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昼夜温差变化大,到达瞎子家时的穿戴打扮显然已经不太适合如今的温度。想到之前苏万的嘱托,他心情沉重地打开瞎子的衣柜,从中取出瞎子藏袍披在身上——那充满香料的衣物上似乎依旧能闻到熟悉的旧日气息。
吴邪一口气拿出三件藏袍,一件披到后背,一件盖到身前,一件捧在怀里,躺在床上闭上双眼,仿佛自己还彻头彻尾拥有他,被他温柔地揽在怀里。
气息缠绵的捧着藏袍,吴邪躺在床上,看着瞎子或许每天都看不到的天花板闭上双眼,颈椎被硬邦邦的枕头硌得生疼,本就思念瞎子的一颗心更是让他难以随着困倦入眠。
吴邪辗转反侧,实在被硌的难受。他想在晚饭时给苏万摆出一副好气色,以免被苏万担心,所以暂时将自己不动瞎子留下的任何事物的原则放到一边。吴邪鬼鬼祟祟挪动了枕头,却在枕头下面摸到了四四方方的一长条。
那是一块板砖。
陈年旧物了,触摸上去有熟悉的质感,像以往一样握紧抓牢,仿佛可以随时用力向迎面而来的人头上来一下,在板砖的最前方,是他曾将瞎子开瓢时留下的血迹。
两人同居时,瞎子曾在一天情深时光着身子跑下床,小心翼翼地从一个破破烂烂的公?3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陌锾统霭遄妆λ频母础T谙棺幽源锨贸鲆豢椴簧畈磺车陌桃恢笔俏庑靶睦镆环⒌纳耍聪棺尤绱俗魑怯趾闷趾眯Α?上棺有烁卟闪遥Φ亩刮魍幔彩断嗟拿挥兴党鲎约旱牡狼福蝗ゴ蛉畔棺诱媲槭蹈械拿寤乘堑挠卫殖【暌埂?br /> 那是瞎子屯起来的心肝宝贝之一,收纳在他们乱七八糟衣柜的最深处,时不时被瞎子翻箱倒柜地掏出来,追忆过往的青葱岁月。
现在,这块砖头就在瞎子枕下,与他彻夜安眠。
吴邪抱着板砖闭上眼,想着那个在夕阳下,小巷里,扭扭捏捏满脸通红想向自己诉说爱意的瞎子。现在那个年轻的瞎子将板砖抛给了他,背对着落日余晖朝他摆摆手,无甚留恋的转过身,“走啦。”
吴邪轻轻拿板砖磕了磕自己的额头。
苏万来叫小憩的吴邪吃晚饭,一个小时不见,吴邪的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糟。双眼肿胀布满了红血丝,额头更是莫名发青。苏万屏气凝神,默默为吴邪摆好碗筷,看吴邪心不在焉的咀嚼食物,他把介绍的话语憋回腹中,不敢跟吴邪多说一句话。
味同嚼蜡吃完一顿饭,吴邪在饭桌上魂游太虚,苏万审时度势,伶伶俐俐地收拾饭桌,看叔叔仍是魂不守舍,也不敢唤他,给叔叔砌了一碗酥油茶便一个人回到书房与数学作业做艰苦卓绝的奋斗。
不知何时,吴邪走到他身后,拿起他用来画图的圆规仔细端摩。
苏万浑身僵硬地看着形如鬼魅的吴邪,怯生生张开口,“这个是爸爸留给我的。”
“‘X.X’,这么多年了,这个印记还在。”
“啊?”
“好好用它。它见证了你父亲高中时期奋斗的辉煌,一路陪着他到了我们母校。”
“真,真的么?我只知道这个东西是他以前用过的,这么有历史啊?而且,他以前那么厉害?”
“那可不是。他是凭真本事考上去的……”吴邪低下头,思绪沉浸在往事回忆中,病态的脸上徒增一抹艳色,“瞎子是难能的天才。”
“真厉害。”苏万两眼发直的捧着圆规,轻手轻脚将其放回笔袋。
吴邪看着自己故意扎在手指肚上的小伤口上冒着的血珠,想起圆规见证的另一件事,瞎子背后的繁花血景,还在泛着腥甜血液的粘稠质感,尚属青涩的瞎子大喇喇的向他挥手,一面忍痛,一面向他示好。
二十年了,以为可以轻而易举的判处青春死刑,可那时的悸动还和心痛还在,感情弥留,那音容笑貌就经久不散。
“你爸睡觉也挺不安生的,哪有人往枕头底下塞一块砖睡觉的道理,还是说这几年他在这儿落了颈椎的毛病?”
苏万挠挠头,“对,对不起,我忘了把那块砖搬走了。他颈椎没什么问题的。我爸有个怪癖,有事没事爱抱着那块砖睡觉。妈妈去世那会儿,他心里难过,也跟着闹了病,整个人发烧的糊里糊涂,在梦里就捧着砖哭,我在一旁照顾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就跟他一块捧着哭,他还不让我捧。当然啦,这些年他经常拿这玩意砸我脑袋……”
吴邪半蹲下身,半是玩笑的摸了摸苏万的脑袋,“全须全羽活到现在,小家伙你也不容易。”他骤然长叹一声,“苏万,叔叔跟你商量一个事。”
“什么?”
“我无意破坏他留给你的一切。但是我想……整理一下他的遗物。你放心,我会物归原处的,我就是想帮他整理一下。我了解瞎子这个人,一旦确信过起了日子,他总会有充分的准备,或许我们能找到他留给你的东西,比如给你攒的钱。这样就算你不跟我走,看到这些我心里起码有数,知道之后该给你什么补助。”
苏万自黑眼镜走后,保留了黑眼镜房内的全貌,不敢轻易动他留下的一切。他自己省吃俭用,竟也勉强度过了父亲刚刚去世这段囫囵不堪的日子。他无意探寻父亲的私人隐秘,或许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去搜索父亲所留的财物。初来乍到的吴邪似乎别有一番魔力,简单的三言两语就说服他答应了重整心中的神圣不可侵犯之地。
吴邪得了苏万的许可,与苏万一起走回卧室打开储物柜,面对被塞的满满当当的储物柜,苏万看的眼花缭乱,吴邪亦是手足无措。
他深吸一口气,查看起储物柜中的物品,凭借着自己对瞎子过往生活习惯的认知,他很快在衣柜内找到了瞎子藏下的生活费用,沉甸甸的几捆红色纸币,浓缩了瞎子对苏万的所有疼爱。
怜爱地揉了揉苏万毛茸茸的脑袋,吴邪将几捆纸币放到苏万怀里,继续整理。
瞎子储物柜中的东西杂乱而繁多,苏万帮忙了一阵,控制不住眼皮打架,吴邪看着苏万不住打呵欠,把小孩子劝的回卧房,自己继续整理。
在柜子最靠里的角落,堆着一些瞎子或许已经穿不下的陈年衣物,洗旧的泛着血点的T恤,破破烂烂的牛仔裤,一起购买的情侣打折羽绒服,还有包在羽绒服里的小包裹,也都是些小玩意了——用旧的MP3,字迹消退的演唱会门票,两个年轻人乱七八糟的合照,可以别在腰间的扩音喇叭,永远没有法律效力的结婚证。
吴邪翻开了那张结婚证。
他们二人始终没有一起合照过证件照,吴邪的结婚证给的匪夷所思,瞎子的解决方法也是天外飞仙,他索性拿了两人各自的一寸照片拼凑到一起,一张红底一张蓝底,强行伪装证件照片。瞎子胡作非为的嘴脸仿佛近在眼前,泪水无法抑制,他还是被回忆里的瞎子逗的忍俊不禁。
结婚证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纸,皱皱巴巴的,大概已经被人翻阅了很多次。他鬼使神差打开来看,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
那是自己当年写给妻子的情书,情书宛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音讯,以至于他从没有在妻子面前提及此事,因为难堪。
这封情书为何会在瞎子手里?
吴邪突然想起,那时瞎子突然横冲直撞闯进自己的窄小天地,就是这封情书作祟。瞎子把他当情敌,结果没想到,最终把自己赔了进去。
吴邪擦了擦眼角的泪,将情书收好夹回结婚证,合上结婚证的一霎,他瞥到了信件的开头,僵在原地。手忙脚乱抽出情书展开信件,他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信件的开头。
确确实实是自己的笔迹,却不是写给二十年前自己心心念着的阿宁,而是让自己二十年间心心念着的瞎子。
那里写的是瞎子。
他猫着腰鬼鬼祟祟地写情书,座位之前酣睡的瞎子却被老师突然叫起,打乱了他的情书大计,那时他的心里充斥的,只有瞎子的名字被老师点到的瞬间。
他们的一切孽缘,都来自一个心不在焉的笔误。
大滴大滴的眼泪汩汩下落,心干巴巴的疼着,他发不出声,就只是这样疼着。
原来是这样。
瞎子在最初就以为,吴邪喜欢他,为此瞎子就像一只小飞蛾,迫不及待的为他倾尽所有。而他不明就里,反倒一路疑神疑鬼,把赤诚的瞎子伤的通透。大学时期哪怕他们顺理成章成为一对,他始终被瞎子如神祗一般供养,原因无他,除了两人本来的情感积淀,还有瞎子无声之中,对那时他情书中传递情感的感谢。
可这一切,本来就是一个误会。
吴邪从一开始就没有爱过他,那只是一个笔误掀起的蝴蝶效应。吴邪并没有看到高中时自己嚣张外表下隐藏的脆弱灵魂,或者说吴邪从一开始,就不准备介入到自己注定失败的人生中来。反而是他,霸道而执拗的强行从或许可以顺风顺水发展恋情的阿宁与吴邪之间横插一脚,把一个好端端的吴邪逼上了歧途。
当明白一切痴缠源自一场误会,瞎子本就不坚定一颗心开始摇摆。
瞎子的摇摆的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感情源自一场错误。而是瞎子终于找到了,劝说离开自己的理由。摇摆的次数多了,他柔软的内心终于愈发坚若磐石。
他要走,要把吴邪重新推回到不曾被改变的生命轨道中去。
他要抹杀掉自己在他人生中的一切踪迹。
原来是这样。
吴邪无声跌坐在地,思维拼图的最后一角缺失被填补,过往的疑惑不解就这样风平浪静地展露了它的全貌。
混沌了二十年,他终于明白瞎子那时苍白无力而又雷霆万钧的抉择。
他终于谅解他。
苏万与吴邪约好,要带他去瞎子可能丧生的地方看看。第二日凌晨,苏万生物钟作祟,早早醒来。他自是不敢冒昧打搅作为客人的吴邪,只好猫在床上心不在焉的看着手表,期待快一点接近两人约好的时间。
听见吴邪的卧室有了动静,苏万才从床上爬起,赶着和吴邪一起洗漱。
拉开卧室门迎面走向吴邪,苏万被吴邪吓了一跳。经过一晚的休养,吴邪脸上浮现出一股要命的灰败,神魂俱失,形容枯槁,洗漱都免不了身体的摇摇欲坠。苏万开始后悔自己昨日对吴邪身体情况的不甚在意,郁闷地拦住了准备动身的吴邪,劝说他再修整半日动身也不迟。
吴邪温和而坚定地拒绝了他,步履轻浮地往外走,“昨晚想起了年轻时的一些事,心里难过,所以没怎么休息好,不碍事的,我们这就出发吧。”
苏万堵在门口,不让吴邪出行。
同吴邪争执半天,他最终没能拗过吴邪,以自己一路搀扶吴邪前进为条件,两人达成出行协议。心中七上八下的苏万做着吴邪随时可能昏倒在路上的准备,将吴邪领到了一条宽而湍急的河流旁,河水清冽见底,河道专门有一处石子堆起的高地,以供行人通过到对岸,在河岸对面的不远处,就是梅朵的永居之所。
苏万望着母亲永眠的方向,面含苦涩,“他消失那天,是母亲的祭日。我要考试,早晨早早的赶去了学校,阿爸他一个人前来祭奠她。放学后我赶去母亲墓前,没有他的踪影,回家等他,他也迟迟不归。大概等了三天吧,阿爸消失了三天,老师领着我去派出所报案。村里人那天有见过他的踪迹,直到这里。或许,他就是……在这里失踪的,这条河以前带走过不少人,谁也没有能力,把他们找上来。”
吴邪面无表情的听着苏万的讲述,神情恍惚地往河中间走,河水淹没了膝盖,他浑然不觉。苏万注意到两人的线路已经无限偏离了石径小道,慌忙扯住吴邪衣袖,不让他往更深更远的地方前进。吴邪下意识将小孩猛的甩到一边,不顾苏万被他甩得跌坐在河里,仍是执着地要往河深处走。苏万顾不得浑身湿透,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扯着势如疯魔的吴邪右手痛咬,吴邪被疼痛激得回了神,看着被咬的血肉模糊的右手,方才回复了平静。
“对不起啊苏万,叔叔有些……控制……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他又要像十五年前那样发疯了,陷入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里,偏执的寻找着那个绝对不会再回来的人。
十五年前的他在寻觅中遍体鳞伤,最终认命,可还是有一点希望,那个人还活在他不知道的某个角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生儿育女,并在未来的某一天出现在自己面前,两人相逢一笑泯恩仇。
十年前两人再度重逢,他把自己对瞎子的爱彻底谋杀的一干二净,这些年来他偶尔会想他,可也仅仅只是想。
现在那个人走了,永远的走了。
永远的停留在37岁,不会和他一起变老,不会变成他心目中构建的驼背碎嘴的老头子,不会和他在风烛残年云淡风轻地畅聊年轻时的风流韵事。
一切都结束了。
他想过他们的若干结局与重逢方式,却唯独没想过,瞎子会死。
会在这片荒无人迹的陆地上,一个人孤零零的离开。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现在瞎子在这里,在这条河底静静的沉睡着。十年来,他们从未相距如此之近,也从未相隔如此之远。
“叔叔,河里泥沙不严实,一不小心,就会陷下去。爸爸已经走了,叔叔你不要……”苏万哭的说不下去。
揉了揉苏万的湿发,他扛着苏万走上岸,将苏万稳稳当当放在了岸上,吴邪擦去苏万眼角的泪水,拍拍他的后背,转身,如行尸走肉般跌跌撞撞在河畔前行。
他不清楚自己的目的,又仿佛是在寻找瞎子的藏身之处,他无时无刻都在感应着瞎子,墨镜遮掩下始终深情的瞎子,目光追随着自己的身影,呼唤自己寻找他。
河畔周边沉积着河水冲击的岩石,吴邪被沿路的石头绊的磕磕绊绊,不知一个人前行了多久,他踩到了一块偶然发现的小骨牌。骨牌已经被磨的消失了本来颜色,一直系着的红绳剩下了短短一截,能看出是因为年代久远而自然断裂,骨牌上面端方的“邪”字依然清晰可见。
吴邪慌乱的翻着四周的石头,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块骨牌,孤零零的留在了岸边。就如吴邪还在,而瞎子失去了踪迹,又如他们曾经养的小乌龟,也是亲热的一对好友,最终小邪依靠吃小黑的尸体,活了下来。
总要牺牲一个活下来,也总要有一个人把另一个永远的丢下,可是为什么,每次留下的,都是自己。
而这一次呢,瞎子又是因为因为怎样的原因告别呢?吴邪仰起头,努力不让汹涌的泪水模糊视线。
他颤抖着手,将木牌收进衣兜。晃晃悠悠走到河中间,远处飘来苏万的惊呼,他低头看着脚下,河水清净如许,身体亦不曾随着泥土下陷到漩涡里。从脖颈拿下几乎不曾摘下的狗牌,上面有新刻上去的字。
他曾对瞎子说,自己会佩戴瞎子送他的狗牌到老到死。
的确是到老到死。吴邪已死。
松开手,狗牌沉入河底,静静地陷入泥沙里。
他需要一场汹涌澎湃的激流勇进,带着他的灵魂去辨认那长眠于此的枯骨。
抬起头,正午的阳光晃的他睁不开眼睛。吴邪想要笑,无论如何也笑不出声。
河水太凉太冷,为何瞎子会栖息至此,他终于与他再度重逢,却只能在河畔徒劳无功地寻找他残留的信息。
而如今的一切一切,实质上的罪魁祸首,都是自己。
力不能支瘫倒在河涧里,吴邪悲声痛哭,最终晕死在那冷冽的河水中,人事不知。
像是在深海中溺水一般,吴邪挣扎着清醒,疯狂喘息的功夫,他发觉自己竟站在高中教室的后门,语文老师喋喋不休的介绍着《牡丹亭》,同学一径跟着摇头晃脑
没有任何一个人留意到他的存在。
从前往后扫过这些陌生而熟悉的背影,最终他看见他。
依旧是少年的身量,像伞一样绽开,趴在桌上睡得酣甜。
“黑眼镜!”
瞎子被震的身体一抖,条件反射站起身,遮住了身后人的视线。
那人正在写情书,正是情深。不忿老师和瞎子的突然捣乱,他想趁老师来临之前赶紧完成自己的情书伟业,送给自己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