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个少年人坐在绣龙锦缎的椅子里,身上花纹繁复的龙袍也盖不住他神仪明秀,朗目清眉的好容貌。
这小皇帝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与周絮想象那个眼圈发黑四肢浮肿头发稀疏的中年男子形象相去甚远。
皇上命人搬来了椅子道:“皇弟请坐罢。”
周絮呆呆地望着这面如凝脂,眼如点漆,似神仙人儿一般的小皇帝,呼吸一滞,这,就是黎大哥口中的狗皇帝?
“咦,皇弟怎么呆了?”皇上笑到,眉眼之间甚是欢喜。
周絮从被皇上无双容颜的冲击中找回理智,慌忙坐下道:“多谢皇兄厚爱。”
“病傻了?皇弟今天与朕真是客气得奇怪。”说着便命人上了茶,继续说道: “皇弟自那晚被刺后,伤口过深,又是大病初愈,听太医说一直迷迷糊糊地发烧昏迷,不省人事三天了,本来朕打算去王府探望你,但近来朝政过于繁忙,一直没抽出时间。”
这山羊胡子老太医也忒夸张了,我周絮何时昏迷过,敢情一定是为了吹嘘他的医术了得,可以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两次罢,周絮不禁暗自咂舌。
站在一旁的海公公道:“小王爷你不知,这几日皇上可是对王爷的伤势牵肠挂肚得很,饭都吃不下了。”
“皇兄对臣弟的厚爱,臣弟一向明白,也请皇兄保重龙体要紧。”
“哦?你明白什么了?”皇上笑得更欢快了,眉眼里都开了花。
周絮一时不知皇上的话如何应对,便胡乱说道:“明白……皇兄是待我最好的人了。”
皇上愣了愣,随即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让闲杂人都退下了。
“皇弟这话朕听着就不可靠,恐怕在皇弟心里,那位小楼公子才是皇弟心尖上的人吧?”
周絮倒吸一口凉气,乖乖,这皇帝到底知道多少事情……额上瞬间冒出冷汗。正不知该如何作答时。
“皇兄跟你说笑呢~看把给你急的哈哈哈”皇上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玉瓶:“这是南平王前段时间进贡的雪脂冰蚕膏,说是治伤最好,最近皇弟受伤也忒频繁了。”
雪脂冰蚕膏可是极其名贵稀有的疗伤药,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甚至被割了喉都能治愈,千金难买,这皇帝倒是大方。
“谢皇兄赏赐,其实臣弟这点伤已没什么大碍,皇兄抬爱让臣弟受宠若惊。”也不知道他们皇家说话是不是这个调调,说的周絮自己都觉得虚。
皇上微微眯着眼,用盖子拨了拨浮在茶水里的叶子,像看什么稀奇事物一般,饶有兴味地看着周絮:“听说皇弟大病初愈后性情大变,朕原以为只是奴才们胡说,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周絮心下一惊,正思索着如何作答,皇上正色道:“其实朕这次来,是有要事与你说。”说着便放下茶杯继续道:“之前你伤得突然且很奇怪,我便命徐大人暗中查了查,果然,你这伤有蹊跷。那日在刑场上,刺客刀上的毒只是寻常的腐骨膏,并不难解,但是……江湖上有一种毒叫七虫断魂散,是西夏人的毒,无色无味,但毒性极烈又极慢,每天下一点在饮食里,即使是善用□□之人也无法察觉,服个一年半载的,即使是内功深厚之人也会内功散尽形体消瘦,前期咳嗽似痨病,后期便终日昏迷,此时即使华佗再世也已经救不回来了,不消三个月便内脏腐烂而死,无药可救。皇弟你的体内,除了那腐骨膏,还有这七虫断魂散。”
周絮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七虫断魂散他听黎大哥说过,是青衣会的毒圣白前辈去西夏游历时所创,杀人于无形,后来由于太过阴毒,被黎大哥下令禁止使用,白前辈过世后,此□□配方也被烧毁,后世应该无人知道才对。
“皇兄是说有人给我下毒?”
皇上身子往前倾,贴着周絮的耳朵道:“而且还是恒之你身边最亲近之人。”
“皇兄这……”
皇上摆摆手,宛然一笑,却看得周絮提心吊胆的。皇上所指之人,当然再明显不过了。
“此人留不留,这事查不查,当然全凭恒之你定夺” 皇上看着周絮的眼神清冷深邃,他那一点点心思早就藏不住了。
周絮连忙道:“皇兄仁慈。” 只觉得太阳穴开始暗暗地跳动。
皇上摇摇头,又笑道:“可比不上某些人用身体为身份不明的下人挡刀子仁慈,几月不见,恒之果然变了很多,倒是有趣了”
“是臣弟冲动了,若皇兄有什么危难,我一定……”话说出口周絮才发现不妥,怎么能诅咒皇上被刺呢……
皇上兴致愈发浓了:“嗯?你一定什么?”
“臣弟该死,不该诅咒皇兄。”
“你先说,你一定什么?”皇上的眼睛兴奋得简直都发光了,就像猎人看到猎物似的?周絮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臣弟一定拼尽全力保护皇兄,挨个十刀八刀眼也不会眨一下。”情急之下他只好说出江湖中兄弟拜把子的话。
皇上笑了出来:“听说恒之你这场病后得了失心疯,过去的事都记不大清了,以前你是最爱骗人的,但这句话,朕可记下了。”可他看周絮的眼神却没有半点笑意,认真得可怕。
“是,臣弟定不会赖账。”
皇上满意地笑了笑道:“甚好。“
周絮又跟他打了几句官话,表面上强装平静,满心都是小楼的事。
一来这皇上这是有意让他防备小楼,却又不明说,明面上把决定权交到自己手里,还笑脸相迎,可真是一只笑面虎,也不知道背地里会不会做些手脚。
二来小楼若真是要加害于贤王……嘿,那可不就是同道中人了?
皇上那双眼睛也是油锅里炼过的,一眼便看出周絮心思不在这里,便道:“恒之你大病初愈,陪朕说了这么许久的话,想必也是累了,先回去歇着吧,等天暖了些,朕邀你来宫里喝酒罢。”
周絮松了一口气,道:“谢皇兄,臣弟就先回去了。”行了个礼便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口。
皇上突然道:“且慢,朕想起个事情。”
周絮跨出门槛的腿僵硬在半空中,心下一凉,强做镇定转过身来道:“皇兄还有什么指示?”
“听说你府上原来那十一个公子,在你被刺后,趁乱跑了十个,。”
“……是”
“徐大人查到,他们之所以能顺利逃脱,是青衣会暗中相助。”皇上故意在青衣会这三个字上加重语气。
“额……其实跑了倒好,反正也是臣弟抢来的。”
“噢?”皇上扬了扬嘴角,奇道:“皇弟现在倒是想得开。”
“臣弟这次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已经决心痛改前非,不做这些……这些有辱皇家颜面的事。”周絮一边观察皇上面色一边说,看皇上笑意渐浓,才敢理直气壮地说下去。
皇上笑着点头:“倒是长进了。”
周絮再行了个礼,便退了出来,或许是御书房里过于暖和,周絮背后都湿透了,二月的寒风吹来,一阵哆嗦。
坐了来时的轿子出宫,周絮给服侍的公公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轿夫们每人五十两,虽然在宫里当差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但这钱确实也不少了,乐得公公和几个轿夫眉开眼笑地,一个劲儿地说贤王当真是宫里第一慷慨大方之人,器宇不凡,体恤下属,简直把周絮吹上了天。
小楼早已等在王府门口,头发半束,一袭白袍,腰带飘红,捧着个手炉,站在漫天的大雪里。
远远地看到周絮,便盈盈地笑了起来,被这雪光映照。
当真是,郎独艳艳,世无其双。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我有点方了……太冷了……于是改了个名
虽然知道一定也没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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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游园惊魂
三月初七,春意渐浓,御花园的桃李杏都开满了花。
皇上邀了众王爷进宫赏花游园吃酒。
周絮来得早了,其他王爷都还没到,皇上正在御书房与何相爷商讨治理黄河水患事宜,没工夫招呼他。
周絮也乐得清闲,海公公把他引到万春亭中,一盏好茶招待。徐徐小风吹来,宫女们依次端来千层糕、酥酪、山药糕、吉祥果、如意糕、松子糖等十几色点心,没吃早点的周絮肚子早已咕咕叫,此刻看得眼都直了。
把煞风景的海老公公打发走,留下几个模样娇俏的宫女伺候,喝一口茶,吃一块点心,和宫女们调笑一番,茶碧且香,糕点松且糯,美人儿乖且甜,周絮便觉得姹紫嫣红总是春了。
这甜食吃多了牙酸,茶喝多了内急,周絮想:这贤王自小在宫里长大,自然知道茅房在哪,如果问宫女去何处方便,太不合理了?再三思考,周絮借口吃多了想走一走消消食,便独自在花园里找可以方便的地方。
周絮走过几曲游廊,转过几处假山矮墙,找到一处静谧无人的地方,便在草丛中方便了。进门步步紧,出门步步松,春风拂面身心舒畅,周絮慢悠悠地边走边逛。走着走着,只见这里一处厅,那里一个院,抬头皆是雕梁画栋,前方满眼曲折回廊,他越走越远,渐渐迷了路,倒也不着急,索性就当春游。
大概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穿过一个月洞门,来到一处院落,此处比起宫里其他漆色鲜亮繁花似锦的院子,显得萧索清冷,墙漆陈旧脱落,千百竽湘竹遮映,阴冷异常。
宫里竟然还有这等地方?周絮诧异地想,怪阴森恐怖的。只见院落左侧有间屋子门虚掩着,他心下好奇,便推门而入。屋中陈设器具倒是齐全,虽然没有常住人的烟火气,也看得出时时有人来打扫。
看这地方怪诡异的,不是闯进冷宫了吧?常听说书先生讲,冷宫是个冤魂聚集阴森恐怖的地方,那些郁郁不得善终的嫔妃娘娘在此游离,夜半三更哭声不绝便来索活人命。周絮越想越害怕,只觉阴风阵阵,便转身要离开。
他前脚刚迈出屋,突然身后叮地一声响,就像谁要留住他的脚步似得。他不禁回头望去,只见一块玉摔在了地上。周絮觉得这块玉甚是眼熟,便把它捡起瞧了瞧,越瞧越眼熟,可愣是没想起来在哪见过,看这东西倒是有灵性,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这玉在衣服上擦了擦,往怀里一收,先离开这鬼地方再说,回去可以慢慢想。
出了院子,周絮留意了一下院子上破败的牌匾,上面刻着:溯月斋 三字。
往东走了一二百米,便是一汪湖水。走得有些乏了,周絮坐在湖畔歇息片刻,吹吹小风儿。
只听得噗通一声,对面湖畔溅起一片水花。
靠!瞧这水花,这湖的鱼竟然这样大?改天来捉两条罢,周絮开始思考是清蒸还是红烧来得好,突然……
“不好——不好——不好——”湖对岸的一个宫女连吼带叫的。
“静妃娘娘投湖啦——不好啦——静妃娘娘自尽啦——”
周絮想也没多想,衣服都没来得及脱,像一条鱼一样噗通地跳下湖,拼尽全力游到湖对岸水花溅起的地方。
虽然已经开春,但湖面也是刚化开的冰,湖水还是刺骨的寒,一下水手脚都冻麻木了。
好不容易游到水花溅起的地方,周絮潜入水里,找了十多秒,终于找到一个正在水里扑腾的女子。周絮捞起她往上抽,被呛了水的静妃娘娘使命拉扯周絮,这种抓住救命稻草的气势都让周絮怀疑她是不是真心想要跳湖,落水之人又特别沉,周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拽了起来,一站起来,懵了。
奶奶的,这湖的水深只到周絮的胸口……
周絮把静妃娘娘打横抱起,走到岸边,一众宫女便围了过来哭哭啼啼地。闹得他一阵脑仁疼,身上湿透了又极冷,风一吹,周絮的上下牙不住地打颤,咯吱咯吱咯吱。
你们的静妃娘娘又没死哭啥丧呢?周絮翻了个白眼。
“哎哟喂,不得了了,贤王!静妃娘娘!哎哟喂!”海老公公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连滚带爬地来到周絮面前,一会儿看看躺在地上的静妃一会儿看看落汤鸡周絮,眼睛骨碌碌地转,最后噗通一声跪下:“奴才失职,奴才该死,没……没保护好娘娘和王爷。”扑腾一下又站了起来,指挥乱成一锅粥的宫女太监把娘娘抬走,唤人为周絮拿来干燥的衣服换下。
呵,海公公这时候都没忘了做面上的事呢。
“身上湿,仔细别着凉了。”皇上不知何时出现在周絮身后,把一件狐皮大氅披在周絮身上道:“先挡挡风,赶紧跟朕去换衣服罢。”
周絮换下湿透的衣服,还在玉琼池泡了个热水澡。
玉琼池的水据说是引入地下的温泉水,散着淡淡的硫磺味,有驱寒的功效。
几个小太监拿了一盘火腿炖肘子,一壶花雕,两个杯子走进来,放在池边玉石垒成的台阶后就退下了。
“这玉琼池的水可还舒服?”皇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笑道:“之前你也折腾了大半天了,泡在这热池子里也容易消耗,饿了就吃点。”
“甚好,之前在花园里吃的都是甜食,现在就想咸口的了。”说着便坐到皇上身边的台阶上,半个身子仍泡在池水里,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夹起猪肘吃。肘子肉香酥软烂,周絮不禁暗暗惊叹御厨手艺了得。
“可合恒之的胃口?”
“好得很!好得很!皇兄,这好吃到差点忘了祖宗是谁了。”……糟糕,这不是骂了那一拨儿太上皇太太上皇太太太上皇了么,乖乖,这可是杀头的最。
皇上噗地笑了出来:“恒之越发心直口快了,看来是真饿坏了。“
周絮讪笑:“……臣弟下次不敢了。”
“对了,皇兄,静妃娘娘怎么样了。”周絮转移话题道
“这一折腾,她该清醒些了。”皇上抿了一口花雕酒,道:“倒是恒之你,和她瞎折腾什么,那个池子的水也淹不死她。”
“皇兄不知,当时静妃娘娘那个气势就是要往死里赶的,臣弟一心急就没多想跳了下去,也没想到那水这样浅。”周絮嚼着肘子道。
“哦?恒之你不知道泸湖的水有多深?”皇上弯起一双眼盯着周絮。
周絮暗自咂舌,贤王从小在宫里长大怎么会不知道湖水有多深,立刻堆笑到:“一时情急就忘了……”
皇上笑而不语,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花雕。
午后皇上与晋王、宗王、福王、德王共同赏了御花园的□□,周絮仍然在池里泡着,又吃了半只八珍鸭子,一碗鲜笋汤,一盘醋烧鸡,几只糟鸭爪,酒足饭饱后,晚上同四位王爷皇上又一同进膳。
四个王爷中,只有晋王宗王比贤王年龄大,是皇上的叔叔。剩下的福王德往都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大家一起喝酒吃饭倒也聊不到一起,都在各自说官话。晋王喜欢养奇珍异兽,府内圈养了一批鬃狼雪狐熊猫鳄鱼树懒甚至大象;宗王也有收集癖,全府上下集齐了子、 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辛、亥十二时辰,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十二生肖的美人儿,据说个个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福王德王都还是十一二岁的小娃娃,乖巧不多言。
众王爷吃了一顿酒便离去了,皇上大概是没喝过瘾,把周絮留了下来到:“恒之你很久没和朕喝酒了,今晚继续陪朕吧。”
看周絮点头答应,便差人去和贤王府的人通报一声,贤王今晚在宫中住下了。
周絮渐渐发现这皇上也是性情中人,便不再像之前那般拘束,看今晚月朗星稀,抱着个酒坛子道:“皇兄,要不我们上那屋顶喝去,就怕有些冷。”说着便指向不远处一栋湖心楼阁。
皇上点头道:“倒是别致,酒是热的,喝了不会冷。”
看皇上开心,周絮一嘚瑟,便一手搂住酒坛子,一手搂住皇上的腰,说道:“皇兄抓紧我的手。”
刷的一下便跃上了那阁楼的屋顶,果然,高处不胜寒,但湖光月色,更开阔清朗了。
周絮等皇上站稳了才放开手,皇上犹自呆呆的,显然被周絮这猝不及防地一飞给惊到了。
“皇兄,臣弟刚才太得意了,冒犯了。”周絮像江湖人士般朝皇上拱了拱手以示歉意。
皇上突然笑了笑:“只是没想到恒之你居然还有这一手,倒是省了海公公再去搬梯子。”说着便坐了下来:“以前我们也有过这样喝酒的时候,只不过那时你比朕矮了一截,别说把朕捎上屋顶了,那时朕一手就能把你提起来。”想到往事,皇上的眼神柔和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