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宫里的人!”那客人并未说自己是谁,可白竹却看出了,那绝对是宫里的人,而且身份不低。客人身边带着的老奴,白白净净的小老头儿一个,脸上一根胡子也不长,剧透投足间也带着一股宦官的味道。品阶却是很高,应该是宫里的元老太监。
“哦?”两人对视一眼,来了兴趣。
“那便去看看吧。”沈清提议,“白竹你先出去,好好招待客人,千万被怠慢了。哦,对了,还有将军你的装扮也需要改改,既然是探病而来,你可不能没有一点儿病相。”
说着,须臾之后,沈清扶着身上用绷带缠了一圈的陆沉去了客厅。他们走到院子时,心里还在盘算,怎么忽悠过去,到了客厅时,两个人却全懵住,连装病也忘记装了。
“你受伤了?”
无心喝茶的戚太后听到动静,便连忙站了起来,一抬头,却见沈清扶着陆沉走到了门口。陆沉身上缠的绷带十分夸张,不知道还以为是受了十刀八刀大砍伤呢。
“参见太后。”沈清反应过来,连忙请安。陆沉还愣着没动,他赶紧挠了挠陆沉的腰。这回儿装病可装错了。
“你怎么来了。”陆沉别扭道。戚太后突然到来,让他显得很无措。
戚太后隔开想扶住她的公公,径直走到陆沉面前。
“我来看看你。”她想碰陆沉的绷带,又缩回手,只好悻悻:“我听说你受伤……伤得严不严重?”
陆沉扭过头,不好意思:“不严重。”真不严重,那小贼都没伤到他半根毛。就是肚子里的小东西被惊到了,折腾了一下他老子。
“真不严重?”太后以为他在强撑,“你看你,这绷带缠了多少圈,怎么可能不严重?”
陆沉脸通红,好在戴着面具没人看得见:“这是假的。”他几下就把绷带全拆开,真丢人。
沈清忙解释:“将军装病是有原因的。这是因为……是因为……”沈清又挠了挠陆沉的腰,是因为啥呢?
“是因为我不想上早朝。”陆沉脱口而出。嗯,原因之一。
沈清扶额:“这是因为,想混淆真凶,早日抓住刺客!将军你说对不对?”
第89章
香叶寺是京城香火最旺盛的寺庙, 讲经的归海方丈是有名的得道高僧,每日都有无数善男信女来到香叶寺听归海方丈讲经。沈清一家人对和尚念经当然没什么兴趣,可架不住太后乐意听。而且难得出宫一趟, 哪儿都去, 就让他们陪着去了香叶寺上香拜佛听讲经书。
方丈显然是识得太后的,见到太后微微地点头示意了一下, 虽不上来问安, 但讲经之后的斋菜是特地分出来的。几人和大堂的香客分桌而食,单独安排在了小院里。
小院是方丈居住。一棵森郁的菩提树坐落在院中,树下则是大理石圆桌, 几只石凳子错落摆着。
陆沉拘谨地端坐着,眼睛只往桌上放,旁边的沈清不着痕迹地捏了捏他的手心, 叫他不要紧张。怎奈戚太后的目光太过明显,叫陆沉完全忽视不了。
他们这次是简装出行,身边没带一个人,这一路上, 太后可把他看得紧了。太后看他一会儿,又看看小宝一会儿。她一看见小宝就想起陆沉小时候的模样, 心里有一堆话想问, 又生生地把话给憋了回去。
沈清给太后倒上茶,充当陆沉的传声筒。
“太后,您喝茶。”
太后笑笑,对沈清的印象很好。当年她一开始也是百般不同意这桩婚事, 沈先奉的长子她见过,瘦巴巴的小子,缺少几分生气。她很不满意,还是在老梁王劝说之下,才勉强答应。如今看来,这年轻人很不错。陆沉的精气神很好,小娃娃也养得白白胖胖的。
“小娃娃是叫小宝吧,可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小宝,过来。”沈清唤了草丛里都蟋蟀的小宝回来,“小宝,叫奶奶。”
小宝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太后瞧了瞧,毫不羞涩,脆生生地就喊:“奶奶!”小宝在青州喊的爷爷奶奶可多了,完全不觉得多叫一个奶奶有什么扭捏羞涩的。
太后听了心里却很是高兴,摸摸小宝的脑袋,把他抱到自己面前。太后可有些年没抱过这么大的孩子了。她瞧着小宝和陆沉长得像,越看越喜欢,高兴地就把手里唯一戴着的沉香木佛珠脱下来,给小宝戴上。
那佛珠陆沉知道,太后自念经以来,手里就戴着那串。
小宝对佛珠没什么兴趣,他更喜欢亮晶晶的珠子。可别人送他,他便高兴接着。而且小宝觉得这个奶奶也好看,他就喜欢好看的!
“听你说,小宝六岁了。”太后笑着对沈清问。陆沉闷闷的不爱说话,太后也便随他去,更乐意和沈清闲聊。
沈清点点头:“是六岁,已经会念三字经了。”
“可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太后说完,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脸色变了一下。按小宝的年纪,当是沈清嫁到将军府之后有的。太后对沈清有些抱歉,好端端的男儿,可委屈这孩子了。
沈清对太后忽然歉疚的目光不明所以。
正说着,寺庙的小和尚端来斋菜,斋菜一上桌,沈清就知道坏了。可不是,他一抬头,就看到那一大一小全恹掉了,两张苦瓜脸拉得老长。
不给肉吃,光吃草,他们又不是兔子!
可佛门清净地,沈清也不好给他们另开小灶,只能答应两人之后一定给他们做好吃的,两张拉得老长的苦瓜脸才收了起来。
一边的太后看着都忍不住笑了笑,这一家三口可真有意思。她倒是放心了。
“爸爸,有萝卜。”小宝望萝卜兴叹。
和尚庙光是青菜也没什么,可庙里炒的青菜没啥油水,和沈清炒的完全不一样,何况有小宝不爱的萝卜。小宝数了数桌上的萝卜,白萝卜、胡萝卜,咬一口包子,萝卜馅儿的。
养一个儿子,就是供一个祖宗。
“回去吃好吃的。”
小宝趁机点菜:“羊排!”
小宝刚说完羊排,沈清还没回答,陆沉却忽然呕了一下。
不明真相的太后连忙站起身,一脸担忧:“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陆沉摇了摇头,脸色微微发白,他悄悄地揪了一下沈清的肉,把怨气全撒到他身上。陆沉光看这桌上青青白白的萝卜青菜已经没一点儿胃口,听到羊排,就好像问到羊膻味,胃里泛起一阵酸水。
沈清扶着陆沉的腰,悄悄从怀里的小布包摸出一颗酸梅塞到陆沉嘴里,又要和太后解释,可这种事,他也没法解释,能瞒则瞒。
“没什么事。等下了山,我带他去吃点咸辣点儿的,他就是没适应这里没滋没味的饭食。军中的男人嘛,都是无肉不欢,对不对。”沈清心里阿弥陀佛,抱歉了佛祖,把错都推给你。
“都是我非让你们陪我来。”太后歉疚得很。她心里高兴,便想和陆沉一起来寒叶寺还愿上香。陆沉每每出战,她都会来寒叶寺拜佛烧香。陆沉少年时第一次出战,太后整整跪在佛像前一夜未起。可经书念得再多,她也只能念念经而已。她没什么力量,什么也不能做。
这是戚太后一生的遗憾。
一颗酸梅才压住了陆沉胃里泛起的恶心感。陆沉心里又疑又惧,疑的是小宝当年安安静静,他毫无反应,惧的是在这个微妙的时候有了小东西,让他不得不多出许多顾虑。
那刺客来得蹊跷,恐怕之后也找不出真正的幕后之人。
陆沉自知,此次回京有无数人会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不能被人拿捏住命门,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想置他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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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些了吗?”太后伸出手背按在陆沉的额上,她的手凉凉的,和小时候一样。
陆沉目光闪烁了一下,忍着恶心道:“冬天冷,你多穿点。晚上睡觉让宫女多准备些汤婆子,很管用。沈清每天都会给灌汤婆子。”
太后笑,不知是高兴陆沉关心她,还是笑陆沉最后加上的这么一句。
太后光笑不说话,陆沉脸一热,扭过了头。笑什么呢,真烦。
沈清本想陪太后吃过斋饭之后,再带陆沉去吃点别的,可没想到过了会儿,刚才来送斋菜的小和尚提着一盒饭菜又来了。原来,小和尚粗心,少送了些东西。
小和尚不住道歉又解释:“小僧忘记把东西送齐全了。这是方丈让我另外准备的,说是在场之人身体特殊,受不得和尚庙的粗茶淡饭,佛家慈悲,可以网开一面。哦哦,还有,这是方丈让我给这位官人的字条。”
小和尚冒冒失失,说完就一溜烟跑了,真不像个和尚。
陆沉展开纸条,心一惊,把纸条拿给沈清。
“天赐子,不可辜。幸也。阿弥陀佛。”
两人的脸色均是一变,太后不禁问:“写了什么?”
“没写什么。”陆沉拿回纸条,匆忙收了起来,实在不像是没写什么的样子。可他既然不想说,太后也不好再问。
“香叶寺最近的女香客可比以前多。”陆沉不想说这件事,太后便另扯了些话。
“是吗?”陆沉不大注意香客是男是女。不过人确实有点多。
“你啊当然看不出来。”太后笑,陆沉哪是能看出这种事的人,可太难为他了,沈清倒是心细如发,“子澈看出来了没?”
“我?”沈清还不习惯有人叫他的字,他正把小和尚送来的另一些饭菜一一摆放好,才忽然意识到在叫自己。
“啊,女香客是多了些。”沈清搭着话,又尝了尝粥的味道,才推到陆沉面前。方丈可真有心,菜色荤素搭配,颜色看着就比方才的喜庆,连送来的粥都是皮蛋瘦肉粥,可得给多点香油钱。不过,这方丈也太神了些,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沈清心里装着方丈的事,嘴上说话却并不耽误。
“我粗粗看过去,那些女香客大多都是的颜色美丽的妙龄女子……”
颜色美丽妙龄女子?陆沉吃了几口粥,狐疑地看了看沈清,他怎么从没发现这些,就沈清注意到了。
陆沉莫名其妙酸了一句:“你看得真仔细。”
“咳咳。那什么,这不是很明显的吗?一个个都是桃红嫩绿的衣服……”沈清脸一僵,看陆沉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越说越错。可这真不怪他,真的。只有陆沉会永远看不出一个女子美不美,当然他看男子也同样看不出来。
沈清有幸被只能分出男女的陆沉,屡屡夸上一句好看,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好事。
避免陆沉继续发散,沈清连忙道:“还是因为选秀的事情吧。”卓家的千金进宫基本成定数,剩下采补的秀女除了少数能有份位,大部分都只能从宫女做起。可即便如此,仍旧有大把的年轻女子做着荣华富贵的美梦。
太后放下筷子,眉间有隐隐愁。太后知道两个儿子之间有心结,也不便多说自己的担忧:“过几天,匈奴国的公主要进宫。”
“公主?”陆沉对此事一无所闻,竟是头遭听闻,“匈奴送来公主,是要和亲?”
儿子大了,太后管不了。当皇帝的儿子,太后就更管不了了。她只盼,这宫中本来浑浊的水,不要再徒添波澜。
只是祸不单行,这宫里的水,势必要被搅乱了。
第90章
难得的艳阳好晴天, 沈清却要独坐“花丛中”。
这个“花丛中”自然指的不是真的花,此时寒冬时节,可没处儿百花争艳, 除了皇帝的后宫。没错, 沈清这时以一个微妙的身份和皇帝现有后宫以及未来后宫同处一地。心口说不出的滋味。这个香味……阿嘁,太浓了。沈清没忍住, 不合礼仪地当众打了一个喷嚏。
“子澈这是受了风寒?快去请御医来看看。”太后见他打喷嚏, 关心道。
沈清忙拦住,他只是觉得脂粉味太浓,香得有些受不了, 怎么好劳动御医出马。
“谢太后美意,我只是鼻子痒了下,不用麻烦了。”
“那就好, 那就好。若是身体不舒服就说,宫里的太医都轻松着呢。”太后听完只好作罢,继续和沈清说话,“那你看, 哪个不错?”
“都挺好的。”沈清笼统一说。自他见过太后,就老是被太后召见宫, 说是宫里清净, 想找人说说话。虽然沈清名义是侯府夫人,可也是实实在在的男人,出入这皇帝的后宫,惹人非议得很。可太后甚是坦荡, 不仅时常召他进宫,甚至选秀也让沈清“参谋参谋”。
沈清此时所处的地方,正是皇宫的御花园。沈清陪着太后及后宫妃子坐在上首,下首则是若干妍丽秀女排排站着。到了这个阶段,已经被宫中的教养嬷嬷筛选过几遍,待太后及皇后再挑拣,最后由皇帝定夺。运气好的有品阶,甚至直接升到妃位,运气不好只能从宫中女官做起。
但显然,在这些秀女中间,有些人基本已经被钦定了。
丞相卓立的千金卓瑶便是这其中一人。
太后指了指立于首位的卓瑶,对沈清道:“你看,卓丞相的千金如何?”
太后让他看,沈清才好意思看,否则,盯着十几岁的女子看,非被人当成臭流氓不可。可皇帝娶媳妇,又不是他取媳妇,沈清也说不出什么大概来。
“还不错。”沈清含糊道。宫里的一言一行都需谨慎,他要是夸得太过,惹人非议,要是批评了,话传到卓丞相耳中,非和他干起来不可。
太后笑,也知道这问题为难他了,于是转头去问皇后的意见,至于荣贵妃,直接被她略过去了。
“皇后,你说呢?”
皇后打量了几眼,淡淡道:“看着是个不错的,不过,咱们倒都说不好,就看皇上的意思了。”以沈清短短几次和皇后的见面,大致看出皇后的性子很淡,除了和太后念经,在这宫里仿佛是个隐形人,既不管宫中事物,也不去争宠,即便荣贵妃势力再大,她也全然不在乎。
皇后的生父李相起初还提点她几句,让她用心些,几次下来,皇后都毫无反应,也歇了心思,知道自己的女儿实在无心此事。也或许是因为皇后万事不争的性子,哪怕荣贵妃风头再高,她都能安安稳稳地当着自己的皇后,巍然不动。
“你说的对,咱们看得好,有什么意思呢?”太后微微叹口气,她这次特地提点卓丞相嫡女,便是看重她的家世,有借此稳住卓丞相的意思。卓相并非清官,但却是能臣,只是心很大,一心想有些成就。太后也看得出他对毫无建树的皇帝心存不满。
太后也私下考量过卓立之女,确实是个聪慧又端庄的名门千金,而且,最重要的是相貌姣好,京城数一数二。正如沈清之前在宴会上所说,卓瑶和卓小公子相貌确实相近,而且卓瑶更加明艳动人。
皇后也是美人,只是寡淡了些,和荣贵妃相比,正是淡菊与牡丹之别。太后一心以为皇帝只宠着荣贵妃却对其他人尤其皇后冷眼相待是因为荣贵妃相貌艳丽之故,因此这次的秀女相貌艳丽的人比例比以往多了不少。太后总想着多几个明艳的美人能将皇帝独宠的心拉回来。
帝王之心可以分摊众人,却绝不能独宠某一个人,否则会影响整个朝廷的局势。后宫也不过是前朝的力搏之一。
他们几人说着,连带着身后站着的品阶低的妃嫔也时不时会搭腔几句,倒是从前还会阴阳怪气搅和一下的荣贵妃光顾着喝着茶,一言不发。
太后忽然道:“贵妃是对秀女不满?”
被点了名的荣贵妃连忙道:“怎么会?”言语中生出一丝慌张。
“那你怎么一直皱着眉,看着脸色很不好。”
“多谢太后关心,臣妾只是有些不舒服。”荣贵妃脸色一白,看着确实像是不舒服的样子。
沈清坐在荣贵妃旁边,和她离得最近,荣贵妃有些慌乱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沈清心里怪诧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么想着,沈清又阿嘁打了一个喷嚏,脂粉的香味实在太浓了,尤其是荣贵妃身上,也不知洒了多少遍香露遮掩。
听这一声,皇后也不由道:“这几天得风寒的人多,刚说完妹妹,夫人也着了道。这几天天气暖和,正是容易着凉的时候。”
皇后此言一出,荣贵妃正好顺着台阶下,难得和颜悦色地和皇后搭着话。一时间,场面竟很是和睦,只是沈清摸着鼻子,面色有些怪异。
几人又坐了片刻,长庆帝来了。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带着一丝苍白,脚下无力,和沈清上次见的样子一模一样。众人都站起身行礼。长庆帝盯着沈清看了会儿,大约也是对一个外男进后宫有些不满。不过长庆帝倒真没说什么,默许了沈清突兀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