”他平静地说:“你不会伤害我的。”
这话让我的脸有点红,闭着嘴不说话了。杰克也又一次耗光了才刚刚积攒起来一些的力气,又靠着栏杆不说话,只用力的呼吸着。
直到保镖先生带着止疼片跑回来,又端来了一杯热水。
我读着说明书,然后打算抠出一粒给他。“三粒吧。”他突然出声,“一粒对我已经不管用了。”
我抠出了三粒,放进他嘴里,然后往他嘴里倒了些水。他昂起头,似乎想要咽下去,但实际上水却很快顺着他的嘴角被无意识的吐了出来,药也没咽下去。
他捂着喉咙,看上去吞咽有些困难。之后,他无奈的看着我,“帮我喂进去......”
他张开嘴,我看见那三粒白药片在他的舌头里面待着,稍微融化了一些,还有些水润的色泽。
保镖先生退开了几步,我那时候没注意,只喝了口水,然后嘴对嘴顶上了他的口腔,抬高了他的下巴,和着药帮他咽了下去。
“咳咳......”他被呛得咳嗽了两声,又急忙捂住了胸口喘了喘,之后就又靠在栏杆上歇着了。
我让保镖先生下去了,自己也坐在他旁边,等着他恢复过来。
实际上,我还是觉得有点生气。杰克这个人,看上去瞒着我的事情还真不在少数。
至少之前他不问我关于他身体的事情,让我以为他是信任我可以在关键时候救他,或者是信任我不会就那样放弃他不管。
但是现在,显然,杰克其实是因为知道他自己身体的一些问题,而对于那天的突然发病感到毫不新奇才没有开口询问的。
因为刚才的大咯血,让我知道可能昨天的那次发病只是个简单的并发症,所以我现在心里十分不爽快,即使我根本没有立场去为了这样的欺骗责怪他。
“我是早产儿,我妈妈在我一出生的时候......”他顿了顿,喘了口气,“去世了,我没见过他,是我爸爸一个人带我。”
我回过头去,看着杰克泛紫的嘴唇,断断续续的说着:“但是我生下来的时候,医生说心肺功能不全,要好好调养,所以小时候,我的记忆都是在医院里面的。”
“我爸爸只是个煤火工,在火车上烧煤,挣得不多,操办完了妈妈的葬礼,还要给我掏治疗费,所以从我能记住他开始,就觉得他总显得很老。”他似乎陷入了回忆中,手指无意识的伸出来一个,在腿上微微描绘着什么。
我抿起嘴唇,攥住了他的手,插话道:“以后再说吧,你现在不舒服。”
“不......让我说吧,这才是最合适的时候呢,希恩。”他叹了口气,“我小时候,也总是这样上不来气,但是那时候爸爸都在工作,从有记忆开始,犯病的时候就只有大夫戴着口罩在给我打针,难受的时候从没有人像你那样陪着我,我一直不知道,这感觉原来这么好。”
他说着,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后来我稍微大一点了,我知道爸爸给我瞧病很辛苦,而且因为总是欠着医院的钱,我住的病房里总是有很多人,夜里的时候会有别的人打呼噜,我总是睡不好,还爱做噩梦,梦见我有一天病死过去,然后有个别的孩子假扮成我的样子,管我爸爸叫爸爸。”
我摸了摸他的脸颊,看他面容上的怀念,“然后等醒来的时候,身上就会出很多冷汗,开始喘不上气,头脑发晕,只能使劲儿敲铃铛,等着医生来救。我记得有很多次,我都在爸爸来看我的时候,偷偷听见医生和他说,我或许活不长了。
然后又过了一年,爸爸大概是真的付不起医药费了,把我接了出来,只是买些药物,让我能在犯病的时候舒服一点。”
在这个年代,医疗水平非常落后,关于肺病的研究成果几乎没有,我记得就连肺结核都是过几年才被发现的。
我想我大概能想象得到那种情景,毕?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24第24章
之后,杰克给我讲了关于他的故事。杰克被接回家之后,其实心里是有些高兴的,他一点也不喜欢医院里面的环境,那让他总觉得没有安全感。
他欢快的在这间狭窄的小屋子里生活了一段时间,连潮湿的被褥都总能让他眷恋,甚至开心的为那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取了好听的名字,连桌子腿中间的蜘蛛都被他当作了要好的朋友。
杰克那时候总觉得,这辈子最平和的时光,大概就是那时候了。
“但是之后,我才发现其实能那样安宁的生活在屋子里是多么的不容易。”杰克悲伤的说道:“爸爸每次回来之后都会先躺在床上睡一觉,身上都是煤炭渣,脸上还有被汗水磨花了的灰尘,他累得几乎一挨上枕头就睡着了。”
所以那时候,杰克家里的晚饭时间总是在□点钟,当杰克爸爸睡醒了一觉,有力气做饭时才能吃上。
但是就连这也不容易,杰克先后明白了生活有多么困难,之前把他放在医院里又耗费了家里多少钱,因为他爸爸就连自己感冒发烧了都只能生扛下来,连药也舍不得买,而杰克却仍旧在持续的吃些营养药片类的‘奢侈品’。
也是从那时候起,杰克开始帮父亲的忙,他强硬的要求和爸爸一起在火车上打工,即使他腿短,又瘦小的干不了任何事情,车长也不会多给他一份工资,但是他只想做些能做的事情,就比如说在父亲被煤火烤的汗流浃背的时候,杰克可以用毛巾帮他爸爸来擦干。
那些营养药片也都停止服用了,杰克之前身体被调养的已经算是不错了,所以就骗爸爸说他身体已经好了,死活不再肯吃药。
久而久之,就连真正发病的时候,杰克也能想出办法躲开父亲的视线,找个地方偷偷地深喘几口气来缓解。
而那位疲劳的父亲已经没有多余精力再去辨别这些话的真伪了,十分简单的就相信杰克的话,并且为此而感到欣慰。
这平静的生活就一直持续到了五岁那年,五岁的某一天,父亲忽然在工作的时候咳了好多血,然后晕了过去,把杰克和车长都吓坏了,立刻送去了医院。
但医院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用‘肺病’这样笼统的词汇来下了诊断,并强调说杰克爸爸最好脱离这样的一种工作岗位,不然对身体的危害是极大的。
父亲当然不会同意,杰克还没有决策权,但是车长却用这个理由把他的父亲辞退了,因为车长害怕这是个传染病,在那个时候,人们所知的那些传染病总是多少和肺有些关系的。
这严重打击了杰克爸爸的精神,并且因此而倒在床上一病不起,开始哀叹着这悲苦的命运,甚至开始不断的向杰克道歉,没有给他一个好的生活。
杰克一点也不觉得怨恨,反而担心爸爸的身体更多一些,但他说不出什么,只能尽量安慰,并且出去捡垃圾来换些钱财。
那时候收垃圾的人看他人小,总是故意少给他钱,杰克也没办法,因为他想不出其他的出路。
但这样的努力仍旧没有挽留住父亲的生命,还没过两个月,父亲就去世了。杰克甚至没有钱去给爸爸请个牧师,只是用家里所有的积蓄,甚至卖掉了家里的桌子和床,买了块便宜的棺木,寻了块土地,请了几个便宜的工人,将父亲下葬了。
说到这儿的时候,杰克难受的抽了几口气,我看他神情间掩不住的痛苦,就摸了摸他的头顶,揽住了他的肩膀,“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亲爱的。”
“......恩。”杰克勉强应了一声,然后靠在我的怀里,久久都没有说话。我知道他还没有说完,但现在我更希望他能休息一会儿,就低下头,吻住了他干燥的嘴唇,轻柔的嘬了几口。
杰克缓慢的回应,并且缠绵在我的嘴唇上不愿意松开,我知道他是在寻求一种帮助,所以就由着他在我的呼吸中去依赖。“别离开我好么,希恩?”杰克虚弱的说道:“我是说,那种方式的离开。”
这让我顿时心惊肉跳的看了他一眼,慌乱地以为他知道了什么!但立刻我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杰克不可能知道,除非他是神,或者有和我同样的经历。
但显然,在我们之前的接触中,让我知道杰克不可能是这两者的任何一个。所以我又冷静了下来,轻笑着说道:“别胡想,这听起来简直不可思议,我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会发生那种悲剧呢?”
杰克随后也笑了出来,看上去也为他自己突然的想法而感到荒唐,“恩,也是。不过只是突然那样一想罢了。”他又说道:“我从小到大,只有两个人让我有这样的安全感,一个是我爸爸,另一个是教我画画的先生,但是他们最后,都死在我面前了。”他嘲讽的轻笑了一声,“其实我一直认为我是个命苦的人,一定是上辈子做了什么错事,上帝才会这样惩罚我,让我得不到幸福......不过这次,大概是我要先走在你前面了。”
“又在胡说了!”我抽着嘴角,更心虚的捂住了他悲伤的绿眼睛,有些许欢快的转移话题:“不过这么说起来,我也和他们一样,带给你同样的安全感了么?”
"......恩,似乎是的。"他别扭的承认了,随后脸蛋又透出些红晕,显得十分可爱,“但我必须告诉你,也许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去找他们了。”
我立刻板下脸,“我不太喜欢听到这个——"
"——其实我去看过医生的。”只是杰克就像一点也没看出我的不高兴似的,“我咳嗽的毛病一直断断续续的,17岁的时候,就发现痰里总带着血,到了十八岁,每次一大笑的时候心口也会很疼。”
“......”
“十九岁的一天,我睡在桥洞下面,醒过来的时候突然喘不过来气,吐了好多血,然后晕过去了,我还以为我死定了呢!”他耻笑着说道:“但我还是醒过来了,虽然全身都没有力气,头晕脑胀的,但是我仍旧活下来了。”
我抱紧了他,把脸埋在他肩膀里面,“以后到哪我都跟着你,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杰克沉默了一会儿,我看到他的喉结在滚动,压抑着嗓子在吞口水,“我不是让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可能真的活不长了——”
“——别说了!”我生气地看着他,声音里带着颤抖。
我心里是真的在难受。
“但这是事实,希恩。”杰克平静地看着我,“我当时拿着我所有的钱去看医生,我想活着的,但那里没有机器可以给我拍片子,只是医生很有经验,告诉我这是很严重的肺病,和我小时候在火车的煤火间生活,长大了一直在路边睡觉,吸了很多尘土有关系,最好要去大医院里检查,做氧气治疗。”
杰克停顿了一下,然后定定的看着我,“可是你知道,那种治疗很贵的,我甚至连检查的钱也不够,只能一直吃止疼片。”
我难过的闭上眼睛,呼出了一口气,“下了船......下了船我带你去医院,不论如何都会把你治好的。”
“哈,或许吧!”他不太相信的说了一句,显然他现在不太想听我说那些谎言了,“希恩,我只是想说,我爸爸就是这样死掉的,在他开始吐血的一个月之后,我其实是感谢上帝的,至少他让我活着遇到了你。”
我抿着嘴,不说话。但杰克却一直在说:“但是现在,我真的觉得那日子快到了,希恩......你不懂,其实就在刚才,我突然觉得可能我的人生就到这儿了。所以,我只是想......”
他枕在我的肩膀上,用那双眼睛脉脉的看着我,里面的爱意和情思都令我心潮澎湃,我从不知道,杰克心里竟然已经有了如此之多的眷恋,那是对我的。
他猛的伸出手,勾住了我的脖子,拽着我的下巴,用力吻上了我的嘴唇!就像我之前对他那样凶猛,似乎也是想要把我拆吃入腹,一起带着似的。
我发誓,那一刻,我从他的吻里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霸道和占有欲!我能听见他心里的那些没有表达出来的话——如果他要死掉的话,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我一起带走。
我不动声色的任由他吻着,不张开嘴,只睁着眼睛怔怔的看着他苍白的脸颊。
其实我知道,他可能真的要活不久了。
在他跟我说这些之前,就隐约有了猜测,到了现在,我几乎已经确定他得的就是肺癌了。
肺癌——在现代尚且被当做绝症,在这个时代,压根还没有人发现这个疾病的任何特点。
人们还不知道这世界上有种疾病被称为癌,甚至还没有一个人能成功的完成一个内脏切除手术。
氧气的使用还没有遍布世界,仍旧是个昂贵的,只能在大医院进行的治疗。
但实际上,我更清楚地知道,氧气治疗对杰克已经没有用了,仅仅能缓解他的痛苦,而不能祛除这种疾病。尤其是,当肺癌发展到了呕血的程度,就意味着已经是晚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