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那些修仙大派打着寻人的名头理直气壮的上了昳阳山,他们从一开始就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和野心,而这一次,他们却什么都没有做,既没有成堆的聚集在昳阳山脚,也没有张牙舞爪的上昳阳山发难。
可是白曳却并不因为这样而感到松懈,潜伏在暗处的敌人往往比明面上的更为让人防不胜防。
更别提如今的他已经不复往昔,他不是不想护住昳阳山,而是他护不住了。
他白曳,如今已经没了守住这一切的能力了。
白曳坐在树下,高大古老的大树已经只剩下了粗壮的树干,光秃秃的树枝清晰的在天空中伸展,即便是他的枝干再为粗壮却仍旧不能改变他枝叶凋零的事实。
白曳想着,刚刚花佚咬牙看着他,仿佛忍受着什么屈辱一般,开口说道,“留在这儿,我不想走。”
花佚的双手上青筋凸起,他对白曳心怀怨恨与敌意,甚至几度想将刀送进白曳的胸膛,可是即便如此,当白曳说要放弃昳阳山的时候,他仍旧是低下了头他的头,忍受着那份屈辱的感觉,红着眼睛对着白曳做出请求。
“昳阳派,不能就这么散了。”花佚一字一句的说道。
花佚抬眼看着白曳,固执而充满莫名的光彩,“你说过,我想要的,你都会答应,白曳,我想留住昳阳。”
白曳看着花佚的神情,神色淡漠,抚了抚花佚的长发,就像在安慰一个小动物一般,轻声叹了一口气,唤了声,“佚儿。”
花佚听了神情微变,那屈辱与隐忍让他的神色越发难看,他看着白曳,就如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将自己的自尊卸下,只是卑微的祈求这样一个愿望,却仍旧得不到白曳的许可。
花佚的表情变得难看而屈辱,他看着白曳厉声质问,“白曳,你说我想要什么你都会帮我得来,我要自由你不给,如今我不过是想要这么昳阳不散,你还要推却不成?”
白曳神情漠然,眸子垂下没有看花佚质问的神情,这态度明显刺激到了花佚,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及其难看,仿佛受到了巨大的羞辱一般,大声吼道,“嘴上说的天花乱坠,实际上连个屁都做不到!白曳,枉我还当你有几分真心,现在看来实在是我自作多情!你给我滚出去!我花佚就是死,也要死在昳阳山!”
白曳的神情这才显出几分茫然无助的样子,看着花佚怔怔的靠过去,低声唤着花佚的名字,花佚却一巴掌扇了过来,爽快利落的声音在这山洞中各位清楚。
花佚看着白曳,他的脑子中乱成一团,昳阳派要散了,这昳阳山要没了,这些念头占据了他的脑子,他看着白曳就如看见了一个仇人,在他的眼里,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白曳。
这个人毁了他的一切,折断了他的翅膀,将他禁锢在此,一遍遍的侵犯强迫,却又打着那情的名头,将自己伪装的天衣无缝,而现在,这个人要毁了昳阳山,毁了他几百年来生长的地方,那是任逸看着一步步建立的地方,那是安凡度过一生的地方,那也是他花佚从小生长的地方。
纵然他当这一切是他人的过往,可是风景秀丽的昳阳山却深深地扎根在了他的心尖上,那是他这几百年漂浮的家,是他的根。
而如今,白曳却说,弃了干净!
好你个白曳,你嘴上说的天花乱坠,我花佚就求你一件事,却还是不允!
白曳,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畜生!
花佚恶狠狠地看着白曳,眼眶发红,就像是一头随时准备冲上去将白曳咬死的野狼。
白曳冷着脸看着他,最终只是抿了抿嘴角,然后什么都没有说,便走了出去。
花佚在其后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他恨!他恨白曳的无情无义!他恨自己的无能!他恨他只能这样,看着白曳将他珍视的东西全部夺走!
白曳坐在树下,他最近总是觉得有些累,他的身体状况比他当初预计到的还要更为差劲。
他也想留住昳阳山,他知道花佚想要,所以他也想留住他,可是他摸不清这些门派的底细,他现在也没当时的力量,比起拼死留住昳阳山,他更想和花佚在一起安安静静的过一段时间。
他知道花佚很生气,对他又很深的怨恨,也有对昳阳派的不舍,可是花佚之前如此痴迷于他,纠缠了几百年,可如今不也是变了心意吗?
人都不过百年性命,所以他们的一生多爱恨,却又多薄情,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痴迷留恋,他们会随着时间将他们的情感淡化,转移。
再等一段时间吧,也许再等一段时间,花佚便会淡了这怨恨,少了对昳阳山的留恋。
以前的他没有什么时间观念,可是现在他有,花佚会老,他也不如从前,比起留住这些莫须有的东西,他更想和花佚安安静静的度过一段光阴。
乐儒走过来,看着坐在树下的白曳轻声走了过去,跪在地上,声音低哑,“师尊,弟子们有不少已经下山了,就是小师弟们说什么也不走,说他们要与昳阳共存亡。”
白曳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似乎对此并不怎么上心。
乐儒见此心中难免有些愤懑,忍着酸楚开这白曳说道,“师尊,小师弟们从小就生活在昳阳山,除了这儿他们没有别的地方去了,还请……还请师尊三思!”
白曳漠然说道,“天大地大,哪里会没有容身之所?”
乐儒一时难忍,开口叫道,“师尊。你只看见了花师弟,可这昳阳山其他弟子也是您的弟子,他们一直……一直当……”
白曳神色未变,打断了他,“乐儒,你该知道,昳阳山是为什么而在的?”
乐儒心头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白曳,然后神情黯然的低下头,哑声说道,“乐儒记得。”
您为那一个人建立了一个门派,创建了一个桃源,这一切的起点都是因为那一个人,那天地间您唯一挂心的一个人。
是我忘了,以为这五百年的光阴多少让您知道了几分人间的情谊。
乐儒颓然的跪在地上,郑重的对着白曳磕了三个头,哑着嗓子说道,“乐儒愚钝,承蒙师尊教导多年,如今远行,望师尊身体安康,求有所偿。”
白曳看着自己五大三粗的弟子,微微垂下眼眸,看着他磕完了最后一个头,开口说道,“万事到头终须散,你去吧。”
乐儒鼻头发酸,心头那股难受的感觉几乎让他一个大男人掉下泪来,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哭出来,他对着白曳道了别,然后便悄无声息的走开了。
白曳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都散了吧,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荒唐的梦,如今都散了也好,少了牵连,少了伤痛。
漆黑一片的宫殿中昏暗的烛火在风中摇曳,鬼魅阴冷的气息在这宽阔华丽的房间中蔓延。
程君一一袭黑衣独立于月夜之下,他的眼眶中染上了比鲜血更为殷红的红色,双手微微颤抖,在那一瞬间就如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一般迅速苍老了下去,却又在片刻之后再度恢复了过来。
“你如此逆天而行,当真是想落个灰飞烟灭的境地呀!”随着清晰的拐杖落地声,全书老者从门后露出身影。
程君一回身冷冷的看着他,“我的事情,不用你多嘴!”
全书老者依旧看着他,语气中带着古怪的笑意,“你为了修魔居然不惜耗用生魂,如今你阴损过重,寿命无多,居然寻了那逆天的法子借用来生的寿数,如此逆天而行,可真是玉石俱焚!”
程君一长袖一挥,一旁的石制桌椅尽数化为灰烬,他表情依旧是冷冷的,可是那双眼睛却让人感到了杀戮血腥,他看着全书老者,吐字清晰的说道,“我知道。”
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刀,可以让人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迫和寒意。
全书老者却好似浑然没有知觉一般,眼睛里散着古怪的光,看着程君一,古怪的喃喃自语道,“本以为只有两个变数,如今看来,该是多了一个了。”
第56章 第 56 章
白曳走进山洞,花佚戒备的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透着血色的光芒,就如一只戒备的野兽。
“走吧。”白曳漠然的说道。
花佚抓紧了铁链,凶狠的看着白曳,眼神中透着几分挑衅掩下了他内心的恐惧与不安。
白曳前进一步,花佚便往后后退一步,白曳顿了一下,可是还是向着花佚走了过去,花佚退在了墙角,抓着铁链谨慎却又佯装凶狠的看着他。
白曳没有理会,他没有看花佚的神情,他伸出那双白皙的不带任何血色的手抓住了那粗壮的链条,花佚握紧双手,暗自收敛呼吸,斜着眼睛看着这一幕。
白曳拉起来花佚的手,看着那被锁住的双手,在厚重的铁圈下花佚的手腕显得越发纤细脆弱,白曳微微垂下眸子,伸手覆在了花佚的手腕上。
花佚没有抬头,白曳的头发垂在了他的身前,他的手因为白曳的动作而不得不放松开来。
他在等,等那一瞬间。
随着手腕上禁锢的消失,花佚突然在那一瞬间飞身而起,一脚踢了出去,白曳神情一凛,错身避让,就在那一瞬间花佚一把抓起了之前被他弃置在一旁的簪子,毫不迟疑的紧随其上,在那一瞬间将簪子全数没入了白曳的心口。
白曳有些狼狈的靠在墙上,花佚几乎是靠在他的怀里,可是那双手却死死地将那簪子送进了他的心口。
一只素簪能有多大,丁点大的粗细,可是却真真切切的扎在了人的心尖上,那是一种近乎窒息的疼痛,从心尖蔓延到身体全身,就如疼痛绝望的海水包裹着自己的身体,从自己的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这疼痛实在太深太剧,竟让人不知道这心有没有跟着一起疼。
花佚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闻到了血腥味的狼,血红的眼睛泛着古怪的光芒,他就这么看着白曳,似笑非笑,眼珠子透着入魔一般的魅色,他看着那全数没入的簪子然后轻轻地将那玩意抽了出来,殷红的心头血成了那白衣上难以忽视的艳痕。
一种报复而挑衅般的快感从花佚的眼睛里透出古怪的光,他当着白曳的面,将那染血的簪子一步步的抽出来,然后再当着白曳的面,让他眼睁睁的看着他亲手再将这簪子生生刺入他的心口。
这种来自于心头的疼痛让白曳的额头冷汗直冒,他几乎站不稳,只能用力的抓着花佚的肩膀试图得到一点支撑,花佚几乎可以听见他倒吸冷气的声音,还有那隐忍的痛。
“我被锁着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我被松开,我一定不跑,我一定要让你血债血偿!”花佚说着再次毫不留情的将那东西抽出来,然后再次刺入白曳的心口,极小的伤口却让胸口的血色蔓延一片。
白曳的有些失神的看着他,突然他一把抓住了花佚的手,他握着那只手,咬着牙将花佚手中的簪子再次干净利落的抽出,然后再次毫不迟疑的刺入,白曳一声闷哼,另一只抓着花佚的手更加用力,仿佛要捏碎对方的骨头。
花佚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白曳却死死地抓着他的手,拉着那只手继续施虐一般的向自己的心口刺去。
花佚竟有些茫然,本能的想要向后退,可即使是这样,白曳的力气却是大的惊人,就像是撑着最后一口气也非得将花佚一起拉下地狱的魔鬼。
簪子刺入血肉,从骨头旁擦过的钝感,血肉牵扯的水声,从那密密麻麻的伤口涌出的鲜血汇成一片,顺着衣襟往下淌。
花佚的心头一时慌乱不已,他想要松开,可是白曳却一次又一次的逼迫着他继续在白曳的心头捅出一个又一个的血窟窿。
明明是他在报复可是却有种被对方逼迫的错觉,他在逼他杀了他,这个疯子,他简直要将他们两个人都活活逼疯。
停下!快停下!
花佚想要挣扎开,却被白曳死死地捏住了手腕,只能狼狈的叫道,“放开!白曳,你疯了!”
白曳却没有理他,随着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他冷冷的看着花佚,一把将那沾满鲜血的簪子抽了出来,胸口的鲜血几乎染尽了一身白衣。
“关你八个月,八次,现在,你总该随我走了。”
白曳的声音低哑可是却透着一股决不放弃的韧劲,他的脸色苍白,整个人看着是狼狈至极,可是偏偏那双眼睛亮的厉害,就如这一切他全部都不放在心上,就如一只认准了目标的狼,死死地盯着花佚。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从灵魂里,刻在心尖上,刻在骨髓里,扎根在他血液中的执念。
这是花佚从未见过的白曳,不是神,不似魔,仿佛为了执念而生,将自己的一切系于这一股执念之上,天地覆灭,却仍旧死死地盯着那一抹执念。
花佚怕了,他真的感到了恐惧,他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执念,他明明占了上风,是他要向白曳的讨债,可是白曳的举动却让他仿佛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或者,是一个跳梁小丑。
从白曳对自己的那个狠劲就让花佚心头的怨恨变成了恐惧,怎么会有一个人对自己心狠手辣到如此程度,怎么会有这样扭曲而让人难以逃避的执念,这样不顾一切疯狂至此的爱恋,就像是一张网将他困在其中,无路可退。
花佚有些惊恐的看着白曳,白曳的脸色及其苍白,可是他却还是在笑,诡异而让人毛骨悚然,他看着花佚,用沾满自己鲜血的双手握住了不知所措的花佚,然后平静的吻了吻花佚的嘴角,哑声说道,“走吧。”
花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那个地方,他只知道当日白曳的胸口那艳丽的眼神仿佛灼烧了他的眼球,他当时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处在水天一线上了,而一旁的白曳却早已晕倒在了地上。
这是他离开白曳的绝好时机,白曳看着他的眼神让他心惊,让他惶恐,这可能是他唯一逃走的几乎。
是白曳错了,白曳欠了他的,白曳断了他的因缘,禁锢他的自由,一遍遍的侵犯他,弃了他的昳阳山。
所以白曳该死!他该死!
花佚甚至恶毒的想在这时候将白曳丢在海里去,让他活活的溺死在海水里。
可是最终,花佚还是没有走。
白曳,白曳是一个很不同的存在。
花佚说不清,他想杀了白曳,他恨白曳,白曳是个畜生,可是时至今日他却还是不能不面对一件事情,他不想白曳死。
白曳不能死,他不能死,他怎么能死,他虽然不是他的师尊,他们虽然已经恩断义绝,虽然找不到任何要留他一命的理由,但是白曳不能死!一想到白曳会死就让花佚的脑子里一阵阵的发蒙,白曳是强大的,是无可战胜的,他在这世间强大的超出了世人的想象,这种人怎么可能死?
白曳如果会死,就如天塌下来一样荒谬可笑!
花佚非常厌恶自己的行为,可是他不能不承认,当白曳抓着他的手一次次的刺入白曳心头的时候,他的内心比白曳还要恐惧焦躁。
所以,即便他狠狠地在白曳的身上啐了一口,可是还是厌恶的将这人拖进了他曾经居住的屋子。
他一面厌恶着白曳,期盼着白曳干脆就这样不得善终,却又无法控制的给他草草上了药,他心烦意乱的狠狠踹了白曳几脚,却又捏着白曳的鼻子将药丸灌进了他的嘴里。
他厌恶着自己救白曳的行为,这让他觉得自己下贱,胸口仿佛堵着一口气让他心里发慌,可是却又无法控制的不想要白曳死。
白曳构成了他过往近二十年的人生,在他的举手投足间都不自主的带着白曳的影子,从他的行为思想到灵魂。
这纠结难忍的心头几乎将他撕裂成两个人,让他发疯。
白曳却让人意外的发起了高烧,当花佚发现的时候他几乎是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这却真的发生了,他眼中那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师尊发烧了,花佚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可是一种古怪的感觉却让他觉得陌生而诡异。
花佚冷眼看了一眼,不做任何处理便走了出去,可等到第二天的时候白曳的情况非但没有任何好转,反倒是更为憔悴虚弱。
花佚看着白曳便觉得刺眼,他看着躺在床上气息有些微弱的白曳,突然一把抓着他,然后从屋子里拖了出去,一把将他扔在了海边。
水天一线是个海上的孤岛,四面环海,微风吹拂起细细的波纹涌向岸边,白曳脸色红的古怪,整个人都似乎丧失了神智,身体微微发颤。
花佚毫不留情的转过身走了回去,就如丢弃了毫不在意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