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住,我一时着急,没伤着吧?”容佑棠赶紧致歉。
头戴帷帽的苏盈盈记得容佑棠,她嫣然一笑,柔声道:“无事,怪我们也走得急。”
“多谢夫人谅解。”碍于礼节,容佑棠并未直视对方,他侧身,恰好对上周家庶次子,五个月大的婴孩举起两个白胖拳头,津津有味吃手指,憨态可掬,好奇看着哥哥。
尚不知情的容佑棠友善对婴孩笑了笑,但下一瞬:
“盈娘,怎么了?快进去取明奕的平安金锁。”周仁霖从马车背侧绕出来,笑吟吟,抬眼却看见庶长子!
容佑棠的笑容凝固,电光石火间,他恍然大悟,倏然望向婴孩:算起来,他应该是我弟弟?
周仁霖十分惊喜,快步近前,亲昵捏了捏庶次子的白嫩脸颊,笑着介绍:“佑棠,他叫明奕。”
“大人和公子认识?妾那次拜祭容姐姐时,正是这位公子及其父亲仗义相救。”苏盈盈诧异问。
“是吗?哈哈哈,原来明奕尚未出生时,就得了佑棠的帮助?真是好极!”周仁霖极度欣慰,愉快欢笑,笑声刺激得悄悄跟踪的杨若芳眼前一阵阵发黑,急促喘息。
对面马车里
“夫人息怒,您请看,老奴可有污蔑大人?他根本没有厌弃冷落苏姨娘,一有空就去会面,出手阔绰,把她母子俩安顿得舒坦妥当。”
“怪我,怪我瞎了眼睛,识人不清,错付终身。”
杨若芳形容枯槁,心如死灰,袖中暗藏一柄锋利匕首,用力攥紧,骨节发白,眼神绝望疯狂,喃喃道:“我本以为,周郎变回来了,岂料他死性不改,表里不一,把我哄骗得傻子似的贤惠操持家务,他倒好,抛弃妻儿,偷跑出来跟贱婢庶子嬉笑享乐。”
一个贱婢,两个庶出贱种。
“我受够了!”
杨若芳满腔怒血沸腾,悲愤嫉恨,完全失控,彻底丧失理智,她捏紧匕首,猛地跳下马车,屏息走向仇人们。
第154章 受伤
妻子跟踪窥视, 周仁霖一无所知, 白白胖胖的庶次子玉雪可爱,日渐冲淡嫡次子逝世的哀痛悲伤, 他迅速接受事实,继续忙碌生活。
他今日忙里偷闲,寻个理由出门探望美妾小儿子, 未曾想竟偶遇庶长子!
简直像天上掉下个活宝贝,砸得周仁霖喜上眉梢,笑吟吟, 因为儿子有出息,他难掩自豪,略一思索, 骄傲地介绍:“盈娘,这是世交容家的公子, 名为佑棠,新科状元郎是也!”
“啊?原来如此,妾失礼了。”苏盈盈惊喜交加,她一直铭记容家父子在西郊坟地的仗义相助,赶忙右手握住儿子拳头、左手轻轻按住其后颈,郑重引导婴孩给容佑棠行拜谢礼,柔声哄劝:“明奕,奕儿,来,给容恩公之子行个礼。”
“咿呀~”婴孩无忧无虑,笑得咧嘴,露出光秃秃的粉嫩牙床,只当母亲与自己玩耍,乐呵呵蹬腿,冲容佑棠吧嗒嘴。
苏盈盈严肃教导:“乖奕儿,记着,容公子是咱娘儿俩的救命恩人。”
千仇万恨,皆与懵懂婴孩无关。
容佑棠暗自叹息,客气回以微笑,礼节性地说:“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挂怀。”
“哈哈哈~”周仁霖大笑,昂首挺胸,浑身爽利畅快,威严夸赞:“好,好!你们很该亲近亲近。”
容佑棠的微笑似有若无,平静表示:“你们忙,我还有事,失陪了。”
“等等!”
周仁霖扯住庶长子胳膊,自从骤然失去嫡次子,他越发渴求子嗣兴旺,满怀期望地邀请:“佑棠,一起吃顿饭吧?”
容佑棠不由自主地颤抖,下意识一把挣脱,微笑荡然无存,侧身背对苏盈盈母子,干巴巴道:“我有急事,恕无法奉陪。”
苏盈盈沉浸在恩公之子是新科状元的慨叹欣赏中,加上容佑棠生得俊美无俦,斯文雅致,故暂未察觉其厌烦不悦,她恭顺侍立一侧,贤惠温婉,风尘之气彻底消失。
“你有什么急事?再如何急,也不能耽误了一日三餐,你才十七岁,还在长身体,别饿坏了。”周仁霖端着慈父脸孔,抬高下巴,理直气壮地训导。暗忖:老阉竖容开济和正清那倔驴都不在场,没恶人挑唆,明棠总该听亲爹的话了吧?思及此,他自认屈辱妥协退让许多,腹内憋闷酸水乱冒,忍不住鄙夷嫌弃说:“唉,他们太不用心,平时怎么照顾孩子的?烈日当头,任由你饿着肚子、晒得满头大汗到处跑!”
他们?
我的养父和舅父吗?
你凭什么指责他们?在周家的十三年,你何曾用心照顾过我?后宅混乱,你连和稀泥都懒得,只会应酬喝花酒躲清静,逍遥享乐,自私无情!
容佑棠“腾”一下怒了,面沉如水,语调平平反驳:“不劳周大人费心,家父正等着我回去用饭,失陪了。”语毕,转身就要走。
“哎哎!你啊,仍是急性子。”周仁霖再度拽住庶子,始终不甘愿,坚决不肯把聪敏灵活的儿子拱手让给白捡便宜的老太监。
京都富庶繁华,车水马龙,各色行人络绎不绝,正值午时前,街上更是摩肩接踵,纷纷赶着回家吃饭。
“贱婢,贱种。”
“周郎究竟把我当什么了?为何屡次欺骗我?”杨若芳嘴唇哆嗦,痛失次子后,两鬓陡现斑白,她踉踉跄跄,跌跌撞撞走向斜对面的丈夫一行,中间隔着宽阔笔直的京城主街。
因为是秘密跟踪,她只带了一名车夫、一个小厮,两名仆妇,车夫留在原地看守马车,两名仆妇一左一右搀扶杨若芳,小厮在前开路。
“夫人息怒,您先别生气,大庭广众之下,得给大人留些脸面,毕竟他在官场行走,不宜当场对质,应劝回府、关上门,细细地商谈。”
“夫人,老奴看着您出生长大、定亲出嫁、抚育儿女,可大人整日为妾侍庶子与您置气,委实过份!二公子尸骨未寒,合家上下无不伤悲,他却没事人一般,您当面问两句,把苏氏母子带回府,查抄她住的小独院,正一正家法!”
“好,好,还是你们向着我。”杨若芳神情恍惚,频频点头,两眼发直,死死攥紧匕首,手心冒冷汗,湿漉漉,浸得匕首微滑。
“唉,我们当然向着您。”
“当日您出嫁,老夫人赐予重礼,殷切嘱托,让我们陪嫁伺候,老奴一直铭记于心。”
头戴帷帽的杨若芳呼吸急促,哆嗦颤抖。
车流人潮拥挤,骡马驴子驮着货物慢吞吞走,开路的小厮忽然止步,扭头提醒:“夫人且慢,让马车队先过去。”
杨若芳驻足,扭头望去:
一辆高大宽敞朱顶马车稳稳驶来,周围簇拥一圈健壮的劲装大汉,九皇子赵泽安坐在车里,亲信内侍与护卫陪同。
赵泽安在宫里侍奉其父亲足足两个月,宫墙高耸,规矩森严,可把他闷坏了,承天帝宠爱老来子,遂允许其出宫到庆王府散散心,待腊月十六万寿节前夕再回宫贺寿。
“啊呀,真热闹!”赵泽安兴致勃勃,透过推开一条缝的精铁包木车窗,观察熙攘街市,目不暇接。
“小殿下,您请坐稳,仔细碰着厢壁。”
赵泽安左手拍拍窗沿:“放心,正扶着呢。”他欢欣雀跃,十足像飞出鸟笼的雀儿,重获自由,哪怕看见拉板车的骡子也笑。
眼风一扫,他忽然发现容佑棠正站在对面一辆马车旁,不知与谁交谈,手拎一长条盒子。
“容哥儿?”
赵泽安登时眉开眼笑,扒着窗沿,忘情地脱口呼唤:“容哥儿,你在做什么呢?”
然而,此时一长队拉着菜蔬入城的骡车经过,车夫们扯着嗓门,大呼小叫:“让一让了,让一让哎!”
“那位大爷,您请让一让啊。”
“嗳嗳嗳,铁柱,你白菜掉了!”
“嘿,真烦人,这蠢骡子,走路不看道,扭来扭去的。”
……
赵泽安的呼唤声被淹没了,马车也被横穿路口的骡车队伍截停,他想了想,说:“白等着,怪无趣的,我想去看看容哥儿在做什么。”
“小殿下,万万不可!”
“哎哟,外面乱着呢,您何等尊贵,不容丝毫闪失。”
“无妨,容哥儿不是外人。”
男孩天性爱玩,赵泽安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哈哈,我去找容哥儿逛一逛街市,买些有趣小东西,然后去他家吃饭,最好玩到天黑再回王府!
赵泽安软磨硬泡半晌,最终兴冲冲下车,他个头不及成年人,完全隐在人潮里,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保护下,朝对街走去。
与此同时
“夫人,他们要走啦!”仆妇紧张提醒,奋力踮脚眺望。
杨若芳当机立断:“别等了,穿过去,绝不能让他们溜走,否则周仁霖肯定咬死不承认。”
——她心灰意冷,悔恨交加,潜意识摒弃爱称“周郎”,直呼“周仁霖”。
“也对,免得他们抵赖。”仆妇恍然大悟,忠心耿耿搀扶主母去收拾不安份的小妾。
此刻
容佑棠的耐性耗光,又一挣,往一侧闪避几步,忍无可忍,沉声道:“周大人,我的确有要事在身!”
“你连吃一顿饭也不肯?”周仁霖怒问,脸色黑如锅底,当着美妾小儿子的面,身为父亲的尊严扫地,深觉羞愤,他咬牙,执拗较劲,挡住去路,忿忿伤心道:“佑棠,我只是叫你陪着吃顿饭,这也不可以吗?”
“大人……”苏盈盈一头雾水,疑惑无措,旁观周仁霖纠缠强留恩公之子,小心翼翼地劝:“既然容公子有要事在身,大人,不如约改天吧?”
“你闭嘴!”周仁霖烦躁一挥手。
“是。”苏盈盈强颜微笑,退后一步,难堪地垂首。
容佑棠被牢牢挡住去路,气极反笑,咬牙问:“周大人,你这是何意?”
忤逆不孝子!
周仁霖刚要开口,身后却突然传来熟悉又可怕的厉声呵斥:“问得好!我也想问问,周仁霖,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杨若芳怒火熊熊燃烧,带着滔天恨意,从马车左侧疾冲现身,一边质问,左手一把扯掉苏盈盈头戴的帷帽,紧接着反手一巴掌,清脆响亮“啪”一声,把猝不及防的苏盈盈扇得扑倒在地。
“啊——夫人饶命!”
“贱婢,你算什么东西?风尘娼妇,狐媚子骚蹄子,竟敢装神弄鬼,不敬主母,呸!”杨若芳脸色铁青,两眼红肿,嘴唇却煞白,被丈夫和小妾庶子其乐融融的场面刺激得理智全无,她恶狠狠,飞起两脚,狠踹苏盈盈下腹部,后者哀嚎痛呼,翻滚躲避。
“夫人,你又发什么疯?”周仁霖傻眼了,非常心虚,底气不足地阻止。
杨若芳充耳不闻,正眼也不看丈夫,一阵风般掠过,瞪视两个庶子:明棠长大了,翅膀渐硬,轻易动不得,可怜我枉死的宏儿……
她想干什么?容佑棠镇定对视,眉头紧皱,无意搀和周家内务,欲抽身离开,却被杨若芳劈头喝止:“站住!”
容佑棠冷冷问:“看来,你们今天是不准备放我走了?”
“胡说,不过是关心你,聊两句而已。”周仁霖急切解释,弯腰搀扶美妾。
杨若芳没吭声,喘吁吁,眼前一阵白光一阵昏黑、夹杂凌乱金星,咬破了嘴唇,尝到血腥味,胸腔肺管子生疼,眼泪盈眶,抖得如同风中残叶,不慎嫁错郎,悔得肠子都青了,她握紧匕首,目光凌厉一转,望向稚嫩婴孩——
小畜生,就是你了!
娼妇生的贱种,也配和我的儿子并排用“明”取名字?
电光石火间,杨若芳长期积攒的怨愤悉数爆发,突然拔出匕首,午时艳阳照耀下,匕首闪烁刺眼寒光,她毫不迟疑,直刺婴孩脖颈!
“不!”苏盈盈凄厉大叫。
“住手!”周仁霖双目圆睁,丫环仆妇呆如木鸡,手足无措。
容佑棠震惊错愕,无暇思索,当即抢步向前,抬臂格挡,把杨若芳拨开,不解质问:“你何必拿小婴儿出气?”
“夫人,冷静些呀。”仆妇慌忙搀扶。
杨若芳后退两步,神态癫狂,脸色由铁青转灰败,咬紧牙关,再度举起匕首,改为攻击容佑棠,痛斥:“小畜生,你去死吧!”
容佑棠疾步闪避,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疯了?”他一避,退到马车后方,还没站稳,耳畔却听见九皇子的嗓音:“容哥儿,你做什么呢?喊你也不答应。”
赵泽安兴高采烈,轻快跑了两步,越过横着的马车,一头扎进冲突区域,侍卫们大半在警惕防备往来车马碰撞,虽然紧密跟随,却被马车挡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间,两眼血红的杨若芳高举匕首,再度朝容佑棠冲去,她了无生趣,只想跟仇人同归于尽!
九皇子近乎从天而降,完全出乎众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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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小殿下!”
其中,最先跟随越过马车的侍卫瞥见一人持匕首刺杀皇子,他大惊,仓促之下,想也没想,本能地抬腿朝杨若芳当胸一踹,把人踹得飞出一丈远,重重摔倒。
九皇子若受伤,在场谁也逃不了干系。
容佑棠按住胳膊伤口,血迅速浸湿左袖子,点滴洒落,他忍痛奔去焦急询问:“殿下,您没事吧?”
“我、我还好,你受伤了!”赵泽安惊魂甫定,心如擂鼓,茫然问:“这是怎么回事?”话音刚落,赶去搀扶杨若芳的两名仆妇恐惧尖叫:“夫人?”
“来人,快来人,救命啊!”
第155章 身亡
九皇子疑惑扫视一圈, 这才看见位于马车与合抱粗树杆之后的周仁霖, 他呆了呆,恍然大悟, 扭头望向被踹翻倒地、帷帽歪斜的杨若芳,急问:“容哥儿,那位是谁?”
“周夫人。”容佑棠答, 他握住左臂伤口的右手迅速被鲜血浸湿,温热黏腻,痛得眼前发黑。
“啊?”赵泽安一脸愕然, 无暇细想,当即匆匆奔去,容佑棠悬着心, 屏息陪同,定睛只见:因次子逝世, 杨若芳身穿缟色绸裙,外罩豆青比甲,头戴的白纱帷帽原本垂至腰间,此刻却在摔倒时掀起——并且,她被侍卫踹倒时,手握的匕首正横在胸前,冷不防挨了一脚,匕首恰巧刺入心口,血喷涌而出。
九皇子倒吸一口凉气,双目圆睁,无措问:“怎么会是她?”因为杨若芳是皇后胞妹,经常入宫探视请安,九皇子年幼懵懂时,曾被皇后教导私底下称呼杨若芳“姨妈”,表面关系尚可。
“此事说来话长——”容佑棠刚说了一句,却被生父紧张打断:“皆因明宏意外去世,贱内禁不住丧子之痛,神智失常,言行举止不由自主,绝非行刺,求殿下恕罪!”周仁霖当机立断,瞬间作出决定,膝盖一软跪倒,磕头求饶。
前世今生,容佑棠对生父的品性了解甚深,他丝毫不意外,随着血液流逝,脸色逐渐苍白。
“你是说,她、她……?”赵泽安眉头紧皱,又凑近两步。
“唉,贱内哀恸宏儿,忧思深重,疯了,否则怎会无故伤人?”周仁霖抬袖擦眼睛,苏盈盈抱着儿子,与丫环奶娘一道战战兢兢陪跪。
“她疯啦?”九皇子震惊。
“是的!”周仁霖坚定点头。
“起来,你们都起来。”九皇子略一思索,吩咐道:“无论如何,暂且搁下,你赶紧去瞧瞧,看她伤得如何了。”
“是。”周仁霖抽泣着起立,顺便搀起妾侍,他满腹怨言、憎恶妻子又闯祸,凑近打量:杨若芳濒临死亡,心口汩汩冒血,瘫软无力,手脚不时抽搐,仰躺在亲信仆妇臂弯里,唇干涩灰败,微张,鲜血不断溢出,怨毒眼神飘向与小妾肩并肩的丈夫,嗬嗬喘息,神态恐怖。
“夫人,你没事吧?”周仁霖蹲下询问,眼神淡漠,暗忖:重伤在心口,应该没救了吧?思及此,他灵光一闪,蓦然激动兴奋,涌起一股隐秘窃喜感,满怀期盼:这尖酸刻薄的母老虎,终于要死了?我后半生能清静度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