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怕吗?
方兰生心脏猛地挛缩了一下,疼痛清晰得像是被人打了一个耳光那样激烈。他在黑暗中紧闭了眼,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他从前是怎样的人,与我无关。我只要他现在和以后,再不会走那样的路。”
司马渊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似是没想到方兰生居然会给出这种回答。但他脸上的笑意很快就更浓了,拿剑指了指方兰生藏着青玉令的胸口,“就用这种方式?”
方兰生睁眼看他,脸上是淡漠的神色,“与你无关。”话音才落,他已经出招拨开司马渊的剑,后退了数步与其隔开距离。
司马渊见他转身欲走,终于放声大笑起来,甚至连腰都笑得直不起来。
方兰生走了两步,到底忍不住转回身来,恼怒道:“你笑什么?”
司马渊看着他被纱窗外的月色照亮的半边脸,道:“我笑你天真得可爱啊。你当真以为你那点心思晋磊看不出来?你跟他演戏,却不知他比你演得好多了。叶沉香,你,都是一钓就上钩的蠢鱼,晋磊这个渔翁,最是会坐收渔利的。你竟还跟他比演技?啧啧啧……”司马渊笑着摇了摇头,真像是见到了一出好戏的样子。
方兰生只觉一颗心猛烈跳动起来。他不明白司马渊在说什么,司马渊的话怎么可以信呢?司马渊是比晋磊还会说谎的大骗子,他不能信,不能追问,不能听。
可尽管他再不想听,司马渊的声音还是从黑夜中沉沉传来:“不过你两个这一出假意情浓的戏演得也算不分伯仲。晋磊为了骗你上床练青玉司南佩里的神功,铺垫了这么多年。我还道他那时才灭了自闲山庄满门就敢来处于天子脚下的尘微山,原来是因为听说了琴川方家公子带了块青玉司南佩来尘微山静养。而你呢,为了帮吕家人夺回皇位,为了不让我恢复功力,出卖身体的手段都用上了。你们可真是般配呢。”
方兰生的眼睛一瞬瞪直了,“什么神功?什么铺垫?”
“嗯?”司马渊一脸的惊讶,唇角却还带着隐约的笑纹,“你不知道?青玉司南佩里面记载的绝世神功啊。”见方兰生若有所思地低头去瞧自己腰间的玉佩,他讥笑道:“别看了,你那个练不成。你可知,真正的青玉司南佩其实是由两半组成的?一半就是你身上这块,另一半……在晋磊身上。唯有持玉者以身体交融,两半玉的玉灵才能合二为一,玉中所载神功方能练成。”
方兰生只觉耳边“嗡嗡嘤嘤”地响个不停,让他辨不清司马渊的话从何方传来,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话像魔咒一样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我信他,不信你。”方兰生赤红着一双眼,眼里布满了血丝,那眼神似要将司马渊瞪出个窟窿。可就是这样的眼神,反倒显出他如今的狼狈。
司马渊直起身子,从袖中掏出一份卷轴,“我也是看到这个才知道这些的,你信不信都好。”
方兰生垂眼看着司马渊递出的卷轴,迟疑着不肯伸手去接。
司马渊便将那卷轴打开,翻到其中一轴,指着一排批注道:“晋磊的字迹,你不会不认识吧?”
方兰生立马接过了卷轴,展开后急切地拿眼睛扫了一遍,直到看到其中一段:青玉司南佩玉灵有二,唯持玉者肉身交合,玉灵方合,功法乃现,心意相通者为上上乘。
方兰生盯着那些字看了许久,看得眼睛都酸了,总觉得好像自己已经不识字了。明明这些字一个个的他都认识,可怎么合在一起他就不明白了呢?
“就为着这句‘心意相通者为上上乘’,晋磊才对你好的。可惜那时候你跟龚磬冬打得火热,压根儿不觉得他好,而他那时又忙着暗杀水仙教老教主的事,也不急于一时,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后来龚磬冬死了,他可别提多高兴了。你想啊,他做那么多就为了你能心甘情愿给他上,当然不可能放你走。”
方兰生听着司马渊的声音忽远忽近地回响,眼前走马灯一样闪过无数画面。他这时候才终于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喝醉了那一次,晋磊在房中沐浴,而他似乎是见过另一半青玉司南佩的。
只是当时大醉酩酊,压根儿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醒来时只当自己是见着了自己那一块,却不想原来是这样。
王元芳很早就提醒过他,说青玉司南佩里暗藏玄机,可那时谁也不知道青玉司南佩里的神功到底要怎么打开,他也就没多想。
现在想来,自己在晋磊身下被折腾得哭着求饶的时候,晋磊心里该有多鄙夷?他该有多得意。
可是谁能想到呢,青玉司南佩里神功打开的方法,是肉体交合。
方兰生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了,双脚像是钉在了原地,一步都挪不开,可腿上却在发软。
“你不过是第二个叶沉香罢了。晋磊诱得你动心,不过是为了利用你的身体,把你当鼎炉使罢了。”
司马渊的话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扣下,冷得方兰生处处发抖,连卷轴都拿不住,五指一松,手里的卷轴脱落下去。
“你也是可怜。晋磊不满二十岁的时候就用过这种伎俩了,演情根深种的戏你怎么演得过他呢?但愿你不要落得叶沉香的下场吧……不过你似乎更惨些,不仅要给他上,双修出内力来了却又用不成,这样你还得受反噬之苦——你已经开始嗜睡了吧?精神不济对吧?”司马渊目露怜悯地看着他,摇着头叹道:“以后这种情况会越来越严重的,指不定哪一日你睡了就再起不来了。你好自为之吧。”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顺着心脉连根拔起,疼得方兰生叫都叫不出来。一阵比一阵更强的眩晕笼罩在眼前,黑暗像是吞噬一切的深渊,将他往下狠狠一拽,他就仿佛看到了地狱。
就在今日傍晚,他还那样感动于守在他病床边的晋磊,可是他的病都是拜他所赐。
可笑的是,晋磊对他从来没有过一句真话。而他方兰生却一遍又一遍不死心地试图信他。
蠢透顶了。
方兰生垂着眼睑,目光空洞地看着地上摊开的卷轴,忽然耸肩笑了一声,复又抬起一双血红的眼死盯着司马渊,目中恨意翻涌,喉头几番滚动都未能说出话来,最后疯魔一般嘶声厉吼道:“我杀了你!”
方兰生猛地扑上去,司马渊持剑横拍,方兰生便一掌打向他手腕,长剑落下,方兰生一手接过,瞠目欲裂地刺向司马渊。
“叮~”的一声脆响,两剑激碰,方兰生虎口一震,用力攥紧了剑,抬目看去,却是飞鹰握剑立在司马渊身前。
方兰生脑中一片空白,举剑还欲再刺,却听身后传来一句:“拿下!”
随后方兰生便被人钳制住了手脚,有人在他腿窝处踹了一脚,他便弯腰跪了下去,怀里的东西被这番动作甩了出来,落在一人脚下。
方兰生低着头,看着青玉令旁那双墨蓝色暗云纹靴,眼底恍惚灰暗,不知是痛是恨。
晋磊指尖颤抖地抬起他的下巴。旁边有人划燃了火折子,然后点亮了室内所有烛火,霎那间的明亮让方兰生眯了眯眼,在一片模糊的光晕中看到晋磊惊怒不已的眼神。
方兰生想,还是赌输了。一开始就输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晋磊捏着方兰生的下巴,力道大得像要将他捏碎,沉痛的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他脸上。
方兰生只觉现今的自己前所未有的难堪,死死咬着唇没回话。
晋磊瞥了一眼脚边的青玉令,随即扯起一边唇角愤怒而轻蔑地笑了,“骗我?”
方兰生想,走到这一步真是讽刺。晋磊骗了他那么多,他现在倒是还了回去,只是还得太过狼狈。
“你骗我的不是更多?!”方兰生几乎脱口而出,试图动一动手臂,胳膊却被身后的侍卫拧得更紧,疼得他低吼了声。
“可我从没拿感情来骗你!”晋磊沉声怒喝,将方兰生的下巴抬得更高了些,好让他看见自己眼里的痛楚似的。
“没有吗?”方兰生仰着头定定地看晋磊,像是要将他从外至里地看穿看透一般,“你怎么就没告诉我呢?青玉司南佩原是一对。”
晋磊目中一惊,捏着方兰生下巴的手倏然松开,面上有一刻的怔忪,随即紧拧住眉心,略微犹疑地盯着他的眼睛。
见晋磊没有开口的意思,方兰生心头一沉,隐约觉得,要是所有无形的伤害能具象化,自己恐怕早就被捅成个筛子了。
晋磊还是皱眉不语,僵持许久,最后朝飞鹰摆了摆手。
飞鹰颔首过后,转头吩咐押着方兰生的几个侍卫放开,将司马渊请了出去,然后带着一干下人躬身退下。
烛火通明,屋内却只剩了两个人,无端的就有些冷清。
方兰生一挣脱桎梏就站了起来。胳膊还有些发疼,他想伸手去揉,可当着晋磊的面,他一点也不愿意让晋磊看出他哪怕一丝一毫的狼狈,于是到底没有动作。
晋磊瞧见了地上的卷轴,弯腰并着青玉令一并拾起了。待看清那卷轴的内容时,他两眼竟有些发黑,僵了一会儿才稳住心神,却又不死心地再看了一遍。
这是他从贺家带出来的东西,一份连自闲山庄都没找到的秘密。那上面的批注出自他手,上面的腥味来自他曾流过的血。
他的眉头终于松开,像是头悬利剑的人终于看到尘埃落定,一颗惶惑不安的心终于趋于平静。
“你几时知道的?”晋磊很自然地收了卷轴,手里把玩着青玉令,动作不大不小,刚好掩饰了指尖细微的颤抖。
方兰生看他那神色,便知卷轴所言不假,心中一缩一缩的抽疼,可还是强撑着道:“就刚才。司马渊的话我不会全信,我只问你一句——是不是为了报仇,你什么都可以舍弃?”
朋友、恩义、良心,还有爱情——什么都可以舍弃。
晋磊转着青玉令的手指一顿,眉心额外舒展,抬眸道:“小兰……”
方兰生突然又打断他,近乎哀求道:“我求你了,让我从你这里听一句真话吧,就一句就行。”
晋磊于是不说话了。他转头找了把椅子颓然坐下,整个人都陷进了椅子里,仿似疲累无比。
“以前是,”半晌,他终于开口,望着方兰生背光的脸上的大片阴影,“现在不是。”
方兰生暗暗握紧了拳,却没有任何动静。
“小兰,除了你。除了你,我的确什么都可以舍弃。我不在乎遗臭万年,我只在乎——”
剩下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方兰生突然冲上去照着他的下巴就是一拳,他没防备被打得往后一个趔趄。椅子在地上滚了两滚,他撞在身后的书架上,头顶哗啦啦落下一堆书。
方兰生还嫌不够,跟上来一把揪住晋磊的衣襟,双目充血道:“你要真是在乎我,就不会把我当鼎炉!你为了报你的仇,你什么都不顾了,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疯子!”
他吼叫时的唾沫星子喷了晋磊一脸,晋磊抬手抹了把脸,极缓极缓地道:“你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那内力可以解的,你相信我,我可以让你平安无事的。”
听着这一席话,方兰生忽然想起关于自己的那个预言——二十岁左右的大劫,忍不住浑身发抖,几乎要将一口牙咬碎:“我离你远点才能平安无事!你肯放我走吗?你放我走啊!”
晋磊面无表情地看?5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潘劾锸裁辞樾鞫济涣耍成涎柿烁龈筛删痪弧?br /> 他已经习惯了掩饰,习惯了沉默与伪装,所以什么辩解的话也不说,就那样看着方兰生。他想,但凡是方兰生对他有一丝感情,也不会用这样能杀人于无形的眼神盯着他了。
没有人能明白他的痛苦,方兰生也不能,可是他还是不能放开方兰生。他知道,只要他一松手,他的世界就真的暗无天日了。浸在血里蹚过来的路,如果没有方兰生这道光,他连方向都摸不到。
方兰生受不了他眼底隐隐透出的悲哀,心里难受得像要咽气,举着拳头又要往他脸上砸,却被他一把握住了。
晋磊紧紧挡住脸侧的拳头,眼里忽明忽暗划过许多东西,最后归于一片沉寂。
“这些日子,你就没有半分真心吗?”他问。
方兰生一愣,随即垂了目光,似是有些闪躲,却又不经意看见晋磊手上的青玉令。
他忽然就有些呆。
他想,他怎么能告诉他呢,就在今日下午,见到他去而复返时自己心里砰砰跳动的小雀跃,醒来看见他隐忍的面容下焦急担忧之色时的触动,这些都不能说。如果说了,他就太轻贱了。
可是他也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对晋磊拳脚相加。晋磊利用他的身体,他利用晋磊半真半假的几分喜欢,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呢?
方兰生神色恍惚地放下了手,抿着唇答道:“真不真心也就这样了。晋磊,在我来这里偷青玉令之前,我本来是想,万一我在你心里比报仇重要呢?所以我想赌一下。我想啊,如果我把青玉令这么重要的东西毁了,你还能容我,那我一定不管怎样都陪着你,至少这证明了我也许有那个能力和机会让你从仇恨里解脱出来。可是我没毁成青玉令,我不知道我和报仇到底哪个更重要。不过我现在还是知道了,你练那个莫名其妙的功夫可不就为了天下无敌为了报仇么,你今天能为了练功把我弄成鼎炉,明天就能为了报仇把我拉去挡箭。我方兰生还是怕死的,我玩不过你,我承认了。你要是不杀我,就放我走吧。这里也不是我该待的地方。我还有方家呢,我还得回去给我二姐找个好丈夫。”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一直淡淡的,既不哭闹也不恼恨,像是讲“人要吃饭”一样的寻常事。
晋磊却越听脸色越差,最后整个人竟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方兰生看他一眼,面容有一瞬的扭曲,仿佛憋不住要哭出来,可最后还是憋住了。
晋磊煞白着脸,扶着书架站直了,又动手整了整被方兰生揪乱的衣裳,长吐出一口气,神色不明道:“我说过,我不会让你出宫。现在我也不怕告诉你,宁王挥兵北上,不日就要开仗,外面兵荒马乱,北都是最安全的,你还想到哪里去?”
方兰生死死瞪着他,没搭腔,却问:“你练到第几重了?”
晋磊微愕,不知此问何意,便如实答道:“第四重。”
方兰生面沉如水,半晌,点点头道:“我明白了。”说罢便转身往外走。
晋磊愣了一下,立马追了出去,他本以为方兰生定是想闯出宫去,却见方兰生眼都没转一下,径直往流云殿的方向去了,飞鹰也派了人远远地跟着他。
晋磊站在门口,目送着方兰生的背影,耳边又回响起他方才的话,瞬间明白过来什么,一瞬间脸色灰败得像个死人,可方兰生人已经走远了。
这晚,晋磊难得的没有回流云殿安寝。
第二日,方兰生又睡到了日上三竿,是被晋磊叫醒的。他模模糊糊听到晋磊的声音,便掀起眼皮恹恹地看他一眼,又裹了被子翻身继续睡。
晋磊双眉攒着,伸手去推他,欲要发作却又顿住了,最终还是俯首在他耳边柔声唤他。
方兰生被扰得心烦,掀了被子起来就要脱衣服。
晋磊被他的动作下了一跳,忙按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方兰生也不挣扎,只是盯着他道:“你不是要练功么?早点来早点结束,我还要睡会儿。”
晋磊被他那眼神刺得心脏抽疼,好像下一刻就要停止呼吸一样,但他还是镇定下来,轻声哄道:“我让飞鹰来试试能不能把你体内的内力催出来,你快起来吃些东西免得一会儿难受。”说着就把方兰生拉起来,拿过床头的衣裳给他穿。
方兰生也由着他来,待穿好鞋站在地上,又问:“你怎么自己不来?飞鹰的内力必定没你的深厚纯熟。”
晋磊倒一点不回避了,大约是觉得到如今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解释道:“我练了那门功夫之后内力有所改变,又是和你体中那股内力同出一源的,如果贸然汇入你体内,恐怕结果会更糟。”
方兰生若有所思地点头,没再说话,看着桌上精致的糕点和清甜的粥,怎么也提不起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