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鬼鬼祟祟推了门进间屋子,周絮蹑着脚步跟进,停在屋外。见原本黑洞洞的屋内透出微微亮光,周絮用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一个洞,一只眼睛暗暗瞧着。
屋子是寻常闺阁的模样,屋中的两人,一人宫女打扮,一人太监打扮。只见那宫女伸手到一幅仿洛神赋图后,摸索了一番,取出一个小东西来,烛光一照,闪亮亮的竟是一把银钥匙。那太监在靴子里一摸,也是一把拇指头大小的钥匙。宫女走到梳妆台旁,打开一个精致的梳妆匣,将两把钥匙往里一插,大概是梳妆匣里有两个锁孔,咯吱一声,锁开了,墙上一道暗门打开,宫女太监四下查看一番,确定没人后,才拿着食盒进入暗门。
周絮看得目瞪口呆,这溯月斋竟另有乾坤。想以他的身手,对付这宫女太监还是绰绰有余的,何不看个究竟?于是等宫女太监的脚步声消失后,他也摸着进了屋,悄悄跟进了暗门。
暗门后是一条石子隧道,阴冷冗长,四下无声,一点点动静就能被放大好几倍。周絮垫着脚走,片刻后,就听到隧道深处传来一阵癫狂的笑声,尖锐刺耳,听得周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贴着墙小心前行,走了二三十米后,前方视野开阔起来,有微光透出。
隧道的尽头是一间石室,布置得也有些闺房的味道,一个女子手脚被碗口大的铁链铐住,拴在一个雕花石柱上。这名女子头发凌乱,埋在乱发下的脸隐约可见疤痕遍布,原本眼睛的部位是两个黑洞洞的凹孔儿,虽身着绸服,看着也十分恐怖。
宫女怯怯地将食盒打开,将菜一样一样的放在女子面前,小心翼翼地说:“娘娘,奴婢喂您吃饭罢?”女子冷哼一声,猛地挥动手臂,拴着手臂的铁链咣的一下打在宫女手上,宫女疼得惊叫一声,饭菜撒了一地。疯女子又开始毛骨悚然地大笑,宫女太监忙齐刷刷跪下道:“奴婢该死,惹恼了娘娘。”
疯女子突然停住了笑,身子一凛,用那空无一物的眼洞儿瞪着石道口,压着声音道:“谁?谁偷偷摸摸躲在那里?”原本跪着的宫女太监也齐刷刷转头,目瞪口呆地望向石道的暗处。
周絮一惊,没料到那疯女子也是有功夫的,竟听出了他。如今他躲在暗处,想来宫女和太监暂时看不到,究竟是该转身逃走,还是上前去灭口?
正在周絮进退两难时,突然感觉身后有人接近,刚想转身看个究竟,双手却已被那人扣住,一块微湿的布死死地捂住他的口鼻,一股幽幽的,熟悉的香味传来,这味道……周絮死也不会忘。
还没来得及喊出那人的名字,便沉入了深深的昏睡中。
周絮蓦地睁开眼睛,被一束强光刺得眼睛生疼,一瞬间什么也看不清,头脑昏昏沉沉分不清今夕何夕。
“快去通报皇上,贤王醒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片刻,又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是恭迎叩拜之声。
一双有些冰凉的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与他温言道:“恒之,头可还疼?”
“皇兄,我……”周絮刚想起身行礼,皇上将他按了回去。
“别多礼,你看你,眼睛都还没睁开呢。”皇上笑道,吩咐下人端来醒酒汤。
周絮一闭眼,就是昨晚那疯女人的被拴着的凄惨样子,还有一个呼之欲出又如鲠在喉的名字……
“皇兄,我昨晚——”
“你昨晚喝多了,竟自个儿躲在泸湖畔的亭子里睡着了,若不是去巡查的侍卫找到你,你怕是要在亭子里睡到今早上。”皇上笑着摇摇头继续道:“以后不能喝酒就别喝,还躲着朕和众人偷偷喝,当真淘气得很。”
“……”天地良心,他周絮昨晚可是滴酒未沾。
海公公端了碗醒酒汤来,看到周絮蔫蔫地躺在床上,笑道:“昨儿王爷醉得不省人事,三四个侍卫把您抬了回来,皇上可担心了一夜呢。”
说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要不是对昨晚发生的一切记得深刻,历历在目,周絮差点儿就信以为真了。难道是他……迷倒我后又把我放回湖畔的亭子?假装是我自己喝多的样子?周絮暗自揣测。
但是他……怎么在宫里呢?
而且皇上这人城府这样深,哪里有这么好瞒。
“是,臣弟再不敢这样放肆了。”周絮稍微清醒了些,顺水推舟道。
喝了一碗醒酒汤,一众不相关的人都退下了,日光透过窗格射进来,已是午后。过了片刻,御膳房送了点鸡茸野菌粥和几道小菜过来,皇上与周絮一道用膳。
“皇兄可曾在宫里见过一个……面目可怖双目失明的女人?”周絮试探着问道,静静观察皇上脸色。
皇上默默地喝着粥,不咸不淡地道:“宫里怎么可能有面目可怖之人?莫不是恒之你做噩梦了罢。”
“……”
“昨夜里你一直喊叫,像是做了很可怕的梦——”将筷子端端整整放在桌上,皇上继续说道:“朕看你害怕得紧,就在你床边坐了片刻,你就一直抓着朕的手,喊着某个名字。”
周絮倒吸一口凉气,后背微微渗出汗来。
皇上深深地看着他,道:“一会儿悦卿,一会儿小楼的喊,朕一应,恒之你便消停了。”
周絮离开皇宫的时候,背上的衣衫已经湿透了。
他坐在轿子里向外看,街上的光景与以往很不同,多了很多带刀的侍卫。
“昨儿京城里出了什么事么?”周絮随口问道。
身边一位伶俐的侍从立刻道:“从昨儿起,朝廷就加派了人手搜查青衣会,据说今天端了好几个老巢呢,短短一天便抓了十几个反贼。”
周絮心下一惊,有些担心黎桑和悦卿,面上却只是风平浪静地点点头。
刚到了王府门口,泊如便跌跌撞撞地跑来报,说有个姑娘在府上等了王爷大半天了,他如实说,王爷一时半会儿可能也回不来,让姑娘先回去,姑娘却不理会硬要等。因为对方是姑娘家,也不好来硬的,他没招儿,只得由着她在配殿等。
周絮听了皱了皱眉,心下纳罕,姑娘?他细想了一遍,自己重生后可没对哪个姑娘做过什么风流事,可以说是问心无愧。难道这皮囊以前的主人,祸害了人家姑娘,姑娘找上门了?
这个荒唐的贤王,也不是没可能,毕竟连太子妃他都不放过,虽然断袖,难保他不对人家漂亮姑娘下手。
周絮心中忐忑,进屋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茶也没来得及喝一口,便冲冲赶去配殿。
只见一个头束双鬟的青衣少女在殿内踱步,柳眉微蹙,脸蛋好生标志。这姑娘正是沐音。今日她的打扮与平日不同,没带佩剑,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子。
周絮咋一看到她,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但细想,又好生疑惑。难道这沐音也知道我就是贤王了?而且她一个青衣会的人,贤王府朝廷耳目众多,她竟愿意冒这样大的危险来见我,联想到街上众多侍卫搜查,难道是黎桑出了什么事?周絮担心起来。
沐音一看到周絮,微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脸涨得通红,跑到他跟前甜甜糯糯的唤了声:“周……贤王哥哥,你可总算回来了。”
站在一旁垂手侍立的泊如月朗齐刷刷地抬起头,竟目瞪口呆地望过来。他们平日里训练有素,从未这样失态过。周絮咳嗽了一声,挥了挥手,他两会意,静悄悄地退下了,泊如还边走边不住地偷偷瞟两眼,心里嘀咕难道这主子性子口味变了?
周絮让沐音坐下,替她沏了杯茶,把许多疑问压在心里,压低声音开门见山道:“这里耳目众多,尽量谨慎些。沐音姑娘,你这次冒险来王府,是不是黎桑公子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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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宁王旧事
沐音摇摇头,涨红着脸,几次开口欲言又止,最后猛灌了一杯茶,声音几不可闻:“我……我看上一个人了。”
周絮愣了愣,随即噗的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敢情这师兄妹表达情感的方式就这一句话,不过沐音要比黎桑直白坦诚得多。
沐音瞪了他一眼,脸更红了,跺跺脚道:“就知道你要笑话我,我……我想让周大哥你帮我和他制造个见面的机会。”
周絮奇道:“到底谁家公子这么出色,让我们沐音姑娘看上了,?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周絮拍拍胸脯:“绝对当真。”
沐音眼睛一转,微微低头含笑道:“那,我要见宁王。”
周絮足足愣了十秒,才缓缓开口:“是一位姓宁名王的公子?”
沐音摇摇头,道:“不是,就是你叔叔,宁王,刚从北疆回来的宁王。”
周絮直愣愣地看着沐音,脑海里浮现那位宁王岩岩如松满手是油大嚼羊肉的……粗放身姿,差点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正色道:“恩,你说的宁王,我暂且认为就是我认识的宁王……不是,沐音你听我说,你想刺杀王爷我也可以理解,但是这种方式太不稳妥……”这是周絮自认为最合理的解释。
沐音眨着一双大眼睛看他,道:“谁说我要杀他,我要是想杀王爷,早就把你杀了。”
说得很有道理,周絮点点头,端起茶杯,又摇了摇头,奇道:“沐音姑娘,我是贤王的事,你早知道了?”
沐音点点头:“你和师兄去无念谷回来后,他便告诉我了,说上次那个义薄云天的周大哥,其实就是当今贤王,但也又不是曾经作恶多端的贤王,反正说了一堆神神叨叨的话,我听得云里雾里的,横竖我就知道你是贤王了。”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当然你放心,师兄只与我说了,我保证,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周絮点头:“所以,你……不会对我恨之入骨?就像黎桑那样。”
沐音奇道:“我为什么要恨你,对我来说你就是帮我和师兄解围的周大哥。”
“但是怎么说,我现在也是属于朝廷的人,还是皇亲国戚,你们青衣会……”
沐音眉开眼笑道:“周大哥你放心,在我沐音这里,我认为的好人便是好人,与我好便是善,没有这么多不相干的事情。”
周絮看沐音如此爱憎分明不同流俗,心下佩服,当即感动得差点用袖子差眼泪,心下感慨,这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弟子,竟是天壤之别。周絮当下便允诺道:“沐音姑娘放心,就凭你这句话,我周絮一定想方设法让你和宁王见面。”
沐音与宁王这一出,得追溯到八年前,对,那时候沐音还是个八岁的黄毛丫头。虽是黄毛丫头,她争强好胜又有些刁蛮的性格已初养成。
她是青衣会沐长老的独女,一出生娘亲就过世了,青衣会众人都把她当做自己的闺女来疼爱,捧在手里怕碰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自小被保护得很好,哪里知道天高地厚。她年纪小小,虽不说是什么武学奇才,却有些慧根,也得过众多高手指点,各位长老的武功也都学了些皮毛。
小丫头心高气盛,觉得自己武功盖世了。平日里与她交手过招的前辈都容她七分,绝没有哪个蠢到和小孩子计较使出真是功夫来跟她硬碰,她也心下雪亮,很是不服气。于是想,我去杀几个朝廷狗贼,看你们还谦让我,不把我放眼里么?
于是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就制定了一个夜袭宁王府的计划。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背着长辈偷偷出来,因为身形小巧又是姑娘家,果真让她混进了王府。也很不出意外的,她一有所动作就被王府侍卫识破,毒打了一顿扣押在柴房。
她那时当真是又疼又饿又困,这柴房又冷又臭又脏,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吃过这等苦头,眼泪簌簌地往下落,越哭就越饿越难受。正在她绝望之时,柴房的门开了,一道光漏了进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眼前多了一双绸面靴子。那人弯下腰,看了她片刻,温言道:“小丫头,你今年多大啦?”沐音不言语,却哭得越发厉害了,男子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把她抱离又脏又臭的柴房,走了片刻,男子把她放在一个又软又暖的褥子里。
沐音说,那时她觉得舒服极了,第一次睁开眼睛正视那男子,身材魁梧,轻衣贵气,笑容磊落,人人唤他宁王。
这好看的宁王,让下人为她擦身洗浴,换了一身极舒服极好看的衣裳,还亲自喂她吃药,她每喝一口又黑又苦的汤药,宁王便给她一颗甜甜酥酥的松子糖吃,直甜到她心里去。
刚开始,小沐音一句话也不说,宁王就自言自语似的,与她讲故事,讲各种鬼怪传说,讲江湖见闻,她说,宁王的声音也是极好听得,温润如暖阳。
后来她伤好了,宁王便让她早日回家,家里的长辈担心。她问:“你知道我是青衣会的人么?”
宁王点头。
她又问:“你怎么不抓我呢,你不是朝廷的宁王吗,朝廷都是坏人,爹爹说朝廷的坏人专杀我们青衣会的好人。”
宁王笑:“朝廷有好人坏人,青衣会也一样,你是好人,所以我不杀你,快回家吧。”
她眨了眨眼睛,道:“我是来杀你的,你不觉得我是坏人?还是你瞧不起我小。”
宁王又笑:“你虽小,却敢夜闯王府杀我,足见你胆量过人,后来我救你,你明明有很多机会暗算我,你却没有,可见你是光明磊落,将来必是女中豪杰。”
这原本只是宁王哄女孩子的话,听在小沐音耳里却异常受用。
小沐音伸出小手指,道:“那好,你既然说我是女中豪杰,以后每月我都来你府上,你教我武功可好?”
宁王愣了愣,也笑着伸出小手指,勾着小沐音的手道:“一言为定。”
之后,宁王府便多了个侧门,直通内院,每月初八,初十六,沐音便偷偷地从这侧门进入宁王府,宁王也如约等这小丫头,当真教她些拳脚功夫。虽然不一定及那些个长老们教的好,但沐音却学得比任何时候都认真。
就这样过了小半年,从冬到了春,宁王奉先皇旨意,驻守北疆。其中缘由,大家心知肚明,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宁王行事一向直爽磊落,从不遮遮掩掩,也从不阿谀奉承,得罪过许多人。
勾结青衣会反贼的罪名可当真不小,驻守边疆已经是圣上最仁慈的决定。
宁王最后一次在王府花园里见到小沐音,夸她半年来,又长高了些。
沐音追问,那有没有变漂亮些呢?
宁王笑,点头,说小沐音是他见过最美的姑娘了。
沐音笑,那时春光未尽,春风拂面意正浓。
沐音说,那好,你说我是女中豪杰,你又是大英雄,我们便做夫妻如何?
宁王愣了愣,笑道,我要出趟远门,这样,我们约定罢,等你再长大些,你若还愿意嫁我,那我便娶了你。
原是宁王逗孩子的寻常话语,小姑娘却当真了。
这一等吶,便是如今,八年后了。那天后,宁王府后院的侧门就被木板封死了,沐音也从黄毛丫头长成了婷婷少女。
周絮听罢往事,唏嘘不已。没想到那粗枝大叶的宁王,竟然也有过此等风流过往,对象还是个情窦早开的髫年幼女。当真是……周絮本想腹诽一声禽兽不如,又觉得不妥当。
“这……现在他未娶,你也未嫁,倒是……恩……话说回来,我该如何让你两很巧合地见面呢?”周絮喝了一口茶喃喃道。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能让沐音与宁王见面,又不至于牵连暴露太多人呢?
沐音说,她考虑过像当年一般直接潜进王府找宁王,可是,现在宁王府的戒备,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况且……这么陈年的往事,当初她只是一个黄毛丫头,她担心宁王征战沙场多年,早就忘了这一出,只是自己自作多情罢了。
若她不是担心自己自作多情,当街截下宁王也是行得通的,姑娘的脸面沐音也不是那么看重,就怕伤了心。
少女的情思与顾虑,长在姑娘堆里的周絮当然很能理解,所以这次既然要帮沐音,这场久别重复的会面一定要自然,也要给沐音留个退路。
毕竟,不说宁王是不是记得当年和小女孩子的约定。如今宁王已经从轻衣贵气的小王爷,长成了络腮胡子皮肤黝黑的魁梧大汉,不知道沐音还能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