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
庆王当即皱眉,正欲快步相迎,旁边的承天帝已重重一拍扶手,厉声呵斥:“孽障,你可知错?还不速速跪下!”
啊?
赵泽武纳闷止步,愣愣问:“父皇,您怎么啦?发这么大脾气——”
“跪下!”承天帝怒喝。
赵泽武反应不过来,呆了呆。
下一瞬,承天帝豁然起立,大步向前,满腔怒火喷涌爆发,重重扇了赵泽武一耳光!
“啪~”的清脆响亮一声!
赵泽武措手不及,踉跄几下,怀抱的鲜花散落一地,左脸疼得火辣辣,他莫名其妙地捂着脸,尴尬羞窘,险些当场哭出来。
“父皇!”
“父皇息怒,您且坐下。”庆王劝开了父亲后,赶忙一把将弟弟按跪倒,使眼色:“小武,还不赶紧跪下?”
赵泽武茫茫然下跪,委屈至极,昂首问:“父皇,儿子何错之有?求您明示。”
何错之有?
承天帝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打量撒落一地的各式鲜花,难掩哀容,咬牙质问:“你刚才在何处?身边没跟着人?摘这许多花儿做什么?”
“我刚才在月季坛附近摘花,给母妃熏香用,跟着的双喜、双贵被我打发去拾桂花了,晒干给母妃做香袋。”赵泽武老老实实答。
“大晚上的,你摘花表孝心?”
“我、我……儿子不孝,惹母妃生气,故摘花哄她高兴。”赵泽武硬着头皮解释。
忍耐半晌的惠妃听对方一口一个“母妃”,想着自己惨死的女儿,她按捺不住地冲回来,双目红肿,泪眼朦胧,认真审视赵泽武,哆嗦着问:“小武,你、你进入御花园后,可遇见了我的琳琳?”
“皇姐也进来游园了?我没遇见她啊。”赵泽武摇摇头,小心翼翼打听:“您哭什么呢?莫非皇姐又——”
“她死了!”
“我的女儿被害死了!”
惠妃悲怆大叫,劈裂的嘶哑嗓子质询:“小武,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什么?皇姐被害了?”赵泽武难以置信地大张嘴巴,倒吸一口凉气,惊问:“我们才刚分别不久啊,她怎么出事的?”
“我正在问你!”惠妃目光如炬,横眉立目。
“呃?关我什么事?散席分别后我根本没遇见她,您别冤枉人啊。”赵泽武铿锵有力答,费劲咽了口唾沫,倏然紧张。
宸妃也按捺不住,她携长子跪倒皇帝跟前,哽咽道:“陛下,长公主遇害,妾心里难受得什么似的,但惠妃姐姐所言,妾实在无法接受!小武虽然顽劣,却也是长辈们眼看着长大的,他怎么可能杀害姐姐?绝无可能的!”
“请诸位长辈节哀,保重身体,以尽快缉拿真凶。”赵泽文恳求。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刚才确实在摘花,求父皇明鉴!”赵泽武哭丧着脸叫屈。
“武儿,别嚷,你冷静些。”
我的傻儿子!正因为家宴前后你和宜琳于众目睽睽之下争执,事发时又同在御花园,如今才百口莫辩的……宸妃愁容满面,但坚信自己的儿子不可能毒打虐死其姐姐。
承天帝环顾四周:离宫回府的长子尚未返回、次子不知所踪、四子犯病、五子尚未返回……竟然只有庆王能为自己分忧!
“肃静,不得吵闹!”
“此案交由皇三子负责。雍儿,你亲自看看老七。”承天帝吼完后,含蓄下令。
“是。”庆王领旨,他将父亲的一切神态看在眼里,首先吩咐禁军:“曹统领,你安排几个人,将这些花儿妥善收起。”
“是。”
庆王又吩咐:“此外,即刻派人去拿双喜、双贵,去月季坛附近调查,将每朵花的出处一一对应。”
“是!”
“三哥,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好冤枉啊。”赵泽武惴惴不安地哀告。
“既不是你做的,慌什么?镇定些,我要问你几句话。”庆王严肃道。
赵泽武点头如捣蒜,战战兢兢,迫不及待称:“行,你随便问,我绝对没害皇姐,若撒谎,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惠妃脱口而出:“可琳琳一向与你不合,你们今晚吵了两架,莫非你心怀怨恨,所以才——”
“惠妃!慎言。”承天帝威严喝止,一字一句道:“朕心伤痛,不在你之下,但凡事讲究证据,空口无凭,休得妄言。”他此刻无法思考,脑海空茫一片,抬手揉捏眉心,顿了顿,皱眉问:“雍儿,你二哥呢?”
杨皇后倏然一惊:泽祥呢?她忙得不可开交,顾此失彼,一时间居然没顾得上儿子!她满腹疑团,却理智地没吭声,佯作专注宽慰惠妃。
庆王上前,一板一眼地答:“儿臣早已派人去坤和宫报信,尚不知何故二哥未赶到。”
“……”承天帝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筋疲力竭,太累了。
亥时末,夜风寒凉,摧得草木荷叶飒飒作响,影影绰绰,冷冷清清,激得人后颈寒毛卓竖。
承天帝疲惫不堪,后靠龙椅,两手安静贴放扶手,久久不发一语。
“父皇,夜深了,您回宫坐镇吧,此处交给儿臣。”庆王关切提议。
承天帝顺势点头,确实撑不住了,他重重拍打儿子手臂,肃穆叮嘱:“你身为兄长,务必彻查到底!”
“儿臣誓必竭尽全力!”
承天帝思绪很是混乱,灵光一闪,脱口道:“上回派去关州查案的钦差——”但,他又及时打住,略一沉吟,凝重低声说:“今夜之事非同小可。老七生性顽劣可恶,虽有嫌疑,但他没有那等心计城府。”
“父皇英明!”
庆王由衷松了口气,赞同道:“儿臣与您的想法不谋而合,凶手下手之狠毒残暴,决非因为寻常恩怨,小武和宜琳从小到大打打闹闹,退一万步说,要动手何必挑今夜?何必置自身于千夫所指之地?此推断十分不通。”
“这样吧,”承天帝吩咐:“即刻传旨,宣容佑棠入宫协助调查,那小子颇为细致机敏,嘴又严,可堪一用。限期三日,办得好是他应该的,办不好,朕革了他的职!”
庆王惊诧抬眼。
“嗯?”
“儿臣遵旨。”
夜半时分·容宅
容佑棠早已沉沉入睡,好梦安眠,却突然被摇醒,倦意甚浓,迷迷糊糊接了皇帝口谕,换了衣服被塞进马车,十万火急驶向皇宫。
第131章 牵涉
“快!”
“再快一些,若耽误了事儿,咱几个有大麻烦哟!”
传圣谕的掌事太监十分焦急,频频掀开棉帘催促赶车、跟车的内侍和禁卫。
“夜深露重,多谢公公出宫接应。”容佑棠很上道,说着便给塞了两锭银子。他观察对方的衣着打扮、谈吐气度,判定来人在内廷司是排得上号的管事。
“哎哟,容大人客气了,咱家可不敢接您的赏。”掌事太监苦笑婉拒。
陛下深夜宣我入宫,所为何事?莫非他恼怒我与殿下……所以气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决定连夜除掉我?
我命将休?
容佑棠一颗心七上八下,浮想联翩,愈来愈恐慌!
“公公此话怎讲?这只是我的一点儿心意,您执意推辞,真叫人惶恐。”容佑棠强自镇定,坚持把银子朝对方怀里递。
掌事太监再三推辞,最后实在推不掉,只好收下,颇为惊讶于少年的世故老练,他感叹道:“容大人忒客气了些,性子跟你的父亲——”他自悔失言,急忙打住。
此人认识我爹?
真乃一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容佑棠忐忑不安,正愁缺乏打听内情的理由,他立刻惊喜热情地问:“莫非公公与家父是故交?嗳,您为何从不来寒舍喝茶呢?因出门急,家父也没来得及交代两句,晚辈失礼了。”
好个谦和斯文、兼世故有趣的状元郎!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是朝廷命官。掌事太监的态度当即缓和许多,笑吟吟解释:“故交其实算不上,只从前与令尊有过数面之缘而已。令尊精通文墨,彼时分在内库房管文书,咱家却是睁眼的瞎子,只配端茶递水、跑跑腿。”
“哦,原来如此!失敬失敬,晚辈给世叔见礼了。”容佑棠恍然大悟,毫不含糊,认真行了晚辈礼。他的养父是内侍,一直与若干宫里结识的朋友保持往来,因此,他打从心底里待内侍如平常人,全不像某些士大夫,蔑称内侍为“阉竖”。
“容大人快请起,真真折煞咱家了!”
掌事太监得了敬重,眉开眼笑,急忙搀扶,又解释道:“哎,令尊年长许多,先咱家出宫,膝下幸得您这样知书达理、才华横溢的公子,如今已是享清福的太爷喽,实在令人羡慕。”
此话倒不虚。太监们命运坎坷,净身入宫,一辈子的盼头就是攒些家底,熬出宫,置房、娶妻买儿、安享晚年。所以,养出个状元郎的容开济,已成为全天下太监咬牙拼搏的榜样!
“不知世叔尊姓大名?”容佑棠认真问。
“内廷司崔育森。”
“原来是崔世叔。”容佑棠顺势改口,略一思索,歉意地解释:“方才家父半夜里惊醒,一心一意只顾着晚辈,竟没能认出您来,实在抱歉,改日空了,不嫌弃的话,请千万到寒舍小坐才是。”
“嗨,这岂有不理解的?”崔育森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坦言道:“令尊并不认识咱家,他出宫后,咱家才升上去的,此前不过跑库房时有过几面之缘。令尊文质彬彬,写得一手好字,经常有人请他代写家书,咱家也求了几封呢,故印象深刻。”
气氛顿时变得融洽,寒暄半晌后,崔育森低声耳语,主动提点:“瞅您忧愁的模样,多半误会了,现给您提个醒儿:前半夜后宫出了大事,有一位贵人遇害了,陛下本着器重,特地宣您入宫破案。”
后宫贵人遇害了?谁?
容佑棠惊愕诧异,崔育森赶忙按住:“嘘!嘘!切勿声张,咱家只是让您心里有个底,但您得装作毫不知情,进去就明白了,啊。”
“多谢崔世叔指点,晚辈感激不尽。”容佑棠定定神,心突突地跳,猜测半晌无果,但总算消除了“陛下想半夜除掉我”的恐惧。
半个时辰后,马车驶入皇宫,崔育森掀开帘子,递了几次腰牌,马车绕进偏僻甬道,跑了约一刻钟,他下车,转身说:“容大人,接下来的路咱得步行了。来。”说着他主动伸手搀扶。
“多谢世叔。”容佑棠不假思索,略借了对方两分力,轻快跳下马车。他与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深知类似太监一类人,平生最缺乏尊重、最能敏感察觉厌恶鄙夷,稍有失礼不敬,关系便能掰得粉碎,幸而他早已习惯了,一应当作普通常人看待。
“来,这边走。”
崔育森心情畅快,极度渴望自己出宫后也能寻得一个孝顺聪明上进的养子!思及此,端详着年轻有为的小子,暗中涌起莫名的移情疼爱,他慷慨的耳语提点:“稍后到了御花园,切忌笑,脸上得哀伤点儿,要慎言,多听听殿下们的意思。这宫里啊,说多往往错多。”
殿下们?都有哪几位殿下在场?
“好!我记住了,谢世叔提醒。”容佑棠欣然点头,他已调整好情绪和神态,不卑不亢。
两刻钟后,一行人抵达严密防备的御花园,匆匆赶到事发荷池堤岸旁,前方好些大火盆熊熊燃烧,亮堂堂,人来人往,隔着老远,容佑棠定睛眺望,一眼看见高大挺拔的——
庆王殿下!
“容大人,咱家只能送到这儿了。”崔育森和善地催促。
众目睽睽,容佑棠不宜如何,只轻声说:“多谢公公。”
崔育森颔首,眼底隐约涌出笑意,转身离去。
旋即,容佑棠沿着堤岸,快步走到重兵把守的案发地点。
“下官容佑棠,奉旨入宫,愿为几位殿下效微薄之力。”容佑棠中规中矩地下跪行礼。
此刻,几位年长皇子正走进帐篷紧急商议,只有庆王驻足。
“容大人请起。”庆王低声开口,抬手虚扶,他浑身滴水,又潜入荷池搜寻了一番。
“谢殿下。”容佑棠起身,遵从崔育森的嘱咐,佯作一无所知,关切询问:“陛下召下官深夜入宫,不知此处发生了何事?可有能帮上您的?”
“长公主被害,父皇限期三日,命我等尽快破案,若办得不好,革你的职。”庆王缓缓解释,凝重肃穆。
“长、长公主被害?”
容佑棠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失神,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凑近侧耳,连皇帝的“革职处罚”都没听进心里。
“没错。长公主被害,现停于弥泰殿,太医正在查验死因。”庆王涩声重复,逐字逐句,形容哀伤,容佑棠瞠目结舌,一动不动,彻底惊呆了!他从崔育森口中得知“后宫贵人遇害”时,想当然地猜测应是某位妃嫔,重点猜了王昭仪,压根没料到居然是长公主。
“长公主……”容佑棠欲言又止,满腹疑团,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顿感极为棘手,他定定神,转而关切劝慰:“殿下请节哀保重贵体,夜深寒凉,您穿着这湿衣裳,不如换一换吧?”
庆王心里一暖,点点头,抬手抹一把脸,指了指荷池,说:“长公主正是在那儿遇害,本王刚潜下去查找线索,曹统领?”
“卑职在!”
“容大人乃陛下钦点召进宫的,协助破案,你仔细告诉他目前掌握的情况,追凶要紧,无需太过避讳。”庆王扬声吩咐。
“是!容大人,请随曹某来。”曹立群领命,伸手一引。
“下官遵命。”容佑棠朝庆王略躬身,打起精神,疾步跟随曹立群而去。
庆王又抹了把脸,走进临时的简陋帐幔隔间,换了干净衣物,而后返回兄弟们中间。
“凶残暴戾,令人发指!”
大皇子愤慨激昂,铿锵有力道:“凶手潜入皇宫御花园杀害宜琳,手段残忍,一旦揪出,势必将其碎尸万段!可怜大妹妹,年纪轻轻,却惨遭横死,我做大哥的,心里、心里实在……唉!”他语带哽咽,抬袖遮了遮眼睛。
“大哥请节哀。”瑞王病体难以支撑,斜倚软椅,沉痛指出:“凶手明显非常熟悉御花园,否则他如何能出入自如?”
“经紧急盘查,禁卫揪出了一些嫌疑犯,但我认为,凶手多半不是太监或宫女——御花园当差的,谁不认识宜琳?胆敢杀害皇室公主,罪当凌迟九族,他们个个有家有口,谁敢?再者,宜琳……的伤口,太医诊为蛮力殴打所致,且现场只有一人的足印,我认为凶手应是男子。”火速返回皇宫的五皇子严肃表明。
“五弟所言有理。”庆王微颔首,沉声道:“不过,一切有嫌疑的太监宫女必须自证清白,世间奇人异事颇多,入宫筛选虽严格,但不排除混进害群之马的可能。”
六皇子赵泽文义正词严指出:“皇姐被害,我们都很难受。小武虽然在家宴前后跟姐姐发生争执、案发时也同在御花园,算有嫌疑——可是,兄弟们仔细想想,小武生性懒散,从小不爱骑射武艺,加之开荤后沉溺酒色,纵欲掏空了身子,他弱得很。皇姐……死前极力挣扎,指甲折断好几根,刚才验身诸位俱在场,小武从头到脚,可有一处破皮?”
“就是嘛!”
赵泽武愁眉苦脸地叫屈:“皇姐死得那样惨,怎么可能是我干的?哎呀,看一眼已吓得不行了。”
“老七,你闭嘴。”庆王语调平平嘱咐。
“好,好吧。”赵泽武无可奈何地缩到旁边,一个没注意,与八皇子肩并肩,他想也没想,当即挪远了些!
“七、七哥,我刚去弥泰殿见了皇姐最后一面。”赵泽宁满脸畏惧,抄手拢袖,缩着肩膀,哆嗦说:“她一头一脸的伤,手还向上伸着,好吓人呐!我问太医怎的不给装扮装扮,太医说——”
“得得得!闭嘴吧你,还嫌不够渗人么?”赵泽武劈头斥责,焦躁得很。
“我、我只是害怕,心里一直想着,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凶手会不会还躲在御花园的林子里、假山洞里、水里——”赵泽宁战战兢兢,忐忑扫视四周,实则心花怒放、得意洋洋,表面却一副受惊过度的无措恐惧模样。
恰好,突然一阵风袭来,荷池枯叶簌簌沙沙作响,燃烧的火盆“噼啪”一声。
“住口!你别疑神疑鬼行吗?忒烦人。”赵泽武颤声打断,不自知地也抄手拢袖,耷拉着肩背,紧张打量茂盛的树丛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