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远挂了电话就匆匆上了路,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乘坐公交车,而是十分大方地打了个的士。可越是急切,他的心里就越忐忑,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下了车,他按照同事所给的地址来到了公安局分居,在门口询问了一下以后,黎远找到了那个办公室,里面似乎密密麻麻的全是人。他急忙赶过去,前面的人挡住了他的去路,于是他礼貌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借过一下。”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就齐刷刷地向他投了过来,他们的眼神十分怪异,充满不友善与狐疑,让黎远的心再次“咯噔”了一下。
梁文科、肖正龙、陈思明、还有开发部的同事都齐齐聚在这个不到三十平米的房间里,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人,穿着统一的制服,他们的目光更加露骨,仿佛他就是那个罪犯。
他们似乎正在出演一场哑剧,把无声的指控投向了黎远。
怎么可能!
黎远觉得这只不过是自己的胡思乱想,于是露出了一个牵强的笑容说:“怎么了?”
“小黎,你过来一下。”梁文科的表情看上去并不轻松,却仍然笑着招呼他。
黎远走到他的面前,一个中年干警在一旁问了他一句:“你就是黎远。”
“嗯。”对方的语气不太友好,不过黎远还是十分配合。
那名办案人员的名牌上写着“刘向军”三个字,他把电脑屏幕转过来对着黎远,指着上面的信息说:“我们信息科调查了你们公司在这几个月内的邮件往来,发现了这封邮件。”
黎远凑近了看,那是他在三个月前发给吉奥的一份邮件,当时他们营销部正在和吉奥谈几个外包项目的合同,部门里的不少人都和吉奥有过邮件往来。而他不过是把项目合同以及软件初版发给对方了而已,这还是处于陈思明的授意。
陈思明!!!
这三个字让他的心猛地震颤了一下,他转头看向对方,发现陈思明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心中的不安扩大到了极点。
刘向军扯着嘴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说:“黎远,23岁,你这招十分高明,是个人才啊!听说你父亲是信息工程方面的专家?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黎远不会傻到觉得这是一句恭维的话,这么明显的态度和语气让他感到了侮辱,于是反驳道:“刘警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刘向军打开那封邮件,附件里只有一封电子版的合同以及一个打了包的软件雏形,那是一个不算复杂的网页游戏,一般来说,这种项目他们都会外包给其他小公司。
“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刘向军轻哼了一声,“你这招十分高明,不过我接触不少这样的案例,把你们与吉奥往来的软件都层层剥开分析了一下,原因就出在你这封邮件上?”
黎远脸色大变,“怎么可能?请你说清楚,刘警官!”
刘向军将这个初级版本的网页游戏软件拖到了他们的自检程序里,一开始的时候,所有的二进制代码都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自检即将进行到尾声的时候,却突然响起了警报声,屏幕上的颜色也变成了红色。
“让你看看我们信息犯罪科一起努力了两天两夜的结果吧。”
刘向军点下了一个按键,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所剩无多的数据突然重新丰富活跃了起来,密密麻麻的代码充满了整个屏幕,这完全超出了这个游戏程序所能负荷的程度。
“这是!”就连黎远也睁大了眼睛,无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为了解开你这组加密代码,我们可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还在你们科班出身,我们科室的人也有几把刷子。你这招瞒天过海可真够厉害的,差点就让你蒙混过去了,一般人都发现不了,我真佩服你啊,你这本事要是用到正道上,那可是个难得的人才。”
“怎么会这样!!不,这不是我做的,这就是公司交给我的那个版本,我没有做过任何改动。”眼前看到的一切让黎远脑子里嗡嗡作响,众人看向他的视线更多了几份防备和鄙夷,刺得他几乎直不起腰来。
这时候,陈思明清冷的声音像一把利剑,给他了最后一击:“小远,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有才华的,所以才把你引荐给公司,没想到你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梁总,虽然事情是黎远做的,但我也难辞其咎。”
黎远的脑中一片混乱,但是陈思明的声音让他想起了一件事情——那份游戏的初始版本就是陈思明交给他的!当时他害怕对方从中作梗,所以还检查了一下,没想到他设的圈套如此周密,一般的审核软件根本查不出来!
他呆呆地看着痛心疾首的陈思明,说不出半句话来。或者说,无论他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把他当成了罪犯。
“不是……不是我,陈思明,你!”
“小远,哎,你这样怎么对得起去世的黎教授!吉奥给了你多少钱让你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公司栽培了你,还委于你重任,你为什么还不知足。”陈思明再次发挥了他的精湛演技,几乎声泪俱下地控诉着黎远的罪行,在场的人收到了他的感染,纷纷用指责的眼光望着黎远,就连梁文科也哀叹着说:“小黎,乘风有哪里对不起你的!”
“我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原来早在三个月前,陈思明就已经在计划这件事了,不,也许更早,就在看到他投向乘风的简历时,这个阴毒的计划也许已经在他心中酝酿成形。他无法再沉默下去,不能让自己背负起这莫须有的罪名。
“梁总,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让您相信我。但是请您好好想一想,我根本没有理由做这种自毁前程的事!”
其实梁文科早有这样的顾虑,黎远榜上了贺时琛这棵大树,怎么会把吉奥这种小角色放在眼里。不过事实胜于雄辩,的确是他盗窃了公司产品发给了对方。
“刘警官,那就请你们查查他的账户最近有什么大的资金往来吧。”陈思明关切的样子似乎极力想要为黎远洗刷嫌疑,可他的话却让黎远的心再次跌倒了谷地。
他的卡里有一百多万的现金,那是姐姐卖掉房子后给他留下的!而且更加致命的是,那笔钱是他亲手存进去的,姐姐带走了所有的证据,只给他留下了那本存折!
他可以解释这笔资金的由来,但问题是,会有人相信他吗?
黎远悲哀地望着那一张张轻蔑的脸孔,如此清晰地明白了什么叫百口莫辩。又或者说,陈思明早已知道这件事,才会在适当的时候提出来,让他的罪名坐实。
“我们今天一大早就去跟银行核实了,几天前,你的账户里存入了150万,而且,是由你本人去银行转账的。”
刘向军的话等于一直宣判,把黎远彻底打入了十八层地狱。黎远孤零零地站在房间的中央,所有人都自觉地和他保持了一定距离,他像个犯人一样接受着他们的无声的鄙夷和嘲讽。
出离的愤怒让黎远的眼前变得模糊起来,眼中所看到的东西逐渐被扭曲,每一张脸都是那么丑陋可憎,让他恶心得想要呕吐出来。
这个冷漠无情的世界再次向他展示了最不堪的一面,他并不厚实的背脊在承受了接二连三的打击后终于快要支撑不住了。
但他没有放弃对自己最后的辩解,他不能就这样沉默地接受莫须有的罪名!
“那是我姐姐卖掉父亲留下的房子后给我留下的,我完全可以解释!请你们相信我!”他大声地辩解着,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他的眼睛快速地在众人的脸上搜寻着,得到的是一个个失望的答案。
“我现在住在离公司不远的渭河小区里,这一点公司是有记录的,我上周还向人事处递交了住址变动信息!这都是可以查到的!”
“你说,那笔钱是你姐姐给你留下的?”刘向军记录下了他的话,狐疑地问道。
“对!”终于有人愿意聆听他的话了,黎远激动地冲到刘向军的面前,心里浮现出了一丝曙光。
“那么她人呢,如果你能联系到她,让她提供相关证据,就可以解释这笔自己的由来了。”
充满期望的表情凝结在脸上,刚刚升起的那一丁点火苗瞬间被熄灭。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陈思明的嘴角十分不引人注目地微微勾起,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胜利的重点,黎远绝望的样子让他的心情格外舒畅。
多少年了?五年?十年?在十三年后的今天,他终于彻底击垮了这个曾经有神童之称的人,让他所有的骄傲都跌进尘土里,像一条丧家之犬被众人唾弃。
黎远啊黎远,当你舒适地坐在铺满阳光的书房里舒适地看书时、在我辛辛苦苦讨好你父亲时无忧无虑地玩耍时,或者在不经意间抢走我所爱的人时,可曾想到过自己今天的下场?
你的下场将比你姐姐更加凄惨,因为你的余生都要在监狱里度过了。
陈思明甚至开始在脑中设想自己当时探望黎远时的样子,那时候,黎远必定是一副颓废萎顿的样子,而衣着光鲜神清气爽的他就可以似乎忌惮地欣赏他落魄的样子,就像当年他们姐弟俩嘲弄他一样。
黎远的沉默让刘向军更接不屑,他早就料定这人拿不出证据来,于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你找不到你姐姐……”
“那就没有人可以帮你证明了……”陈思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之情,在角落里发出了阴测测的声音。
黎远闭上眼睛,他不想再去看那些充满讥讽的脸和陈思明怨毒的声音。他只想要逃,立刻逃离这一切,逃到没有人可以发现他的地方。老天爷高估了他,他没有那么坚强,可以承受接连不断的打击,在这一刻,他脆弱得像一个气泡,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灰飞烟灭,消失得连渣都不剩。
房间里静谧得可怕,只有轻微的呼吸声起此彼伏,所有人都在等着刘向军做出最后的定论,就在这个时候,大门的方向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一种强烈的存在感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将目光转移到他身上。
“也许我可以。”
贺时琛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用他独有的低沉嗓音让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贺、贺总……”梁文科诧异地望着他,心里突然觉得这事没准还有转机,因为贺时琛居然因为黎远的事专门从法国赶回国内,足以证明他对黎远的重视程度。
陈思明怨恨地看了黎远一眼,这是他最担心的事。他本应完美无缺的计划里,唯一有可能出现的变数就是贺时琛,如今,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贺时琛隔绝了众人疑惑、惊诧的目光,径自走到黎远身边,看着他几欲崩溃的脸,心里闪过一丝钻心蚀骨的疼痛。
他把手轻轻地放在他的后背拍了拍,然后低下头,用只有他们俩能够听见的声音说:“没事了……”
第63章
又是贺时琛。
他似乎总是出现在危机时候,然后如救世主一般解决掉所有麻烦。
简单的三个字就足以将他从绝望的悬崖边拖回来,让他重新找回面对风雨的勇气。在这个房间里,他终于不是孤身作战,至少有一个人的目光,总是那样温柔地看着他。
黎远不敢抬头,他怕见到贺时琛的瞬间,死守严防了许久的防线就会彻底决堤,只好咬紧了牙关,默默地压下心中如波涛般的激荡。
“如果警方需要,我现在就可以提供黎雪的下落,我想,她会帮黎远解释那笔资金的由来。至于盗窃公司产品这件事情,我想仅凭一封邮件很难定论吧,张律师……”原来在贺时琛的身后还跟着一名中年律师,听到他的呼唤后,那名姓张的律师走到了刘向军面前,把名片递给他说:“您好,我是张言泽,从今天开始,我就是黎先生的代理律师。”
其他人可能没有听过他的名字,但从警二十年的刘向军却熟悉得很,在a市整个司法界几乎没有人不认识张言,这名擅长经济案件的律师只能用“德高望重”来形容,当然请得动他的也并非一般人。刘向军在心里暗自猜测着贺时琛的身份,由于他的介入,这个看似简单的案子变得复杂起来。
事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让胜利在望的陈思明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好在这事他做得天衣无缝,无论怎么查也不会弄到他的头上来,可是这样一来,他的计划也就泡汤了,精心策划了这么久,他不知花了多少心血,这下都白费了。
案情还需要详细的调查研究,所以这一天没有得出任何结果,所有人都只好悻悻地离开公安局,梁文科还想跟贺时琛打个招呼,却没想到对方早已带着黎远先一步离开。
“谢谢你,贺总,”黎远与贺时琛坐在车子后排,在很长的时间内,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已经还不清贺时琛对他的恩情,也不知该如何偿还,“我没有那种事。”
“我知道,”贺时琛拉过黎远冰凉的手放在手心里,似在对他的话表示肯定和鼓励,“你没理由舍近求远。”
他的话说得极其简单,黎远却在一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如果只是为了钱财,拒绝了家财万贯的贺时琛的追求,却铤而走险盗窃公司机密,多愚蠢的人才会做出这种事?
“你我之间不必说谢字。你现在同时也是观博的员工,于公于私我都不会让你平白被人冤枉。在这件事上,你有什么头绪吗?”
贺时琛的手宽大而温暖,让黎远舍不得抽回手,他的心里做了一番斗争,最终决定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放纵自己一把,短暂地享受这份温存。
前一秒还是乌云蔽日,在这一刻却因为贺时琛的出现,空中的黑云逐渐散去,虽然还是阴沉沉的,但已经不想刚才那么寒冷。但同时,黎远也深刻地看到了自己的无能和懦弱,没有贺时琛,他无法想象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样。也许已经变成了周建龙的生育机器,或者将在监狱里度过余生。
黎远分不清对贺时琛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感激、爱慕、依赖?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清楚地发现,心里的天平正在向他倾斜,只要稍稍再加一个砝码,也许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对方。
我还能坚持多久?在彻底沦陷之前?
母亲的事到底成了他心里的一个阴影,让他始终不敢正视自己的心。
张言泽介入这个案子后,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他通过抽丝剥茧的方式想要找出源头,却发现对方的手段十分精妙,而且毫无疏漏,调查了多日,也无法查出究竟是谁给了黎远那个动过手脚的版本,这样一来,黎远就无法洗清嫌疑了。
黎远停职在家,整日无所事事,只好积极配合调查,想要早日还自己一个清白。张言泽在听取了他的意见后,把目标锁定在陈思明的身上,很快,顺藤摸瓜地查出了吉奥公司幕后的大老板,而他的名字让黎远吃了一惊。
——蒋盼。
他并不是公司的直接法人或者负责人,事实上,如果没有张言泽和贺时琛的私人渠道,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他和吉奥公司的直接关系。对方通过这种方式导演的这件事,却能够随时全身而退,这让黎远感到毛骨悚然,有一种防不胜防的感觉。同时他也感到十分疑惑,如果蒋盼只是轻信了陈思明的话而疏远了自己,又为何用这么卑劣的手段置自己于死地不可?
事情的真相变得越来越清晰,可是没有证据,一切都是妄谈。而对方似乎也没闲着,很快,乘风内部找出了始作俑者,是一个技术开发部部的职员,那份“加工”了的版本正是出自他之手,事情败露后,他直言不讳地承认,黎远只是他用来掩人耳目的替罪羊。而他海外账户里多出来的那几百万就是这一切的有力证据。
自此之后,案件进行得十分顺利,很快,那名员工就因为透露商业机密而被判刑,而黎远也顺理成章地洗脱了罪名。吉奥公司因为通过不正当手段窃取其他公司产品而被勒令停业,公司法人也被判入狱。
从爆发到落幕,这件事只持续了短短两周时间,却掀起了惊天骇浪。在梁文科看来,贺时琛居然情动了张言泽来为黎远打关系,足以证明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所以自然就把黎远当成了宝贝,要不是他的年纪和资历是在不够,大有把自家小舅子从副总的位置上撸下来捧黎远上位的意思。其次就是陈思明的尴尬身份,看起来他和这个案件没有任何关系,不过在贺时琛的授意下,梁文科还是明白了吉奥和蒋盼还有陈思明三者之间的关系,能一手创办乘风这样的大公司,梁文科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无论陈思明是否做过这件事,他都不能再留下这个人。何况他似乎和黎远之间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往事,黎远现在可是公司的活菩萨,自然得供着捧着,相比之下,牺牲一个陈思明算的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