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照又羞又窘,退到一旁低着头不说话。
孟时涯却起身,拱手再请罪:“陛下英明!臣的这点儿小心思,瞒不过陛下。”
“你的心思还小吗?寡人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位贤臣,又被你拐走了!”
“陛下说笑。林大人不管在何处做官,都是陛下的臣子,臣亦是如此,怎会有拐走之说?”
“这么说来,寡人想把林大人留在京城,派你去镇守通州,也是可行的咯?”
“……陛下,臣与林大人心意相通,无论如何都分不开……”
“你有这份情意,若是坚定不移,两地相处也无妨嘛!”
孟时涯傻了眼,扭头偷偷看了看林长照,见他神色不安,立刻跪下来叩头,郑重道:“陛下,大周官员迁任他乡,素来有携家眷前往的惯例。臣愿前往通州,但若不能与家眷同往,宁可留在京城。”
李云重忍笑:“京城哪里还有官职给你啊!十二卫都已安排妥当,就差一个通州大营的镇军大将军是空着的……对了,林大人什么时候成你的家眷啦?”
孟时涯语塞,想了想,咬牙拱手道:“陛下若开金口赐婚,那便是了。”
一旁的林长照目瞪口呆。
李云重闻言哈哈大笑,一掌拍在孟时涯的肩膀上,连说了三声好。末了收起笑声,长长叹息,又是一阵轻笑——“好你个孟时涯……这般痴情,又这般大胆,想来长照跟着你,绝不会有人欺负他。他在通州,也能好好做一番业绩,让通州变成我大周最牢固的防御要地……寡人,准奏!”
孟时涯暗中扯了扯林长照的衣摆,有些傻眼的林长照不知不觉跟着跪下,俯首听李云重宣读口谕。
“传寡人旨意!骠骑大将军孟时涯,功勋卓越,通州刺史林长照,和谈居功之首!二人情意弥坚,互许终身,寡人为之赐婚,以示嘉奖!另赐伯阳山及方圆百里田产为贺礼,愿此二人携手并肩,为吾大周效力!”
孟时涯满心激动,牵着林长照的手离开了议政殿。行至崇阳门外,远远瞧见孟府的马车正往这边驶来,驾车的似乎是荻秋和高易寒。
孟时涯正要跟林长照说这高易寒真是不拘小节,江湖高手竟愿为别人做马夫,突然想起来自打听到陛下亲口赐婚,林长照就没再说过一句话,就连叩谢圣恩也只是跪拜在地,不曾开口。
这是不敢相信吗?
两个人的手指相牵,在寒风中也是温热的,探了探他掌心,才发现他手心里是薄薄一层汗水。
孟时涯停下脚步,林长照也跟着停下,茫然地看过来。孟时涯抬手捧着他的脸,让他与自己四目相对,叹息着用指腹揉了揉他微红的面颊。
“明见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吗?”
“……”
林长照轻轻摇头。
“可我自打在国子监见到的第一面,就盼着这一天了……这些年,我患得患失,顾虑良多,只怕你不愿意。明见,难道不愿意?”
林长照慌乱地摇头,欲言又止。
孟时涯笑着将他拥入怀中,用力抱紧,恨不得将其融入骨血:“就算没有陛下赐婚,我也要娶你为男妻的。从前……我眼下也觉得像是做梦一样,可我更明白这是真真切切的。咱们,以后便能堂堂正正相伴终生了……”
林长照脸庞贴着他的肩膀,轻轻笑了一声,眼中顿时闪出了泪花。他搂紧孟时涯后背,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潮音……我愿意的……”
“傻瓜,哭什么?虽说喜极而泣,可你掉泪我终究会心疼。”
林长照被逗笑,任由他帮忙抹去脸上的泪水,脸颊在他掌心里蹭了蹭。抬起头时,望进彼此眼里,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般。
茫茫的雪地上,两个人凝望彼此,慢慢将额头贴在一处,笑出了声。
孟府的马车在他们身旁停了好半天。缩在车厢外的荻秋感动万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忍不住抽了抽鼻子,被高易寒探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擦去他掉落的泪珠。
孟时涯和林长照总算注意到他们两个人,冲他们笑了笑。
荻秋跳下马车,让他们俩上去,一边好奇问道:“少爷,林公子,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孟时涯扶着林长照钻进马车,笑道:“回家再告诉你们。”
高易寒瞥了脸颊泛红的林长照一眼,甩了甩马鞭,笑起来:“恭喜。”
荻秋纳闷:“恭喜什么?”
高易寒没有回话,哈哈大笑,催马转了个方向,直奔孟府而去。荻秋藏不住话,一路上猜了半天。
“少爷又升官啦?不对呀,都是骠骑大将军了,还要怎么升?封王?陛下也太大方了吧……林少爷升官?不对,都说了要去做通州刺史的……得了赏赐?哎,孟府库房里的东西都要放不下啦……”
马车里,林长照抿唇而笑,被孟时涯侧过头窃香。他也不恼火,顺从地窝在孟时涯怀中,直到马车停在孟府的院子才坐直身子,让孟时涯扶着跳下马车。
在院子里玩雪的几个孩子纷纷围上来,表达半日不见的思念之情。孟时涯心情格外好,将每个孩子都抱起来亲了一口,看得荻秋越发纳闷。
午膳时,孟时涯特意叮嘱厨房做了许多好菜,又把赵嬷嬷和纪管家,高易寒和荻秋都请入席,待一切都准备好了。他拉着林长照,起身到一旁,齐齐跪倒在孟承业跟前,讲了陛下赐婚一事。
“从此以后,明见就是孟家人了,我与他会孝敬父亲,抚养几个孩子,还望父亲成全。”
荻秋张着嘴,愣了片刻,立即用手背捂住了眼睛。他咬着唇,压下了哭泣的声音。
一旁的赵嬷嬷却难掩心头的激动,用手帕不停拭泪。
柳解语也是满心激动,看向他们二人。
孟承业坐在那儿,愣了半晌,忽的眨了眨眼睛,红了眼圈。他几番张口,终于发出了声音:“好!好啊……我成全……嗐!早就成全你们啦!先前瞧你失魂落魄,生怕……我还特意去千佛寺为你们求了姻缘符。果然如了愿!好,好……我得去还愿——你们,起来,起来吧!”
他激动无比,摆着手试图上前扶一把。
孟时涯笑道:“谢谢爹。”
林长照也笑:“谢谢孟大人。”
孟承业的手停在了半空,他怔了片刻,茫然道:“孟大人?……不是该叫爹吗?”
林长照呆住,缓缓转头看向孟时涯,他却坏笑着不开口。林长照瞬间红了脸,低下头,嗫嚅良久,准备开口时被孟时涯伸出手指按住了嘴唇。
“等到明年二月十八,我们大婚之日,再开口这么叫吧。”
游僧
徐绍赶在除夕之前回到了京城,孟府过了个阖家团圆的新年。年后徐绍继续做他的将军护卫皇城,孟时涯与林长照赋闲在家,除了时常被赵嬷嬷拉出来试穿婚服,平日里就躲在房中对弈、作画,一个读书一个习武。
他们二人是除了贺之照之外最得陛下信任之人,位高权重,京城许多官员有心结交,国子监的学子也慕名拜访。为避嫌他们俩全都以筹备婚事为借口推脱不见,就是送新婚贺礼的也都挡在门外。
虽然是陛下赐婚,但孟时涯并不打算广宴宾客,他早就发出了请帖,但除了贺之照、何冲、韩胜,也就只有陆元秦等昔日国子监的旧交。
孟时涯与林长照乐得清闲,赵嬷嬷就有得忙了。聘礼、嫁妆、婚服,府内装饰、婚房布置、婚宴饭菜酒水,还有当日迎亲的,接待宾客的,唱礼回礼的……她都要过问,比纪管家还操心。
就拿婚服来说,明明是她亲手做的,孟时涯和林长照不能再满意,她隔三差五还觉得不够好,改来改去,然后让他们俩试穿一遍又一遍,偏不许他们俩见到对方穿婚服的模样,折腾得他们俩叫苦不迭。
几个孩子觉得好玩,帮着纪管家摆放一些小物件,玩得不亦乐乎。但每到夜里,就缠着他们俩说话,让孟时涯偷亲一口的机会都没有,为此很是郁闷。
转眼到了二月中旬,只差几日就是婚典。
林长照莫名紧张,夜里竟然睡不好,每每夜半时分起来,熬到天亮才能入睡。孟时涯有心陪着,奈何接连数日也吃不消,眼看着脸色都不大好。
孟承业觉得是赵嬷嬷做的饭菜太精致,他们俩被迫吃得多了,所以才会这般,就建议他们一起去千佛寺静养几日,顺便还愿。
当年,孟时涯的确在千佛寺的姻缘树下许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望,听了孟承业的话,就带上林长照,简单收拾了些衣物器用,去千佛寺吃素斋。
千佛寺在上元节之后渐渐冷清下来,孟时涯与林长照同住一室,为尊重佛庙而清心寡欲,每日除了去碑林拓写碑文,便是静坐对弈,倒也静下心来,夜里能够安然入睡。
林长照这些年被孟时涯惯得午间都要小睡片刻,在千佛寺也不例外。
这一日午后,天气晴朗,又暖和许多,林长照就在禅房睡下了。孟时涯闲着无事,便去了大雄宝殿,寻僧人给他带路,去看之前他给林长照捐的长生牌位。千佛寺的小沙弥十分用心,经常给这个长生牌位添香,也是记着孟时涯此前拜托他们之时的诚恳。
孟时涯在长生牌位前站了片刻,敬了一支香,想到如今林长照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心里舒爽许多。
他满心愉悦回禅房,但出了大雄宝殿,就瞧见院子里的供奉佛塔旁看到了一个永生难忘的人。
那个游僧。
前世当他被斩首后经过法场,为他超度亡魂的游僧。此前他与林长照来到千佛寺吃素斋,匆匆瞧了一眼再也没寻见的游僧。
孟时涯心神一顿,脑海里霎时一片空白。
为什么又看到了这位游僧?难道是有什么变故吗?是好是坏?
游僧绕塔三匝,默念佛经,完毕后跟一旁的沙弥施了一礼,就要离去。孟时涯回过神来,想也不想就大喊了一声“大师留步”。
游僧回过头,还是那副庄严佛相,眸中藏着慈悲怜悯。
孟时涯跑到他跟前,情绪难安,一时竟忘了施礼。还是游僧双手合十,淡淡地问他有何请教。
孟时涯几番张嘴,半晌之后才轻声问道:“大师,弟子……难忘前尘之事,该如何化解?”
游僧看了他一会儿,笑道:“前尘是你,今世是你,忘或不忘,你还是你。若要化解,还须问你。”说罢点头一礼,转身走了。
孟时涯站在佛塔下,思量许久,最终还是轻轻叹息一声。
前世,这位大师曾默念,“红尘一梦,皆是黄粱,戾气尽消,此梦可醒”,他始终不能全部领悟。这一生,他算是心态平和,满心戾气消减,对仇对恨已不再如前世那般执着,终于如愿守在心上人的身旁。但终究还是有几分怕的。
他怕这一生是美梦一场,突然之间梦醒了,人却如不久前那般回到了前世,陷入那悲伤无助的噩梦里。
大师说,还得问自己。难道彻底放下过去,才能得以解脱吗?可前世的痴爱纠缠,如此刻骨铭心,又怎能放得下?
孟时涯浑浑噩噩回到禅房,林长照却不在。他问了院外打扫的僧人,对方说瞧见林长照出门,像是去了大雄宝殿。千佛寺道路通畅,兴许是路上错过了。孟时涯就坐在房里等他回来。
他手里的佛经是打开的,但半晌也未曾翻到下一页。
林长照回到禅房,见到的就是他对着佛经发呆的模样。
“你这是怎么了?有心事?”林长照坐在书案对面,微微侧头看他。
孟时涯摇头,轻声笑了笑:“没什么……一些琐事。你方才去大雄宝殿寻我?”
“嗯。”林长照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我看到你给我捐的长生牌位了……你竟那么早就给我捐了一个。难怪我能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孟时涯愣了一下,随后笑道,“你那是多病遭罪,哪就死了?你这么说,倒叫我心疼得厉害。”
林长照抿嘴,略带撒娇地瞟了他一眼:“口误罢了……无论如何,我都该谢谢你。方才那位游僧也说我大难不死,是有人给我供奉长生牌位,替我续命,可不就是你?”
孟时涯愣住:“游僧?”
“是啊,据说是来路过来挂单的得道高僧,此前来过千佛寺几次。”
“可是身形颇高,□□破旧,手背上还有一道疤痕的那位?”
“正是。——你也见过他了?他可曾对你说什么?”
孟时涯沉默少时,勉强露出笑容。他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心里却忽然忐忑不安起来。
一个想法忽然在他脑海里闪现。孟时涯凝望着林长照略带狐疑的面庞,捂着心口,发觉那儿跳得异常厉害。
他似乎明白大师所说的还得问他自己的意思了。
孟时涯紧皱眉头,一会儿难过一会儿高兴,连带着林长照跟着紧张起来。
林长照伸手抓着他胳膊,担忧无比地问道:“潮音……你真的没什么事吗?你,脸色不大好……”
孟时涯握住他的手,看了他片刻,将他搂在怀里。少时,孟时涯舒了口气,仿佛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轻声说道:“明见,我们回国子监看看,如何?”
“国子监?”
“嗯。”
“……我们确实许久没去过了。你若是想,那咱们就去。”
他们带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收拾出一个包袱,孟时涯背着,与林长照走下千佛寺的台阶,一路步行从玄武大街走到朱雀大街,来到了国子监的门口。
守门的小哥还记得他们俩,热情地跑下台阶跟他们打招呼,倒知情知趣地没有喊出他们的官衔,依旧叫他们“孟公子”“林公子”。
孟时涯与林长照相视一笑,思绪都回到了当年并肩出入国子监的情形。那时的他们年轻气盛,还未曾心意相通,却冥冥之中相互亲近,在旁人眼里,是难以分开的关系。
一碗粥
国子监风景依旧,不同的是入目皆是陌生的面孔。未到及冠之年的学子结伴来往,说说笑笑,朝气蓬勃。
孟时涯与林长照并肩而行,出众的风度吸引了不少目光。尤其是孟时涯英姿挺拔,器宇轩昂,偏偏背了个大包袱,要多怪异有多怪异。经过的学子当面不议论,等他们走过去却忍不住窃窃私语。孟时涯耳力好,听在耳中忍不住弯起嘴角。
眼下还未下学,学堂尚在讲学之中。他们俩经过满是睡莲枯叶的石缸,沿着穿廊来到昔日他们念书的那间屋子,站在窗口听了一会儿。
骆主簿在讲《孟子》,学子们各执一词,说着何为“仁政”,语气里满是对大周王朝蒸蒸日上的自豪之情。孟时涯朝林长照轻轻摆手,两个人往学舍走去。
远远地瞧见暖阁的大门口,几位学子在辩论,各自抱着书册,池沼里枯荷数杆别有意趣,一角的凉亭下围着一群学子在对弈,俱是聚精会神。爬山廊比起往昔,多了些藤蔓枯干,想来春深入夏,爬山廊掩映在绿藤之间,定然清凉无比。
“你瞧……那位是不是何主簿?”林长照小声问道,手往前方指了指。
孟时涯抬头去看,笑了起来:“如今他已是太学馆的馆丞了吧?”
林长照想起来,点了点头,叹道:“只是没想到……他竟这么老了。”
孟时涯愣了少时,脚步也不知不觉放慢了。他怅然道:“……我们在这里读书,已过去七八年了。他那时都白了头发,如今自然老了。”
林长照转头看向他,目光中渐渐也多了些许感伤。
物是人非。
曾经的同窗,有的远赴他乡做官,天南地北难再相见,而有的已不在人世,此生是无缘再见一面了。
他们走上前,跟何馆丞施礼之时,何馆丞这才认出他们来,满脸都是惊喜。他曾经最得意的两个学生一同来到国子监,难为他们还记着这个如今官衔远低过他们的老师,何馆丞如何能不激动?
孟时涯与林长照问候了他一番,得知他如今还算康健,学子们也都听话,国子监一切18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安好,也就放了心。他们一文一武朝中要员悄悄来到国子监,何馆丞知晓他们是为了私人的事情,兴许就是来缅怀当年的时光,也就不强求作陪,将他们引到学舍竹涛院的癸字号房,好让孟时涯背着的包袱暂时能放下,何馆丞就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