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屋内邱小石忽然大喊一声。
“小石?”邱灵赋离那窗户最近,运足了气立马回了雨花楼。
到了屋里,只见那阿魄正在方才邱灵赋的位置悠哉悠哉吃着菜,邱小石在一旁一脸尴尬着。
“你......你来干什么?”邱灵赋又惊又怒。
“怕你遇到什么事才来的,这听了一会儿,才想起你和花雨叶这掌门关系非同一般,能有什么事?”阿魄就着邱灵赋用过的酒杯喝了口滋味更甚的美酒,满足笑道,“便听到你还想着对付我,真够有意思的。”
第43章 花朝会(三)
他这么说着,似是谴责,却笑得洒脱,似乎只是提一提,并没有问责之意。
可又忽然起身来到邱灵赋身边,向前一步把邱灵赋拽过来,喷着热气的嘴凑在他耳边道:“我都伤心了。”
屋外的人一个个又返了回来,阿魄放开邱灵赋,邱灵赋后退一步,怔愣着,又看到他如方才一般若无其事的笑容。
邱灵赋还没说话,许碧川便先迎了上去,彬彬有礼:“阿魄少侠,我看许是有什么误会。”
阿魄笑道:“什么误会?花雨叶掌门没见过阿魄,有所提防这也是情理之中。”
许碧川面不改色:“多谢阿魄少侠,阿魄少侠实在是通情达理。”
可话音刚落,阿魄若有所感手一缩,手中的筷子前段便断了一劫落入酒中。
孙惊鸿掌中无形而锋利的丝线一收,笑得不热不冷:“阿魄少侠不请自来,孙某疏忽,没准备碗筷,可阿魄少侠也不必用邱小少爷的筷子。”
阿魄把这断了的筷子齐了一齐,又仿若方才无事发生一般,又悠然自得夹起菜色来:“可这筷子现在是却是断了,不如就将就着用罢。”
“不必,怠慢了客人可不是花雨叶之道。含嫣,你让人再添两副碗筷。”孙惊鸿冷色吩咐。
又是落座,这气氛却与方才大相径庭。
这人彼此无间的友人之间插入了一个外人,众人都觉得沉默,吃得没味,可这罪魁祸首阿魄却是满不在乎。
他坐在邱灵赋身旁,吃得倒是有滋有味,还不断给邱灵赋添菜:“这烧鸡你不是最爱吃的吗?多吃点,这花雨叶的烧鸡滋味好像比外面的好许多。那个糖醋里脊也是不错,你上次在紫域好像点了,吃得最干净。”
邱灵赋想把这些菜狠了心丢在桌上,可这夹来的偏偏又是自己所爱的,扔了又舍不得,只能闷头吃下。
许碧川看着,却忽然开了口,“有一件事还请拜托阿魄少侠守口如瓶。”
阿魄一笑,“是孙掌门为男儿身一事么?”
孙惊鸿口中的菜吃得乏味,他看向阿魄,冷笑一声:“要是阿魄少侠不乐意,我花雨叶自有花雨叶的法子让阿魄少侠闭嘴。虽然阿魄少侠武功盖世,却也别忘了这可是花雨叶的地盘。”
这其中的火药味,听着都能感受得到,含嫣与衔璧对视了一眼。
阿魄只看着邱灵赋:“邱灵赋既然与孙掌门交好,我自然不会把这事拿出去透露一字。”
这话里的意味深重,好似这不说是碍着邱灵赋的面子,并非自己秉承良心或是被孙惊鸿所恐吓而做出的选择。
“倒是许诸葛怕是有事暴露了。”阿魄提醒道。
许碧川一顿,明知故问:“何事?”
“这倒不是我猜出来的,只是方才我师姐提及,我才想到。”阿魄笑,“不知这花雨叶第一位师爷如意,与许诸葛那如意楼是何关系?”
“如意一词意为吉祥如意,这天下给楼取名如意的多的去了,哪有什么关系。要真有关系,许是那楼的原先主人瞻仰如意之名,将楼命名如意,而许某恰好得沾一沾这份别出心裁的雅气。”
许诸葛这番解释,似是合情合理,并无可辩驳之处。
阿魄却似乎并不在意许诸葛会说什么,只笑道:“这倒是。”
阿魄不做过多逼问,只又问邱灵赋:“你自小是常来花雨叶么?”
邱灵赋见那阿魄绕了一圈,目光又放回了自己身上,便吃着东西拖沓道,“我来不来,管你什么事?”
脑袋一转悠,又道出一句揶揄的话来,嗤笑:“你自小就满街跑脏鼻子臭衣服的么?”
宁静时如雪出尘的眉眼染了一片人间的俗媚,生动得让人忍不住想要以恶意欺负来占有。
可这话放在家事凄惨的阿魄身上调侃,似乎极其歹毒,可邱灵赋却未有察觉。
也许察觉了,此人也不会作多愧欠。
阿魄避开邱灵赋这话题,只笑道:“看来是的。”
这饭中途被干扰断了一次,草草吃罢,来到二楼会客室,又让人换了茶水上来。
孙惊鸿坐在中间木雕大椅上,几人分座两旁,含嫣、衔璧、许碧川坐在一边,邱灵赋坐另一边,邱小石阿魄在他一左一右。
许碧川先开口道:“既然阿魄少侠在此,我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放下彼此成见,好好谈谈这邱心素与白家之事。各取所需,互助互利,有益无害。”
阿魄好笑道:“这一直都是阿魄的本意。”
许碧川点头,又问邱灵赋:“邱灵赋你看?”
“无所谓。”邱灵赋道,“我只要找到我娘,那家伙我可不管。”
许碧川便道:“这两件事,据许某推测,确实有所关联。首先确认,这湘水宫一年前是放了白家下人的消息,就是为了引邱心素上钩,让邱心素重回江湖行走,而通过蛛丝马迹将她捉拿。”
“这就说明,他们此举是有针对性的,他们知道白家能够引起邱心素的注意。”孙惊鸿道。
“嗯,上次紫湘楼之事还有方才邱灵赋所说在花田的遭遇,都可得知,湘水宫有帮手,而值得肯定的是,这不是帮手,而是幕后真正要找到邱心素的人。因为湘水宫江湖地位特殊,一般门派不会甘心与他们平等合作。”许碧川道。
“为什么选湘水宫?”含嫣不解,“他要想引出邱心素,随便找个什么酒楼客栈不就好了?做这等阴谋,那不是走漏消息的风险更大么?”
许碧川笑道:“这倒不是这么说的。湘水宫在江湖几十年来一直秉持中立,上一辈的老宫主也是江湖有名的心存刚正的中立之士。湘水宫势力遍布天下,许多门派曾暗地里派遣使者意图拉拢湘水宫,都被拒而远之。即使到这一代丁宫主唯利是图,却也兢兢业业,不敢毁这树立起的招牌。也不知这幕后之人怎么让湘水宫动了邪念做了他们走狗,可他利用的却不是湘水宫遍布天下的势力,而是恰好是湘水宫如今已经丧失的中立与刚正。”
邱小石摸了摸脑袋,他明明尽量集中注意力听了许碧川的话,却仍旧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这幕后之人利用湘水宫在天下甚至武林人心中刚正的形象,散布白家下人的消息,再由湘水宫最具权重的宫主出来说话,你说这邱心素对此消息的信任是不是又多了几分?”
邱小石一拍大腿,愤恨道:“这实在太过可恶!小姐这样聪明,怎么会这样上了当?原来都是信了这湘水宫的谎!”
“邱心素未必真没有怀疑这是圈套,那湘水宫的消息未必是假消息。”阿魄道。
“敢问一下阿魄少侠,那白家下人可真是白家下人么?”许碧川问。
阿魄神色难得露出了一丝无奈:“我当时年幼,对许多白家人都无印象。而那人身上一块身份象征的木牌,却是真的。可那木牌出现得太过刻意,我事后想了,要是当年把白家毁去的人里,从白家人尸首上搜来木牌,用以设置此场阴谋,这也是可行的。”
那便是自己也不确认的意思了,许碧川问道:“听邱灵赋说阿魄少侠仍与几位免遭灾难的白家人联系,能否帮忙问个明白?”
阿魄轻巧地笑了:“这是自然,就算是为我自己的事,我也会去问个明白。”
“白家的秘密,你真的不知?”邱灵赋问他。
“我若知道,白家上下人口的死因和罪魁祸首,怕是早就能顺藤摸瓜找出来了,又怎么会百般曲折,还找到你这傻瓜身上?”阿魄道。
邱灵赋点点头,这倒也是。可又看阿魄在窃笑,忽然意识到阿魄最后一句骂了自己一句傻瓜,便偏要反讽一句:“自己跟踪的行踪都没藏好,被傻瓜发现了,这一看谁更傻?”
阿魄小声笑道:“你傻。”
这两人这般冷嘲热讽,互相呛声,眼看就要把话题扯远了,孙惊鸿便插来一道:“邱灵赋,你说这素姨,被白家之事吸引,并非想要知道这其中秘密,而是怕这秘密泄露?”
“我娘肯定是知道什么的,不然为什么要大隐于市,为什么湘水宫要捉拿她?”
“会不会是因为他们因某种目的,意图把欲知秘密之人捉拿?”衔璧开口。
“他们的目标很准确,就是我娘。而且我娘隐居下来,还与花雨叶断绝关系,显而易见是不愿意拖累你们,又以‘素心派’之名布下迷障,十几年来从未有人发现我们......这种种迹象,不都说明有人要寻她,而这寻他之人不仅会给她带来伤害,还会给她相关之人带来伤害么?一个只是欲求秘密的人,可勾不起别人对她穷追不舍的威胁。”
邱灵赋眉毛一挑,好似真真实实的嗔怒道:“连我都不说一声,肯定想着这一路要是死了,也死的干干净净,不牵扯谁。这些江湖之气什么时候才能正常,把自私当做大爱,生了儿子还以为自己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呢?我偏要出来找她。”
这些推测全凭猜想,但似乎是最解释得通的一种猜测了。
他说这话时,阿魄含着笑意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邱灵赋的眉眼与不知说的是歪理正理的嘴。
含嫣听了邱灵赋的话也笑道:“你娘听了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
“我找她她高兴,找她的时候死了她就难过。”邱灵赋巧言道,仿佛生生死死都是正常的事,说出来也不过聊天一般寻常。
第44章 花朝会(四)
“胡说八道!”孙惊鸿责备道,绝美的脸显而易见的怒意。
自己比邱灵赋年长几岁,与许碧川也算是看着邱灵赋长大的。邱心素只懂武功方面的造诣,不会管教,把邱灵赋放养在鱼龙混杂的街市,生活又是不知节制锦衣玉食,养成这副又娇惯又妄为的恶劣品行来。
一张嘴无论说什么都能轻易让旁人燃起怒火。
“当然是胡说八道。”邱灵赋笑得暧昧,“我娘之于我不相当于我之于你们嘛!要是我死了,小红不得守寡了?含嫣不得丧父了么!”
被占了一把便宜的含嫣怒道:“滚!你死了我那是丧子!”
被邱灵赋这么一搅和,方才燃起的怒意又被搅得什么也不是了。孙惊鸿只得气哼哼又憋着不言,满肚子恼火。
这时孙惊鸿又听到阿魄笑着道了一句:“我跟着,哪有那么容易死?”
“你身上还有白家之事,怕跟着邱灵赋,邱灵赋更是危险吧?”孙惊鸿道,似乎有理有据。
反对他的却是在一旁冷冷静静的许碧川,“可对方对邱灵赋也有许多未知,他们如今大概知道邱灵赋在搅乱他们的计划,却不能确定这是纯粹破坏他们计划的人,还是送上门来的另一个邱心素。邱灵赋如今确实危险,又行事鲁莽,有阿魄少侠在旁边,怕是可行。”
孙惊鸿与许碧川对视了一眼,眼睛里不知何等信息在交流。
“你们好像是在为我做决定吧?”
邱灵赋这么一说,有反对之意,邱小石在一旁暗暗窃喜起来。
他坚信了那阿魄不是好人,也不知许诸葛出的什么馊主意,让他来护着邱灵赋。为何不让含嫣姑娘或衔璧姑娘来帮衬一把,她们明明是更可信的人。
但邱灵赋随即又道,“不过我同意,好死不如赖活。”
这让邱小石意外万分,看向邱灵赋满是不解。
邱灵赋把眼珠子划过去,却是一碰到那支起下巴好整以暇看着自己的阿魄,又滴溜溜转了回来。
孙惊鸿虽不信任阿魄,却在许碧川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的授意下只能妥协,但他随即叹道:“那这秘密到底是什么,竟有人对此疯狂寻求到如此地步,不惜搅动整个武林的舆论来寻一人。”
“当年白家成为武林众矢之的之时,怕也是被人算计,使得天下人对白家误会。”许碧川看向阿魄。
阿魄点头:“虽我那时年幼,但什么白家之财,我从未听父亲娘亲谈论过。况且......我爹不是那样的人。”
他这么道,眼底似乎未有任何落寞或是恨意,这些或是浓烈或是深沉的情绪,明明是烙印在一个人的命运和骨子里的,却似乎已经随着江湖的漂泊被消磨在虚无自由的坦荡中了。
邱灵赋静悄悄地看着他,阿魄没有正脸看他时,垂在脸旁的碎发好似给眼睛蒙上一层薄纱,以遮蔽它的真实面目。
不知在何种驱动下怔愣着,阿魄那黑如曜石的眼珠子却忽然转了过来,脸也侧了过来面向自己,一双英气而淡漠一切苦果的漂亮眼眸看向自己。
邱灵赋与他对视片刻,心里一动,又别过头来,这动作里的慌张之意比以往更明显昭然。
所以回过头来也仍旧能感受到那灼热有温度的视线在自己脸侧,邱灵赋心里被这一眼弄得乱糟糟的,与阿魄对视仿佛成了一种魔怔,让自己烦躁又夹杂兴奋,而后混杂成自己难以理清的一种思绪。
还好这时许碧川清淡的声音却插了进来:“我们虽对当年的秘密所知甚少,却可从当年发生的事推断推断。”
衔璧点点头,她认可这种思路,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便道:“当初邱灵赋知会我们邱心素失踪,许......掌门让我去查当年邱心素突然决定隐居前发生了什么,就是认为可以从这方面入手是吗”
孙惊鸿点点头,思考时眼睛是深沉的低垂,此时抬起眼眸来,似总是含情的双眼流转如清光,迷人得不经意间都能把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邱灵赋也不过是俗人一个,漂亮的事物从来不拒绝欣赏,可才被吸引过去看了一眼,身边阿魄又使了劲扯了扯他的衣角。
邱灵赋转回头却只见阿魄对着他又是一笑,这笑勾得嘴角柔和清爽,又把眉眼衬得锐利含英,邱灵赋却不解这笑何意。
心想这人也是越来越爱折腾自己,老是扯他拉他,还以为有何贵干,看过去却发现这人可能是无聊了便寻思玩弄玩弄自己。
这些小动作,可真是惹得心烦。邱灵赋看着阿魄那唇边的笑意,又把头别回来,听孙惊鸿把话继续。
孙惊鸿对众人道:“衔璧询问当年花雨叶与素姨交好之人,她们对此一无所知,只道退隐前几年她便少有回花雨叶。这我们都知道,是因为她遇到了你爹。”
孙惊鸿看向邱灵赋。邱灵赋忽然听到自己的爹却并无反应,这人在他回忆里毫无印象。
仅仅只是知道是娘所爱之人,也给了自己一半的血脉,却认识不深,好想他从来难以深刻体会爱与血缘中千丝万缕的因缘。
“我知道,我爹后来不在了,她怀着我便决定隐居。”邱灵赋道,一双澄净的棕色眼眸里一片坦然,“然后呢?”
许碧川看着他,手中玉骨折扇轻摇:“邱心素是绝对不会因为此事,做出佯装与花雨叶断绝关系的决定,而后退隐。问题的关键在于,你爹因何而死。”
孙惊鸿道:“我娘与我说,你爹不会武,在朝廷为官,为人刚正不阿,得罪不少人。但你娘日夜守护身旁,奸人不曾得逞。可后来怎么死去,我娘未曾提及。”
“那巧姨现在身在何处?我去找她。”邱灵赋自告奋勇。
“找不到的。”孙惊鸿摇头,无奈地侃道,“你以为我不曾找过她?也不知她与素姨什么毛病,对这花雨叶掌门一点心思也没有,各个都想着自己自在逍遥,外人还说两人为争位闹僵,呵......这江湖说书口中到底真实的东西能有多少?”
孙巧娘当年退位后便不见踪影,也不知天高地远,到哪儿逍遥去了。
含嫣现在是一听“江湖说书”就想到邱灵赋,她斜眼看着邱灵赋道:“我如今已经再也不想相信什么江湖说书的了,邱灵赋这般胡言乱语都有人信,这天下说书的添油加醋的,人云亦云,传到耳边的我看连故事都不是。”
许碧川看含嫣那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笑道:“倒也不是,太平镇有一说书先生人称伍先生,这人说的倒都可信。他是真正的江湖人,年轻时可是做的消息灵通的买卖,与那饭酒老儿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