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月想摇头,却已无力摇头,这自己才担心的事情,转眼已发生在了对方身上,兜兜转转,别人以为的两个女子相恋,结果却是两个男人相互欺骗!
真是太他娘的荒唐!
太荒唐!
玉连环见他不答,幽幽深眸渐渐染了失落,苦笑道:“你果然是,只喜欢女子。”
他默了片刻,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也是,像我这样的人,就算红颜绿袖,儿女情浓,与自己有何干系?”
言罢,失落而去,虚浮的步子,伴随着淡淡轻蔑嘲弄的笑意。
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下,回眸望向步月,月色如水,不知哪里吹来的花香,清淡悠远,伴随着远处的虫鸣蛙叫,声声寂寥。
“阿月,若我还能活着见你,我娶你可好?”
步月身体猛然一怔,玉连环最后看了他一眼,淡淡苦笑后,也不等回答,快步消失在假山垂柳后。
夜风渐渐弱了,便连远处的蛙虫也似叫得疲惫,步月靠在那树干上站了许久才慢慢回过神来,迷茫的目光渐渐清亮,他低垂的眉眼静静看着自己的身躯,女子的娇弱,那高耸的双峰,真是一个令男人着迷的身体,还有那绝艳的容貌……
花瓣般的双唇微微一翘,似自嘲般,唇角苦涩。
回去的路途似走了许久,穿过鹅卵石铺就的小道,杨柳青青,暗夜幽香,转过小径,月光下一片黑影拦在路的中央。
他抬头看去,回廊上红亮的灯笼下,那人负手独立,夜风吹动他的衣角长发,却吹不动那如峰的身躯,剑一般的脊柱。
步月抬头看他,那人也静静地看着他。
他忽然笑道:“你都看见了?”
“看见了。”
“很好笑罢。”
“不好笑。”
步月忽然似不认识般地打量着那人,许久后才淡淡道:“夏云峰,你是傻了么,这么好笑的事你竟不觉得好笑,我遭到了报应你竟不觉得开心?”
夏云峰面色平静,红亮的灯光下,只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入了绵长的回廊,那里灯火明亮。
步月只听他最后的话语散在夜风中,合着暗香蛙鸣,久久不散。
人的真心怎可用来玩弄,阿月,你懂不懂?
懂不懂?
夏夜的荷塘深处,蛙叫虫鸣又起,高高低低,错错落落,一声一声,似都问着他懂不懂,懂不懂?
第34章 鬼三台
聚风谷地处山东南部的一个峡谷之内,虽名曰聚风,实则山清水秀,微风轻缓,乃绝佳的隐居休闲所在。
步月这般想着,跟着葛渊再走了许久,周围的气氛却变得诡异起来,路边坟墓渐多,且越往前走,那坟墓便越发密集,有的坟墓杂草丛生,有的连墓碑都断了一截,更有甚者,一些坟墓似乎被什么东西刨出来过,腐烂的棺木板和白骨零星散落。
忽的一阵风来,竟像是带起了其它的风一起呼啸,在这遍地坟墓的山谷中阴森诡秘,如同恶鬼呼啸。
步月缩了缩脖子,不禁问道:“葛渊,你确定没带错路,这是聚风谷?”
葛渊似没听到般继续前进,倒是旁边的夏云峰开口道:“聚风谷之所以叫聚风,聚的不是清风,而是阴风。”
这炎热的夏日里,步月不禁打了个冷颤,忙抽了一口烟,低声道:“什么人竟然挑这样一个鬼地方隐居。”
夏云峰道:“那人自称鬼三台,既然是鬼,自然要生活在阴曹地府的。”
步月吐出口浓浓烟雾,给这荒野阴谷顿增了几分烟火味,随即笑道:“所以说,这世间哪有鬼,不过是有些人装神弄鬼罢了。”
夏云峰默了片刻,头一次赞同道:“你说得极是。”
“……”步月看了看他,这倒让他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了。
穿过阴风阵阵的坟地后,那山谷中竟有丝丝薄雾,朦胧中,依稀可以看见不远处一座小院落处于谷底,耳边除了呼啸风声,似乎还有流水叮咚之音。
待得三人站在这小屋面前,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小院是寻常的院落,青瓦白墙,门前还种了几棵杨树,一道活水潺潺流淌入了院内不知去向,确有几分隐居山林的悠闲之感。
只是那小院的墙壁上除了石灰外,竟还镶嵌了无数的白骨,从头颅到肋骨到手骨脚骨不一而足,一眼看去,森森然,鬼气十足,一瞬间,那山林隐居的闲逸顿时变作了山野鬼怪的洞府,让人望而却步。
步月看了这满眼白骨的院落,眼露赞叹之色,不禁道:“此院落的主人品味独到,非同凡人也!”
夏云峰淡淡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继而往前走了三步,朗声道:“晚辈临江山庄夏云峰求见鬼前辈。”
声音方落,徐徐阴风吹过,竟觉得周围格外寂静,深山谷地,连一声鸟鸣也不曾听到。
须臾,院落略显老旧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位身穿红衣的少年,那少年眉清目秀,明明无甚表情,一双眼看过来时像含了无数情义,眼角微微泛着粉红之色,分明一双桃花眼,未语先有情。
那少年一双桃花眼在三人中梭巡一回,目光先是停在葛渊脸上,最后才落在夏云峰身上,微微行了一礼:“想必这位便是夏公子了。”
夏云峰抱拳回了一礼,道:“正是在下,还请公子传个话,晚辈有重要之事想面见鬼前辈。”
那红衣少年略微低了低头,道:“很抱歉,家师退隐江湖许多年,是从不轻易见外人的,除非来人说出一个非见不可的理由。”
隐居高人大都如此,架子摆得大,想见一面真不容易。
夏云峰道:“不知晚风楼被一夜灭门的消息够不够面见一次鬼前辈。”
红衣少年略微想了想,才道:“三位请随我来。”
入得那院内,步月双目一亮,已是满眼惊艳赞叹之色,只见那院落四四方方,不大不小,只是在那空旷地面错落摆放了无数的骷髅头,放眼望去,这些骷髅头黑洞洞的双目似乎都望着进门之人,若是晚上来此,还不得将人的胆儿给吓破了。
步月惊艳的是,那些骷髅头上竟被画上了瑰丽华美的图案,每个图案都繁复细密,色彩鲜艳,有的牡丹花开,有的秋菊孤高,有的青花覆面,更有的是红颜倾城,洞房花烛……
而他赞叹的是,那些骷髅头看似摆放凌乱,实则暗藏了乾坤八卦阵法,其中机关陷阱,自不用说。
果然,红衣少年回头道:“三位请随着我的步子,切不可乱走。”
言罢,先从最左侧的牡丹富贵骷髅头右边的地面走去,每三步转个小弯,每十步再退三步,然后继续前行。
步月默默跟着,心中暗记步伐,隐约觉得此阵法有些熟悉,只不过八卦阵法本就变化多端,若再融入其它阵法,便又成新的阵法了。
穿过小院后,是一处精致竹舍,房檐挂着两个风铃发出清脆声响,红衣少年带他们穿过竹舍来到后院,却见是一潭清泉如碧玉般躺在后院,池边错落摆放了密密麻麻的骨头,有人骨,也有动物骨,有的还是森森白骨,有的已经绘制了繁复鲜艳的图画,也有的竟被雕镂成栩栩如生的骨雕,有那仙境宫宇楼台,也有帆船乘风破浪,更有那恶鬼狰狞的地府,也有花前月下的人间。
这用骨头堆积起来的艺术,竟是如此令人惊艳震撼不止。
蓝天之下,碧湖对面正有一人背对着湖面而坐,不知在做什么,只见得红衣艳丽,墨发如丝缎般洒了一地,隔着一面湖,辨不清男女,只觉那背影是极美的。
“痕儿,来客人了?”这声音清润柔和,想必是个极其俊俏的男子。
红衣少年恭敬道:“是,师父,这位临江山庄的夏公子说要见您。”
“哦,理由是什么?”
“他说,晚风楼被一夜灭门了。”
那背影沉默了片刻,柔声道:“带他们过来。”
步月一行人穿过密密麻麻的骨头艺术,停在了红衣人身后,这才看清楚那人是在一块乳白色的骨头上雕刻着一尊观世音菩萨,那菩萨面目慈悲,裙裾带水,已是栩栩如生,唯有一只拈着柳条的手还是初露大型。
夏云峰行了一礼,道:“晚辈夏云峰见过前辈。”
红衣人放下手中刻刀,这才徐徐转过身来。
是花瓣轻落的静雅,是晨露微摇的剔透。
步月在看清他面容那一刻,不禁微微“啊”了一声。
鬼三台双目扫过步月,虽未表现明显,可眼中惊艳之色也不掩饰,随即微微笑道:“怎么,我的长相吓到你了?”
那并不是一张衰老的面容,反而,很是清秀俊俏,一个男子,看不出年龄的清秀,柔和的轮廓之下,含有一种玉的淡淡柔光。
这容貌,非常眼熟。
步月面色微微苍白,忍不住再多看了他两眼,摇了摇头:“没有,只不过夏云峰对你一直前辈前辈地叫,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头子,不曾想你竟是这般年轻。”
鬼三台笑了笑,眼睛却一直落在步月身上,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我叫阿月。”
那人竟似愣了一愣,道:“你的全名呢?”
步月犹豫了,他的江湖仇家实在太多,就算是这隐居多年的不老妖人也不可对之大意。
于是,他笑道:“称呼只是一个记号罢了,人的名字是世间最大的欺骗。”
鬼三台不再看他,这才将目光落在夏云峰身上:“你就是夏与合的儿子?”
“正是晚辈,前辈认识家父?”
鬼三台点头:“何止是认识。”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来,摇了摇头,继续道,“他现在如何了?”
夏云峰道:“多谢前辈挂念,家父已在两年前过世了。”
鬼三台并未如何反应,只是目光望向了远方,低声道:“时间过得真快。”
顿了片刻,他忽然站了起来,艳红的衣裳垂落在身侧,披散的墨发直垂到了脚踝处,柔顺亮泽,真是美丽。
他望向夏云峰道:“你说晚风楼被一夜灭门?”
第35章 疑云
夏云峰道:“两个月前,晚风楼确实被人一夜屠戮,一个活口都不曾留下。”
鬼三台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细长双目在步月与葛渊之间瞥了一眼,又落在夏云峰身上:“你带来这个消息的目的是什么?”
夏云峰笑道:“前辈慧眼,晚辈一行人来此确实另有目的。”
鬼三台等他说下去,夏云峰却是停顿了许久,始终没有开口。
四周忽然陷入寂静,潺潺流水音,微风拂过满地骨头,发出呜呜的声响。
那双盯着他的细长双目慢慢变得锐利起来,一股无形的压力在周围散发,夏云峰双眸微微一黯,才缓缓道:“听说晚风楼有一种可以改变性别的武功秘笈,如今它与紫星堡、七阳阁前后被灭门,或许都与这秘笈有关系。”
鬼三台细长双眸微微一睁,继而笑道:“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你是如何知道的?”
“晚辈不才,是前些日子整理了一些家父遗物再结合他以前说过的一些话猜到的。”
鬼三台细细看了看夏云峰,道:“不愧是夏与合的儿子,你们都很聪明,这事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晚风楼代代相传的那本秘笈,确实能改变修炼者的性别,但那只是个残本。”
步月只听得自己心脏咚咚咚跳个不停,双眼紧紧盯着鬼三台,却在听见那“残本”二字时瞬间掉入谷底,失声道:“为何是残本?完整的秘笈在哪里?”
鬼三台看了他一眼,明明平淡,步月却觉好似有精光外露,看得他心头一跳,似整个人都被看透般。
“晚风楼剩余那部分秘笈怕是要问七阳阁了,如今七阳阁也被灭,恐怕这秘笈早已落入他人之手。”他顿了顿,看着步月的双眸更是精光锐利,深沉似海,缓缓接道,“这种秘笈之所以被江湖人知之甚少,实乃它试图改变人类身体构造,逆天而行,为天下所不容,所以才会分成上下两卷,由两个门派分别保管,却不知这两个门派为何不将之毁去。这般邪功,便是他们两个门派也是禁止修炼的,你,为何如此紧张?”
步月心中一跳,只觉这人一双眼如有魔力般,将什么都看了个透,又如同鬼魅般来撩拨他心中最后一点秘密。
“前辈有所不知。”夏云峰在旁不急不缓道,“阿月他其实是晚风楼的最后一点血脉,如今他族人皆亡,自然对此事十分关心,前辈曾是晚风楼的人,还请告知一些秘笈的下落以及其它消息。”
步月早对夏云峰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见怪不怪,他本也是脸皮极厚之人,遂立马附和道:“我晚风楼因这秘笈而惨遭灭门,晚辈不才,想顺着秘笈的下落寻找凶手,为晚风楼几百条人命报仇雪恨!”
说到最后,他已声音哽咽,眼角一红,硬给挤出了几滴金豆子。
鬼三台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当年我犯下门规,晚风楼欲将我处之而后快,后来我虽留下一命逃出楼中,却是吃尽了苦头,晚风楼如今被灭,于我来说却是一件好事,我为何要帮你?”
步月道:“落叶知归根,草木都有情义,人更不可无情,前辈即便恨着晚风楼,但总该不会连一点血脉温情都不挂念?”
“哼!”鬼三台眸中一冷,竟似有血光闪过,沉沉道:“当年他们要至我于死地时可曾挂念过一点血脉温情!”
“就算他们不念血脉之情,难道前辈对那里就真无一点留恋,无人让你真心牵挂?”
“真心牵挂倒是有……”
那声音慢慢地柔了下来,带着点淡淡的怀念。
步月心下一喜,再要继续劝说,不料那人又道:“不过她早已死了,我还牵挂什么?”
步月愣了一愣,沉默片刻后,才小声问道:“前辈可想念她?”
鬼三台神情平淡,似回想着什么,竟慢慢笑了起来,越笑越是诡异,这种诡异,好似没有神智之人,癫狂而又轻柔,陷在往事旧梦中无法自拔。
他指着身边那堆形态各异的白骨道:“她每日陪在我身边,我怎会思念她。”
话落,微风又起,吹拂在无数的白骨繁花之上,竟是森森的冷意,鬼气弥漫。
步月被他这鬼话一堵,竟不知如何接下去,只能对身旁的夏云峰使了个眼色,夏云峰点了点头,却是将眼望向鬼三台,也不说话。
待那癫狂的笑意渐渐平静,夏云峰才抱拳行了一礼,道:“既然前辈无可奉告,是晚辈多有打扰了,告辞。”
什么!步月立马瞪向夏云峰,好不容易得来的消息怎可这般轻易放弃!
那夏云峰却又装了瞎子,只当没看见。
他正要出声阻止,不料那鬼三台将目光望了过来,直直盯着他看,他连忙道:“前辈,请您一定要告知我有关那秘笈的一切!晚风楼几百条人命不能白白枉死啊!”
“你不是晚风楼的人。”鬼三台突然道。
步月心下一跳,不知他是如何看出来的,还有,这语气为何如此阴森?这乱葬岗白骨堆,红衣不老颜,他究竟是人是鬼?
不由得,脊背忽然冒出许多冷汗。
鬼三台又道:“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我便告诉你关于那秘笈的一切秘密。”
步月犹豫了,不知他为何这般执着于自己的姓名,如今江湖到处传言那三个门派都是步月派人去灭的,若让他知道,别说是秘笈,便是自己能否有命离开此处还不能确定。
他不由地看向夏云峰,夏云峰却向他微微点了点头,他便更是疑惑了,莫非这死鬼想至他于死地不成!
他再看向鬼三台,只见那清秀俊俏的面容微微苍白,一双眼却是锐利无比,如有魔力般渗透人心。
他继续犹豫着,却听身旁的夏云峰道:“回前辈的话,阿月其实姓步,全名步月,小字舒窈。”
步月心下大震,只道完了完了!本座作恶多端不被世人所容,死鬼你想害死本座不是!等等,本座何时有个这般娘们的小名!
他惊得只顾瞪着夏云峰,不料那鬼三台竟无太大反应,继续道:“步月,你与这姓夏的小子是何关系?”
“晚辈与阿月是未……”
鬼三台一个眼神打断了夏云峰的话,直直盯着步月:“我要你来回答。”
步月看了看阴气森森的鬼三台,眼角再望向夏云峰,只能硬着头皮接道:“我……我们是未……婚夫妻。”他已经将头低得不能再低,恨不得把整张脸给撕下来埋进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