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臭小子!
“朕知道你素来勤勉用心,但成家乃一生中的大事,怎能因为忙于公务而耽搁?”承天帝好言劝解,尚未戳破。
“父皇英明睿智,目光长远,力排众议下旨开建北郊大营,儿臣何德何能?竟被钦点为指挥使,势必竭尽全力,交给父皇一个足以戍卫京城的精锐兵营,甘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行了行了!”
承天帝挥手打断,没好气地训:“年纪轻轻,尽说些不吉利的晦气话。”
“父皇息怒。”
“你要是想让朕宽心,就尽快成家,生几个大胖小子,把皇孙抱进宫来,朕重重有赏!”承天帝佯怒板着脸。
赵泽雍避而不答,长身跪立,为难地坚称:“可最近儿臣正忙于招募新兵,实在无法分神。”
哦,与那小状元厮混时怎么就有空了?
承天帝挑眉,满腹揶揄,不容忤逆地下令:“朕给半年时间,你忙完北营紧急军务后,明年无论如何得成家!”
“儿臣——”赵泽雍刚要开口,门外却传来急促脚步声,御前内侍疾奔而入,扑通跪下,惊慌上报:“启禀陛下,长公主殿下在御花园坠湖了!”
“什么?”承天帝豁然起立,脸色突变。
“父皇别急。”赵泽雍立即起身搀扶,快速问:“人在哪儿?立刻传太医!”
“人、人……禁卫说还没找到。”内侍吞吞吐吐地禀告。
“什么?”承天帝失声惊叫,眼前一黑,晃了晃。
此时此刻
赵泽宁已出宫,坐在轿子里,懒洋洋斜倚软垫,右手指甲内有血迹。他歪头,露出一抹扭曲暴戾的笑意,将右手食指放入口中,缓缓舔干净血迹。
第129章 暗杀
天助我也。
哈哈,实乃天助我也!
马车轮富有节奏地滚动,轻快前进,摇摆晃悠。
赵泽宁方才在御花园酣畅淋漓泄恨一通,无比快意,此刻全身而退,指尖微微颤抖,指甲内的血迹已被吸允干净,皮肤苍白。
他头枕软垫,再无一丝力气,没骨头似的歪斜窝着,勉强抬袖掩面,遮挡难以自控的轻慢冷笑,闭上眼睛,耳畔回响长公主痛苦绝望、断断续续的呜咽呛咳——
半个时辰前,戌时末,夜色如墨。
家宴散席。
皇子们照例各送各娘,而后各回各家,三三两两成群结伴。
“哥,你上回给的稻草编织的蝈蝈笼子真有意思,我塞进鸟笼给画眉耍了。”二公主亲密挨着兄长,嘀嘀咕咕说悄悄话。
“是吗?”五皇子英俊潇洒,八面玲珑,乐呵呵道:“明明是蝈蝈笼,画眉怎钻得进去?三妹妹说,你二姐是不是哄我的?”
三公主很喜欢周到细致的爱笑五哥。她被点了名,顺理成章轻声答:“五哥,二姐并没有哄你。那画眉儿虽然钻不进去,可它喜欢玩啊,绕着蝈蝈笼蹦蹦跳跳的。”
“哈哈哈~”五皇子朗笑,一把泥金泼墨扇长年不离手,“啪”的一拍掌心,愉快道:“还是二位妹妹细心!倒叫我开了眼界,原来画眉居然喜欢蝈蝈笼。哎,八弟,你瞧瞧,小姑娘家多有趣儿。”
赵泽宁笑吟吟,欣然赞同:“正是,闻所未闻。改天我也得弄几个蝈蝈笼试试。”
“可不嘛!”五皇子快走几步,探头,对生母庄妃说:“母妃,儿子下回入宫时,定多带些蝈蝈笼来,给您寝殿外廊下的一溜儿画眉黄莺玩耍。”
庄妃大气端庄,温婉秀丽,她柔声道:“听你们说的,本宫也有些好奇,但不宜带得太多,万一入后宫被扣查询问,看你如何解释。”
二公主笑哈哈,上前挽住娘亲胳膊,促狭对胞兄说:“看你如何解释!到时可别供出我们来。”
“好哇!我费心给你带新奇小东西解闷,你就是这样待兄长的?”五皇子佯怒,举起扇子作势要打。
“哎呀,母妃快看,我哥打人啦。”二公主与兄长相处得极好,她娇呼,非但不躲,反而伸手抢夺扇子。
“谁打你了?谁敢打金枝玉叶?”五皇子玩心大起,一把扇子将妹妹逗得团团转。
庄妃眉毛也没动一下,缓步返回栖霞宫,柔声阻止:“不许胡闹,看外人见了笑话。”
眼前母子三个的天伦欢乐,依旧与八皇子兄妹无关。
——倘若王昭仪身体健康,她也能出席家宴,散席后会被一双儿女簇拥回凝翠阁。但,王昭仪精神失常,得了疯病,被软禁冷宫,她的女儿寄养庄妃膝下,儿子只能送妹妹回栖霞宫。
赵泽宁满脸堆笑,不时附和调侃几句,暗中却难掩愤懑苦涩,他竭尽全力照顾血亲,却发觉自己时常力不从心。
老天何其不公!
父皇何其不公!
我和妹妹究竟做错了什么?虽然投生在皇家,却过得如此卑贱凄惨。
以上问题,足足困扰赵泽宁十几年,百思不得其解,发黑腐烂,已成为无药可医的心病。
一行人出宴厅,离开乾明宫,内侍宫女们挑着灯笼照亮前路。
片刻后,一个拐弯,进入纵贯后宫的中轴宽阔甬道,赵泽宁忽然看见前面聚了两群人,略走近一看:“武儿,听话,立刻向你皇姐道歉!”双胎龙子的生母宸妃脸上挂不住,严肃命令。
瑞王和长公主的生母惠妃同样尴尬,连声地劝:“妹妹,算了罢,别怪小武,宜琳也有不对,她是长姐,怎能不让着弟弟呢?”
“母妃!”长公主气冲冲一跺脚,委屈告状:“我走在前面,小武经过时却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好没礼貌。”
“天黑了嘛,兴许小武一时没看见,你是姐姐,主动打个招呼不就行了?”惠妃挽着爱女的手臂,苦口婆心地哄劝。
“皇姐,我来的时候主动打了招呼,结果呢?招来好一顿冷嘲热讽!我寻思着你必定厌恶我,所以刚才没敢吭声,谁知还是得罪你了!做人怎么这么难呢?你难道希望我行跪拜礼?”赵泽武忿忿不平,难忍满腔恼火。
“老七!”赵泽文一把扯回胞弟,耳语告诫:“你给我冷静些,这儿是皇宫。”
“小武,赶紧道歉。”宸妃头疼催促,脸色青红交加,她深知长公主臭脾气,可众目睽睽之下,无法一个劲儿偏向儿子,毕竟自古‘好男不跟女斗’。
长公主别开脸,冷笑说:“跪拜礼?呵,免了吧,我可没那么大福气。”
“你也知道自己没福气?那为什么整日蹦跶着讥讽人?”赵泽武急眼了,口不择言。
“谁讥讽人?究竟谁胡说八道?”长公主倏然扭头,红翡耳坠乱晃,只要一想起“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她就气得牙痒痒。
惠妃欲言又止,最终闭嘴了,她心知自己教女无方、女儿人缘极差,若生母再蛮横无礼,日子真真没法过了,只能隐忍。
“泽武!”宸妃略扬声,气恼于儿子跟姐姐斤斤计较、不懂明智避让,她无计可施,只能悄悄一拍长子,而后拿丝帕捂心口,微弯腰,眉头紧皱——
“母妃,您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赵泽文会意,立即配合地担忧嚷起来,严厉催促:“小武,你还不赶紧向皇姐道歉?母妃被气得这样,要回去静养了。”
赵泽武一惊,吓得箭步靠近,急问:“娘,你怎么啦?”
宸妃捂着心口,举起帕子按了按眼睛,眼神哀怨,不说话。
“好吧好吧,我道歉还不行吗?”赵泽武翻了个白眼,无奈妥协,深吸口气,不情不愿地走到长公主跟前,干巴巴地说:“皇姐,对不住,无论你是打还是骂,我见面都应该主动问好的。”
“你到底会不会说话?我何时打骂了?别红口白牙诬赖好人。”长公主趾高气扬地抬高下巴,得意洋洋。
惠妃赶忙提醒女儿:“琳儿,小武已道歉了,你这是什么态度?”
赵泽武暼一眼愁容满面的娘亲,咬咬牙,忍辱负重,拱手说:“实在对不住,皇姐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回吧。”
“哼!”长公主傲慢别开脸。
“小武,哎哟,起来,快快起来,好了,没事了,一家子兄弟姐妹的,此事算过去了啊。”惠妃劝不动女儿,只能自己搀扶赵泽武,摸一摸、拍一拍、再哄一哄。
宸妃强挤出笑脸,说:“姐姐劝长公主消消气吧,若下次小武仍失礼,您只管教他。”
“妹妹,你千万别跟琳儿一般见识,她太任性。”惠妃轻声耳语,禁不住脸红耳赤,迅速抽出帕子遮住眼睛,哽咽叹息:“我这究竟是什么命?琛儿天生身子弱,琳儿又——”
唉,可怜天下日夜操心的父母。
宸妃想起患有心疾的可怜瑞王、再看看憔悴衰老的惠妃,顿时气消了大半,宽慰说:“姐姐不必如此,孩子们哪有不淘气的?此事已过去了,谁也不许再提。”
“妹妹说得很对。你不舒服,快回去歇息,啊。”
“夜深了,姐姐也请早些安歇。”
“哎。”
两宫主子握手言和,两群人各自散去。
因是他人家务事,庄妃等人自然不好上赶着凑热闹。
赵泽宁默默眺望半晌,若有所思,有说有笑地送妹妹回庄妃的栖霞宫。
——途中,当经过御花园时,赵泽宁看见前方的长公主与惠妃状似争持几句,扭身带人进入御花园;没过多久,赵泽宁又看见赵泽武与生母、胞兄状似争执,从另一个入口跑进御花园,远远甩开两名内侍。
他们都进了御花园?
赵泽宁心念一转,快速思索,陡然激动兴奋起来,气血疯狂翻涌,呼吸急促鼻翼颤动,暗忖:实乃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
今夜不动手,何时动手?
须臾,赵泽宁把庄妃一行送到栖霞宫外,他借口探望病弱的瑞王,疾步赶到皇子所,瑞王却喝了药早早睡下了,正合他意!他趁借阅瑞王书籍时,支开伺候的小内侍,凭借对皇宫各处禁卫换防的了如指掌,七弯八拐,抄小路进入御花园,寻至荷花池西南角的僻静边——
长公主大发脾气,骂开劝解的嬷嬷侍女们,于御花园内横冲直撞,胡乱跑跑停停,最终落单。
她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无精打采,伤心沮丧,独自沿着荷池堤岸散步。
明月被乌云遮掩,亥时了。
荷池沿岸树木高大茂盛,夜风一吹,灯笼朦光摇晃,影影绰绰,十分渗人。
可赵宜琳满腹愁思,沉浸在终身大事无着落的惆怅里,无心留意周遭环境。
秋季,荷花逐渐凋零,枯茎败叶跌落淤泥水面,萧瑟冷清。
她揪玩发梢,伤感地闲逛,长吁短叹。
忽然!
脑后一阵劲风袭来,赵宜琳只来得及惊叫半声,随即兜头被大块布料蒙住、被迅猛一把扑倒,脑袋重重磕地,当场昏迷。
“哼!”
赵泽宁不住冷笑,他的手非常稳,干脆利落撞昏长公主后,定定凝视一身火红宫装的女子毫无仪态地躺在脏污地上、脑袋盖着他随手扯的夜间维护名贵花朵的粗布——
“呵呵,呵呵呵。”赵泽宁欣喜若狂,高兴得亢奋,心悸颤抖,双目圆睁,表情狰狞怪异,毫不犹豫,把人拖到散发淤泥恶臭的荷花池边,正要将其推下去溺死——
“嗯……”赵宜琳动了动,呻吟一声,迷迷糊糊清醒,伸手欲扯开蒙头的粗布。
下一瞬,赵泽宁想也没想,根本控制不住,蓦然飞起几脚,又重又狠,连环踢中长公主的头部、胸腹心口等位置。
长公主猝不及防,接连遭受重击,毫无反抗之力,连叫也叫不出,本能地蜷缩,以保护脏腑。
“叫你嚣张跋扈!”
“叫你刁蛮霸道!”
“叫你耻笑羞辱我娘、我和妹妹!”
赵泽宁无声痛斥,积攒十数年的怨恨悉数爆发,逐渐失控,全无理智,眉毛压低,暴戾狠绝,疾风骤雨般踢踹。
“呜……”长公主抱头,拼命躲闪,偶尔发出呜咽,随即招致更无情的毒打。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妹妹也是公主,你却无数次当众嘲讽践踏她,轻狂傲慢,罪该万死!”
赵泽宁咬牙切齿,心如擂鼓,剧烈跳动,眼前时而发黑、时而血红,涌现一阵阵扭曲快感,气喘如牛,直到长公主一动不动,他才飞起一脚,将粗布蒙头的人踹进荷花池。
“哗啦”一声,回响在寂静的御花园中,颇为突兀。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阵呼喊:
“公主?”
“公主,您在哪儿?”
“别吓唬奴婢啊,公主?”
……
赵泽宁瞬间惊醒,厌恶地看一眼缓缓沉进荷池的长公主,撇撇嘴,正要迅速撤离,却听见水里的人居然又开始挣扎、发出溺水的呛咳。
“咳咳……呜咳……”池水涌入口鼻,激醒了长公主,她略识水性,下意识地划水挣扎。
还没死?
贱命挺硬的。
不过,你今天必须死!
赵泽宁横眉冷目,立刻蹲下,情急之中伸手按住长公主浮出水面的脑袋,用力往水里摁,手摸到一片温热,那是血。
“咳咳……啊咳咳……”长公主身受重伤,迸发强烈的求生渴望,拼死反抗,却敌不过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
“呼噜咕噜”几串气泡声后,水面彻底平静。
马车平稳前行,驶往尚未竣工的八皇子府。
“哈哈,哈哈哈。”
赵泽宁大张嘴巴,暗乐,摇头晃脑,长到十八岁,他第一次如此通体舒畅,时不时抬起右手,仔细嗅闻,虽然清理干净了淤泥臭味和血腥味,但胜利狂喜已经深深刻入骨髓,光看看手掌都开心。
此时此刻
皇宫御花园,荷花池四周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废物!”
“此处布满血迹,应为事发现场,那一片荷池明显有人挣扎过的痕迹,赶紧找啊!”新上任大半年的内廷禁卫统领曹立群大吼,声嘶力竭,奔走指挥:“快去叫内廷司多多地拿些灯笼、不,最好能点几个大火盆,黑漆漆的怎么找人?”
“是!”
“赶紧把荷花拔了,水面清干净,跳下去,哪怕把荷池翻过来也要找到人!”
“是!”
糟了,我要完了。曹立群脸色铁青,心急如焚,扫视方圆数亩的荷花池,暗自哀叹:大晚上的,长公主在御花园闹什么脾气?究竟谁的血?落水的是不是她?现场如此惨烈,十有八九凶多吉少……还没等他找到人,皇帝一行已赶到现场:“琳儿呢?长公主何在?”承天帝焦忧地遥遥呼唤,他年逾花甲,生平最宠爱长女与幺儿,倾注大量关切疼惜之情,乍闻长女落水,吓得他心跳失常,胸口憋闷。
“父皇仔细看路。”庆王半架起父亲,一力将老人搀扶到御花园,远远地问:“曹统领,确定是长公主吗?人还没找到?”
“对!落水的究竟是谁?”承天帝怒问,登时生发无数侥幸希冀。他依靠皇三子的搀扶,心急火燎,顾不得绕路平坦甬道,直接从栽了香草的斜坡往下,疾行至事发荷池边。
“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曹立群率领禁卫们要行礼参拜,却被承天帝劈头呵斥:“免礼!如此时刻,还顾什么虚礼?赶紧说说——”
下一刻,承天帝突然失语,庆王也震惊地睁大眼睛,父子一同低头扫视:无数烛火灯笼聚集,照亮荷池边的青石板甬道,可清晰看见地面刺眼的斑斑鲜血、挣扎痕迹,一路延伸至荷池;靠岸的荷池荷花茎叶凌乱不堪,污泥四溅,众多禁卫正在其中翻搅搜寻。
触目惊心。
承天帝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陛下,一刻钟前,微臣接到跟着长公主的嬷嬷求助,她们称与长公主在御花园内失散,微臣即刻带人寻找,半刻钟前发现此处。”曹立群语速飞快,拿出手帕包着的证物:一只沾了血迹的红翡耳坠、一支摔成两段的玉发簪。他硬着头皮禀告:“您请看,这是现场拾获的首饰,据嬷嬷宫女辨认,此乃长公主所有。”
“够了!”
承天帝一声大喝,摇摇晃晃,愤怒扫视旁边跪了一地、恐惧哭泣的嬷嬷宫女,暂时无暇理睬,厉声呵斥:“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耽误了救人,朕唯你是问!”
“陛下息怒,微臣已派人去调集人手——”
“废物,简直废物,滚!”承天帝雷霆震怒,一脚踢在禁卫统领腿上。
庆王听了关键几句后,匆忙嘱咐李德英照顾父亲,他疾冲到荷池边,躬身低头,缜密观察。
“殿下,卑职已亲自带人下水彻查方圆数米,连淤泥里的根茎也统统拔了出来,但就是没找到人!怎么办呐?”曹立群湿漉漉滴水,连滚带爬,奔到庆王跟前,哭丧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