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磊定睛看了他许久,阁楼上已经下来了一个老仆,对方兰生作了个揖,张口便唤:“姑爷。”
晋磊冷眼瞥了那老仆一眼,目中寒芒刺得老仆一抖。
“他不是你家姑爷。”
方兰生见晋磊脸色如此骇人,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看着晋磊走到他身旁,将他脚边的绣球捡起来,扔进老仆怀里,“拿上去给你家小姐。我们只是来看热闹的,不是来娶亲的。”
老仆一脸难色,这时楼上又下来一个丫鬟,脆生生道:“这绣球如今经两个男人碰过了。我家小姐说了,第一位公子若是不愿意,或者家中已有姻亲,第二位公子也是可以的。”
第一位自然指的是接了绣球的方兰生,第二位指的便是方才捡起绣球的晋磊。
方兰生满面愤懑,难道就碰这球一下,就非得娶他家小姐?
他抬头,看见柳小姐依然只看着晋磊,眼中全是迷恋。方兰生心里哼道,这姑娘分明就巴不得要那“第二位公子”。
“那你这话不对啊!怎么不问问第三位公子呢?”方兰生冲那丫鬟大吼出声。
“第三位?”丫鬟愣了愣,瞟了眼楼上的自家小姐。
“对啊。”方兰生三两步走到老仆面前,指着他怀里的绣球道:“你瞧,这不也是个男人,这不也碰过你家小姐的绣球了?”
丫鬟气红了脸,却半个字都反驳不了。
倒是楼上的柳小姐沉稳开口道:“我的招亲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四十岁以上即便被绣球砸中也没有资格,这是规则。”
方兰生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柱子上贴了块大红告示。
“今日,我柳昭明的夫婿,就在你二人当中了。”
方兰生气得发抖,咬着牙别过头去,从鼻子里哼了声。
晋磊却冷静得有些异常,抬头看着柳小姐,“姑娘果真要嫁我们其中一人?”
柳小姐看晋磊是越看越喜欢,又听他跟她说话,便觉这声音低醇悦耳,好不动人,忙欢喜地点头。
“不介意自己的夫婿心里有别人?依然要嫁?”
柳小姐沉思半晌,直直盯着晋磊星夜般的眼,摇头道:“有别人也没关系,昭明对自己有信心。”
晋磊挑眉一笑,舒尔伸手捞过方兰生的后脑,一手将他拽到自己身前,双唇对着他的嘴碾了上去。
周围的人全都到抽一口冷气,竟比之前柳小姐抛绣球时更要躁动几分,全都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两个男人吻在一起。
方兰生也很有些错愕,没料到晋磊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举动,一时忘了反应,只呆愣地任晋磊攻城略地。
柳小姐早看得目瞪口呆。
一吻毕,晋磊放开气喘吁吁的方兰生,转头看向柳小姐,冷淡道:“如此,也没关系?你也要嫁?”
到底是闺阁女子,未曾见过这样的场景,柳小姐脸上微微发红,又打量了二人两眼,心下虽有些惋惜,但观他二人般配如斯,只好慨然道:“原来如此,那昭明就祝二位得圆满长久,享万福千载。”
“诶?”方兰生回过神,疑惑地偏头。
晋磊也对这姑娘的干脆明白有些刮目相看,抱拳微微合了一礼,算是对扰了她招亲一事的歉意。
此事最终以柳小姐重新抛了一次绣球为结束。
此刻,晋磊坐在西街巷子里的一家饭馆二楼靠窗的位置上,方兰生气鼓鼓地坐在对面。
“对楼好好的旬阳酒楼你不去,来这么个偏僻的地方,你是有多舍不得钱?你现在可是教主,教主!你还拿不出钱来吗?”
晋磊不答他话,反而问:“你方才为何对柳小姐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依依不舍?”方兰生只觉得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依依不舍了?我不都跟你说清楚了么,我没想要她的绣球,我哪里想娶亲啊,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就是觉得,她说话做事都好像我二姐啊……”
晋磊默了默,看着他微微垂下的脑袋,“你想你二姐了?”
“这两年回去得少了,二姐也该成婚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想,到底有没有意中人,到底喜欢哪种类型……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说话间,店小二已经上了几道菜。方兰生一见有金银夹花平截,便指着那道菜对晋磊道:“这个,我跟我二姐都特别爱吃。琴川东街乾安票号旁边那家的,味道最是正宗。”
晋磊从筒子里拿了筷子,递给方兰生,“尝尝。”
方兰生一边接筷子夹了一卷,一边念叨:“别处的可都比不上咱们琴川的……啊!”方兰生才咬了一小口,蟹香四溢,他结结巴巴道:“这这这、这就是琴川那家的味道!”
晋磊看着他大睁着放光的双眼,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嗯,喜欢吗?”
方兰生几口吃掉一个小蒸卷,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你执意要带我来这儿。”
晋磊扫了眼陆续上齐的一桌菜,道:“这些都是琴川的味道,你挨个尝吧。这家的厨子就是从琴川来的。”
方兰生自然乐得一道道尝下去,越吃越是开心,却听晋磊忽然又问:“今年年底,你准备在哪儿过?”
往年凡是过年或者有什么盛大的节日,方兰生都是要回琴川方家的。
可今年……
“大概……还是留在尘微山吧。只可惜,教——老教主不在,也不知我能否度过劫难……”
晋磊垂下眼睑,默然不语。
方兰生原本是琴川大户的公子,为何会被送到千里之外的北都尘微山来,这之中也算颇有一番渊源。
当初,在方兰生六岁的时候,父亲已经对红尘看得颇为分明,大有出家之势。后来有位云游在外的高僧来到琴川,见了方兰生便直摇头,说这孩子前世杀孽太重,断然活不过二十岁,二十岁左右将有一场大劫难,若待在琴川,必然逃脱无门,唯有送去山上静心修炼,方能避开祸端。
彼时尘微山声名正盛,方家便将兰生送往水仙教。而那高僧恰与水仙教教主是故交,教主又对方兰生特别喜爱,便认了他做少主。此后,每年方家都会对水仙教进行一些经济上的支持,而方兰生就一直在尘微山待了十三年。
同时,在送方兰生前往尘微山之后,他父亲便与那高僧同去,遁入空门,做了琴川某寺庙的方丈。
算起来,今明两年,就是那场所谓的“劫难”到来之时了。
“你真的信这些?”沉默许久,晋磊方缓缓问。
方兰生一边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断断续续道:“当然信啊……为什么……不信……我小时候……体弱多病……”他端着茶杯大灌一口茶,咽了下去,方继续道:“全靠高僧给的青玉司南佩才好了起来。他说,我这种体质,容易被厉鬼缠身,招惹不干净的东西。我总觉得,命就是命,我要是命中注定有什么大的浩劫,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不用等老教主回来。”晋磊认真地盯着方兰生的眉眼,“我也能护你周全。”
方兰生一怔,心头一动,抬眸问:“你也信吗?命。”
晋磊摇头,“不信。我知道这世上有神鬼妖魔,可我不相信有命中注定的事。不——也许有……”他的眼里映着窗外万家灯火,江水的波光和夜空的繁星尽数敛在漆黑的瞳孔中,“我希望,我们是命中注定。
方兰生只觉心尖儿上蔓延开一股暖意,伴着微微的瘙痒,让他的心脏越跳越快,只消看一眼晋磊的目光,便似浑身血液奔腾往复。
方兰生压下心头的异样,艰难地别过头去,不敢再与晋磊对视,只望着窗外水面上的几盏河灯发呆,“我们去许个愿吧,漫天神佛都会听见的。”死去的故人也会听见的。
晋磊也转眼看了看那些五颜六色的河灯,带着方兰生结账下楼,到河边租了游船,老板送了两盏河灯给他们。
两人背对着背靠在船头,各自写了拿绸布写了自己的愿望,然后藏在河灯内,放在水面上,微一划水,河灯便随着水波飘远。
“你写的什么啊?”方兰生一脸八卦,侧头盯着晋磊。
晋磊笑,“说了就不灵了,这可是你说的。”
方兰生摸了摸鼻子,“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我信你啊。”晋磊答得理所当然。
方兰生喉头一哽,再没了言语,半晌之后方回过味来——晋磊最近好像总是喜欢撩拨他啊!
这很不妙啊!
方兰生起身进了船内,见小几上摆着酒,心中一喜,伸手要拿酒壶倒酒,却被晋磊一把按住手,“我说过了,你不要再想沾一滴酒。”
“就喝一口都不行啊?!你真的是……越来越像我二姐了。你说我容易吗?每天在琴川要被二姐管,管我修仙读书,管我成婚立业,连我吃喝拉撒也要管,在这里还得被你管着。说真的,老教主都没这么管过我,李马哥哥也不这样,就你!”方兰生气得甩手指着晋磊的鼻子,“你也太烦人了!”
“嗯,我烦。”晋磊干脆地应了,神色自若地收了酒,顿了顿,犹嫌不够,转身又将酒水尽数倒进江中。
“喂——你怎么这么浪费!这是人船家的酒!你给人倒了,你还要脸吗!”方兰生阻拦不及,眼看着酒全洒进了江里。
晋磊拉着他回去坐下,“你什么时候不撒酒疯了,就什么时候给你酒喝。”
方兰生嘿嘿一笑,抱住晋磊的胳膊,“我现在就不撒酒疯,你看我这么懂事明理,我哪里是那种人嘛……”
“哦,那你便去江里喝吧。”
……
方兰生下定决心再不理晋磊,对着江边的繁华景致生闷气。
可他终究挨不住,平素就是个话多的,一时半会儿要让他这么久不说话,还是觉得艰难得紧。于是——
“船家,你们这样一天能赚多少银子啊?还招人吗?我也想学划船!”
船家是个略有些矮的中年男人,憨厚笑道:“赚不了几个钱,也就是过年过节人多些。公子你要是想学划船呐,最好还是别来这江里,万一出了什么事可不好办。找个小湖泊什么的,有人在旁边看着……欸,你会凫水吗?”
方兰生倏然又想起龚罄冬死前,两人淌过的那条河。他自己……根本不怎么会游泳,那时能安然渡河,只怕也是龚罄冬悄悄用了力。
晋磊见方兰生面色怅然,眉心一紧,插话道:“小兰,若安然度过这两年,你待如何?”
方兰生听得晋磊这一问,微有些怔愣,踟蹰着道:“回……回琴川吧。原本跟老教主的约定就是待我度过劫难,长到二十岁就回去。方家那边,我二姐一个人撑得太累了。”
晋磊垂了垂眼,盯着自己袖口的暗纹,低低道:“你就无半分留恋?”
方兰生叹了口气,“我会常回尘微山来看看的,只是可惜大家都散了。李马哥哥如今将泥土教打理得井井有条,元芳和小梅又不知在哪儿游山玩水,肥冬他……去了,慕容白也不知去向。将来再回来,也不知又有怎样的变化……老教主还没寻到么?”
晋磊抬眼,深深望进他眼里,“若真寻到了他,只怕我会惹他猜忌,死于非命。”
方兰生不解地拧眉,“老教主很器重你啊,右护法的位置,那么多人想要呢。李马哥哥跟了他那么久,也只是左护法。”忽然他眉头一松,了然笑道:“我明白的,当时屠龙堂攻上山来,教里损失惨重,群龙无首,你要暂时做教主,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怪老教主闭关太久,整整三年都不常露面,大事小事都是你和李马哥哥共同商议着来,也不容易。老教主要真是寻到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的……你是为了教里好。”
“你这么信我?”晋磊忽觉喉间涩然。
“那不然你还能有什么异心么?你那么得老教主看重,将来这教主位置再怎么着都是你的,你也不至于下黑手啊……再说了,相处这么久,你闷是闷了点,人还是很好的。”
晋磊牵动唇角笑了笑,微低下头,喉头滚了两滚,一言不发转身掀帘子往船头去了。
方兰生诧异地看他动作,起身追出去,“你怎么了?”
晋磊摇头,忽而握住他双肩,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沉沉道:“我不会放手的……我真的不会放手的!”
肩上被大力捏得生疼,方兰生不自在地扭了扭,蹙眉道:“……你是不是偷喝酒了?”
什么放手不放手的……
不等方兰生继续嘀咕,船身忽然猛烈地摇晃起来,然后是噗通一声,船尾处的水花溅了几尺高。
“不好!”晋磊拉过方兰生的手就要跳下水,却在动身的前一刻遇上三把大刀斜斜砍来。晋磊一把将方兰生拍回帘子里,自己同时后仰,一把大刀堪堪擦过他的鼻尖,而另外两把大刀被他架在胳膊下,两掌拍出,来人便坠了水。
此时方兰生已经再次冲出来,站在晋磊身旁看着水面上急速行来的十几个黑衣人将二人的小船团团围住。
“进去!别出来!”晋磊拧眉喝道。
方兰生肃容道:“我没你想的那么弱!这些人是……难道是方才那个流氓找来的打手?”
晋磊面色凝重地摇头,目光紧盯着那些黑衣人额角的竹叶印记,“不是。你快进去!”
方兰生最讨厌晋磊这一点,每每遇到事情总是瞧不起他,只想护着他不让他见识这些。可人总归是要长大的,他不信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龚罄冬死的时候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不能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小兰!”晋磊眼见着方兰生二话不说祭出青玉司南配向黑衣人发难,吓得嗓音一紧,竟一瞬连声音都嘶哑了。
方兰生的招式耍得虽不算好看,但借了青玉司南配的灵气,到底还是有些威力,正对面的几个黑衣人不得不用心与他对战。为首的黑衣人低吼一声,右手手腕急速扭了扭,手掌间忽然闪起火红的光芒,直直冲破方兰生的招式劈向他肩颈。
晋磊正被几个黑衣人缠住,忽觉眼角一热,侧目看去,见那人的“手刀”径直劈向方兰生命脉,眸中大惊,顾不得?5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僬谘冢徽邢品宋ё抛约旱募父龊谝氯耍桓錾辽肀憬幼×宋渍叩纳闭校嫔醭恋溃骸八歉鼍滞馊耍蟾宋疵庖蔡萘诵!?br /> “局外人?”为首那人横眉冷目,“晋磊,你是我们的仇人,水仙教的人也都是,没有谁是局外人!”
“灭你广阳府上二十七口人的是我,与水仙教无关,与他更无关!”晋磊臂上发力,将为首者推离几步,拉过方兰生的手挡在他身前。
方兰生听着这二人的对话,心里猜出了个大概——行走江湖,免不了杀来杀去,水仙教要成为大派,自然更是逃不开这些事。当年晋磊身为老教主的左膀右臂,手上必定算不得干净。
虽说方兰生不喜欢这样的处事方式,但有一点他是可以确信的,老教主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水仙教行的也都是正义之事。
任何一个门派要在江湖上迅速崛起,必然会结上许许多多的仇家。
只是……晋磊出门都会带上暗卫,可今日竟是撤掉了所有暗卫,只身一人陪着他。
方兰生忽然有些恍惚。
便是在这恍惚间,晋磊一把将他推入船棚中,环视一圈,对众黑衣人道:“冤有头债有主,各位寻仇也莫要误伤了旁人,坏了江湖道义。”
“江湖道义?你也配谈江湖道义?!”
话音才落,所有黑衣人蜂拥而上,十数把大刀朝晋磊飞刺过来。晋磊气息一沉,周身压力陡增,将所有刀飞速弹了回去,砰砰砰地落入水中。
他知道,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广阳府中人善用的是软鞭,坊间有言,“广阳鞭下无生魂”,广阳鞭可算得上是江湖排名前十的兵器。这也是他的一大弱点——当年之所以没能将他们斩草除根,就是因为他在广阳鞭底下吃了大亏,差一点就丢了性命。
那之后,他虽苦练过如何与软鞭交战,但这些人既然冒死来寻仇,必然已是亡命之徒。
而他却不敢拿命来搏……
他还有未做完的事,还有放不下的人。
不出所料,黑衣人们弃刀出鞭,十几条长鞭齐刷刷朝晋磊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