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着急起来,杜太医这样一说,她这个武功无全的小宫女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绝对没办法帮莫纪寒逃出去。
一着急,扶着杜太医的手就忍不住抓紧了些,小声问道:“杜太医,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么?可是,要真是这样,莫将军不就毁了?”
杜太医轻轻拍拍莫言的手,示意她松开点,然后道:“法子不是没有,只是太难,那些能护心养脉的东西太珍贵难找,连宫里都不齐全。”
莫言眨眨言,心里升起一丝希望:“杜太医,您是说,还是有办法的?”
“小丫头,我刚刚也说过……”
莫言抢过他的话头,压低了声音道:“杜太医,您听我说,一会儿要是皇上问起来,您就捡着这些要紧的说,听我的,绝对不会错的。”
杜太医的老脸上满是疑问:“这些也都说?”
莫言连连点头:“不管皇上问没问,您都要找机会把那法子给说出来。”
“这、这说出来有什么用?也救不到人啊。”
莫言直摇头:“杜太医,您老这可看错了,我天天在皇上身边侍候着,看得清楚,皇上面上虽然不怎么样,心里可关心得狠呢。”
下意识的又把杜太医的胳膊揪紧了些,莫言觉得自己的声音里都带着紧张的味道:“不骗您,皇上这会儿就算没表示,过后肯定会照着您说的法子去办的。”
杜太医将信将疑,只是任极的态度也确实暧昧不清,让他这个糟老头子有时也忍不住会多想想,于是道:“丫头,我刚刚也说了,那些东西难得得很,连宫里也不齐全,皇上也不见得会为了他特地去找。”
莫言咬咬嘴唇,说道:“杜太医,您也说过,‘医者父母心’,这话我听得懂,也一直都记着。现下有这个机会,我们就尽力多做点,尽人事,日后想起来,心里的愧疚也会少些的,对不对?”
杜太医看着她:“你呀,心善得真不像是在这宫里长大的人。说得也是,不过几句话的事,老夫便说说吧,要真能把人救过来,也是功德。”
莫言这才松口气,笑道:“杜太医,您是个好人。书房就在前面,皇上宣您一个人,我不能跟进去,只能扶您到这了。”
“去吧去吧,把药炉的火看好了,‘碎真花’的火候可老不得。”
“知道,我这去看着火,绝对不会过的。”
莫言急急赶去小院,回廊下的药炉上正煨着药罐,熬药的时辰还没到。她拿起小扇子坐在矮凳上扇得有一下没一下,满腹心事的望着跳跃的炉火出神。
刚刚和杜太医的一番话让她又喜又忧,喜的是莫纪寒身上的伤真的都能治。可是喜过之后,更大的忧却来了。
照着杜太医的说法,那些药啊什么的很难找,治伤不是这几月就能完的事,只怕要治还得等回到宫里去,可一旦回宫,她哪里还能把人送出去呢?
想起最近莫纪寒都按时吃饭吃药,为的就是早日能从这里逃走,要是他知道即使这样,自己仍然不能使用内力武功,那他会……
莫言一个激灵,不敢再想下去。浓烈的药味传来,正是火候到了,她赶紧熄掉炉火,熟练的滤渣倒药,强迫自己把乱麻般的心事都扔掉,挤出一个笑脸端着汤药走进房中。
书房
杜太医将刚刚同莫言讲过的话又对着任极说了一遍,未尾接上一句:“所以莫将军的伤情,单靠一味‘碎真花’仅能保得心痛不发而已,心脉却是愈不了的,要修复心脉打通经络,除去‘碎真花’外,非得要‘雨玲珑’、‘独龙珠’再配上‘三味果’,请一内功浓厚的人在旁护持,才能慢慢痊愈。”
任极冷冷看他一眼:“朕只是想问问他怎么样了,你多说这些做什么?”
杜太医躬着背跪在地上:“老臣一时谈医忘形,多说了不该说的,还请皇上恕罪。”
“下去吧。”
杜太医听任极话语中完全没有责怪之意,终于将心放回肚子里,暗道莫言这小丫头果然说得没错,边恭恭敬敬地退了出来。一出书房,便立即赶到小院去。
刚进小院,莫言正巧端着空碗出来,见到杜太医,立刻迎上去直接将他拉到院边角落,悄声问道:“杜太医,怎么样?您对皇上都说了么?”
杜太医点头:“唉,说是说了,皇上听过之后也没什么表示,我就在出来前悄悄看了一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知道会不会放到心里去。”
莫言感激道:“多谢杜太医,皇上该会记得的,我服侍的时候也敲敲边鼓,总不至于让皇上忘了就是。”
“也只能这样了。我这趟过来,也顺便再给莫将军把把脉,我们进去吧。”
莫言将杜太医扶着:“莫将军刚刚喝完药,这会儿应该想睡了,我扶您进去。”
任极在书房里一本本的翻着书,却没有哪一本能看得进去,得胜的喜悦早已经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又是那股抑郁的情绪,而且似是一次比一次强烈,就像是有人把他的心扯出来揉烂了再塞回去,跳得一团乱。
奇怪的是,这种感觉虽然让他抑郁烦躁,他却不觉得讨厌,只是越来越强烈的想要见见那个男人,总觉得,只要见到他,所有的抑郁烦躁都会一扫而空。
然而最让他头疼的便是在这里了,见到了又怎么样?两个人根本连句话都说不上,抑郁烦躁虽然会在见到他的时候一扫而空,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大的空虚和焦虑,反而会让他更加不知所措。
“啪”的将手里的书扔到桌上,任极原地转了几个圈后沉声道:“越宁!”
越宁就在书房外,任极语音未落他就已经出现在门口:“皇上,臣在。”
任极抬腿往房外走,吩咐道:“找把剑给我,然后,你陪我过招。”
越宁一怔,任极虽然习武,但多半都是自己练,叫他们来喂招的时候是少之又少。直到跟着任极走到院中,他才解下自己的佩剑双手递上:“皇上,这是臣的佩剑,虽不说不上是神兵利器,但也称手好用。臣自去寻把,便回来同皇上过招。”
任极接剑挽了几个剑花,感觉的确好用,越宁这时也找近卫拿了把精钢剑来,打了一个恭敬的起手式,道:“皇上,请。”
任极再划了道剑花,接着剑身一挺便朝越宁攻去,越宁举手相迎,两人间一时剑光灿灿斗在一处,速度之快只能看到密密的剑芒,其间的身影都几乎看不到了。
越宁面对任极心里始终存了敬畏,手上不敢放开硬拼,一开始时还能抵挡住任极的攻势,十数招后就落在下风,没多久被任极一剑震得虎口发麻,执剑脱手认输:“皇上神武,臣愧不能及。”
任极将剑抛还给他,转身道:“你不敢与朕全力相拼,实在无趣。”
他本意是想借着比剑分散注意力,却不料因为这更加想起那个男人虽然只能五成功力却与他性命相搏的刺激来,想见他的念头,更加强烈。
第 42 章
任极明知多见无益,却克制不了这股念想,连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自顾自的迈着步子直往莫纪寒所在的小院走去。
刚走到院门口,就见莫言端着药碗在房前回廊下低着头来来回回转着圈,嘴里也不知道在嘟嚷着些什么,神态间满是难色,连他进来也没有发觉。
走得近了,也只听到她喉咙间偶尔蹦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任极听不清,见她一直在原地转圈,不由奇怪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莫言被狠狠吓了一跳,根本来不及听清来人说话的内容,猛的回身看见任极竟然就站在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大惊之下手一松,药碗直直往地下坠去,待回过神来时只来得及发出“啊”的一声短呼。
任极应变却快,莫言松手的刹那他就已经踏前,长臂一伸轻轻松松就将药碗接在手中,稳当得没有一滴晃出碗沿。
莫言心中狂跳,她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自言自语被任极听去几分,跪在地上喊了声“皇上”,心里已经闪电般转了不下十数个念头,却是一个也抓不住,额头已经现了薄薄一层冷汗。
任极把药碗交还给她捧着,问道:“你在这里来来回回的,怎么不进去喂药?”
莫言这才心下稍安,明白任极并没有听清楚自己刚才都自语了些什么。心里一安定,回话自然也就流利:“回皇上,奴婢只是在想……该如何劝莫将军用药……”
任极头次知道莫纪寒不肯用药,不由皱眉:“劝?”
“是,莫将军一直心情不佳,也不大肯服药,所以……伤总也好不了。”
任极站在原地,苦涩的药味随着蒸腾的热气盈满鼻腔,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呆了片刻,突然狠声道:“那你就跟他说,喝不喝由他,死不死也由他,总之,休想逃出去!”
他声音说得大,不必莫言转达也清清楚楚传进了内室去。莫言跪在地上,听任极说得狠绝,心里又是一惊,不敢看任极脸色,却也模模糊糊觉得他的语气说得有些奇怪,这话说得虽狠,却不如以往让人感觉冷到骨髓里去,就像是、就像是……没真的生气。
可是感觉又不对,那话里的火气还是实实在在的,莫言想了半天,也找不出个合适的形容,只得作罢。等她回神抬头时,发现面前已经是空空如也,任极早已没见踪影。
爬起来推门进内室,莫言将还温的药碗递给莫纪寒看他喝下,收了空碗正准备走,就见莫纪寒一双眼睛直直盯在她的脸上。
莫言被看得心虚,移开目光道:“莫将军,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一会送些茶点进来。”
刚刚准备逃出去却被莫纪寒叫住:“莫言,你刚刚一直在外面走来走去,为的到底是什么事?”
莫言连连摇头,边往门口退去:“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一点私事而已,叫莫将军担心了。”右手已背到后面去摸门扇。
莫纪寒语气转厉:“小莫,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一声“小莫”叫得莫言顿时定在原地,她在门边站了许久,最后终于踱到床前,轻轻道:“莫将军,你叫我‘小莫’,那我是不是也能叫你一声‘莫大哥’?莫大哥,既然你问了,那我也不再瞒你,其实我一直不打算瞒你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接着莫言一五一十将杜太医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然后道:“所以就这么逃出去太过危险了,你功力未复,很容易就会被抓回来的。”
莫纪寒闭起眼,良久才缓缓吐口气:“原来是这样么?”
莫言轻轻应了一声,停了会才又道:“那,莫大哥,你……打算怎么办?”
莫纪寒没有回答,却问道:“你为什么要叫我大哥?”
突然改变的话题让莫言怔仲片刻:“没有为什么,就是想。”
“宫里的人何止千百,你不是还有柳莺做姐姐么?”
莫言一边思索着一边道:“那不一样。我是个孤儿,算是被郑公公捡来带进来宫里的,虽然没识过字,但见得也算多了,宫里宫外其实都差不多,人人都要为生存算计。”
“在外面讨饭,为了一口快馊的馒头就算是和野狗打架也得抢。在宫里,不用为馒头操心,可性命却比馒头还不值钱,谁都为了要活处心积虑,就算要害死别人,也不会有分毫的犹豫的。”
“柳莺姐姐虽说很好,可是……”莫言说到这里停下,原本年轻天真的神情里带上了饱经世事的沧桑感,“不管怎么样,宫里的人,我其实一个都信不过的。”
“莫大哥,虽然我不太会说话,但说的真的都是实话,绝对没有瞒你。自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人活命,总会想,要是有个亲人该多好。”
说到这里,莫言的眼神再度变得单纯,笑容里有了一丝憧憬:“其实为什么想认你做大哥,我真的说不上来呢,或许,就是因为听到你姓莫。”
“我原来都没有名字的,一直都被叫小乞丐,‘莫言’这个名字,是郑公公给我取的。他虽然算不上是个好人,但对我,其实还是很好的。”
说到这里莫言打住话头,不好意思的笑笑:“好像扯得远了,我在宫里很少跟人说话,偏偏又喜欢说话,所以郑公公才给我取这个名字,莫大哥你别见怪。”
莫纪寒笔直盯着她的眼睛,道:“这样么,你当我大哥,你不觉得留在宫里陪你更好,为何要放我走?”
“莫大哥,你不信我么?我既认你做大哥,就是当你是亲人,谁不希望自己的亲人能过得好呢,而且……”
莫言这次并未移开目光,坦然直视他道:“而且,我从小活到大,都从未想过自己能做些什么,我也想试试,自己做想做的事,是个什么感觉。”
莫纪寒看着她天真又世故的脸庞上浮现出坚定的神色,忍不住轻叹一声,才道:“既然如此,那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莫言闻言,欢欣道:“这便好了,那莫大哥你安心休养,我先去帮你准备些茶点来。”说完如释重负一般,蹦蹦跳跳奔去厨房。
莫纪寒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却逐渐转深——他该相信她吗?他失败的次数太多,付出的代价也太多,已经没法再承受多一次。
任极一直走回中庭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事,又是一脸郁郁,最近真是鬼迷心窍,对着莫纪寒总是屡屡做出些没法控制的事情,哪像是自己会干的事情!
想是这样想,偏偏思维一转到莫纪寒身上就自然而然的想起了他一身的伤,不禁又是一阵懊恼,去都去了,看一眼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居然一无所获的跑回来,还不如不去,简直是没事找事干!
越宁这时正好带着刚刚接到战报赶过来找他,就见到自家皇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正自龇牙咧嘴面貌狰狞,心里不由打个突,小心翼翼跪奏道:“皇上,前线的战报,是葛副将着人快马送来的。”
“说。”
“我军已经攻陷鹿州,距符离都城惠康已不过三城之遥。”
越宁禀完,迟迟不见任极回复,忍不住抬头往上,发现任极还在咬牙切齿,全无一点高兴神色,心底更加不安,试探着道:“皇上?”
任极闻言猛地看向他:“什么事?你刚刚说了什么?”
越宁目瞪口呆,原来自己刚才所报任极竟是一点也没听进去。他老于事故,一呆之后迅速低头掩去表情,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然后道:“葛副将请示,皇上,是率军一鼓作气攻入惠康还是慢慢将那三座城池一一吞掉?”
“嗯?已经将鹿州拿下了?”
“是。”
“越宁,我们在这里耗多久了?”
“回皇上,算上路上所耗,已近三月。”
任极点点头:“时间也算得够长了,亲征辎重也要虚耗不少军饷,既然只余三城,就叫他们快攻吧,朕倒想早点见见那位‘胆色过人’的隽文帝。”
“遵旨。”
此刻符离都城惠康内已是一片人心惶惶,街街戒严,百姓闭户不出,却都不约而同的收拾着大小细软,准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逃命去。
而城中金碧辉煌耀眼无比的皇宫——碧煌宫内更是人仰马翻,妃嫔太监宫女无论大小人人自危,若非不得已绝不出现在隽文帝景辉面前,想尽一切办法的要把自己弄出宫去。
只因隽文帝景辉已经状如疯魔,宝剑日夜不离身。别说稍不如意,往往什么预兆都没有,见人拔剑便砍,直到把面前的人卸得肢离破碎鲜血喷得满身他才会有短暂的清醒。到如今,他的内侍已被他杀得一个不剩,个个死状凄惨,谁也不肯再靠近他半步。
十日后
惠康城里寂静若死,高大宏伟的四扇城门大开,黄土垫道净水撒街,黑压压的人潮沿街跪了满城,四围禁军林立,枪戟映着日光越发显得森冷。
就在这寂静中,八匹白龙驹拉着华丽的龙辇缓缓驶进城中,不知是谁高呼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四周应和声立刻响起,瞬间刺破死寂,呼声如雷:“万岁万岁万万岁!”
碧煌宫早已被清空,换上了启梁的禁卫军,任极不紧不慢的登上九级龙阶,站到了巍峨的宫殿前,里面那张龙椅空空如也,正等待着新帝王。
任极进去后并没有坐上去,而是站在玉阶下问道:“那位隽文帝呢?”
立刻便有人将虽然身着龙袍却显得狼狈不堪的隽文帝押了上来,他双目赤红,虽被押着却不肯下跪,恶狠狠地瞪视任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