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想法让他惊慌失措,整日里惶惶不安。他在心中千百次地否定了他对贺时琛的感情,却怎么也无法解释这种冲动。
不会的,这不是爱,不是爱!
只是在这过于寒冷的冬季里,对人类体温的贪恋,和想要受到关注的渴望。就算那个人变成了张时琛、王时琛,也是一样的。
因为他在观博的成绩十分出色,所以乘风内部已有不少人开始眼红他的职务,其中有一些人已经向梁文科提出了申请。他已经在观博呆了半年之久,是时候把机会让给别人了,何不趁此机会走人,也好躲过贺时琛让恼人的眼神。
他决定明天就向公司提出申请,辞掉在观博的职务,回到乘风继续他的专题研究。梁文科早已对他作出许诺,如果他在观博的任职结束,技术部研发工程师的职务早已为他准备好,就等着他走马上任了。
那是一个十分适合他的职务,可以让他心无旁骛地继续自己的研究。在得知了身世之谜后,他迫切想要解开父亲留下的那道难题,因为那里藏着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打定主意后,黎远早早就离开了公司,这几天他每天都会加班到很晚才回家,那会让他感到十分充实。
天色虽然已经暗了,但事实上时辰还早,黎远决定先去超市补充一下必需品再回家。这段时间他活得太粗糙了,每天到家都是洗漱完了倒头就睡,有时候晚饭都忘记吃,顶多饿醒的时候来上一碗泡面就对付过去了。
去往临近超市的路上会经过一个高级写字楼,现在正处于下班高峰期,无数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或者踩着高跟鞋的白领们从办公大楼里涌出来,他们是这个城市里光鲜体面的精英,曾经的黎远从来都只有望着他们羡慕的份,却没想到如今自己也成了其中的一员。
可他始终无法认同这一点,骨子里他依然是那个表面阳光内心带着小自卑的屌丝,只是误打误撞碰见了贺时琛才有了现在的成绩。
可这样的好运会持续多久呢,在他拒绝了对方之后?他不可能一辈子都倚靠贺时琛,没有能力如何在社会上立足。
他和那些白领们反向而行,一张张或疲惫或喜悦或平淡的脸在他身边经过,他们的人生在这一刻短暂相连。
“等等,等等……”
他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因为不知道他呼唤的是谁,所以并没有停下脚步。
“等等,你、你是黎远吗?”
听见自己的名字,黎远终于转过了身来,在人群中搜索了一圈后,把目光锁定在了一个高挑的男人身上。
对方留着短短的板寸,皮肤是十分健康的古铜色,一身青灰色的西装也掩盖不住雄壮的肌肉,看上去是一个爱好健身的人。
他的五官让黎远感觉熟悉,却怎么也叫不上他的名字来,“你是?”
对方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两排整齐的洁白牙齿让黎远突然记起了他的名字。
“陆师兄!”
“哈哈,你还记得我啊,小远,”男人大步走到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十年没见了吧,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好像跟你初中那会也没差多少。”
黎远笑得有些勉强,因为眼前这个叫陆与风的男人,正是当年因为摸了一下他的脸而被父亲赶出家门的得意门生。
“哪里,别消遣我了。陆师兄,你在这里上班?”
相比之下,陆与风的表情就自然多了,他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亲昵地搂着黎远的肩膀,也不管他乐不乐意,就拖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好久不见了,走,师兄请你吃饭去。”
“下次吧,今天我还有事。”
“就今天吧,有些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却没有机会,再不告诉你我就要憋死了!”陆与风可不吃他这套,虽然碰到黎远是一个意外,但事实上他已经找了他很久了,有些话再不说出来恐怕就要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了。
陆师兄给他的印象是极好的,他性格爽朗,爱好运动,而且成绩十分优秀,还是他当年崇拜的偶像之一。如果不是父亲突然把他赶出家门,恐怕至今他们都会是很好的朋友。
第59章
两人勾肩搭背的样子好不亲昵,但事实上黎远却很不自在,一个多年未见的人刚一碰面就做出这样亲密的姿态,换谁都会不习惯的。
不过都是大老爷们也没什么好介意的,他就这样跟着陆师兄来到了附近的一家日式饭店。
陆与风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店里的服务员见到他直接就将他引进了一个小包间内。
“这里离公司近,我常来,小远你想吃什么,今天师兄请客。”
黎远:“我不大吃日餐,师兄你点吧。”他是典型的华国人,就喜欢红红火火热腾腾的菜市,对生冷的食物不是很感兴趣。
“吃什么不重要,不过这么久不见,喝一杯是必须的。”陆与风点了烧肉和鸡肉锅,还有天妇罗和一盘刺身,最后跟服务员要了清酒。
对方明显是照着黎远的口味点的,这让他十分感动,一个十年未见的人还能记着你的喜好,让黎远和他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陆师兄,这几年还好吗?”
无论在学校还是职场,陆与风一直是一个十分混得开的人,他性格豪爽,外形刚阳,很容易给人留下好感,这让他在职场上无往不利,刚刚三十岁的年纪就已经是技术总监了。
不过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还行吧,混日子呗。你呢,小远。”
“我才毕业一年,在一个软件公司上班。”
“不错啊,子承父业!”陆与风举起酒杯与黎远干了干,然后一饮而下,两人又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闲事,大多是十年之前的事,因为两人之间的交集也仅止于那些年。
几倍清酒下肚,看似温和的液体,它的酒精度其实超过了啤酒,而鸡肉锅的蒸汽又把人熏得身体都暖了起来,就连头脑也似乎不是那么清醒了。
这个时候,才敢将平时不敢说的话告诉对方。
当黎远伸出筷子想要夹架子上的烧肉时,陆与风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用深邃的眼神凝视着他。
“陆师兄?”
“黎远,你知道为什么十年前,黎教授会把我从你家赶出来吗?”
一说起这个,黎远的脸色就开始发窘,这应该是一件让双方都感到尬尴的事,像陆与风这样成熟圆滑的男人理应会避开,他却主动提起了此事。
不过陆与风神色自然,完全不觉得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他直勾勾地盯着黎远说:“因为我喜欢上了你。”
“啊!?”突如其来的告白让黎远猛地一惊,手中的筷子掉在了一旁的汤锅里,他像触电般地伸回了手,防备地看着对方。自从知道了自己身体的秘密后,他对同性爱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他的反应逗乐了陆与风,他放开黎远的手,笑得前仆后仰,“就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哈哈哈,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这下倒让黎远摸不清对方的意思了,他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既然话已出口,就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陆与风干脆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我当时太年轻,初恋的对象是个男人这件事让我头疼了很久,你那天在太阳底下看书的样子太勾人了,就忍不住摸了一把,没想到被黎教授抓了个正着。”
“陆陆陆陆师兄!”早知道对方的豪放性子,却也想不到对方压根没有把同性爱当成一个禁忌,把他这个听的人闹了个脸红如烧。
“你别怕,也别紧张,我之所以把这件事说出来,是因为早就放下了对你的感情。只是觉得这么珍贵的初恋应该被对方知道而已。不过你当年太小,还什么都不懂,我要是真对你做了什么那就是犯罪了。”
对方坦然得很,黎远却红着脸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挤出来两个字:“是啊……”
他的窘样让陆与风心情大好,直接给自己灌了三大杯。面对黎远,他似乎回到了那段青涩的时光,情窦初开的他爱上了老师家的小儿子,总是偷偷地看他读书的样子,阳光下,他纤长的睫毛每扇动一下都会勾起他剧烈的心跳。
初恋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无果的,他也不例外,本以为早就放下了对黎远的爱慕,却发现他是这样念旧的人,在看到黎远绯红双颊的时候,熟悉的悸动席卷了他。
他已经长大了,如果他能够接受同性之爱,也许……
“我真不知道,不好意思,陆师兄,不过我对男人没兴趣。”
可惜黎远直截了当的话打算了他的遐想,让他露出了一个自嘲的苦笑。
“我知道,不知道为什么,黎教授好像总是防着你和同性太过接近,你当然是一个根正苗红的好直男了。”
陆与风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如尘,黎巍然当年的一些异常举动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谈话一下子陷入了僵局,热烈的气氛不再。黎远在心里哀叹最近时运不济,虽然桃花朵朵偏偏都是长歪了形的,没有粉嫩白皙的美娇娘,一个个都是比他雄壮魁梧的抠脚汉。
陆与风早已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宽慰他说:“不用介怀,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没你想象的那么纯情,不会十年如一日地喜欢你。这中间,我也换了不少个男友,不过,没有一个长久的。”
他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遗憾,黎远听了他的话放下了心里的隔阂,因为他的话让他心有戚戚焉,找到一个能够相爱相知相守的人,是人生最大的投资,也是最大的挑战。
“陆师兄,你这么帅,肯定没问题的,我要是个基佬早就投向你的怀抱了。”对方的无拘无束带动了黎远,他不再拘泥于过去的事,而是把陆与风当成了一个平常的故人,放松地开起玩笑来。
“哦?”陆与风挑着眉促狭地看了他一眼,“你确定自己不是?”
“……”黎远再次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也许在一个月前,他还能斩钉截铁地大声否定,而如今,一想起贺时琛,他就会感到无限迷茫。
“哈哈,不逗你了。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还能看见你了,好不容易碰见一次,我就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吧。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和陈思明还有联系吗?”
黎远这才想起来,当年陈思明和他们两人的关系都十分密切,尤其是跟陆与风,只要有他出现的地方,就能看到陈思明的身影。
不知道陆与风突然提及陈思明有何用意,他如实回答了对方,“他是我的部门经理。”
陆与风皱起了眉,他头疼地扶着太阳穴摇了摇头,突然神情激动地说:“你怎么还跟他混在一块。当年你什么都不懂也就算了,难道现在还看不清他的为人吗?黎教授葬礼上的那一幕你真的看不懂他的用意吗?”
原来,陆师兄早就看清了陈思明的为人,难怪曾经形影不离的两人突然没有了交集。可叹陈思明的伪装太好,直到父亲去世才露出了他丑陋的嘴脸,而那时候,他几乎已经得到了能从黎家获得的一切。
“怎么会看不清……陆师兄,后来我们家发生了不少事,中间我和他一直没有来往,我投简历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也在这家公司。”一开始,陈思明就把黎家当成了垫脚石,父亲的去世代表着黎家对他来说再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最后带走了父亲留下的人脉后,他就消失在了黎远面前。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你也不会傻到这个地步……”陆与风感叹地说道,“不管怎样,你要小心这个人。”
陆与风的话让黎远察觉到对方还知道一些其他的事,于是追问道:“陆师兄,能不能把你知道的关于陈思明的事都告诉我。”
时间相隔太久,陆与风花了一些时间回忆了一下,然后对黎远说:“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他那时候好像……对我有意思,所以发现我喜欢你以后反应很强烈。其实一开始我和他关系不错,但从那开始一有机会他就会在我面前贬低你,把你说得一无是处,久而久之,我就觉得这人不大正常,所以就疏远了他。我总觉得,不是嫉妒这么简单的理由让他对你恶言相向,他心里一直在恨着你。”
自从再次见到陈思明,其实黎远的心里也有这样的感觉,但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们黎家对他只有恩情,怎么会让他产生这么强烈的恨意?
“可这是为什么?”也许陆与风能够帮他解开这个谜团。
可惜对方摇了摇头,露出了同样迷惑的表情。
一说到这个人,黎远对面前的一桌美食好酒都失去了兴趣。黎雪的事也是他起的头,他似乎对整个黎家都充满了仇恨。
两人默默地喝了一会酒,陆与风感到了黎远的心事重重,便也没有心思再继续。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后就告了别。
走在回家的路上,黎远的眉头一直没有解开过,他想起了初次见到陈思明时的情景,虽然那时候他仅仅才八岁,很多记忆都已模糊不清,不过他依然清楚地记得对方那张俊秀而怯弱的脸,他被父亲牵着,有些惊恐地看着他们姐弟俩,用细微得如同蚊子一样的声音说:“你们好,我叫陈思明。”
当时的他似乎正忙着解开一个数学公式,只有和他同岁的姐姐好奇地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老土的打扮和洗得发黄的运动裤咯咯笑了起来——
“哎呀你是谁啊,怎么上面穿着衬衫下面穿着运动裤啊,而且颜色还这么土,难看死了。”
第60章
黎巍然认识陈思明是一个意外。当他作为学校代表随同教育部领导对农村教育情况进行调研期间,看到了一个因为家庭贫困上不起学的孩子。那时,他的父母正强硬着拉着他把他从教室往外拖,而他则抱着门口的柱子怎么也不肯松手。父亲见了这幕偷偷抹泪,母亲则捂脸痛哭不止,少年更是伤心欲绝,任谁见了这一幕都无法不为之动容,更别提惜才爱才的黎巍然了。
其实当他了解情况后,发现这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甚至是这个一穷二白的村庄里最有志气的孩子。孩子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却带着倔强不屈的表情。他不愿离开学校和课本,如他双亲所愿回到家中帮着干活以及照顾弟弟妹妹。他的父母本不想埋没了这个天生聪慧的孩子,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父亲外出务工,母亲不仅要干农活还得照顾两个孩子,他们实在是腾不出手来了。就算陈思明的成绩再好,他们也仅仅能供他到高中毕业,上大学对于这个穷困的家庭来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但是黎巍然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他当场就向这个家庭承诺,把这个孩子带到a市,让他接受最好的教育,并申请学校以及市级奖学金,如果他足够努力,那么等待他的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陈思明就这样来到了繁华拥挤的都市,他穿上了自己最干净体面的一身衣服,紧张地跟在黎巍然身后。坐在车上的时候,他看着高楼林立的庞大都市,突然产生了一种恐惧:自己真的能够在这样一个光怪陆离的地方生存么?
他受到的第一个打击居然来自于黎巍然的宝贝女儿,一个和他同龄却成长与截然不同的家庭环境的漂亮女孩。当她用轻蔑的语气嘲笑他的穿着时,陈思明还算纯洁天真的心灵遭受了第一次创伤,它的名字叫羞辱。
黎远坐在车上,回忆着关于陈思明的一切,事实上,在他刚来的那段时间,他们曾经相处得十分愉快,他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他。而且真要算起来,他甚至妒忌过陈思明,因为父亲在他身上花的心思远比自己要多得多。
父亲对姐姐予取予求,但是对黎远的管教却是极严格的,他不会给他超过生活必需的金钱和物品,但是对陈思明却要宽容的多。
当时的陈思明刚刚考上大学,他对父亲说,他在寝室无法安心学习,而且同寝室的城市生比较排斥他,所以他想要搬出去住。黎巍然一开始没有同意,因为他觉得没有经历高校合住对学生来说将是一段十分宝贵的记忆。不过在看到陈思明明显下降的期末成绩后,他还是同意了。
陈思明找了一处离学校很近的单人公寓,尽管十分简陋,但在那个年代,还是要花去一个月八百块钱。再加上其他的生活费,陈思明每个月都会从黎巍然那里得到两千块钱。这笔钱在如今也许不算什么,但在十几年前,一个普通大学生的生活费一般不到一千元。那时候正在上初中的黎远由于吃住在家,零花钱更是少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