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车没马,光靠两双腿,两人走了小半日也没能走到邻近的岳城,不过好歹途经了一个村庄,总不至于在那荒野被晒死渴死。
“今日这天气啊,闷热得很,怕是要下雨——欸,丫头,快去把棉被收了。”村口的一户人家门前,一位头裹布巾的妇人正坐在门前缝一件衣裳,嘴里碎碎念着。
王元芳上前拱手问道:“大姐,可否赏口水喝?”
那妇人闻声抬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两人一番,见他二人皆被日头晒得面色通红、口干舌燥,唇上都有些干裂的痕迹,她便叹了口气,转头朝屋里叫道:“丫头,端碗水出来。”
“欸。”里头脆生生应了声。不多时,一个小姑娘便捧着一碗水出来递给了王元芳。
王元芳愣了一下,他本以为他们两个人该是两碗水才对,可见那妇人有些不大乐意的模样,只好默默不言,径直将碗递给身后的贺小梅。
贺小梅一愣,王元芳道:“你先喝。”
贺小梅接了碗,满心甜蜜欢喜。他小口小口喝着,有意给王元芳留多些水,可又思及若是他这样做了,王元芳必定不肯喝,于是便佯作大灌了一口,再把剩下的半碗递给王元芳。
看着王元芳的唇触上方才他碰过的碗沿,贺小梅忽觉脸上一热,忙颔首遮住脸上神情。
两人向妇人询问了客栈的方向,便往客栈行去。
到了门口才又想起来没有银子,王元芳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却发现身上除了皇上给的玉牌,就是尚书府的令牌,竟是什么值钱的都没带。本有几颗珠子还算值点钱,却是装在钱袋里的。
这些会暴露身份的牌子自然是不能随意当了。
王元芳便又问贺小梅,贺小梅一愣,在自个儿身上掏了半晌,却只掏出一根木簪子,正是王元芳送的那只。
贺小梅立即握紧了那梅花木簪,可怜巴巴地瞅着王元芳。
王元芳无奈一笑,“不会打它的主意的,你舍得我也不舍得。”
贺小梅这才将木簪子妥妥帖帖地放进怀里,问:“那我们怎么办?”
王元芳还没说话,肚子里却传来一声响动。他立即拿手掩住自己的肚子,仿佛这样肚子就不叫了似的。
贺小梅眼神复杂地盯了盯他的肚子,“你饿了……”
王元芳尴尬地偏过脸去,没吭声。
旁边就是卖包子的小贩在卖力地吆喝,包子的香味争先恐后地往鼻端蹿,王元芳的肚子又猛地一声叫。
贺小梅心里剧烈挣扎了一会子,转而咬了咬牙,一边伸手拿木簪子一边往包子铺走。
王元芳看见他的小动作,忙拉住他,“我不饿,先找个地方歇息吧,马上就入夜了。”说罢硬生生拖着贺小梅离开这繁华热闹的街道,生怕再遇到食品铺子。
“轰隆”一声闷响,原本还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此时却被一大片乌云覆盖住,黑压压的一片,夹杂着丝丝缕缕的云烟。
雷声响了数声,随后便是闪电,只咔擦一声,炫光便从天际蜿蜒而下,明亮晃眼。
伴随着电闪雷鸣,一场大雨倾盆而至。
夏季的雨总是来的这样突然而猛烈。
王元芳拉着贺小梅躲在路旁的屋檐下,一手还挡在他头上来不及撤开。
贺小梅也没注意这些,东张西望地搜寻着哪里有没有什么可以留宿一晚的地方。
这一找还真让他看见一间破庙,在街道尽头处。贺小梅忙激动地拍着王元芳的胳膊,叫道:“芳哥,你快看!那边有个庙!”
王元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见那边有座残败破落的庙宇。
风雨交加,不断有雨水被狂风刮着拍打在两人身上。王元芳抬头瞥了一眼这窄窄的屋檐,心一横,拉着贺小梅的手在雨里狂奔起来,往那破庙里去。
雨水冰凉得让人发抖,交握的手却是暖的。
“呼~”王元芳一踏进庙里就长舒了一口气,浑身已经被大雨浇得透透的,粗糙的布衣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发间的水从额前滑落,滑过他浓墨一般的眉,滑过他长长的眼睫,再从长睫上滴落下来,落在唇边汇成一股缓缓沿着下颔淌下。
王元芳情不自禁抖了一下,整个人像是置身于冰窖之中一般。
贺小梅怔怔地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其实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因着穿的是女装,薄薄的湿衣裳便紧紧贴在身上,湿漉漉的发髻被风吹得飞散凌乱,黏在脸侧不肯落下。
“咕噜咕噜——”肚子里又是两声闷响,王元芳无奈地叹了口气。
若是平时,若是别人,这般的狼狈模样,贺小梅定是要嘲笑一番。
可这个时候贺小梅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他觉得心疼,他觉得难受——王元芳原本该是京城里风流倜傥的公子哥,穿着绫罗锦缎,吃着山珍海味。
他不该受这种苦。
贺小梅愣神发呆的功夫,王元芳已经找来了庙里的打火石,再一瞧,那香火炉旁还有一堆枯木枝桠可做柴禾。看来之前是有人在这边停留过。
王元芳点了火,坐在火堆旁,抬头要叫贺小梅过来,却见贺小梅直勾勾地盯着他。那眼神里蕴含着难言的情绪,像薄暮霜岚间渐消的冰雪,悄无声息化成一滩温柔水泽。
“芳哥,今日是你的生辰。”贺小梅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王元芳愣了愣,再瞧贺小梅看他的眼神,便似乎懂得了什么。他敛了眉目,沉声道:“我不后悔。”
贺小梅在王元芳对面坐下来,火光映着他清灵的眉眼,在他脸上微微跳跃,“可是我后悔。”
王元芳猛地抬起头盯着他,火中荜拨一声。他隔着明亮红艳的火焰哑声问:“你说什么?”
贺小梅认真地盯着他眼里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一字一句道:“芳哥,我后悔了。”
王元芳唰地站起来,越过火堆俯身捏住他的双肩,眉头紧锁,双目圆睁,“你胡说什么!”
贺小梅看着王元芳眸中的惊惶,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间似是被火灼烧,出口却仍是平静道:“我觉得你应该回去。”
王元芳定定地与他对视,忽然间眸中慌乱尽消,取而代之的是了然过后的哀痛与疼惜。他紧紧抱住贺小梅,含泪呢喃:“小梅……”
他何尝不明白,贺小梅是不愿让他过这样担惊受怕奔波劳苦的日子。
可如果没有贺小梅,什么日子他都不愿过。
贺小梅一听元芳唤他的名字,便觉得心窝柔软一片,却又溢满了刀刺般的疼痛。
半晌,王元芳放开他,贺小梅张嘴欲要说话,王元芳却忽然捧住他的脸吻上去。
带着生过火的暖意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贺小梅冰冷的脸颊,温热的唇在他凉凉的唇上辗转不休,一冷一热的碰触牵引出奇妙的感受。贺小梅先是一呆,僵硬得几乎成了块石头。直到王元芳的舌触到他的齿,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右手伸在半空中,似是要推开他的肩膀,最后却是轻缓地落在了他湿润的发间。
唇舌间的纠缠让人仿佛陷在一团柔软的棉花上,似是有簇簇烈火从舌尖蔓延开来,遍身暖意轰然炸开。
贺小梅按在他后脑的手缓缓滑下,自他颈侧缓缓探入衣襟内。
当微凉的手指拂过胸膛,王元芳浑身一颤,这才发觉贺小梅竟已将他衣襟拨开,正紧紧拽着衣裳往下拉扯。
王元芳立即推开他,粗粗喘着气,眉间透出隐忍的神色,“不……”
贺小梅没有说话,兀自解开衣衫。他穿的本就是女子的纱裙,长指在腰间微微一动,轻易便勾了腰带扔在一旁。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有如霜的月色洒进来,泼墨一般流泻在两人之间。瓢泼大雨也渐渐小了下来,连绵的雨丝偶尔被风斩断,轻轻柔柔地飘进来。
贺小梅罗衫半褪,羊脂一般的肌肤露在外面,在火光照映下如同外面明亮柔和的月亮。
上身已然露了大半个胸膛,贺小梅正欲再脱,却被王元芳一把拽住了手。他出口,声音却喑哑得不像话,“小梅,别这样。”——他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要了他,至少,要等他们安顿下来,要等他爹放弃抓他回去,等他有能力给他安稳的生活。
贺小梅的手顺着他的胳膊缠上去,将□□的胸膛隔着王元芳的衣衫缓缓贴在他胸口上,双唇贴在他耳廓低语道:“芳哥,我说过我没什么钱。你的生辰,我也没什么好送的。”话音一顿,伸舌在王元芳耳后微微一舔,温热的气息喷在他后颈,“唯此一身、此一心——都给你。”
王元芳心中微动,呼吸更加粗重起来,只觉有痒意在耳后颈间游走,渐次传达进心底。
月色忽隐,两三朵姗姗来迟的乌云遮住了如墨的苍穹,雨便下得更缠绵了些。
不知何时,贺小梅已将王元芳的衣裳剥落至腰间,一手缓缓抚摸他心口处的那朵妖娆红梅。
贺小梅目光灼热地看着那朵红梅,指腹轻轻摩挲,“芳哥,你还可记得这胭脂叫什么名字?”
心口处传来的触感让王元芳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身子都僵住了,脊背微微发麻,只能痴痴地看着贺小梅温柔如水的眸光。
云开月出,月华似练如洗。
贺小梅轻笑一声,语调间已是三分魅惑,“踏雪……”随即俯身,在王元芳白玉一般的胸膛上轻啄吮吸,舌尖时而拂过他胸前的茱萸,令他的身子猝然如火般滚烫灼人。唇舌一路蜿蜒而行,将王元芳身上沾上的雨水尽数舔舐干净——果真如同在那雪中漫步,冰消雪融。末了,在他心口的红梅上微一停顿,柔软的舌尖在梅心处打了个转儿,“寻梅。”尾音落下时,却只是轻轻一吻,吻在他心口。
与此同时,火堆里噼里啪啦地爆开一串串火花,火光明明灭灭,跳跃不息。
王元芳浑身都止不住地微微颤动,忽然低叹一声,再忍不住,倾身上前,一手扣在贺小梅后脑细细吻上他的唇,一手飞快地拨了他的衣裳铺在身下。
王元芳的唇渐渐下移,从贺小梅湿热的脖颈到精致的锁骨,穿梭在他发间的手向下滑去,极尽缠绵地抚弄着他的后腰的腰窝,精壮的身子缓缓压下……
外头月色正浓,烟雨笼罩着大地,雨声淅淅沥沥。却有一声声难耐的喘息破雨而出,在无边夜色中恣意徜徉。
在两具身体契合的一瞬间,王元芳醇厚的声音变得低哑至极,一声呢喃似是喟叹:“生同衾,死同穴,而无憾。”
一夜风雨,半生欢愉。
次日一早,贺小梅还趴在王元芳胸前睡着,王元芳却是又饿又累,睡也睡不着。只是贺小梅睡得正香,王元芳不忍吵醒他,便一动不动任他趴在自己身上。
下了半夜的雨早已停了,屋檐下还有雨水滴答之声,但空气中却是一派清新。侧目看向屋檐上琉璃珠子一般透明的雨滴和放晴的碧空,王元芳心里想着昨夜之事,想着贺小梅柔软的腰肢,想着贺小梅灵巧的唇舌,想着贺小梅看他时眸中的脉脉柔情,还有那酝酿了三分□□的粉颊玉肤。
想着想着,便觉下腹一紧,王元芳压□□内燥热,一手握紧了贺小梅的腰。
贺小梅悠悠转醒,一睁眼一抬头便是王元芳的下巴。贺小梅仰头,在王元芳的下巴尖儿上浅浅吻了一下,岂料这一吻更是天雷勾地火。王元芳本就心猿意马,现下更克制不住。
王元芳一手捏紧了贺小梅的下颔,低首吻上他的唇,握在他腰间的手也开始四处游走,渐渐往他身下滑去。贺小梅也有些忘我,两手开始拉扯他的衣裳。
“咕噜——”自腹中传出的声音像是鼓点一样响亮。
正在动情时刻,两人皆是一愣。
接着又是数声连响,两人都将目光移到王元芳接二连三叫个不停的肚子上。贺小梅回过神来,一把推开王元芳,绯红着脸,坐直了身子埋头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衫,随后不自在地咳了两声,道:“咱们、咱们先找些吃的吧……”
王元芳也很有些尴尬,点头应了,只是人却没动。
贺小梅见此,低头想了想,重又靠回王元芳怀里,牵着他的两手环在自己腰间,望着天上舒卷的浮云道:“芳哥,其实有件事……我骗了你。”
王元芳正嗅着小梅的发香,闻言一愣:“什么?”
贺小梅弱弱道:“其实我不穷……我本名叫贺云虎,祖籍河北。河北贺家,也算得家产丰厚。只是……因为一些事情我不愿意回去。如今这种状况,我不想叫你挨饿受苦。所以,我们一起回去吧?隐退在山里,也不怕这些烦忧找上我们。”
王元芳低头在他发间映上一吻,“你想去哪里都行。”
贺小梅会心一笑,握住了王元芳的手。
两人正浓情蜜意着,忽闻一声鸟鸣,一只白鸽自天边外盘旋而下,落在两人面前。
贺小梅一怔,从王元芳怀里倾身过去抓住那只鸽子,一瞧,那腿上果然绑着小纸条。
王元芳自然也看见了鸽子腿上的信。两人对视一眼,贺小梅便将那信取下来,展开,却是慕容白的字迹。
“我时日无多,无法兑现允教主之诺。但教主闭关之事暗藏许多隐秘,除教主外,知情者唯我一人。教主嘱托我清肃教中叛徒一事,却因慕容青搁浅。晋磊任教主,必出祸事。我素知两位善恶分明,还请石牛镇一叙,以托后事。”其后落款正是“慕容白”三字。
“以托后事?!”贺小梅惊呼起来,“慕容白活不长了吗?”
王元芳又拿过那信件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沉思不语。
贺小梅沉声问:“你信磊哥,还是信慕容白?”
王元芳将那信撕碎了扔进火堆里,“要紧的不是我信谁,而是老教主信谁。”
贺小梅凝眉,“你是说……”
“青玉令是老教主亲手交给慕容白的,直到晋磊上位,慕容白也一直未交出青玉令。”王元芳顿了顿,轻笑了一声,道:“不瞒你说,之前我与晋兄交好,一直也觉得他该是下一任教主。可如今他罔顾老教主生死,自立为教主,我反倒觉得这个人不像我认识的晋兄了。相反,虽然慕容青乖戾邪气,但慕容白这个人,我是不反感的。”
听了王元芳的话,贺小梅更觉得一头雾水。这些事纷纷扰扰没个头绪,如果他们真去了石牛镇,不知还会有什么事情等着他们。
人心如此险恶难测,江湖、庙堂,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贺小梅忽然像泄了气一般,面色灰败极了,“河北还是石牛镇,归隐还是纷争,选一个吧。”
王元芳紧紧握住贺小梅的手,瞥了一眼火堆里信纸的残灰,“我已经选了——该你了。”
贺小梅盯着王元芳眸中的自己,忽然一笑,埋怨道:“都怪你,在尚书府把我养得太闲,我如今也不想再插手这些了。”
两人十指紧扣,相视而笑。
水仙教这几日越发不太平,诡异的气氛弥漫在各个角落。
少主方兰生忽然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触教中事务,而教主晋磊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可苦坏了一帮子教徒——凡事跟教主禀报过一遍还不算完,得再跟少主讲一遍,还要把他不明白的地方仔仔细细地解释一遍。有时教主已经吩咐过该怎么做的事情,少主又要来插一手,偏偏他的想法又跟教主的不一样,弄得教徒们两边都不讨好。
不过这些教徒也不傻,虽说知道得罪了少主就等于得罪了教主,可也清楚少主那边有教主摆平。他们只管口头答应着,顺着少主的话说,实际上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也懒得跟他明析利害。
方兰生也不蠢,心里头对这些人的想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只是不表露出来。他本来就没料理过这些事情,现下正是学习的时候,免不了什么地方都插一脚。别人按他的话做了,他自然就知道自己这样安排是对的;别人要是背地里违背他的说法去做了,那就证明他的确处理得不够好。
反正他已经跟晋磊挑明过,自己想学着管理水仙教,也不怕晋磊疑心他什么。
方兰生也清楚,晋磊对他没什么好疑心的——晋磊一直小瞧着他,总觉得他不管做什么也翻不了天——这一点,晋磊虽从未直说过,但方兰生感觉得出来。
可他不在意这些,他现在只想快点把肥冬死前说的那个奸细找出来。管理水仙教是一半真一半假,他是想借这个查奸细之事。
肥冬说那人地位不低,方兰生想,保不齐还是个分坛主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