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他在好转。
这个认知让慕容白耸然一惊。可转念一想,慕容青还在修葫芦呢,逆转大阵也还未开,怎么可能……会有奇迹发生。也许,只是那些丹药的作用。
他一边思量着,一边接过瓷碗饮尽碗中液体。
少顷之后,慕容青带着食盒回来了。三个人的份,丰盛得出人意料。
吃饭的时候,慕容青不断地给慕容白和宁安夹菜,倒颇有点寻常人家一家三口的气氛。
宁安看着碗里越堆越高的大鱼大肉,怯怯地瞟了一眼慕容青,却只见慕容青双目紧锁慕容白,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宁安又瞥了眼自己的手臂,也转眼望向慕容白。
而慕容白看不见这二人的举动,仍旧从容不迫地吃着饭。
慕容青给他夹菜时已将鱼刺剔尽,鸡肉里的骨头也都除光了,处处透着照顾盲人的细致。
但慕容白是感觉不到的。他辨别不了哪个是鸡,哪个是鱼,也尝不出哪个好吃,哪个不好吃。
也许是被关起来的时候吃得太少,已经习惯了,宁安只扒拉了几口便不再动筷子。
慕容青侧过脸,蹙眉看着宁安略显苍白的脸色,低声道:“多吃些。”
宁安摸了摸肚子,撇着嘴表示自己真的不太有胃口。
慕容青沉了脸,又往他碗里夹了两筷子菜,冷道:“必须吃完。”
宁安对他还是有着畏惧,只好颤巍巍抬手继续进食。
慕容白耳朵动了动,在一片混沌中艰难地辨清了二人的对话,眉心一跳——慕容青何时竟也关心起宁安了?
带着满腹狐疑,慕容白极慢极慢地咀嚼着嘴里的东西,心思百转千回。忽然,舌尖蔓延开一阵花椒一样的麻味,转瞬却又消逝。慕容白察觉到了,心跳都仿似静止了一瞬。
他急切地再夹一筷子肉,细细地咀嚼,只盼能再尝出些其他味道。可这次却什么味道都没有了,他的味蕾依然没有反应。
方才感受到的味道,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慕容青见慕容白连吃了几口鱼,以为他喜欢那道菜的口感,便赶紧将鱼里的刺全挑出来,把盘子递到他面前。
慕容白却因一场空欢喜而心生怨气,也不知是在怨什么,重重搁下筷子,转身踢倒了凳子,兀自摸着往床榻的方向去。
宁安吓了一跳,立即起身要扶他。
慕容白拂袖甩开宁安的手,“我还不是废人!”
宁安往后踉跄了几步坐回桌边,看着慕容白晃晃悠悠的步子,急得心里一抽一抽的。他转眼求助般看向慕容青,却只看见慕容青墨青色的眸子一垂,遮掩了所有情绪。
“宁安。”过了许久许久,慕容青才唤了宁安一声。
宁安正看着慕容白侧躺在床上的背影发呆,闻声即刻转头看向慕容青。慕容青却没看他,只盯着不远处书案旁正滴着水的简易漏刻。
宁安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知道时间到了,便取出小瓷碗来,置于书案上。
慕容白侧躺在榻上,心里想的却是昨晚,慕容青靠在他后背,揽住他的腰,将头抵在他肩窝处对他说“睡罢”。
如果……能一起死了,也不错。
反正,他绝对不会让慕容青得逞的,逆转大阵永远不可能有开启的机会,他不会让司马渊捡这个便宜。
心里正乱,鼻尖忽然传来一丝淡淡的腥气。慕容白有些讶异,又深呼吸,使劲嗅了嗅,这味道却如那颗花椒的麻味一样,再也没出现过。
接着,宁安便又到榻边来,对慕容白道:“大哥哥,喝了药再睡吧。”
慕容白本就没有睡意,只是对自己这身子有些厌恶罢了。此刻听宁安带着关心的语气,慕容白也不好不搭理他,便撑起身子端过碗,递在唇边正要喝下去,却又闻到一股刺鼻的腥气。
慕容白这次不敢掉以轻心,并未将那药一饮而尽,而是小口小口地喝着,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佳肴。
宁安看得心惊胆战。
直到喝了一大半,慕容白才终于又一次感受到味蕾的存在——他尝到了一丝腥甜之味。
手中一颤,慕容白没拿稳那碗,碗便跌了下去。
宁安下意识伸手去接,却不想慕容白也正往下一捞——
“嘶!”宁安瞪大了眼,额角渗出冷汗,右手捂着被慕容白撞过的左手小臂。
瓷碗摔在地上,里面暗红的液体散了一地,破碎的瓷片杂乱铺开。
慕容白一把拉过宁安的胳膊,顺着他右手摸到左手,一摸便是一手粘稠的湿意。
“你、你的手怎么回事?”慕容白的声音发着颤,眉心紧蹙。
宁安咬住唇,一句话都不敢说。慕容青却在这时听到动静走了过来,扫了眼地上的一片狼藉,又见慕容白拉着宁安的胳膊,眸色深了几许,上前去从慕容白手里牵过宁安,淡淡道:“他方才不小心被划伤了手臂,我会帮他处理的,你不用担心。”说着牵过宁安的手转身就走。
慕容白猛地从床上下来,站在瓷碗碎屑中,急急喝道:“慕容青!”
“你给我喝的……是什么药?”
慕容青默了默,“补药。”
慕容白冷笑,胸膛剧烈起伏,似是又牵动了心脉的疼痛,素来挺直的脊背微微一蜷,“补药?纯阴之体的血,的确是大补。”
慕容青再次沉默下来,半晌才“嗯”了一声,带着宁安继续往回走。
“慕容青!”慕容白却忽然叫住他,看不见的眼仍透着凄冷的寒意,眉间是深恶痛绝般的情绪,“你要把他带到哪儿去?!你还要放他的血吗?!他还是个孩子,你答应过我不动他的!”
宁安被慕容白浑身的戾气吓得差点哭出来,回过头冲着慕容白喊道:“我自己愿意的!他说我的血能帮你,我是自愿的!他——”
剩下的话宁安没能说出口,因为慕容青一手死死捂在他嘴上,让他再吐不出半个字。
慕容白气得发抖,连说了三个好,却不理会宁安,只对慕容青道:“你可真有手段……不就是怕我死在逆转大阵之前么……好好看着吧,你敢再取他一滴血试试!我们——就一起下地狱吧。”最后这句话,他说的是心声。
慕容青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轻而又缓地道:“你不会下地狱的,下地狱的是他们。”
“你喝是不喝?”慕容青皱着眉头,手里端了个小瓷碗,立在慕容白面前。
慕容白坐在榻上,睁着眼睛打坐,不说话,也不动。
“哑了?”慕容青面色带着嘲讽的笑,却还是迅速伸出两指在慕容白眉间探了探,察觉到他体内灵力逐渐回笼,冷白的面容放柔下来,“你会好起来的。”
“你会放弃逆转之阵吗?”慕容白终于开口,语调里不带一丝情绪波动。
慕容青愣住,这个问题的答案本该是不假思索就能说出的,可他却恍然想起不久前,慕容白曾抱着他要他去剔魔骨,音色里含了这辈子未曾有过的哀求与无助。
“你已经试过了,你也知道这是有用的……如果,除了逆转大阵,还有旁的办法让我活下去呢?”慕容白冷静地说着,如同分析别人的生死。
慕容青虚弱地笑了笑,“这只是吊着你的命,拖延一下早衰的时间而已,不可能破除诅咒。”
而且……即便这血真的那么有用,慕容白也不会牺牲掉宁安。
慕容白沉默。
慕容青便又将手里的碗递到他唇边,一手带了魔气按在他肩头,轻声道:“你不是还有很多没做的事吗?你得好好活着啊,先喝了吧。”话里蛊惑的意味甚浓。
慕容白几乎只差一点便要乖乖喝下,却在鼻尖传来一丝血腥味的时候乍然回神,一把挥开慕容青的手,怒道:“摄魂术!你居然对我用摄魂术!”
话毕,慕容白忽然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是哪里不对劲呢……
“慕容白,”慕容青眯眼,面如寒霜,“我真的没太多耐心。”
“滚!”慕容白沉声冷喝,两指在虚空中一晃,指尖灵气溢出,径直划过慕容青的手腕,让他险些拿不住手里的碗。
慕容青眸光复杂地盯着慕容白沉凝的脸色,倏尔一笑,“看来这血是真的有用,你恢复得不错。”
慕容白还未来得及说话,慕容青毫不留情地捏住他下颌,直接拿过碗往他口中灌。
慕容白反应不及,差点呛住。慕容青伸指在他喉间一晃,青光带着血液沿着他咽喉的曲线往下,最后凝在胸膛间,散入四肢百骸。
待慕容白两手挣扎着去扒慕容青的手时,慕容青却已撤回了手,没让他碰着,淡淡道:“你放心,我有分寸。宁安能帮得了你,我会好好养着他,不会让他出什么事。你也不用为了这小子如此抗拒。一点血而已,要不了他的命。”
慕容白却没有回应他,只捂着心口俯趴在床头,额上渐渐布满了薄汗。
慕容青眸中一惊,探手去瞧慕容白的脉搏,触手一阵滚烫。他心中一急,忙运力查看慕容白的心脉,一手自他头顶注入灵力想要护住他的心脉。
可慕容白的疼痛?6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词侵辉霾患酢K夹鞣伤俾庸饺萸喽溉幌氲绞裁矗奔笔帐帧D饺莅咨碜右蝗恚钡乖谒忱铩?br /> 慕容青抬起自己的手,反反复复地打量,心中思虑万千——即便自己体内有圣水仙,可灵力终究还是带着魔气,慕容白现在正是虚弱至极的时候,根本没办法消化他的魔气。
所以,当初那一个下午的疯狂之后,慕容白怒火攻心,再加上魔气入侵,心脉才会损耗得那样厉害。
眼下,他的灵力救不了慕容白,反而会害了慕容白。
想明白了这一点,慕容青又抬眸望了望房间另一头玉髓阵中的葫芦。按现在这种情势,只要坚持让慕容白把血喝下去,等明日逆转大阵开启的时候,慕容白应当是能将五感恢复得差不多。到时再炼成了仙丹,慕容白就可以永远保持那时的模样,永远活下去。
这一切,光是想想就已经让他等不及了。
慕容白昏睡了一个下午,期间慕容青仍然没给他断过药。慕容青想,慕容白睡着的时候倒还比醒过来好,轻易便能将血喂他喝下,不用与他再起争执。
宁安年纪尚小,因为失血过多有些虚弱,浑身乏力,便去了隔壁房间休息。
总归慕容白也昏迷着,不需人照料。慕容青自然安心去玉髓阵里供着葫芦。
黄昏时分,慕容青取了宁安的血过来,端到榻前,不期然看见慕容白睁着的眼。
“你醒了?”不知怎的,慕容青倏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慕容白的眼珠子微微一动,睫毛颤了颤,眸中竟透出三分神采。
慕容青又惊又喜,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看得见了?”
慕容白还是眼也不眨地盯着正前方,仿似并未看见慕容青的手。
慕容青呆了呆,略略有些失望地收回手。
慕容白却忽然答了他的话:“看得见一点,模糊的。”
慕容青“哦”了一声,下意识缩了缩左手,宽大的袖袍遮住了整只左手。他将慕容白的身子扶起来,让他靠在枕头上,右手端过瓷碗,递到慕容白唇边。
此时慕容白能听能说,嗅觉和味觉也都一一回来了,对外界的感知能力丝毫不差,只除了眼睛还未能痊愈而已。鼻端嗅到整个房间里都蔓延着的血腥气息,嘴里也一直带着浓浓的锈味,慕容白既觉得恶心,又担心宁安的身体,对慕容青的态度便更带了几分恶毒。
“你做这些,不就是为了不跟我同归于尽么?这样吧,你去剔魔骨,我便给你解双生咒。到时我去了,尘归尘,土归土,你也好逍遥自在。什么封印我都不管了,可好?”
慕容青端着碗的手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慕容白冷硬的眉眼,张着嘴欲言又止,最终却是苦笑着道:“你总觉得,只要我去剔了魔骨,就能像个软弱凡人一般任你操控么?”
慕容白闭上眼,后仰着头靠在床榻上,像是累极。
慕容青又道:“你根本不明白,也许……你只是不敢明白,也不敢相信。你不会不清楚,归墟里的幻境是个什么效果。我本是魔不假,可你记得我在归墟待了多久么?那段时间,足以让我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足以赋予我凡人的七情六欲,足以消耗掉我一半的魔气。”
慕容白在此刻终于明白过来,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一年前慕容青还没有实体的时候,断然不会像如今这般对他温言细语,那时身为心魔的他只会蛊惑他诱他入魔,且对他的身体总是粗暴地想要占据。但这一年来,哪怕慕容青的记忆恢复,再次变成当初的心魔,也并未完全如之前那般暴躁,尤其在以另一种方式占有了他的身体后,慕容青的耐心见长,或者说……变得更温柔了些。
“你为什么就是不懂呢?!”慕容青忽然情绪激动,垂下的左手紧攥成拳,音色低哑,“我不是因为魔气的影响才执着于此——”
“我只是因为爱你!”慕容青大吼出声,眼里褪去了所有戾气,只剩下无望的哀痛。
慕容白仍闭着眼睛,听觉便异常灵敏,他甚至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是原野上夹杂着风声的鼓点。
冷寂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流转。
过了许久,慕容白才睁开眼睛,压下所有复杂而深刻的情绪,磨出一个残忍的笑,“你不是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么?你也不过,是爱你自己罢了。”
口里虽这样说着,可慕容白心中脑中闪过的却是慕容青说要守护他的坚定眉目。
慕容青怔愣地望着慕容白,涩然笑了两声,然后更是疯狂地大笑起来。他往前逼近两步,收了笑,面色惨白道:“没关系,我会等。只要你能活下去,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慕容白只觉心脏仿似被人拴住,连细微的跳动都艰难得紧,酸胀感从那些困住他心的枷锁中溢出,流窜过他全身,让他不受控制地疼痛起来。
可是不行。
慕容白不能被打动,不能妥协,不能放任慕容青造更多的孽。
慕容青见慕容白形容惨淡,立即收敛住自己的情绪,再次将碗边挨着慕容白的唇,道:“快喝,误了时辰就没用了。”
慕容白深吸一口气,抬手打掉慕容青的手,将瓷碗掀翻在地。
血洒在床榻边和地上,碎瓷片划破了慕容青的尾指。慕容青周身魔气暴涨,怒叱一声:“慕容白!”
隔壁的宁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急急忙忙跑过来,站在门口惊怔地看着对峙的二人。
慕容白冷道:“我说过了吧,你再取宁安一滴血,我们就一起下地狱。”
一听是因为自己,宁安登时大哭起来,满面热泪对慕容白道:“大哥哥你别这样……宁安没关系的……你的命比我重要!我只是流一点点血,没关系的……”
慕容白气得头脑发昏,低喝一声打断宁安的话,咬着牙对慕容青道:“我的命比他重要?你就是这样教一个孩子的?!好啊……你真是好样的……慕容青!那叫一点血吗?整整一日,每半个时辰一碗,那叫一点?!若非他是纯阴之体,寻常人只怕早就死了!”
慕容青面色紧绷,目中凄冷,看着慕容白疾言厉色的样子,心中在想——原来在他眼里,自己到底也不过是个毫无人性的魔,甚至比不得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而宁安被慕容白这一番莫名其妙的诘问震住,霎时反应过来,大声道:“大哥哥你搞错了!他说我的血只是引子,一次一两滴即可,那些血都是他自己的……”
耳边乍然一阵嗡鸣,慕容白脸上“唰”地一白,这才将脸转向宁安的方向,“你、你说什么?”
“宁安,你先出去。”慕容青蹙了蹙眉。
宁安扒着门框不愿走,又瞥了眼慕容青脚边已快干涸的血液和碎瓷片,“可你们……”
“出去!”慕容青微一侧头,墨青的瞳仁里透出刺骨的寒意。
宁安被骇住,不放心地看了慕容白两眼,又想着既然慕容青能把自己血拿来救慕容白,应该也没有坏透吧。思量了一番,他还是转头去了隔壁。
慕容青还没来及转头,慕容白的手已经扯住他的袖袍一角,慕容青惊慌之下想躲开,却被慕容白两手拉住。慕容白的手往上一摸,轻易便摸到了他左手腕上的伤口,再往上,小臂上已经缠上了纱布,大约全是伤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