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年淡然道:“病了就要治。”
许爸爸搜索枯肠:“这不是……也不是……这其实也不是病,这是一种……一种……”
许嘉年提示:“基因?”
许爸爸:“对对对,基因!这是一种基因决定的天赋,是天生的差异!就像有些人天生比较笨,你虽然聪明,也不能看不起他们不是?”
“哦——”许嘉年仿佛还有点不情不愿。
许爸爸打铁趁热,加重语气:“做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包容!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人,都有人权,你千万不可以犯傻!”
“唉——”许嘉年脸上忧伤,内心狂笑。
笑过之后,他托着腮,又想:走出了第一步了,回头我没事和爸妈讨论讨论这些命题,等事情真正出来了,他们也有感觉了,也知道我的态度了……
第28章 28、突然
辰光尚好的下午,合该安静的图书馆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争执声。
盛薰书的声音又快又急,隐隐带着无法遏制的愤怒:“……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是来和同学一起看书的,你偏偏不信,现在还跟踪我看见我确实和同学在一起,你满意了吗?”
盛爸爸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心虚,他的声音虽然威严,却并不急促:“来了图书馆就好好看书,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盛薰书:“许嘉年才不是不三不四的人!”
盛爸爸的呵斥一下子变大:“够了,你给我闭嘴!这辈子我都不想再听见这个名字从你嘴里说出来!”
而后一阵安静。
外头的两人似乎散了,虫鸟车人的嘈杂声断续重现,合着急促的脚步声,一同传入许嘉年的耳朵里。
他刚刚动了动垂下去的胳膊,脚步声已经兴冲冲响在了他的跟前,接着是盛薰书兴奋而压抑的声音:“许嘉年,我爸真的悄悄跟我跟来了,你不知道,当看见我和我同班同学在一起的时候,他脸色都是绿的。真不知道他是期望看见你还是不期望看见你——说起来,你是怎么猜到我爸会跟来的?”
许嘉年将盖在脸上的书拿了下来。
他慢吞吞爬起来,因照在脸上的阳光而眯起眼,打个哈欠,说:“这有什么难猜的——”
盛薰书猜测:“你莫非是用概率论?排除法?数学逻辑什么的?”
许嘉年:“一包烟。”
盛薰书:“?”
许嘉年:“我用一包烟贿赂了我们小区的门卫,让他在看见你爸车子出门的时候给我发条短信。”
盛薰书:“???”
盛薰书简直不敢置信就这么简单,但结果告诉盛薰书就是这么简单!他万分期待地问许嘉年:“那你能再搞个计划让我爸把我的零用钱还回来吗?”
许嘉年:“能。”
盛薰书双眼放光,扑上来:“那——”
刚才搭在许嘉年脸上的书扇到了盛薰书的脸上,许嘉年将人毫不留情镇压下去:“但这事你得自己想。”
许嘉年休息得差不多了。将手头那本已经看完的书本放到左手边,又从右手边再拿起一本书来。
盛薰书趴在桌子上看着许嘉年。
他的目光从许嘉年手上的书籍挪到许嘉年身旁的书籍,他发现这一回许嘉年拿的书籍全都是大部头,这一本写着《心理学导论》,又一本写着《心理学与生活》,又一本写着《变态心理学与心理治疗》,还一本又是《心理咨询与治疗经典案例》。
他纳闷道:“你什么时候喜欢心理学了?”
许嘉年:“我不喜欢啊。”
盛薰书:“那?”
许嘉年:“我最近在做社区工作,调节邻里矛盾,顺便调查家庭矛盾。”他慢悠悠说,“然后就收集到了许多为结婚而结婚的家庭的无数矛盾和痛苦。”
盛薰书灵光闪现,咳了两声,小声说:“并让他们发觉同性恋有多少美满?”
许嘉年斜了人一眼:“并让他们发觉,自由恋爱获得的真爱有多少美满。”
盛薰书又举出反例了:“那如果有相亲结婚的人过得很美满呢?这不就变成他们的论据了?”
许嘉年眼皮也不撩:“傻,还当做学术呢。反例我干嘛收进资料库。”
盛薰书这回高兴了:“东西要不先给我?”
许嘉年:“干什么?”
盛薰书:“我先拿去说服我爸!”
许嘉年:“不行。”
盛薰书一愣:“嗯?”
许嘉年:“盛薰书,你爸爸要由你来负责,也只能由你来负责。”
他合上了书,他手头上的是《心理学导论》。他觉得自己最近真的很需要这方面的知识,不止是引导自己爸妈了解并接受同性恋的事情,还有错错……
许嘉年的目光一忽儿从书上挪到了盛薰书脸上,看见盛薰书情绪骤然低落。
盛薰书:“对对……我不知道怎么说服我爸爸。我爸根本不愿意听我说这些事情,我也试过跟他说同性恋不是病,他根本听不进去。”
许嘉年:“嗯,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服你爸。”
盛薰书一愣。
许嘉年又说:“我只有一个参考方法给你。小时候我说的话我爸妈也不在意,但等我的成绩越来越好,参加越来越多的比赛,去了越来越多的地方,见识了越来越多的东西他们也不太了解的东西之后,他们就愿意听我说话了。”
盛薰书若有所思。
错错,你要好好努力啊。只有你越来越好,越来越有能力,你才能冲破别人的阻拦,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许嘉年在心中暗暗道。
许嘉年忽然开口,他的声音有点轻柔,在百叶窗的柔和光线下,有了一丝缥缈氤氲:“错错,过两天我就要去报道了,那天……你能来送我吗?”
从后天开始,北大报名的日子就正式来到了!
从南方到北方,将近要坐一整天的火车。许家父母决定陪着儿子一起去北大报名。许妈妈在屋子里收拾着收拾着,忽然叹了一口气。
她看了看外头,将门掩上,小声和许爸爸说话:“老许,你说对对是个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喜欢上什么不该喜欢的人……你看他天天变着法子说服我们,我这心都七上八下的,跳得慌。”
许爸爸没答话。他打亮火抽了根烟。
烟雾在狭小的空间内缭绕,模糊了这一对夫妻的面容。
一夜很快过去,第二天一早,没怎么睡着的许爸爸先一步起来,他开窗开门透风,将房间里还残留的那点烟雾散去,又对着家中的镜子照了照,不由郁闷:白头发又多了两根。
接着他走出洗手间,本来打算开门去买个早餐,没想到门在他面前打开了,从外头回来的许嘉年和许爸爸撞了个正着。许嘉年愣了一下,举起手中的塑料袋来:“爸,早餐都买回来了,再过五分钟稀饭就好了,差不多可以叫妈起来吃饭了。”
塑料袋中冒着的热气一忽儿扑倒许爸爸心里,轻而易举就将家长一颗疲惫的心给熨帖了。
许爸爸唏嘘一声,接过儿子手中的塑料袋,从中挑出个包子咬了一口。
如果儿子真找了个不该喜欢的人喜欢上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摆事实讲道理说服他啊!
实在说服不了——那也只能再摆事实讲道理,慢慢说服了!
总不能把好好一个家,闹得鸡犬不宁吧?
火车发车时间在上午九点。
许嘉年一家吃完了早餐,提着行李出门,往火车站走去,在八点半的时候到达站内,排队准备上车。不过许嘉年有点心不在焉。他不时回头看向入口的方向,希望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同一时间,在隔壁的盛家里头。
盛爸爸这回也懒得对盛薰书多说什么了,他直接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看报纸,摆明了不让盛薰书出门。
盛薰书快被自己爸爸气死了:“你让开,我去送一下许嘉年怎么了!”
盛爸爸冷笑一声:“呵呵。”
盛薰书:“爸——”
“你们在吵什么?”盛妈妈不满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盛薰书还惦记着和许嘉年的约定,抓住一切机会引援:“妈,爸不让我出门送许嘉年!”
盛妈妈皱眉:“你干什么,儿子都十八岁了,去送送朋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盛爸爸怒道:“你问问这小兔崽子干了什么事情!”
盛薰书嚷嚷:“我干什么了!你说我干什么事情了!”
盛妈妈:“你最近脾气也太暴躁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吗……”
盛爸爸:“你好意思做,我都不好意思说!”
盛薰书也急了,开始满嘴跑火车:“我到底做了什么你倒是说啊!我倒是看你最近又关着我又不给我零用钱,把我当仇人看守着,别是我在外头有了弟弟了吧!”
盛妈妈脸色一变。
盛爸爸气冲上头,指着盛薰书的手指都在颤抖:“你和许嘉年——你这个变态——”
极度的愤怒之后,激动的盛爸爸只觉眼前一黑,“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盛妈妈骤然变色:“老盛?老盛?快打急救电话——”
她急急地扑向电话,拨通急救中心号码。
盛薰书傻在原地。他听着妈妈的声音,那道声音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他看着倒地不醒的盛爸爸,听着“滴嘟滴嘟——”的急救声,这道声音同样很近,又似乎很远。
只有爸爸倒在地上并被医护人员抬上担架的画面,如此清晰,乃至成了剪画,一帧帧定格眼中心中。
许嘉年上了车。
许爸爸许妈妈还有点疑惑:“错错怎么没和我们一起去北京报名?他的学校应该也开始入学了吧?”
车内人群来来去去,车外人流逐渐减少。当站台上只剩下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的时候,火车发动了,熟悉的景象飞快向后退去,许嘉年坐在靠窗的位置,托腮向外看去。
风景如画,飞逝不停。
第29章 29、风呼呼地
盛薰书浑浑噩噩的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的声音自从响起之后,就再没有在耳畔停止过。这道声音庄严又肃穆,带着匆匆而来的沉重,像一个巨人站在他的面前,挥舞着斧头向他劈来!
但斧头迟迟没有落下。
就是这迟迟之中,恐惧成倍增长,增长到了一个阶段,便为盛薰书制造了一个单独的空间。
这个空间里头,除他之外的世界一切事物都和他隔了一层薄膜,薄膜之外,救护车、医院、医生护士、他的妈妈、乃至他躺在担架上的爸爸,一切都像是在表演一出远离生活的默剧,非常精彩,但不切实际。
可是实际就是他正在等着这处默剧结束。
盛薰书怀揣着一种奇异的心情等在走廊的长椅上。他的爸爸在刚到医院时就恢复了清醒,只是手足仿佛还有点麻木,正在急救中心做检查。
检查大概没有多久,又似乎有点久,总之,最后他被护士叫了进去,看见已经从病床上坐起的爸爸,同时听见医生在耳边说话。
医生的说话声有点小。
他费劲了力气才能听清楚耳边的声音:
“……血压很高啊,以前都没有注意到吗?病人是不是暴躁易怒?现在开始要吃降压药了,不能让病人受到太大的刺激,明白吗?突然昏迷是很危险的事情,这次运气好,很快就清醒了,下次就不一定了——”
“……需要住院吗?”
“……保守起见,也可以住院观察两天。”
“……盛薰书?盛薰书?”
接连的声音没有叫醒盛薰书,直到盛妈妈用力一拍儿子的胳膊,才让盛薰书如梦初醒。
盛薰书茫然地转了一下视线,先看见妈妈,然后看见爸爸。
他们已经从急救中心出来了,正在大堂里边,准备排队交钱住院。
盛妈妈正在对他说话:“待会我替你爸爸办住院手续,你回家收拾东西,明天自己坐车去学校报名。”
盛薰书:“……我也陪爸爸。”
盛爸爸冷冷说:“不用你陪。你不气死我就谢天谢地了。”
盛妈妈此刻皱眉问:“好了,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盛薰书,你做了什么事把你爸气成这样?”
盛薰书嘴巴动了动,忽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盛爸爸顿时冷笑:“看一件事情好不好,看做的人敢不敢说出来!你敢吗?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敢吗?”他转脸面向妻子,理智在这一刻全被憎恨所掩盖,他脱口而出的就是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他是个变态,他喜欢许嘉年!”
咚!
本已远去的奇异空间再度降临,巨斧狠狠落下,劈在他的头顶。
头晕目眩之中,盛薰书清清楚楚地看见,在声音响起的一刹那,妈妈也倒抽一口气,眼神刹那生变。
惊异,指责,厌烦。
盛妈妈叫道:“你……你怎么能这样?我们养你这么大,你就这样回报我们吗?我们也不求你有多成才,但你这样让别人怎么看我们?你要我们一辈子生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吗?你甚至还把你爸爸气病了!”
盛妈妈没有一个字在说变态,又每一个字在说他变态。
盛薰书无法回应,无法反驳。
因为父母确实将他养大,他确实不该让父母活在别人的指点中,确实不该让父母因为自己而生病。
整整一天的火车之后,许嘉年终于在爸妈的陪伴下来到了北大。
他办好了入学手续,找到了寝室,收拾好了东西和房间,赶爸妈先去学校的招待所入住休息,然后和同寝室的同学一起去出去吃了顿饭,席间几人天南地北的瞎吹,还说到了绝不辜负青春,一定在大学中谈一次惊天动地的恋爱。
许嘉年小口抿着酒,喜欢的人的名字在他舌尖跳跃,但他看着其余三人好奇的目光,恶作剧一笑,偏不说出来。
寝室聚会之后,许爸许妈本来准备回家,但被许嘉年说服,在北京多留了两天,由许嘉年带着看了升旗仪式、逛了北京的种种景点,再品尝当地特色菜肴。
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许爸许妈一大早起床退房,准备前往车站离京。许嘉年同样起了个大早,准备把爸妈送到车站。
许爸爸失笑:“怎么,你还怕你爹妈找不到路到不了车站回不了家吗?别折腾了,你就呆在学校熟悉熟悉校园,再无聊就去图书馆看看书吧,这一来一回要两个小时不止呢。”
道理都没错,许嘉年还是坚持把爸妈送到了车站,反正他不是国家主席,不至于连两小时都不能放弃。
到了车站,许妈妈看见有卖水果的地方,中途拐去买了水果准备路上吃。
一时间,等候区只剩下许嘉年和许爸爸。
现在好像是个好机会。
许嘉年犹豫片刻,打开话匣子:“爸……”
许爸爸看儿子的模样,心中有点预感:“什么事?”
许嘉年:“你应该能感觉到……我有个还挺喜欢的人。”
该来的总要来。许爸爸沉住气,说出自己最先的猜测:“嗯,是哪个‘她’?”
许嘉年:“单人旁的他。”
许爸爸不说话。这一刻他内心的郁闷和沉重确实难以用语言描述。
好半晌,他才找回声音:“……嗯,他是谁?”
许嘉年:“现在还不能说。”
许爸爸开玩笑:“怎么,你还怕我去找他干什么去?”
许嘉年笑道:“也不是。不过我现在说你们肯定会反对的啊。”
许爸爸:“那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不会反对?”
许嘉年认真说:“在我能够证明我确实过得很好,比世界上很多人都要好的时候,我就告诉你们,我和他在一起很幸福,我希望得到你们的祝福。”
许爸爸的心沉了沉,又慢慢浮上来。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大概类似于……儿子终于长大了的复杂感。
“……儿子啊。”许爸爸端详着许嘉年的脸,语气沉重,“记住你自己说的话。大家总奔着日子越过越好是不是?你觉得是时候告诉我们了就告诉我们,如果你真的觉得过得好,我和你妈会尽量冷静,尽量接受的。”
许嘉年安慰一脸慷慨就义的爸爸:“爸,你也可以往好处想想,说不定我过两年冷静下来了,就觉得现在的自己很荒唐,不用你们说就和他分手了呢?”
许爸爸失笑。
他也确实被许嘉年安慰到了,但他更明白许嘉年藏在话里的意思:如果过两年我没有和他分手,那我就是真真切切的喜欢他了,我希望得到你们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