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之中,游隼抓到了鸽子的下一秒,鸽群震动,无数只鸽子扑扇翅膀,有些飞走,有些攻击游隼,几秒之后,那只捕猎的游隼丢下猎物,羽毛凌乱,狼狈飞到天空之上,徘徊几圈之后频频回头,特别不甘地离去了。
嗯……还是照片更震撼人一点。
许嘉年这样想。
他将相机还给盛薰书。
盛薰书这时也拍拍衣服,从地上站了起来,说:“走,我们看电影去!”
这是盛薰书一周之前就和许嘉年约好的活动。
他精挑细选了一部青梅竹马的爱情文艺片,又选择了一场人不多的场次,只为了在幽暗又封闭的空间里,做一点小小的小动作,比如在影片的□□悄悄握住许嘉年的手。
握住对方的那一刻,盛薰书心脏“噗通噗通”直跳,面孔一阵阵发烫,好在电影院中,也没有人能发现。
许嘉年的手指轻轻跳动了一下。
对方握住自己的这一刹那,电影大荧幕上的男女主人公在许嘉年眼中,忽然变成了自己和盛薰书。
他们演着种种悲欢离合,像是自己与盛薰书过去的那些悲欢离合。
我和盛薰书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许嘉年不太确定,也并没有想好。
过去太过盛大,以致未来藏在丛丛雾霭之中。
于是,在片子结束的那一刻,许嘉年在站起来的时候将自己的手从盛薰书的手中抽开了。
灯光亮起的那一刻,盛薰书脸上的热度完全消退了。
他和许嘉年一同回家,进入了位于隔壁的房子,他洗了个澡,再把今天拍到的照片保存电脑又洗出来。
一切事情都做完了,可沮丧依旧根深蒂固地盘旋在盛薰书的内心,没有消失多少。
他叹着气将这一段时间拍摄的照片整理出来,一一钉在卧室的照片墙上,而后翘着双腿,枕着双手,看着照片默默发呆。
情况和我预想的差不多。
对对不介意和我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娱乐,那是因为友情。大家不和发小一起玩,和谁玩?
对对不计较过去,希望我好,相隔四年也无所谓,或许绝大多数是因为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见证过彼此最稚嫩最无邪的岁月。这一份感情的付出,不求回报。
但是爱情……爱情不太一样。
爱情是自我的。每个人都想从爱情中尝到心动的味道。
当初对对不会因为我很差就放弃我,现在对对当然不会因为我很好就接受我。
我得做点什么真正打动对对。
必须投其所好……对对从小到大最后兴趣的就是神奇的实验和物理了吧!
盛薰书暗暗想着,随即一阵茫然无措。
但是我大学学的是摄影啊!现在还能记得初中高中知识点就算高考没白过了,在这方面我就算多开一辆劳斯莱斯也追不上对对——还是得从我比较擅长的地方思考。
摄影,物理。
物理,摄影。
盛薰书的视线在卧室里来回转悠,他看着卧室里的挂画,挂画下的床铺,床铺旁的书桌,书桌上的星球模型,星球模型上的照片墙。
他盯着星球模型看:这玩意如果让我来做,要做多久?一周,两周?关键是哪怕做出来了,对对对而言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用对方的日常去打动他,有点可笑了。
他又盯着自己的照片看:还是摄影容易点,只要耐心地等待,也许一个小时就能有所斩获,比如今天下午,他就拍到了一张挺好的游隼捕猎照,就连完美照片之前的因游隼告诉运动而模糊的照片,都有一种独特的力与美……
说来物体高速运动于是成像模糊,这好像也算一种物理现象吧?
咦?
盛薰书忽然坐直了身体。
他盯着照片。
摄影,物理。
摄影和物理!
他掏出手机,打开浏览器,将关键词键入搜索两下后,内心一阵激动,立刻打开通讯工具,对自己的经纪人说:“我要办一个摄影展!时间就定在一个月后!”
许嘉年很快发现盛薰书的忙碌。
对方不再天天守在他下班的路上约他去吃饭喝茶打球看电影,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从每周六七次变成了每周两三次。而这对许嘉年来说,反而是一个挺不错的见面的频率,他还没有想好自己和错错的未来,维持着这样一个朋友似的相处,刚刚好。
每周两三次的见面里,盛薰书有时候会接到工作上的电话,每次接到电话的时候,他都要离席片刻,直到说完了电话再回到许嘉年面前。
许嘉年不太在意盛薰书的回避。
他也不会天天和盛薰书说自己的研究,说了对方也听不懂。
日子倏忽前飞。
在盛薰书忙碌起来的第三周的某一天晚上,许嘉年工作得晚了些,回到家里时间迟了点,刚打开卧室的门,就看见四天没见的盛薰书挺尸似的趴在自己的床上。
许嘉年怀疑自己走错了。
他站在门口想了两三秒钟,确定这是自己的房间,于是拿起座椅上的靠垫,丢向盛薰书。
躺在床上的盛薰书受到外力打扰睡眠,恨得拿拳头用力锤了枕头两下,才万分艰难地爬起来,跪坐在床上盯着许嘉年看。
两只眼圈黑成了熊猫,有几天没睡了?
跪姿十分乖巧,可以给个好评。
许嘉年暗想,问:“走错门了?”
盛薰书和睡魔拉拔神智,脑袋一团浆糊:“嗯?嗯?不是,我来找你,来给你个东西,我睡着了吗?”他抹了抹脸,清醒了一些,从怀中掏出一份邀请函,“我的个人展,周末你有时间吗,来看看怎么样?”
许嘉年接过看了一眼,邀请函蓝色烫银,时间是周六周日全天,地点就在这座城市,距离这个小区还不远。
他收下了这份邀请函,答应下来:“明天去。”
盛薰书满意了。他从许嘉年的床上下来,往窗户走去,准备原路返回。
许嘉年“砰”地关上窗户,指指门口:“从正门走。”
盛薰书脚步顿时定住,迟迟抬不起来,像是被强力胶水黏在了地板上。
许嘉年漫不经心说:“放心吧,我爸妈不在,就算他们在,也不会冲到你工作单位说你私生活不检点。”
“许嘉年……”盛薰书问,“你还生气吗?”
“很生气啊。”许嘉年说,“直到今天还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你爸爸大卸八块。”
说完,两人都不觉微微一笑。
许嘉年暗笑自己的形容,盛薰书则单纯的因为放松。
他很早就确定,许嘉年并没有真正责怪他。
他见许嘉年一次,就确定一次。
于是他自己的心结也在这一次次中松动,他说:“那我走了……”
许嘉年将人送下楼。对方出门那一刻,厨房中的许妈妈听见声音,探出头来:“你爸回来了?”
许嘉年正好将门关上,淡定回答:“不是,是隔壁的邻居。”
许妈妈“哎呀”一声:“怎么不把人请进来坐坐?”
许嘉年:“他工作忙着呢,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许妈妈不再说话。
许嘉年也回了卧室。
卧室之中,他看见了一位趴在窗台上的小客人。
他径自走过去,点点对方的尖鼻子:“现在两栋房子都是你的居住地了?日子过得比我还要好啊!”
刺猬无辜地看着许嘉年,半晌,后知后觉抱住了鼻子。
许嘉年在第二天的上午去了盛薰书的摄影展。
展厅在写字楼的二层,空间颇大。不过或许是许嘉年来得比较早的缘故,周围并不见其他人影。他将邀请函交给门童,进入了展厅,迎面就是一幅水珠成像图。
圆圆的水珠被高倍镜头拍下,晶莹剔透的内部倒映出世界的一角,好像世界被收纳入玲珑小巧之中,叫人可把玩指尖。
许嘉年驻足欣赏。
水珠成像应该算是摄影中挺常见的一种题材,许嘉年这几年来围观了大大小小的摄影展览,也见过几次,每一次看见这种题材,总会唤起他一点童年记忆。还记得在小学时候,他就已经做过好几个有关小孔成像的实验了。
不过面前的这张照片……
许嘉年微一沉吟。
里头成的像,好像是他高中时候的学校啊。
他倒也不觉得奇怪,毕竟摄影师是盛薰书。他的高中正是盛薰书的高中。
他继续向前,看见更多的照片。
这一次的摄影展,居然都能够表现物理上某种现象的照片。
一些异样的感觉隐约自许嘉年内心升起。
他能明白盛薰书拍摄这些的理由,他的内心确实不乏意外的感觉。他一路走着,转了个角,忽然看见一张鲜艳又神奇的照片!
黑色的背景下,斑驳的蓝白光彩点亮照片,明暗不一,千丝万絮牵萦其中,有种水母于深海悠悠徜徉的感觉,异样温柔。
许嘉年的脚步停在了这幅照片之前。
这是一幅因物理而生的照片。
有了前面那些照片打底,这一回,许嘉年肯定的想。
但这张照片之中展现的是什么物理现象呢?
他一时半会没有头绪,又转向两边看去。
这幅照片旁边的照片更为鲜艳!比如许嘉年左手边的照片,照片的左半边,像是拖把沾了水彩颜料,从三楼丢下地面留下的未干水色;而照片的右半边,圆的椭圆的由黑边分割,点点鲜明,更像是生物学上的基因照片。
这又代表着什么物理现象?
许嘉年的好奇心破土而出,奋发向上!
他站在这两幅照片之间,一会看看左边,一会看看右边,五分钟后,他确定右边有水母感觉的照片是黑暗房子中对灯光的拍摄,但是右边的——
“磁流体和有颜色的水混合之后,用磁场吸引里头的粒子运动,再用镜头拍下来,就是这张照片了。”
盛薰书来到许嘉年身后,他有一点点紧张,咳嗽了两声,才继续道:
“物理和摄影结合起来,还挺神奇的,是不是?对对,四年时间,我们总算用另外一种方式相遇了。”
“那个……”
他更紧张了。
但展厅之内,色彩斑斓的照片将他环绕,给他勇气。
四年时间,许多许多张照片里,他按下快门的那一刹那,想到许嘉年。
所以人们将他的照片评价:温柔多情,生机勃勃。
很早以前,他的镜头与眼睛,已经锁定住了一个人。
“对对,我喜欢你,你能接受我的追求吗?”
许嘉年蓦然一笑。
他看着照片,听着盛薰书的告白,于倏忽间感觉到了幼年时候火焰在指尖跳动的惊奇神秘与温暖触动。
他的心给出反馈,于是脑认同了心,理智与感情达成共识。
他说:“我们……”
他还是不知道两人的未来会怎么样。
但是此时此刻,确实惊喜又美妙。
过去的他帮助错错,如今的错错还给他不同的神奇。
物理告诉我们能量守恒,但也许就算看不见摸不着的感情,也能遵循着这个定律。
他下定决心:“可以试试。”
第39章 光速不变
这是第二天的早上。
外头的天空刚刚擦亮的时候,一只飞晕了头的鸟儿“扑通”一声撞在玻璃上,把许嘉年给闹醒了。
四周蒙蒙暗又蒙蒙亮,虚浮的蓝色在空间里飘荡着,既像是宇宙所放出的蓝光,又像是思维的触手飞离脑海,浮出世界。
许嘉年拥着被子发呆。
昨天摄影展上他答应的事情此时正清晰地映在脑海里,被主人翻来覆去地琢磨着。
他们在一起了。
应该说,他们又在一起了。
许嘉年翻了个身,将被子团成个小山,下巴抵在上边。
其实这件事也没那么有意外,他还是挺喜欢盛薰书的,当时他和盛薰书分开,就算七层是为了盛薰书好,总也还剩下三层是想未来两个人能够更好地在一起。
不过这件事还是有点意外的,他本来没有想过那么快做决定的,但昨天那个时机真是太好了,他简直被击中了。
将他们两个的事业结合起来,拍出的那张照片,新奇又绚烂,让人感觉似乎看见了未来——未来也是这样漂亮。
几年不见,错错谈恋爱的手段大有进展啊,难道和别人练习过?
许嘉年暗暗揣测着,突然伸手往床头一摸,拿起手机,滑开手机中的某个视屏。
两个小人顿时跃然屏幕。
走在前面的小人吭哧吭哧地搬着书,书架有它五个人那么高;走在后面的小人也吭哧吭哧搬着砖,砖头少一点,只有它四个人那么高。
许嘉年用手指丈量了下书架与砖头的高度差,露出会心的微笑。
砖头矮一点是证明你能够追得上我吗?……搬什么砖头,明明你从头到尾只扛了一个“砖头”到处跑。
闹钟响了。
于是一切浮华的想象如粒子飞散。
许嘉年收了手机,像往常一样坐起来,还没下床,就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等等。
他心头有点不好预感,正要抬手摸摸鼻子与喉咙,又接连打了两三个喷嚏。
果然。
许嘉年看着呼呼吹冷气的空调。
真的着凉了——
盛薰书见到许嘉年的时候,许嘉年刚刚跑完步回来。
踏进花园的人穿着白色运动服,脖子上撘条小毛巾,脸上身上都是汗。
其实这人和往常也没什么区别,但不知为何,盛薰书总觉得对方和其他时间有些小区别。他盯着许嘉年看了一会,在见到对方说没两句就抬手揉了一下鼻子时恍然大悟,说:“你等等!”
盛薰书钻进房间,两分钟后,拿了一瓶喷雾出来:“你的鼻炎又犯了吧?这个对症吗?”
许嘉年接过一看,居然是自己过去用的牌子,他说:“对症。你也有鼻炎?”
盛薰书难得洋洋得意,撸起袖子,展露肱二头肌:“哪能呢,都说会得鼻炎的人就是不运动的人,你看我这运动量,像会得这个毛病的吗?”
许嘉年转着手中的瓶子,看瓶身信息:“那就是特意为我准备的了?”
盛薰书:“当然!”
许嘉年顺口问:“还每年都买一瓶新的?”
盛薰书也顺口回答:“今年买了两瓶,不是说你这里不好看医生吗?”
许嘉年不说话了,饱含深意地看着盛薰书。
盛薰书有点脸红,嘟囔道:“怎么,都隔着一个太平洋了,还不兴我没事想想旧情人?”
许嘉年无辜道:“我什么都没说啊。”他摸出手机,滑了两下,将屏幕转向盛薰书,“一起去看吗?”
屏幕上显示着今天晚上一场歌剧演出。
盛薰书一口答应,看着许嘉年出了自己花园,拐进隔壁后,才回过味来:
欸嘿,今天对对主动邀我了!
晚上八点,歌剧开场。
金红色的垂幕层层拉起,流苏振颤,灯光熄灭,当高亢的声音随着舞台灯的乍亮而响起之际,整个剧场一齐安静。
舞台上的声音恢弘又盛大,哪怕几乎对音乐没有鉴赏能力,盛薰书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肺腔随着声音的轻轻抖动,几乎被扯入音域惊涛骇浪的漩涡之中。不过震撼毕竟是短暂的,很快,盛薰书回过神来,无比惋惜:唉,听上去好厉害的样子,就可惜……
他悄悄看了隔壁的许嘉年一眼,有点尴尬:我不太听得懂……!
许嘉年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盛薰书的小动作。
表演途中不好出声,他拉过盛薰书的手,在对方掌心中写字:怎么?
手掌痒痒的,连带着心脏也有点痒痒的。盛薰书也在对方掌心写:不太听得懂。
许嘉年:要走吗?
盛薰书:不用。你喜欢……
许嘉年:我不算喜欢。
盛薰书:咦?
许嘉年慢吞吞写道:这是我第一次来听歌剧,以前一直不知道找谁来陪。万一尝试了不喜欢,想先走,就太没有礼貌了。
这长长的一句话,他从盛薰书的指头开始写,来到掌心,又写到手腕。
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微一用力,指头按在盛薰书的腕脉上,感觉强而有力的跳动透过皮下,弹在指腹上。
下一秒,他的手被盛薰书拽住了。
黑暗里,许嘉年朝隔壁看了一眼,看见盛薰书的双眸。
那双眼睛,在黑暗里闪烁着如星月一样的光芒。
这一场歌剧最后,两人还是没有提前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