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灵赋气闷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有孩子路过他身边,他就轻轻踹上一脚。
有的孩子被踹后捂住屁股畏惧地看着邱灵赋一溜烟跑远了,可有的孩子被踹得轻,还当他跟自己闹着玩,嬉皮笑脸来拉邱灵赋,脏兮兮的小手把邱灵赋的衣服印满了印花。
那小孩就是那叫小包的孩子。
“抓到你了!”小包顽皮道。
邱灵赋斜眼看着小包拽住自己的一点衣角:“我就坐在这,你抓到我很有成就感吗?”
小包嘟着嘴天真着:“抓到你你输了,不许耍赖,换你来抓人!”
周围小孩也围过来嚷着,以公众的力量督促邱灵赋不准耍赖。
邱灵赋不屑哼道:“你们抓住我不算,得打过我把我抓起来扔出去,那才行,就像这样——”
说着以迅雷之势把那小包整个提起来起来便扔了出去——
但力度却有意控制,那小孩肥嫩的身子在碎石子路上滚了几滚,却是一道道生疼,眼泪气得滚了出来。
之前那在陋巷里便跟在小包身后大一些的小孩便扶起了小包,小包哭道:“阿泽——”
不过一会儿便弄哭了三五个小孩,小孩们都怒气冲冲抗议起来。
邱灵赋压根不理那小包的哭闹,只道:“闭嘴!你看我捉人都能把你们抓起来扔出去,但你们抓到我就只是这样办家家似的拉拉袖子,你说公平吗?”
小孩们显然没什么见识,脑路也转不过弯,被他一吓还真觉得就是那么回事。
被这歪理唬住,小孩们呆呆应和道:“不公平......”
邱灵赋不耐烦一甩袖:“所以我没输,你们自己去玩泥巴,打不过我就别惹我。”
忽然一阵风袭来,邱灵赋脑中就两个字:又来。
往一旁急急一步,一侧身,衣衫飘逸翻起之间,便看到阿魄果然冲着自己而来。
也不知自己怎么又惹着他了,处处刁难自己。
刚欲从腰间拔剑,阿魄人已经欺身跟前,恶劣一笑,便拽起邱灵赋的领子一仍——这个力度毫不留情,邱灵赋在空中拼力一转,想要摆脱这扔出的力道与安稳落地,却忽然心一凉。
这地上哪里是地上,那阿魄明明要把自己扔进湖里。
“哗”一声,冰凉的湖水灌进衣服里,邱灵赋狠狠呛了一口,眼睛睁也睁不开。
小孩子堆里热闹了起来,对阿魄的崇拜更是无以复加。
阿魄看着湖里那扑腾的人影,也笑了。
对孩子们交代了几句:“你们下湖里就在岸边,别跑湖中心去。鱼虾随便捉点,今天中午吃鱼......诶,你们那几个小一点的就别下去了。”
小孩们欢呼着,这鱼的滋味每天夜里都能梦到,沈骁如却不让他们自己来湖边,平日里也只能吃点讨来的东西。
小孩们也懂事,时不时能开个荤,那当然乐意。
阿魄把腰带解开,自己那身经久不换的破衣服轻易被扯开,露出一身麦色的瘦劲肌肉。
他跃进湖里,像一头优雅矫捷的豹。
岸边的欢呼声隐隐传进耳朵里,邱灵赋在水里挣扎一下,便浮起头来,才把脸上的水擦去,便看到岸边大一些的小孩一个个扎进水里。
岸边却没有阿魄的身影。
今天阳光很晴朗,可此刻危机感如湖水一般冰凉地包裹着自己。
一道迅疾的影如水蛇一般从水下一跃而起,把邱灵赋像野兽伺机窥看的小动物一般,猛地拽进水里!
邱灵赋又呛了一大口水,在水里吃力睁开眼睛,眼前白得刺眼的细小气泡散去,似水一般浮动的衣袂之间,邱灵赋看到那而有力地用双臂钳住自己的人。
他上身裸\\露,麦色肌肤下包裹着匀称结实的肌肉,一双形状锐利的眸子里却黑如星夜。
彼此的头发交织在一起,邱灵赋盯着那人脸上的污痕,那污痕就在眼前如此招摇,仿佛就在让他伸手擦净。
他起了歹念,使出全身劲便在水里往那人扑去。
那钳住自己的手竟然比想象中更好挣脱,而面对自己的侵来,阿魄仅是带着身体轻轻往后一飘,静静地看着那人游鱼一般袭来。
阿魄鬓边散乱的发丝在脸前漂浮,邱灵赋将他们拨开,手便使了劲往阿魄脸上那厚厚的污灰便抹去。
第19章 十九、紫域(十五)
那灰倒是难以擦干净,像是早就烙印在这人脸上了一般,邱灵赋手上劲大了一点。
像是尘封的书册一般被人一点点抹开遮掩的厚尘,那些尘垢一点点消散在水里,等整张脸完全露出来,邱灵赋的目光才从自己的指尖转向阿魄。
隔着水光的朦胧,邱灵赋从那双注视自己的瞳眸里,看到了让人不由得警惕的默许。
可那些警惕却被一瞬间抛到脑后。
眼前正是白齿青眉的翩翩少年,唇角才脱秀致,眉间已锐气含英。谦谦柔和与凌冽英姿融合得如此恰到好处的,世间恐怕仅此一人了。
就算虽被邱灵赋看似压制地欺在水下,可一身英气难掩,不容邱灵赋小觑。
要不是那一寸锐利横波的流睇,曾让邱灵赋过目难忘,邱灵赋绝认不出这便是那蓬头垢面的乞儿的真面目。
正在邱灵赋那双琉璃一般耀人的眼里露出诧异和愕然,一只有力的手却又霸道擒住他的手来——自己的手还在阿魄脸上未曾离去,这实在是不该犯下的疏忽。
水里毫无支撑之处,邱灵赋才一愣,阿魄便轻易把他扯近自己,抑或是阿魄在主动靠近自己。水里仿佛与世隔绝,让人心里混沌起来——他已经分不清了。
又一只手朝邱灵赋精致的下巴捏来,邱灵赋牙一软,那双紧闭抿成坚韧的线条的嘴便微微张开。
下一瞬方才看到那含笑的英气的男人已到自己面前来,那眉眼也在面前被放大——直到邱灵赋发觉自己唇间有让人贪恋的温暖把水中凉气带去之前,邱灵赋的心神都被那眉眼牢牢牵住。
本想轻轻一吻便放过他,可邱灵赋因为呆愣而迟钝的神情,让阿魄又贪心地舌\\头伸出,狼兽似的,朝那唇上一舔。
那无意识微张的唇,还让他尝了一瞬那口中柔软的甜蜜。
那柔软又麻痒的触感终于让邱灵赋醒了过来,邱灵赋心里一跳,使出浑身解数推开那人。
两人柔柔在水里飘摇的头发像惊扰的鱼儿一般猛地分开。
跃出水面之前,邱灵赋还看到那张英气迷人的脸上满是餍足与温柔。
邱灵赋浮出水面,仿佛胸腔中的空气已经完全耗尽似得,他大口呼吸着,便慌不择路朝岸便游去,手中还有方才推开那人时接触他胸前肌肉的韧劲触感。
心中难得地羞愤又狼狈,这两种陌生的情绪在他心中交织,心乱如麻。
而他只想快刀斩乱麻,一昧逃避。
逃也似得上了岸,浑身湿淋淋,原本干爽的衣服也贴在身上,走路每一步都更为沉重。
“你们帮邱小哥哥生个火把衣服烤一烤,待会阿魄哥哥捉鱼给你们吃。”湖里的人大声喊道,岸边小孩也纷纷答应。
邱灵赋气急败坏回过头,那水里充满活力的人掀起好看的唇,朝他朗朗一笑,若无其事,又潜到了水里不见了。
他抬头看看天色,压抑住心里想要与一走了之的念头。
狠狠想到:这次定能把这臭叫花子整死。
火早就兹兹架起,旺旺地燃烧着。
身上的衣服干了一半,这阿魄在这水里好似武功也不见得受到干扰,这鱼一口气捉了□□尾,还都顶大的。
捉好了一条便被扔上岸,恰好落在邱灵赋坐下后长拖地的衣袖上,邱灵赋侧头斜视,也懒得理,冷眼一甩袖,那鱼就一跳一跳跳到了土里。
阿魄看他没兴致,也不在乎,自己又闷头扎进水里继续忙碌,倒是快活。
那鱼就被邱灵赋晾在了地上,一八九岁的小孩却把它捡了起来,一双小手捧着那鱼走到一块石板上,手中拿着一块锋利的石头,熟能生巧地把鱼杀了。
又用一根干净的木棍把鱼串起,架在那火上有模有样。
邱灵赋在一旁偷偷看着,别说这杀鱼烤鱼了,就是这生火自己也不会,还是小孩子自己生的。
他悄悄靠近那有去杀鱼的孩子,仔细一看,竟然就是那叫阿泽的小孩。
阿泽看邱灵赋靠近,冰冷着一张脸又挪得远了一些。
“你跑这么远干什么?过来,让我看看,你这鱼是怎么杀的?它那堆是什么东西,拿出来干什么?不好吃吗?真浪费!”
阿泽似乎有着与当下年龄不符的成熟,可毕竟是小孩,瞥了他一眼,对邱灵赋的白痴忍无可忍:“你吃鱼的时候吃内脏吗?”
邱灵赋似有所悟:“哦!不吃。”
两人又是默不作声,邱灵赋就在一旁看了那小孩忙碌许久,有时鱼太活,那孩子杀鱼吃力了,邱灵赋也没有上前帮手的意思。
那些大一些的孩子在水里玩着也捉到好几尾,等那鱼被捉得够了数,水下的人陆续上了岸。
阿魄就坐在邱灵赋对面的火边,他身上未干的水珠,一滴滴像是凝结了阳光似得,闪闪的从起伏的肌肉滑下。
碎发湿漉漉贴在脸上,那才脱青涩的英挺的眉目更是诱\\色得逼人。
邱灵赋想起方才两人亲密的触碰,便低下头来不去看他,心里敏感地为了那点的无措而闷气。
可过了一会儿,一股视线透过那燃烧的火焰射向自己,脸上灼\\热了起来,邱灵赋下意识回看,正好看到阿魄撇开目光的瞬间。
他那额前头发还淌着水,眼睛就在那头发之后垂下,看着越烧越旺的柴火。
邱灵赋回过头,懒得理那怪人。
他在这边,闲散无事,什么也不会,东看看西看看,不知道干点什么;阿魄在对面,一边熟稔地用修长的手指拿捏烤着鱼,时不时抬头瞄对面那人一眼,等身上的水汽没了,裤子干了,再把衣服穿上。
那热腾的火气把隔着火的人都映得模糊又飘渺,这么瞄一眼很难把对面看真切。
这顿鱼吃得索然无味。
那些小孩倒是欢喜,吃完咂咂嘴,还满脸意犹未尽。
看得邱灵赋忍不住又尝尝,这鱼倒是肉软嫩口,可又没有盐油酱醋,吃起来什么味道也没有。
邱灵赋吃的被抢走了,也不愿饿着自己,也不挑食,也草草吃了几口。
阿魄从那边站起,坐在他身边侧头看着他:“好吃吗?”
“不好吃。”邱灵赋如实回答,屁股挪得远了一点。
阿魄穿上了衣服却是松松垮垮,毫不在意。
邱灵赋的远离让阿魄不满,他一把擒住他,凝视那不由得屏住呼吸的邱灵赋片刻,又促狭道:“怎么?不是说你要看我,就得答应个条件的吗?亲一下不算是条件?”
这两人的姿势看来,阿魄分明是个登徒子。
邱灵赋甩开他的手。
“算就——算吧!”又蓦地深感自己遭到了羞\\辱,特别是自己这话懦弱地从口中逸出。
又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仿佛这样失去的尊严能夺回来一些,他嘴上欠道:“一看你就是个没经验的,哎——你说?你是不是太饥\\渴了一点?我都亲?是不是连去风月场的钱都没有?逮着个人就能试一试?”
“你很有经验?”这张嘴蹦出的许多嘲讽都被他忽略,阿魄光问了这一句。
这一句却被邱灵赋视为挑衅。
“我——当然有,你看我这样,”他张开手臂,仿佛是在展示自己的一身的优势,“十里八乡的姑娘见了我就脸红,我真怕去花雨叶要成为姑娘们争夺的宝贝。”
他喜爱的素色锦衣彰显的低调贵气,精雕细琢薄凉而澄澈的出尘容貌,天真顽劣肆意的笑,搅和成了他身上的复杂而迷人的气质。
他脸上夸张的自叹,不过是一句显而易见的戏言,却让阿魄心怀芥蒂。
阿魄沉色盯了他好一会儿,一言不发。
邱灵赋忍不住回头看去,可阿魄却在此时莫名其妙站起转身走了。
邱灵赋心里得意,好似终于常败的馁军赢了一筹。
吃饱了便在这林子里与那帮讨厌的孩子玩耍,场场游戏都以邱灵赋的厚颜无耻获胜,故而邱灵赋愿意一次次和这帮吵闹的家伙玩下去。
阿魄在一旁树上闭目养神,似乎是昨夜未曾好眠,这么一躺便躺了一下午。
时不时也开眼瞅瞅下面的人,看到在孩童中笑得狡诈的邱灵赋,又闭上眼继续养神。
不知不觉天色便黑下来。
将孩童们带回那陋巷中,邱灵赋才知这片陋巷西的屋子破旧败露其实只不过是障目的掩饰。
这些屋子,漏雨的,歪斜的,破洞的,摇摇欲坠的......统统不过是假象。
漏雨的屋内自有排水的沟道,歪斜的实际有暗梁支撑,那破洞的也有物品悄悄填充封实,那摇摇欲坠的却真是摇摇欲坠。
危楼自然有,不过是零星。
结实能住人的,铺满了干\\爽的稻草,那便是睡觉安眠之处。
浩浩荡荡回来陋巷,那天见到的女子沈骁如已经回来,在其中一间破屋子里熬好了香浓的米粥。
沈骁如见到玩了一天衣衫脏乱的邱灵赋,未免一愣,又嫣然一笑:“饭酒老儿......”
邱灵赋听这话中有难掩的笑意,未免难堪了,没有理她,眼睛却是看到了她手中莹泽润口的粥,吞了吞口水。
开怀地玩了一天,已是饥肠辘辘。
与阿魄一起匆匆吃了粥,便就要赶往湘水宫在紫域的据点紫湘楼。
白家、邱心素、茶会、湘水宫......
无从下手混沌中的江湖暗动,似乎就要因为湘水宫的莽撞露出破绽。
而诱使他露出马脚的饭酒老儿,今夜也将出临。
第20章 二十、紫域(十六)
戌时,黄昏来临,万物朦胧。
紫湘楼灯火通明,香烟飘渺,声色欢歌。
来人分为一簇一簇,分别落座在不同的位置,彼此之间都是不冷不热的问候。
楼中有一处屏风,内有佳人在垂纱之后人娇姿动人,更有琵琶古琴仙音袅袅,为宾客助兴。
茶水点心被不断送上,但来人之间却是寥寥无话。
这时候有人声音高一些便会被整座楼听到:“丁宫主,你这急急忙忙开这茶会,也太不厚道。有人今日就要前往花雨叶的,这不,听你这一邀请,行程都得搁后一天。”
说话的怪声怪气,是鬼影盟的蒋平沙。
鬼影盟属于黑道,培养刺客杀手不计其数,要在平时是和这些白道的人打不上半点交道的,可紫域也算是个神奇的地方,黑道白道也能暂时和平共处互不相干起来。
可鬼影盟这等暗里勾当的帮会,自然不会受到花雨叶之邀。
也不知他这说的是谁,但却道出了自己与其他宾客的不同来。
丁宫主何曾与鬼影盟的盟主这么近距离打过招呼,一看那蒋平沙凶神恶煞,可怖刀疤蜈蚣似的爬了半张脸,登时心就缩了一下,说话都不利索了:“我不是怕——怕各位赶着去花雨叶,湘水宫邀不来吗?这趁着各位来到紫域,一同喝个茶,蒋盟主来了也热闹——这不好么?”
这鬼影盟他可没去邀,可总有不请自来的主,他不过小小一个湘水宫之主,要拦也拦不住。
陈巍看不下去,插了一句:“蒋盟主来这干什么?我看丁宫主可没邀请你吧?”
蒋平沙大笑:“这紫湘楼开在这,我来喝茶还不成?”
陈巍冷冷道:“我看你是惦记着白家那下落不明的钱财吧?”
这陈巍说话可从来口无遮拦,他这么一提起“白家”,在座的所有人皆明着暗着看向他。
蒋平沙却毫不掩饰——大概他认为在场的都不过是为了这钱财,他豺狼之心毕露:“不然呢?看陈盟主这样淡定,难不成这宝物当年都被你们六派瓜分了不成?”
江湖上许多流言,其中一个就是这当年铲平白家的六派见钱眼开,被白家金山银山诱惑,便对外称未能寻到白家宝物。
可这谣言不经推敲,因为这六派在与白家一战后若有钱财,定会速度崛起或是有其他异样。
可这六派安安静静十几年,却从未有人发现有什么把柄。
现在蒋平沙把这提出来,不过是卑鄙无耻想要给陈巍添一点堵罢了。
陈巍还未有什么动作,那边焰云庄的烈老鬼首先不满了:“蒋平沙,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要把当年的六派一并划为敌人来对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