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刹那间。
许嘉年哑口无言。
昨天很远,今天很近。在他刚刚见到盛薰书没过两天,在他感觉他们中间还相隔着一个国家的时候,盛薰书居然住到了他的隔壁?
而后他回过味来:
可以的,嚣张了,当着主人的面就敢私闯民宅了。
许嘉年挑挑眉:“干嘛?”
盛薰书:“来看你啊!”他嬉皮笑脸凑上去,“来来来,你在给花园浇水吗?我来帮你。”
许嘉年才不需要。他下巴向旁边一点,示意盛薰书一边玩儿去,自己继续浇水。
盛薰书并不气馁,许嘉年不要他帮忙浇水,他就自己找事做,他在花园里绕了一圈,踢了角落的栏杆一下,发现栏杆有了蚂蚁窝。他又摇摇夹在房子上的梯子,发现梯子也“咔嚓咔嚓”地响。
他顿时有想法了!
许嘉年绕着花园走了一遍,基本把每一块草坪都照顾到了。
他关掉龙头,收起软管,突然听见“当当当”的响声,再循声一看,就发现盛薰书不知怎么地跑到了梯子上边,正坐在梯子上拿着铁钉加固梯子。
许嘉年仰头看了一会,看见熟悉的面孔。
早晨的阳光模糊了年轻的面孔。
那张面孔对于许嘉年而言有许多熟悉之处,也有一些陌生之处。
非要形容,正如一张本已泛黄陈旧的照片突然被人从相册的深处取出来并擦拭一新,虽然确实变得鲜妍明媚、栩栩生动,但于时光的间隙,那些过去的陈旧,依稀叫人回忆。
许嘉年内心的感觉有点复杂。他的目光停留的时间长了点,很快看见对方散乱的软发忽然动荡,紧接着,一只尖尖的鼻子露了出来。
那尖鼻子倏忽一动,就从盛薰书脑袋上往下滑。
梯子上的盛薰书连忙伸手,一把尖鼻子,捞住的那一刹那,他的面孔都扭曲了一下。
尖鼻子这时也探出了脑袋来,小眼睛,浑身竖毛,正是住在花园里的刺猬。
许嘉年:“在梯子上乱动也不怕掉下来?”
盛薰书:“你从空调机外头爬过来都不怕,我还怕这么点高度会掉下去?”
“是走过去。”许嘉年维护自己的形象。
“爬过来。”盛薰书坚持。
“走过去!”
“爬过来!”
两人争辩两句,忽而齐齐收声。
他们相互一看,从对方的眼中确定自己想起了同样的事情。
初见时的记忆在此时被重新翻出,历历如昨日。
那次见面,他们也这样争执,最后许嘉年赢了。
许嘉年的嘴角轻轻翘了下,萦绕在心头的愉快,不知是因为记忆还是因为胜利。
盛薰书同样愉快,这就百分百是因为记忆了,他刚要说话,眼角的余光却却瞥见许妈妈的身影出现在小区之中。
他立刻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呲溜从楼梯上下来,将带来的东西往许嘉年怀里一丢,快速说了句“梯子和角落的蚂蚁堆我已经帮你搞好了,你妈回来了,我晚上再来见你”,就十分低调地绕着花园跑了。
许嘉年先看了眼对方丢来的东西,是一杯新出的冰淇淋饮料。
他刚刚插了吸管喝上一口,提着大包小包的许妈妈就进了家门,还没放下东西,已经纳闷问:“刚才家里是不是有人来过?我好像看见影子了。”
许嘉年上前拿过妈妈的购物袋,瞟了一眼身后,一点盛薰书的影子都没有。
溜得真快,跟个地鼠似的。好像还带走了我的刺猬?
他于心中暗忖,漫不经心说:“没人啊,来了只黄鼠狼而已,你看到的也许是黄鼠狼的影子。”
许妈妈愕然:“黄鼠狼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许嘉年:“想吃鸡了嘛。”
许妈妈觉得很不对劲:“可我见到的是绿色的影子?”
许嘉年:“这是一只变态了的黄鼠狼。”
许妈妈:“???”
许嘉年也没解释,推开门进了家里。
身后,许妈妈也放弃纠结黄鼠狼,转而说:“今天东西买得太多了,路上掉了一地,不过碰到个好心人帮忙捡东西,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戴了顶绿帽子。”
许嘉年放东西的手一顿。
他也自言自语:“黄鼠狼还真叼走了半只鸡啊!”
晚上十一点,主卧室里的灯熄了。
许嘉年本来也该关灯睡觉,但半个小时前,一封工作上的紧急邮件发到了他的邮箱之中,他不得不打着哈欠坐在电脑面前,赶在睡觉前把这份额外的工作给处理掉。
墙上的分针一点一点向前走。
在十一点过十五分的时候,叩叩的敲玻璃声划破静夜,传入许嘉年耳朵里。
许嘉年打字的手一顿。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拉开窗帘,不意外地透过窗户看见盛薰书。
薄薄的玻璃分隔两人,许嘉年将左手放在玻璃上,几乎下一秒,盛薰书也抬起手放在玻璃上。
两人碰不到彼此,可分明五指相对。
还挺有趣的,像某一段时间里,他们相互间的状态。
许嘉年笑了笑,对盛薰书说:“你还真来啊?我要工作。”
玻璃关着,声音当然流泻不出去。
盛薰书能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许嘉年盯着盛薰书的嘴,下一秒,他看见盛薰书说:“别,快出来,十五分钟就好!”
哦——许嘉年再度挑挑眉。还真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他终于滑开了玻璃窗,不急着下楼,只问盛薰书:“刚才房间里有声音传出来?”
盛薰书怔了怔:“没传出来。”
许嘉年:“我刚才说了什么?”
盛薰书全凭猜测:“你说你有工作要忙吧?”他又强调,“放心,很快的,十五分钟就搞定!”
许嘉年跟着盛薰书下了楼。
他穿过自家花园,又进入和自家仅隔着一条小区道路的另一处花园,接着进入花园之后的房子,上了楼梯,来到楼顶。
这里被小小的布置过了。
一大顶绿色的遮阳伞伫立在楼顶上,伞下有两把并排的长躺椅,一方小圆桌,和一架天文望远镜。
盛薰书拉着许嘉年来到躺椅前,将对方按在座椅上,说:“今天晚上流星雨,我刚才观测到了几颗,你也来看看,还可以许个愿呢!”
许嘉年将眼睛凑近天文望远镜。
远处的天空一下子被拉得近了。
天空并不是纯黑的,而是一种神秘莫测的蓝黑色,蓝黑色中,几点星星闪烁着蓝白色的光,时隐时现,时睁时闭。
许嘉年凑近望远镜没有多久,一颗流星曳着长尾划过天空,瞬息之间,点亮天际!
许嘉年的眼睫轻轻一颤。
正是此时,耳旁传来一声“咔嚓”,他循声看去,盛薰书不知何时坐在地上并摸出相机,正对着他按下快门。
遮着脸的相机立刻挪开了,盛薰书期待问:“看见了流星了吗?”
许嘉年:“嗯。”
盛薰书:“许了愿吗?”
许嘉年模拟两可:“嗯。”
盛薰书:“许了什么愿?”
这回许嘉年不回复了。他看了看周围,问盛薰书:“这房子?”
盛薰书‘嘿’了一声:“我租的,距离你近吧?我们可以像小时候一样随便串门,我在楼下整理出了两个房间,一个房间做了暗室晾照片,还有一个房间准备给你当家用物理实验室,你觉得怎么样?”
许嘉年没觉得怎么样。
他只觉得前天见面,今天就处理好了房屋租赁手续并布置好了自己的工作室,相较过去老为跑网吧而推迟学习计划的错错,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接近十年时间,总算见到坏的习惯从小伙伴身上消失,许嘉年有点唏嘘,也有点感慨,心情总体还算轻松。
他朝盛薰书扫了一眼,夜晚月色淡淡,但他还是看见了对方耳后一道挺长的伤疤,那条伤疤像蜈蚣一样盘踞在盛薰书脖颈上,末梢一直探入衣领之中。
许嘉年想起盛薰书个人展中的几张战地照片。烽火轰炸之中,盛薰书总能拍出生命的灿烂、幸福、与坚韧,如此强烈的对比让人赞叹惊奇,也是从那时候起,他的照片开始被人群接纳流传。
他像是随口一问:“你什么时候去的战地?”
提起战地,盛薰书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也不太久,就两年前。我大四时候去的,在战场上呆了两个月。”
那堪称盛薰书生命中极为难忘的一段时间。
他的运气不够好,刚到战地半个月,就有炮火袭击了他所在的“安全营地”。炮弹击中不远处的土壤,爆炸让盛薰书失聪失明,都说人在生命的尽头会回忆自己的一生,那个时刻,盛薰书确实回忆了自己的过去。
一生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转过,一层层由时间而生的薄纱被一一扯去,最后他看见了许嘉年的身影。
时光回溯,隔壁的小孩推门进来,笑得狡猾又得意。
如果这是我生命的尽头。当时盛薰书这样想。我希望墓碑上能刻这样一句话:
“我有一个好朋友,他叫许嘉年。”
当然最后,救援很快来到,盛薰书除了得点轰炸后头晕耳鸣的后遗症和一条小伤疤外,没缺手没缺脚,感动得他刚能下床就到当地的寺庙烧香拜佛,跪谢佛祖保佑。
而后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念,坐上飞机飞来美国。可站在美国的土地上,他再一次却步,因为距离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一切几乎没有改变。
他又回到了战地。
那一次的经历对他确实很有帮助,正是在战地拍下的照片让他的事业更上一个台阶……直到今天,他站在许嘉年面前,虽然忐忑,也有放松。
对对,我做到了当年对你的承诺。
我追上你了,能够坦然站在你身前了。
两人间短暂的安静似一道低掠而过的音符。
许嘉年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盛薰书惊醒:“怎么?”
许嘉年敲敲腕上表盘:“十五分钟到了,我回家了。”
盛薰书难掩失望:“再吹五分钟的风?”
许嘉年漫不经心:“我们要有契约精神,说了十五分钟,就十五分钟。”
那我们当年做的约定还算不算数?——等我能够轻易来到你身边的时候,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盛薰书差点脱口而出。关键时刻,他咬住舌尖,硬生生转了腔调:“那好,我送你回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上午,保姆敲响盛薰书的房门,送来了一份纸壳包装物:“隔壁邻居送过来的,庆祝您的乔迁之喜。”
正在暗房观看照片的盛薰书一秒不耽搁,立刻出来,三下五除二拆了包装,在看清内容物时发出一声惊喜的“耶”!
隔壁来的礼物是个玻璃罩子扣着的太空星球模型,模型做得精致,星辰瑰丽多彩,悬浮半空,放着微光。按动开关,这些大大小小的星辰还能沿特定轨迹运转,这东西显然只可能是许嘉年准备的!
不管许嘉年现在对我是什么感觉,他至少不觉得我搬到他隔壁叫人讨厌!
他乐呵呵地绕着太空模型转了两圈,上下左右观摩一番后,忽然想:许嘉年为什么送我这个礼物呢?因为我昨天邀请他看流星吗?但这东西……一个晚上能够做完?
他不太确定,总觉得这样漂亮的模型一个晚上难以完成。
而且许嘉年也并没有必要因为我邀请他看流星就做一个相似的礼物回给我啊。
这个礼物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在?
太空、星辰、旋转、宇宙……?
盛薰书有点茫然。
学物理的思维真是让人参悟不透……等等,学物理的?
他对着模型脱口说了一个初中物理知识:“万有引力!”
万有引力定律,两物体距离越近,引力越大。
他刹那明白了许嘉年没说出来的话,笑出声来。
许嘉年,许嘉年,我好喜欢你啊。
你也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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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厨房里煮饭的许嘉年打了个喷嚏,手一抖,热汤溅在手上,烫着了。
许妈妈一眼看见,也是无语:“这么大了怎么还笨手笨脚,煮个汤都能烫到自己!出去出去,厨房里用不着你。”
许嘉年被赶出了厨房。
他颇感冤枉,揉揉鼻子,暗忖:
这又不是我的错,都怪有人在想我。
谁在想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六一快乐!
五月底刚好在外地,不太有时间把这文的尾巴扫掉,这两天总算到家了,开始处理最后的番外。
番外以许嘉年的学科“物理学”为标题,以四种物理内容展开,刚好是之前说的四章番外。
第38章 能量守恒
自从盛薰书搬到隔壁之后,许嘉年的日常时间就又多了一项额外支出。
一周七天,他们周一一起喝下午茶,周二随项目组活动打网球,周三许嘉年要进行实验,周四还得赶去另外的城市参加一个会议,并做一次讲座。就是这一天,他在街头“偶遇”了盛薰书。
异国他乡,城市喧嚣,人流熙攘。
走在陌生的街市上,于一次不经心的转角突然见到熟悉的人,那一刻感觉奇妙,似心被拨了一下。
一条街道,两人相隔不足五步,盛薰书有点紧张,他咳嗽一声:“真巧啊,你也在这个城市出差?我来这里完成一个摄影工作,一家模特公司请我来拍个照……那个,呃,”他看着许嘉年的脸,还是实话实说了,“其实是同时有几个地方的工作找我,不过我知道你来这个城市,刚好这里也有工作,我就跑来了。毕竟我们有两天没见了,我还挺想你的。”
如果对方闭嘴,这种奇妙的感觉应该能持续久一点。
许嘉年思忖。
这时,盛薰书又问:“吃了没有?”
许嘉年:“还没。”
盛薰书庆幸道:“巧了,我也没有,我们一起去吃个午饭吧!”
许嘉年没有意见。
临时停留的城市里,谁也不知道哪一家店的味道好。
他们相携着漫步街头,看着接到两旁两层楼高的建筑绵延向远方。这是一家高校附近一条街,最高的建筑只有五层楼,街道不宽,车辆很少,沿着屋舍与道路一直向前眺望,是一条幽静的河。阳光洒在河面上,波光轻荡,碎金粼粼。
两人最终在绕来绕去的街道中随意挑了一家中国饭馆。
里边客人不少,但味道不太正宗,许嘉年出国多年,早就习惯了,不过盛薰书大概比较少吃味道这么奇怪的中餐,全程认真评价这里味道做得哪哪不行,如果换成自己做,会选择什么样的手法提高食材的美味程度!
大概在中午一点半的时候,唠叨不停的盛薰书看一眼时间,收了声,三下五除二吃完剩下两口饭,丢下一句“下午工作快开始了,我先回去了,明天见”,就买单走人,动作还是很迅速的。
看来真的有工作啊。
许嘉年想一想,笑一笑,走完这附近剩下的路程,还喝了个下午茶,才进行下午四点开始的演讲。
周五这一天,许嘉年结束了一周的工作。
他离开实验室的时候,时间刚刚七点,天空灰紫黯然。他们实验室的大楼前过一条马路就是花园广场,广场绿化很好,几乎每时每刻都能看见鸽子飞起落下,鸽子群中,还偶尔能夹杂一些特别的鸟类,比如一只趴在树枝上虎视眈眈看着鸽子群的游隼。
许嘉年来到花园的时候,盛薰书正架着相机盯住那只游隼。
他看得浑然忘我,压根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动静,直到游隼忽然一振翅,带着呼啸,如箭离弦,他也猛地扣下快门,间不容发的“咔嚓”声中,画面定格,盛薰书的精神为之一松,整个人向后仰去,背脊还没摔倒草地上,就被一只手拉住了。
盛薰书抬头一看:“你什么时候来了?”
许嘉年:“刚到。”他扫了人一眼,对方脸上洋溢着还没有散去的振奋与开心,这让他不免问,“拍到了什么?”
盛薰书将刚才拍到的照片给许嘉年看。
那是游隼抓住鸽子的一刹那,游隼翅膀张开,羽毛根根如钢翼,鸟爪成钩,尖牙内扣,刚刚将一只肥鸽子带离地面。
许嘉年看了眼照片,再看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