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徐不由得扬了扬眉,心下有些诧异。
这韩孟和春晚上搔首弄姿的韩孟不太一样,没多少刻意勾引人的妖媚,倒多了几分军营男子独有的硬气。
他甚至怀疑此韩孟非彼韩孟,春晚那个是娘炮弟弟,眼前这个是正常哥哥。
但这想法稍纵即逝,他一下子又想到中午在楼道上的情形,顿时心头再次蹿起火,暗骂道——正常个鸟!都他妈骚货!
部队饭前一支歌的习惯雷打不动,即便21世纪已经过去快20年,这老土的风俗依旧在军营里代代相传。
一排开始高歌时,“明星班”里就有人忍不住笑起来。秦徐斜眼看了看,是那个被自己揍过的黄毛。
唱完歌的班挨个进入食堂,最后只剩下“明星班”,与担任“明星班”班长的祁飞。
祁飞教了好几遍“打靶归来”,每一次开唱,队里都有人笑场。
唯一全神贯注,唱得一丝不苟的是韩孟,但兴许是没什么体力了,声音不算大,完全达不到部队饭前亮嗓的水平。
祁飞本想这才第一天,练一下午的确也累了,便想放他们一马。哪知正欲整队进食堂时,警备区的司令员却突然驾到,训道:“唱不好歌,今晚的晚饭就免了。”
秦徐听着外面的动静,本还有点高兴司令员出马训这帮“人妖”,一想祁飞也被连累吃不了饭,胸口就闷了起来。
司令员训完就走了,祁飞无奈,只得重新整队,扯着嗓门领唱。
但演员们确实已经累得提不起精神,就算没人笑场了,也唱不出任何气势。
直到秦徐吃完,“明星班”还戳在门口要死不活地唱军歌。
秦徐沉着脸走过去,将祁飞往身边一拉,“祁排你去吃饭,我来教他们唱歌!”
“混小子闪一边儿去!”祁飞推了他一把,“没你的事,等会儿还得巡逻,回去收拾收拾!”
“不,我就要陪着你!”他铁了心不走,目光灼灼地瞪着祁飞。
祁飞性子虽然温和,但也烦总是被缠着,脸色垮下来,“我这仨月不是你们二排长,我训我的兵,你来掺和什么?走走走!”
“上次你说我可以来帮你训!”秦徐不退反进,“祁排,你说话还算不算数了?”
祁飞愣了一下。
几天前,他确实跟秦徐说过类似的话,但那时也没太当真,只想着以后练军事技能时,可能得让秦徐等几个尖兵来帮帮忙。
秦徐却举着令箭要兑现,非要留下来领唱。
对峙几秒,祁飞妥了协,后退两步,“成吧,你教,我看着。”
秦徐提了提气,几乎是吼着唱起了军歌。
演员们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没了嬉笑的心思,跟着他唱得可谓群魔乱吼。
一次不行,又来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第十次时,被歌声引来的政委才道:“行了行了,别吼了,快去吃饭吧。”
秦徐几乎是以一人之力吼出了一个班的声势。站得稍远一听,队伍里除了他的嗓音,只能听见另一个更加低沉的声音。
那是韩孟。
唯一能跟上他的只有韩孟。
第4章
秦徐巡逻回来时,宿舍已经熄灯了。
进屋前他往右边瞅了瞅,“明星班”和祁飞的寝室都关着门,也听不到什么声响,看样子是都歇下了。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刚往床上一趟,上铺的许大山就冒出个脑袋,跟吊死鬼似的悬着,挤眉弄眼道:“草儿,你跟姓韩的和好了?”
他嘴角一抽,不屑道:“他?操……”
没说出的话是“他也配?”
“啧!”许大山嗤笑,“全连都知道你领着他唱歌呢,还分高低音,你高他低,层次分明,琴瑟和谐。”
“你他妈有病是吧?跟我这儿拽成语?”秦徐抬脚要踹,许大山连忙闪开,不怕死道:“这话又不是我说的,大家都这么讲!”
秦徐不耐烦地扬了扬手,蹙眉道:“我那是不想祁排跟着他们受罪!你没瞧见祁排练了他们一下午多累?饭点了还戳在那儿吃不上,再晚食堂都得关门了!”
说起祁飞,他声音不由得高了一分,周围几个床突然有了动静,侧身的侧身,坐起的坐起,兴致勃勃地加入夜谈。
痩得跟白骨精似的强老三趴在床上,手臂支起身子,压着声音说:“嘿,下午我和慧慧她们聊天,打听到这韩孟不简单咧!”
“怎么个不简单法?”许大山立即问。
秦徐不想听韩孟的屁事,心头又有种难以形容的痒,呛道:“啥不简单啊,不就是出道时被几个富婆包养过吗?翔子以前又不是没说过。”
“对啊,娱乐圈的事儿我最清楚了!”翔子大名李飞翔,长得五大三粗,性子却有些娘,能混进机关警卫连这种半看外表的部队,据说是家里进贡的钱立了大功。
“你再清楚能有人家姑娘清楚?慧慧说了,她和她们班好几个妹子都是韩孟迷妹,入伍都带着韩孟的照片!”强老三说,“姑娘们的意思是,韩孟被富婆高官包养纯属扯淡,外界传得厉害,但从来没有什么照片和视频,她们管这叫什么……‘没有实锤’!韩孟本人和经济公司也从来没有承认,甚至根本没有回应过。”
一直没说话的郑霄附和道:“入伍前我也听说过这个韩孟,恰好我哥们儿的兄长是跑娱乐新闻的,算是半个圈内人,说是这韩孟背景成谜,他们挖过,但没有挖出来。后来又说他接戏很挑,要么是肯定会火的偶像剧,要么是大制作正剧,拍打戏时从来不用替身,都是直接上。”
秦徐没忍住吭声道:“不可能,这年头还有靠脸吃饭的戏子不用替身?不怕把脸打花吗?”
“你还真别说!”强老三一拍床铺,“慧慧说,她们铁粉都知道,韩孟拍戏很敬业,不用替身,不对口型,接了什么戏就负责到底,绝不会以档期冲突为由麻烦别人为他调整时间。”
秦徐哼了一声,“脑残迷妹的话你也行?”
“呃……”翔子此时也插话了,“虽然春晚时我说过韩孟被人包养,但他拍戏不用替身的事我也知道。这人吧……嗯,运气很好,背后有人,咱甭管是不是包养他的人啊,总之肯定有后台,否则哪有那么好的资源?不过一码归一码,他职业素养的确比很多靠脸吃饭的明星强,别的不说,上次那谍战剧里的打戏,他是全程亲身上阵,一点儿不含糊。”
秦徐有些酸,“你啥都知道?”
郑霄笑道:“其实还挺容易看出来的,草儿你下午不在,没看到他站军姿的模样。哎,我一个男人都觉得帅,祁排也对他赞不绝口。”
秦徐一下子被戳到了逆鳞,低骂了声“操”,翻了个身,再不参与夜谈了。
次日一早,“明星班”与众人一同晨练。
秦徐所在的二排跑在最前面,祁飞带着的“明星班”自然落在最后。
5公里是各个部队雷打不动的训练科目,战士们早就跑成了习惯,演员们却暂时无法适应,刚跑出1公里,有人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秦徐老是有意无意地往后看,速度也跟着慢下来。
瞧“明星班”的最初目的是看祁飞,看着看着目光却扫向了其他人——韩孟面色如常,步子非常稳;柯扬紧紧跟在他后面,张着嘴喘气,看上去没法顺利跑到终点;至于非主流黄毛……
秦徐看了好几回,确定黄毛不在队中。
他心头一阵冷笑,想这卖脸卖屁眼的就是没毅力,第一回 晨练就起不来。
3公里之后,“明星班”已经彻底掉队了。快到终点时,秦徐又往后看了看,祁排正在大声为鲜肉们鼓劲,声音都吼得沙哑了,跑在最前面的是柯扬,步子凌乱,跑跑停停,喘得跟驴似的。
他轻蔑地笑了笑,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仔细一想,才突然发现——韩孟呢?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身边闪过,他抬眼一看,不由得暗骂:日!这不是韩孟?
韩孟的迷彩衣已经湿透,呼吸也有些粗重,从他身边冲过时,他明显感觉到一阵热气,还有混杂着汗水味的荷尔蒙气息。
盯着韩孟的背影时,他愣了愣,不大能接受一个靠脸吃饭的戏子在5公里晨练中脱离“戏子部队”,冲到自己前面的事实。
韩孟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头都没回,正加速奔向终点。
他眉头一凑,前方的迷彩身影映在眼眸中就像一团烫人的火。他抿了抿唇,朝着那团火奔袭而去。
5公里终点上,他们几乎同时到达。他撑着膝盖喘了口气,刚一支起身子,却见大汗淋漓的韩孟扯下迷彩T恤攥在手里,大步朝来的方向走去。
走出10米后,快走变成了跑。
秦徐本能地睁大了眼。
韩孟不白,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从背后看去,汗水与清晨的阳光将他结实紧致的肌肉线条衬托得如精心雕琢一般,宽肩窄腰,背脊凹出一道美妙而有力的线。
秦徐想起夜里强老三的话——“慧慧她们说,韩孟拍戏时露出来的八块腹肌是真的,不是PS的!”
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目光像被沾在韩孟身上似的动弹不得。
韩孟跑向死狗一样的“明星班”,还未跑拢就拍手大喊道:“坚持!柯扬,别张着嘴喘气!”
秦徐眼皮跳了跳,看着韩孟与祁飞一前一后拉扯着蜗牛般挪着的演员,十指渐渐收紧。
郑霄晃着水壶在他肩上一拍,笑道:“看傻了?这么专注。”
他夺过水壶,脖子一扬,“哗啦啦”淋在脸上,抹了一把水,又往回看了看,问:“怎么没看到黄毛?”
“你说那个叫Lee的?”
“好像是。”
“他啊。”郑霄冲“明星班”抬了抬下巴,“我们昨晚聊天时没人说?”
“说什么?”
“他被韩孟赶走了,就你去巡逻那会儿。”
秦徐眼角一动,“他和韩孟吵架?韩孟有资格赶人?”
“不算吵架吧。晚上祁排又去教他们叠被子,黄毛懒着不动,韩孟就说了两个字,‘回去’。”郑霄一边想一边说:“那黄毛先还没反应过来,明白后立即站起来跟着学。但韩孟不知道给剧组的谁打了电话,说黄毛不适合特种兵的角色,换掉。那黄毛一听,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还哭爹喊娘的,就差没抱韩孟大腿了。”
秦徐有些不敢相信,“他说换掉就换掉?”
“不知道,可能是主角有话语权吧。后来剧组的人来了,好像还有黄毛的经纪人。他们拉着黄毛就走,还不停跟韩孟道歉。黄毛跪在地上不起来,看样子想抓韩孟,被柯扬一脚踹开了。”
“靠!”
“韩孟还跟祁排道歉来着,说剧组选角有疏忽,让黄毛这种对军营没有丝毫尊重的人混了进来,他代表剧组表示歉意,保证以后不会有类似的事发生。”
秦徐不爽了,“傻鸟!居心叵测接近祁排!对了,祁排怎么说?”
“还能说什么?鼓励大家好好训练呗。”
秦徐咧嘴,刚好“明星班”已经跑过来了,韩孟看了他一眼,睫毛被汗水打湿,晨光一照,映出不该有的暧昧与风情。他皱着眉,冷冷地瞪了回去,还附带一个克制不住的白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擦肩而过时,他觉得韩孟对他隐隐笑了笑。
奸笑!他在心里说。
早饭后,基础训练开始了。二排和“明星班”就隔了一条道,二排在障碍场练越障,“明星班”在祁飞的带领下联系枯燥的齐步走正步走。
秦徐有事没事就往“明星班”看,一边心痛祁飞吼得沙哑的嗓子,一边鄙视蔫黄瓜似的戏子。
客观来讲,“明星班”已经很不容易了。
柯扬中规中矩,看得出尽力想要练好,只是体能暂且跟不上,大汗一出,整个人都有些虚脱。其他主要配角也个个强打着精神,没人叫苦也没人喊停,忽略他们身份的话,的确像新兵连里挣扎着、努力着的新人。
最不一样的韩孟。他就像从小练过一样,什么动作都做得有板有眼,祁飞示范一次,他看看就能照做,还能在休息时纠正柯扬等人的动作。
秦徐不满地哼了哼,浑身像有蚂蚁在挠似的,特想找人打一架。
二排休息时,他拿着自己的水壶往“明星班”跑,跟祁飞献殷勤道:“祁排,热吗?来喝口水。”
祁飞帽子都湿了,吼了一上午,嗓子险些冒烟,接过水壶时也不讲究,拧开就灌。
秦徐眉梢不经意地扬了扬,嘴角微微翘起,却未注意到自己这细微的表情已经被韩孟尽收眼底。
韩孟舔了舔嘴角,眸底划过一道幽暗的光。
第5章
秦徐下午要巡逻,没时间往“明星班”跑。
这天西部战区的领导来视察工作,礼仪兵在大门和行政楼外站成笔直的一排,就连巡逻的警卫连战士也换上了军礼服。
秦徐身材匀称,是天生的衣架子。穿着迷彩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时很有一番野性,换穿军礼服戴上白手套时,又显得仪态彬彬,英姿飒爽。
只是天儿实在太热,军礼服裹在身上没多久就被汗水浸透,腿上的长筒皮靴不透气,散发的热气全变成水,一趟走下来,靴子里能倒出好些汗。
机关单位讲排场,喜欢做样子。警卫连战士平时巡逻一次的时限是2小时,这会儿有领导在场,秦徐他们组一巡巡了4个小时,太阳落山时才被告知与下一组交接。
交接完成后秦徐找了个没人的阴凉地躺下歇气,汗水很快在水泥地上染出一滩深色。
他皱着眉坐起来,扔了军帽,又脱下没一处干的长靴,一边揉着酸得快麻木的小腿,一边活动着硬了一下午的脖子。
在机关当兵,论辛苦的确远远比不上野战部队,但时不时来一次类似的“上级检查”也让人心中憋火。
野战部队累是累,但累得有价值,一年半载累过来,只要不算太笨太懒,总也能混成个战斗尖子,退伍后吹起牛逼来底气也足。
可机关就不同。
机关看起来轻松,稍微累些的活儿就是站站岗巡巡逻,但两年之后退伍了,回头一想自己干了啥学到了啥,居然就只有无休无止的站岗巡逻。
这么想着,秦徐不免烦躁起来。
倒不是说站岗巡逻不好,社会上什么样的工作都得有人干,军营也是一个道理。
但人难免自私,也难免虚荣,甚至难免慕强。
要不为什么军旅剧老拍特种兵题材,极少涉及什么边防题材、炊事班题材?
少年总是渴望成为英雄,而不是为英雄站岗做饭的“幕后英雄”。
同样的岁数,同样的2年义务兵期,要问100个兵想去炊事班炒菜还是去特种部队受苦,也许99人都会选择后者。
哪怕后者可能会令他们伤痕累累,甚至一去不回。
这种勇气与冲劲是青春赋予男子汉们的特权。
秦徐当初顺从了家里的安排来到机关,但潜意识里始终留着对野战部队的向往,否则也不会每天坚持早起,按野战部队的训练指标要求自己。
平时站个哨也就罢了,今天4小时巡下来,他五脏六腑似乎都憋了一口闷气,连带着看自己一身军礼服都不顺眼。
心里有个声音引诱似的骂道——是男人就滚去特战部队!待着机关干什么?伺候演艺圈的娘炮吗!
他一怔,想到韩孟,眉头就下意识地皱起来,心里也更加不平衡。
韩孟他们接受的都是野战规格的训练,现在虽尚在最基础的阶段,但往后一定会接触特种作战,会摸各种各样的枪,说不定还会去靶场练习射击。
离开新兵连后,他几乎就没怎么打过枪。连里偶尔也会组织打靶,但分配到每个人头上的子弹只有几枚,根本过不了瘾。
据说同战区“猎鹰”特种大队的队员一天能打几百发子弹。对于机关兵来说,根本无法想象那种酣畅淋漓的场景。
在机关,战士们站哨时会拿枪,但很多时候枪里连子弹也没有。
机关兵手中的枪,差不多就是个帅气的摆设而已。
越想越焦躁,秦徐索性站起身来,原地跳了几步,深深出了口重气,弯腰正欲捡起地上的长靴,身后却传来一声嘲讽意味明显的笑。
他转过身,看见身穿沙漠迷彩的韩孟冲他抬了抬下巴。
韩孟站在夕阳里,尚未按军营要求剪短的头发透出层次分明的褐色,背光的五官更加深邃,微闭着的眼里有极深的光,身上的迷彩有些脏了,汗渍与尘土都十分分明,但却不会给人肮脏的感觉,反倒让人感到一种扑面而来的硬朗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