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诚意,出自没有深交甚至不久前还对立之人口中,确实让人心底感激。
沈骁如看着孙惊鸿,含笑道:“多谢孙掌门。”
“江湖本就是一场自私的博弈,你们三人彼此的信赖,实在让人羡慕。”孙惊鸿看着她,又叹道。
听得出孙惊鸿的语气,抬眉讶异道:“孙掌门与许诸葛还有那邱小少爷,再有含嫣衔璧姑娘,难道不是如此?”
邱灵赋......
孙惊鸿苦笑:“有的人,天生不知冷暖。”
沈骁如不过片刻便心领意会这孙惊鸿所指为谁,知道自己并无资格多作评论,只道:“我们三人也曾独来独独走江湖许多年,也不过是因为阿魄的坚持,我们才渐渐明白这个江湖里相依才能为命......想必未来,那人也会知孙掌门与许诸葛的苦心吧。”
“说起你们阿魄......我倒是觉得他像是要强迫邱灵赋与他相依为命。”孙惊鸿提起阿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这......”沈骁如却忽然笑了,“阿魄,会改变他吧。就像感染我与肖十六一般。我想阿魄对与他彼此信赖的欲求,比与我们俩的,恐怕要大得多。”
孙惊鸿奇怪地看着沈骁如一眼,却什么也没问出口。
第68章 贪玩(八)
走出雨花楼,回花雨叶安排的住屋的路上,孙惊鸿派有含嫣与衔璧相送。
衔璧在两人身后不远不近保持距离独自走着,含嫣倒是能说会道,一路上与沈骁如说着话,嘴里叽叽喳喳停也停不下来。
穿过了一片林子,前边吵吵闹闹,摇摇晃晃来了好几个人。
遥遥看着,那姿态动作都是带着酒气的,含嫣皱着眉:“什么人都来花雨叶了,都把这当成了什么地方?”
这话刚说完,前边醉醺醺的说话声便清晰了起来。
“......前几日那花雨叶惹事的阿鹊小娘们,看着水灵水灵的,不知道摸起来怎么样?”
“......娘们能做出什么事来?还想惹得江湖腥风血雨?小娘们就应该在花雨叶好好呆着,每年弄好个花朝会让江湖有点乐子,这就行了......还瞎掺和什么......没准过几日那阿鹊小娘们被花雨叶交给焰云宫了,死前我们还能问烈宫主讨来玩玩呢!”
那边几人随即大笑起来。
一把剑从树林中穿出,剑气将方才其中说话一人的衣衫刺破。
在这江湖局势紧张的时刻,一把逼到眼前的剑意味着什么?
在场的酒立刻醒了一半。一把剑横到了几人面前,几人居然毫无知觉?
拔剑一看,来者竟然是一位女子。
很快有人认出,这就是那阿魄少侠一同来的沈骁如——那个被人施毒受了重伤,前几日才得到解药的女侠。
来者剑势汹汹,毫无留情之意,几人在看清来人是谁后,却也只能被迫展开围攻,与那沈骁如刀剑相向起来。
含嫣在一旁早就气得发抖,放在剑上的手却被衔璧按住了。
衔璧摇摇头,回应含嫣愤怒的目光。
“花朝会本是雨儿为让花雨叶女子多一个展现手段的平台而设,可却被他们说成了......”
“现在的花雨叶,确实已经不再需要花朝会来彰显江湖地位,可是你不能出手。”衔璧道。
那边沈骁如不过寥寥几剑,就把几人打得有些力不从心,心里不由得暗暗惊疑:这女人毒才刚好,却招招精准快狠,难以招架。
这时衔璧才从树林里提剑冲出:“住手。”
那几人看到来人是衔璧,互相看了一眼,对方才出口所言却是有些心虚。
“走走走!”一人嚷道,其余人便心领神会,一边招架沈骁如,一边狼狈逃走了。
沈骁如也不是真要置几人于死地,才没有追上去。
收了剑后,却对身边的两人道:“阿鹊姑娘如今被误会,今后就算是洗清冤屈,怕江湖路也是不好走了。”
“这江湖本就男儿污浊味重,早就不好走了。”衔璧皱眉道,“只是阿鹊要强,如今在雀楼中,茶饭不思,我倒是怕她身子出了问题......”
“谁?”含嫣忽然警觉提剑朝东边树林奔去。
不远处,树动鸟飞,一阵惊扰,含嫣随剑刺去,那里却空无一人。
“你不去了吗?”阿魄提了几分速度,才能不远不近跟在邱灵赋身后。
邱灵赋穿梭在风中完全不理会身后之人,甚至树枝茂密在自己身上刮了几道口子,也浑然难以察觉,只顾着卯足了劲向前,像一只被猎鹰追捕而乱窜的鸟儿。
只是这猎鹰怕不是指的谁人,而是永远也躲不开的、就在邱灵赋自己内心之中的东西罢了。
阿魄在后边看在眼里,上前快了几步,一把捉住邱灵赋的胳膊,强壮的手臂一转,便向一边带去。
“呃!”邱灵赋疼得吟了一声,又愤怒瞪道,“你做什么!”
使出了浑身解数要把手抽出来,可全身的劲都在阿魄那里被化去。
阿魄拖着一个不老实的邱灵赋并不轻松,可却又回头一笑,眼里明亮如水又笑意温和。
邱灵赋看得一愣神,便被阿魄一个用力拽到了怀里,被死死地箍住了腰间。
这下是真没办法挣脱了......
“在夜里行走的经验,我可比你丰富,我带你去。”
“去哪?”这话奇怪,邱灵赋怔着,下意识开口问道。
“去哪都行,不会是雀楼。”说着阿魄又轻声道,“身后有人跟着,你最好不要挣扎。”
随即又笑道:“挣扎我可带不动你。”
盯着这唇角边柔柔的笑,邱灵赋的指甲几乎陷进了阿魄的手臂里,眼神阴毒地仰看着身边之人,可却没有再挣扎。
这是哪?
周围桃树茂密,幽静无人,夜色之中桃花也褪去了艳丽,化不开的墨一般,一点一点团在枝头。
这是初来花雨叶的时候,含嫣带一行人游玩的地方。
这桃树数百,却临山脚,不常有人走过。特别是如此深夜。
阿魄放下邱灵赋,邱灵赋一步便跃出阿魄怀中,离了老远,像是急着挣脱人怀里的猫。
可阿魄又向前一捉,轻而易举把他的手拽在了自己手心里,他捉邱灵赋就像是猎豹捉一只小猫一般玩弄。
“你滚开吧。”邱灵赋也不再妄图挣扎,只是手中亲近的触感还是让他敏感而不耐。
“这几日你嘴里对我也就只能说出个‘滚’字,这么笨的嘴,以后饭酒老儿可是丢了碗筷了。”阿魄把他手捏了捏。“为什么不去看阿鹊了?”
“不想去便不去。”提到阿鹊,邱灵赋有了点反应,开始想要挣脱阿魄了。
可另一只手却又很快被制服。
“你不说我就不放开。”阿魄盯着他,甚至把邱灵赋的手放在唇边蹭了蹭。
邱灵赋隐忍着,此时他没心情与阿魄对峙,因此也没有拳脚相加,只想着敷衍着快点结束了这难忍的拷问。
“等丁奢遭到报应了就好,阿鹊又不会死。”邱灵赋的话像是要把自己说服得彻底,可话说出来,心里却又一缩。
“要是有人要救湘水宫,把阿鹊杀了,在栽赃花雨叶......”阿魄看着邱灵赋低垂的眼睫一颤,笑道,“这是饭酒老儿故事里的一段吗?”
邱灵赋挣扎得更为厉害,却硬要盯着阿魄,像是在申明自己的坚定:“只要丁奢遭到报应,一切都是值得的。”
阿魄看着他,目光不似审视也不是琢磨,而是一眼看透却未尽其言的包含,温和得就像是海水一般。
这使得邱灵赋知道自己的眼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坚定。
他垂下眼睛:“丁奢会遭到报应的。”
身子被阿魄一带,猛地张开眼,像是被无形的手逼迫着,又看向了阿魄的眼睛。
他看到阿魄对他认真道:“你也会。”
愣了片刻,心中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宛如□□着的羞辱:“胡说八道。”
“只要丁奢遭到报应,一切都是值得的?阿鹊死了,身后污名,花雨叶从此名声不再......这也值得?这些话你亲口再说一遍,说出来我就相信你是真心的。”
邱灵赋听了,漂亮的眼里蕴含着暗火一般的惊怒,仿佛是被惹醒了的小老虎。
可忽然这惊怒又被挠散了,邱灵赋倒吸一口气。阿魄的手忽然又轻轻抚上了邱灵赋胸前。
阿魄看着邱灵赋的衣领,淡笑中却有些洒脱的风姿:“你心里难过了,我感觉得到。”
少年清秀而略含英气的眉目又抬眼看向邱灵赋:“但你感觉不到。”
“我......”
阿魄忽然把邱灵赋抱进怀里,让接下来不知会如何伤邱灵赋自己的话,截然而止。
把他的脸深深抱进了自己胸膛,毫不顾虑地把自己最致命的地方袒露在邱灵赋面前,用下巴蹭着他柔软的发。
邱灵赋呼吸间都是阿魄衣服的味道,似乎能让人想到凌冽的江湖和十几年来吹在他鬓边不羁的风。
依靠着粗糙的布衣,刹那间却觉得温暖舒服,而那抱着自己的手臂力道却又强硬不可抗拒。
顷刻间的犹豫,他便再也没有把话说下去。
桃林枝叶遮去了部分月色,墨梅一般的影子打在两人身上,旖旎而诡色,邱灵赋的发丝如同月色的瀑布一般柔柔地落在了阿魄手臂上。
真实可感的柔软。
阿魄不由得心动了,紧紧地、紧紧地拥住身前的人。
温暖的阳光打在脸上,邱灵赋醒了,却睁不开眼。
懒懒洋洋把手搭在眼前,悄悄开了眼睛,心里懵懵懂懂回忆起了昨晚上的事。
自己是被阿魄抱回来的。
心里浮上一层极其羞辱的晦暗怒火,可自己昨夜在阿魄怀中竟然毫无知觉。
甚至在月夜清风中,还忆起了自己第一次与阿魄正式交手,如意楼之上,自己便是这样被阿魄抱走的。
昨夜忆到那时,心情居然没有恼怒与难堪,甚至平静而安宁,仿佛是一段不痛不痒的记忆,忽然懒懒地浮现在了眼前罢了。
而现在想起来,邱灵赋却难以理解昨夜的自己。
一定是那人给自己下了毒,施了咒,才不清醒了一夜。
“醒了?”阿魄来到床边,嘴角挂着那向来好看清爽的笑意,“正午了,起来吃点东西吧。”
阿魄伸手一挡,轻车熟路挡住了邱灵赋袭来的手,神色里尽是春风得意的了然与洒脱:“好,昨晚是我强迫把你抱回来的,不是你的错。”
这话确实是邱灵赋的所想,可从阿魄口中说出来,却又像是阿魄自退一步的讽刺一般,充满了戏谑的宠溺。
邱灵赋干瞪着他,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在窗外透过的阳光中显得有神而诱惑。
可窗外阳光打在了脸上,邱灵赋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敛下了神色,嘴里喃喃道:“正午了?”
“怎么了?你又有什么事要做?”阿魄凑了过来鼻尖在邱灵赋发间嗅了嗅,“这次一定要带上我。”
与往常不同,也许是方才睡醒,邱灵赋像是出了神,受惊一般往后一退,几乎倒在床上,长发在床上散落了一片。
“怎么?”阿魄将邱灵赋难得的惊慌收入眼底,心里觉得兴味大起,又得寸进尺凑过来,“这么害羞?”
邱灵赋别开脑袋。
侧颈的优美的线条便□□在了阿魄眼前,雪白的皮肤在眼前绽开,一直延伸到松垮的衣领处。
阿魄的目光像是快要受不住诱惑一般,立刻收住,回到邱灵赋躲开沉浸在思考的眼眸,最后却又停在了邱灵赋紧咬的唇上。
阿魄唇角一弯,忽然俯下身子,伸出舌头,狗儿一般从衣领处□□的皮肤画到了邱灵赋耳朵。
当然不敢怠慢速度,要是慢了点,邱灵赋的针针毒毒可能都伸到了跟前了。
“啊......”邱灵赋果然松开了唇,惊怒地看着阿魄。
“快吃饭吧。”阿魄笑着,便起了身。
可看着阿魄离开,邱灵赋眼睛却倏然放大,像是才想起什么一般,鲁莽地伸了手抱住了阿魄的颈。
阿魄微怔的表情映在了邱灵赋眼里,邱灵赋立刻感觉到了自己掌握了主动的地位。
至此,所有的彷徨和迷茫全部在一瞬间消散,邪恶的苗头又窜出了邱灵赋的心脏,让他拙劣的举动顺其自然起来。
难以想象,自己竟然这么喜欢看阿魄偶然而来的微愕。
这种快感从见到阿魄时就有,可却渐渐超过了任何自己恶作剧得逞的感觉。
刻意却不失生动的诱惑从邱灵赋的眼眸中传达到了阿魄的眼中,近在咫尺。
“今天下午,再去一次桃林,你带我去。”话说出,邱灵赋的神色却又有些不自在,生涩而僵硬。他似乎自己也有所察觉,便垂下了眸子。
“亲我一口,我就带你去。”
探究一般地看向阿魄,他的眼眸中秀气含英,如平时注视着自己那般专注,似乎什么也没有察觉。
邱灵赋凑上来,在阿魄唇上一轻轻一碰。
然后再瞧瞧看着阿魄,阿魄的眉眼染上了丝毫不假的从心而来的笑意。
“好,带你去。”阿魄看着邱灵赋,嘴里轻喃道。
第69章 贪玩(九)
这个人,因何而愿意不问一句就独自带自己去那种人烟稀少的地方呢?
邱灵赋悄悄看着身边这英姿挺拔的少年,即使是面对着巡逻制度陌生的花雨叶,只需要自己稍微指点,此人便可像用这般自信的神态穿梭于被衔璧监管得严谨的巡查之中。
自己也只要能紧紧跟上他的步伐,像信任出生入死的伙伴那般一步不离地跟着他,便能躲过任何人的耳目,悄无声息地与之来到这染着一片暧昧之色的红雨桃林里。
可是......这人也见不得如何神机妙算,如何警觉机敏,如何聪明伶俐嘛。
邱灵赋的嘴角便也漾开了,看着那少年坚毅嘴角边飘扬的发丝,心里却有些得意。
“你来这就是为了与我独处么?”鲜活有神的眼睛柔柔懒懒地看着温文,像是注视着朦胧月色,使人不由得眸色氤氲,“你一直在看着我。”
现在却是不恼怒他轻浮话语的。
邱灵赋观察着此人的一举一动,像是在欣赏猎物落入自己陷阱前骄傲美丽的姿态,只会让自己因提前悉知了结局,而徒增玩弄股掌的恶意快感罢了。
邱灵赋毫不在意地偏转过身,半束起的长发披在身后,发尾随着人心情愉悦而干脆的动作晃了晃。可他不不曾注意,阿魄此刻看着他,心里却还在悄悄回味着方才邱灵赋的眼神,挑衅中似有诱惑,让人难以捉摸。
“你今天不怕我?”阿魄跟上来,邱灵赋的态度如此,难免不了让阿魄心里觉得有趣。
这句话可不是第一次问。
“你又不是虎,我又不是雀,我为什么要怕你?”邱灵赋顺手折下桃枝一节,转过身,迎着那永远明亮的眼眸,轻佻地用桃枝靠着末端的花轻轻触碰着阿魄的下巴。
阿魄一瞬不眨地注视着邱灵赋,他目色干净,眼底似乎毫无波澜。
他又道:“我可觉得......是你怕我。”
邱灵赋笑着,神似邱心素的眉目之中,恍然间竟然让人觉得艳丽无比。
他把那方才新鲜折下的花枝就随手往地下一扔,轻着步子便又渡到了另一棵树下。
阿魄捡起那节桃枝,看着邱灵赋心情大好地摘花拈叶,嘴角狡黠勾起,明眼人都看得到他心中的愉悦和眼里的喜欢。
“带你去一个地方。”邱灵赋在前边招手让阿魄跟上。
一阵风袭至身边,阿魄不过一跃,便鹰一般敏捷落在邱灵赋旁,顺势把那勾他前来的手擒住。
心中知道要克制,却看不惯他的嚣张,便又凑到邱灵赋面前。这样英气又少年俊秀的眉目凑到如此近的眼前,其中显露的亲密之意是会招摇得让人心跳的。
阿魄笑道:“什么地方,你不会又要打着坏心思陷害我吧?”
不过轻飘飘的一句话,邱灵赋身子一僵,微微偏过了脑袋,被握住的手不仅没有放开,反而心虚一般紧了紧。
不敢与阿魄对视,拉着阿魄便往前走。
可过不了一会儿,又一身冷汗。他立刻意识到了这句玩笑话可不是这么回答的,自己刚才那奇怪的反应,可能才是害自己被阿魄怀疑的关键。
别怕,怕什么。
心里渐渐平复,邱灵赋心思机灵,脑子活络起来,语气拿捏得毫无破绽:“就是要陷害你。”
这句话说得像是玩笑,借此可冲淡方才生硬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