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写。”
吴邪走到少年人的身后,试图阻止他,“不要写。”
指尖触碰到少年人的肩膀,一股力量推动着他与年轻的自己融合,最终控制了身体的主导权。
悄无声息盖住了情书,他看着被责罚到教室后门的瞎子,从自己的课桌里给他摸出一块糖,悄悄抛给他。
瞎子意外接过这颗水果糖,偏头向他笑了一下,久违了的微笑。
只是带有疏离,没有深入骨髓的亲密,吴邪已经心满意足。
就让一切这样过去就好,他不介入瞎子的人生,只是作为一个同学,陪伴他走完高中,默默看着他一路嚣张放肆最终归于平淡,快快乐乐健健康康,没有委屈没有牺牲,没有那些可怖的侵犯与侮辱,就这样顺利的成长,顶天立地。
只要这样就好。
六十、小团圆
一切都如同记忆中的顺序运转,同学们有条不紊地放学回家,瞎子被留下来做值日。
吴邪站在选择的路口,不知自己当走不当走。
虽然过往的一切都是那样清晰可闻,触手可及。可如今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他仍然混沌。
同学散的干干净净,屋子里只有他还在。
黑眼镜拿着拖布走进屋,有点意外还有人留着没走。许是因为人少,他表现的不似平素吊儿郎当的做派,反而拘谨地朝吴邪点点头,“还不回家?”
心神恍惚的吴邪冷不丁被他一激,回过神来,冲着他要哭不哭的一笑,“不小心睡过头了。”
黑眼镜莫名被吴邪的微笑弄得心头一紧,不着痕迹掩饰住自己的担心,他的态度十分和蔼,“我说呢,你不可能赖到现在不回家是因为想跟我一起做值日。”
“既然你都提了,那要不我帮你吧?毕竟班任让你一个人搞整个班级的卫生,确实很过分。”
“哇哦,真的假的?”他笑呵呵的揉了揉后脑勺,“这还是第一次有好学生在我面前说班主任坏话呢。咳,不管怎么说,多谢了……还有,我好奇很久了,你手里捏的信封是什么?情书?”
“大概是个小姑娘给我写的吧,没有署名。”
“哦。”
情书被吴邪随手装进耽美文库,黑眼镜瞄了一眼,不再过问。目光追随吴邪拿着拖布前往水房的身影,他站在教室门口,确认吴邪走远,转回吴邪的书桌前。
吴邪适才的神情令他有点担忧。
平心而论,他虽然和整个班级八字不合,对吴邪的印象还算不错,能够勉强将他算在自己的好同学范畴里,换做别人,他可懒得多管闲事。吴邪在他心头暗自划定的小圈子里,他也没有冷血到可以全然忽略同学的反常,自然要发挥自己平素臭不要脸的劲头,将闲事管到底。
吴邪的一切失常都与适才他塞进背包的情书有关……
黑眼镜毫无罪恶感地翻开了吴邪的耽美文库,展开了情书。
吴邪站在水房,看着眼前瓷砖映射夕阳的光影斑驳发呆,头猛然一点,他张皇地望着四周,试图抓住一点幻觉的衣角。他甚至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场长达二十年的梦,因为梦境太过惊心动魄,所以误以为真实。其实他现在还是一个不知愁滋味的十七岁高中生,刚刚开始喜欢一个女孩,不得方法的求爱。
吴邪试图这样劝慰自己,脑海里闪过的却是他与瞎子平淡温馨的点滴过往。他能随时回想起他们温存的片段,瞎子吐在他耳畔的呼吸,刻意压抑的低吟,还有他望着自己时,嘴角始终若有似无的笑。
这绝非是个白纸一张的高中生可以臆想的画面。
那些徜徉于脑海的喜悦与哀伤真实存在于他的记忆,与他血肉相连。
“我他娘的?真穿越了?”
吴邪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说完之后,他再度陷入难言的沉默。
现实赋予他的责任在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孤零零地站在悲剧的起点,质疑着眼前的一切。
如果是梦,他终究会醒来,存活在失去瞎子的世界里。
可,如果这是现实,一个他们还未开始纠缠的现实。他……他可以竭力避免悲剧的发生,让瞎子生活在没有他存在的未来。
他曾无数次做过类似的假设,最终都因为他们感情拼图缺失的那一块而放弃,现在他知道了一切真实,并且通过其他人的只言片语,获悉瞎子身上,他所不曾设想过的黑暗,他又怎会忍心瞎子的人生有这样的意外。
一切悲剧的起因都是他吴邪。
所以,不管是梦还是现实,他都会选择让一切不曾发生,一时也好,一刻也罢,他不想让自己后悔。只要情书未曾错投,瞎子就不会对他产生好感。没有好感,就不会有之后的种种孽缘。他会是最熟悉瞎子的陌生人。
吴邪想不出瞎子的人生,如果没有自己参与,会有怎样的一番冒险。
是不是会如同每个平凡而庸碌的小镇青年,一路摸爬滚打,最终在家乡安身立命,收获自己的小小家庭,快快乐乐的到老到死。
他想瞎子是那样对生活富有热情,一定会把日子过的有滋有味。
回到教室,吴邪依旧进行着自己的遐想。他和瞎子都非天生的“同志”,阴差阳错有了彼此的因缘际会。退回最初的原点,瞎子与女性结合是必然,他曾预言过瞎子最终会与一位年长他的女性的结缘,从他所获悉的结局,他们虽然未能白头到老,倒与他的预言分毫不差。
小镇里,瞎子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另一半吧。
他不试图走进他的人生,也不知道这样的自己会不会有进入他婚礼殿堂的资格。
吴邪叹了一口气,不信神明的他生平第一次祈祷。
如果有神存在,如果神明听得到他的祈求,请让他们的爱情只停留在他风化的记忆里,但请为他,一定为他,保留一条通往他的路。
他想在这个世界里,一辈子,看瞎子好好的。
和黑眼镜齐心协力打扫好了整个教室,两人在校门口道别。值日毕竟是辛苦活,瞎子又被老师隐蔽的体罚了一个白天,和吴邪道别时,他的脸上仍泛着淡淡的红晕。吴邪痴迷地目送着瞎子的背影,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走。
转眼就是周六。
吴邪很意外,感觉自己似乎并没有历经第二日的求学。时间宛如上了加速齿轮一般转动,而他站在街道口,向前再走几步就能看见小镇最古老的摩天轮。
情书没有递给瞎子,就不会有他出现在游乐园的可能性。私心而言,这是他们的“定情处”,吴邪当时雾里看花,不懂背后的暗潮涌动,甚至慌慌张张给瞎子开了瓢。瞎子倒好,一块板砖至此成了宝贝,隔三差五还要美滋滋地拿出来给他献宝。
说不清是处于愧疚还是怀旧,吴邪鬼使神差地,走近了游乐园。
黑眼镜站在游乐园门前,早早捕捉到吴邪的身影。他大咧咧地朝吴邪挥了挥手,便疾步向吴邪跑来。他的脸色红扑扑的,在吴邪面前张牙舞爪憋了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只好狗熊一样,给了浑身僵硬的吴邪一个拥抱。
吴邪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一番表演,头晕目眩。
不应该是这个走向。
瞎子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并没有递给他情书?为何他像是在这里等待他多时?
恍惚中他看到了这样的彼此的未来。
与他所历经的真实相比,依然惨痛。他们之间两败俱伤,与父母也伤了感情,两人在寒夜里紧紧相依,又忍不住想要在别人的怀里找一个暂且忘忧的销魂乡,最后还是瞎子忍无可忍的把他送回了家,至此音信全无。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们本来不该有交集的。他明明没有将情书递给他,他明明改变了这一切,可是为什么,他要比自己所经历的那一次的求爱,还要热情,还要赤诚?
他再度从一种窒息的濒死状态中苏醒,手里握着一封情书。不可置信地望着四周,同学正在他的扫视中走的一干二净。
吴邪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了镇定。
慢条斯理地撕碎了情书,将碎屑装进耽美文库,他迎着正走进门的瞎子的视线,走出教室。黑眼镜早早习惯了同学的冷遇,对自己的遭逢见怪不怪。但对自己这么做的人,怎么也不该是吴邪。在班级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多少有点特殊性,他自诩从认识到现在没针对过吴邪,所以打破脑袋他也想不出为什么吴邪会突然如临大敌地看着他,一脸警惕。
突然迸发的一股委屈,让他忘记了吴邪今天也曾在他腿脚发麻时送过他糖。一把拦住吴邪,吴邪被他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紧紧护住耽美文库。他半是好奇,半是勒索,不顾吴邪的奋力挣扎,抢过了他的耽美文库,破罐破摔倒出了里面的所有东西,他看见碎纸屑上的只言片语。
“哟,哪个小姑娘给你写的情书?”
吴邪落荒而逃。
他同样看见了这种选择的未来。
瞎子拼好了那些碎片,惊得说不出话。他会从他的背后追上来,拦住他不让他走,好让他跟他讲个清楚明白。但因为表情太过凶神恶煞,他被正巧路过的保安强行拦住,掩护吴邪离开。第二天,吴邪来上课,课桌上放着瞎子送他的可乐……
……这次吴邪决定生吞情书。
他没有生吞过纸,不得其法。信纸不似平常试卷的白纸柔软,咀嚼是大功夫。他赶时间,囫囵吞枣,反而将自己噎得够呛。黑眼镜这时进了屋,看见吴邪正脸色涨红的地上抽搐,吓得他赶紧冲到他身边,一面拍着他的背,一面从他的嗓子眼里往出抠这次窒息的罪魁祸首。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向好好学生的吴邪会上演一场生吞纸张的大戏,将吴邪从生死边缘救了回来,他哭笑不得地打趣,“好学生,让我看看这是哪个测验的小抄。”
刚回过神的吴邪尚且头晕目眩,完全没有制止瞎子的能力,而瞎子同样不嫌弃纸张上黏糊糊的口水,反是兴致勃勃地翻开了它。
……
吴邪在一个循环往复的日常里。
做出的任何选择都不能防止瞎子看到这封情书。他注定对他死缠烂打,他注定对他无可奈何。他们注定会顺理成章的相爱,然后头也不回地奔向末路。
有朝一日,他会在远方听到他的终局。
吴邪不死心。他不相信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能够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他下了天大的决心,忍着莫大的痛苦,要在一切都没有开始的时候就断掉念想,可是,这么艰难。
又是一次新轮回。
吴邪总结着过去的种种失败教训,始终保持微笑。他笑微微地收起情书放回包里,客套而不失热情地同走回教室的瞎子道别,瞎子盛了他的好意,也笑嘻嘻地跟他摆摆手。
他成功地走出了教学楼,在此之间,没有任何意外发生。临出校门时,吴邪心有所感,回过头望向班级的窗户,能隐隐约约看见瞎子的身影,正在上蹿下跳地打扫班级。
吴邪怅惘地叹了一口气,想自己这一次,应该是成功了。
他成功规避了所有将自己推向他的选项。
这将会是吴邪求学生涯中的平淡一天,也将会是瞎子求学生涯里,不起眼的一天。
回家路上,吴邪很意外地,碰见了吴一穷。
在这个周而复始的僵局里,父母始终在未来的阴影中阻扰着他的爱情,但,经历了数次轮回,他一直没能真正见到他们。
吴一穷正巧下班回家,很欣喜撞见吴邪。他招呼着吴邪,给了他一小笔零用钱,指使他去附近的水果店买些水果和零食。
吴邪感到了一股悲哀的幸福。
三十七岁的吴邪,父母健在。有心脏病的母亲,尚在病怏怏的生机勃勃,而始终康健的父亲却罹患癌症,用化疗勉力支撑,渐渐逼近了他的穷途末路。
他在一点一点失去他。
心情复杂地买好了水果,吴邪回想着这几年来和父母的点点滴滴,鼻头发酸。走了一路,想了一路,他们反对瞎子时的决绝突然不合时宜地呈现在他面前,亲子之间的温馨荡然无存,他又回到了那个漫长的凛冬。
吴一穷生病之后,曾经和吴邪谈过一次瞎子。他和父亲一度感情和睦,瞎子的事,是他们之间的唯一裂痕。后来他们谨小慎微的修复了彼此的关系,不约而同地对人生唯一一次冲突闭口不提。
直到生命快要走到尽头,吴一穷才敢小心翼翼地问吴邪,当年有没有怪过他。
吴邪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的所有情绪都被掩藏在汹涌澎湃的内心深处,不是不恨,不怨,只是不去想。父母的反应在中国家庭太过寻常,自己当初在儿女的角度,当然怨气冲天。可在34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他有了女儿之后,加之自己的前车之鉴,他不敢想象有朝一日,如果吴瑕牵着一个女孩的手来到他面前,他又该如何自处。
父母有各自保护孩子的方式。他和阿宁应该会支持吴瑕的任何选择,他们有能力,也有勇气,为女儿构建起一道密不透风的围墙,避免她们遭遇一切悲伤。
可他的父母不同,他们生长的年代与经验让他们本能替孩子选择一切道路。比起在未知的道路上跌跌撞撞的冒险,他们更认为在选择路口的适当受伤是避免歧途的合理选择,因为看到了将来可能承受的苦痛,他们宁肯让他在一切尚未开始前就撕心裂肺,并对此毫无怜悯,毫无愧疚。
吴一穷也只是到暮年,才像唠家常一般,提起了曾经那个青年。
得知吴邪前要去西藏时,在医院照料父亲的母亲跟他短暂地通过一次电话,疑惑他突然去西藏的理由。他疲惫地说出瞎子的死讯,电话另一头长时间沉默,挂断电话前,他嘱咐母亲,不要告诉父亲。
他无意猜想父母心中会有怎样的波澜,瞎子离开家乡之后杳无音讯,他们都设想他只是一时走了歧途,他迟早会生儿育女,有自己的圆满。
可实际上,瞎子决绝地隔断了一切过往,最终专心养育一个可以称得上是他希望的小小男童。男童年幼,在他故去之后日子捉襟见肘,步履维艰。来为瞎子处理后事的,还是他。
瞎子一个人孤单漂泊许久,最终只有一个他。
会怨么?会恨么?
和那时他回答父亲的话语一样,他不知道。
一点也不知道。
他们每个人的行动都是推动命运齿轮转动的一环,结局并非某个人的一己之力可以轻易实现,他们所有人都是共犯。他不怪任何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怪。
如果说有遗憾,如果说有失望,他曾希冀自己最好的父母,能够如爱他般疼爱瞎子,将他看作是他们的另一个儿子。也许在获悉二人相爱之前,他们曾经对瞎子有几分疼爱。而真相被揭开,瘠薄的疼爱灰飞烟灭,荡然无存。他们理直气壮将他赶出了一度营造的安乐窝。
吴邪一直都清楚,他不能强求什么人去爱瞎子。只是那时他想,现在他依旧想,想要瞎子拥有很多爱,他会是每个爱他的人的宠儿。
王盟站在街边四处张望。
拎着水果一脸阴郁的吴邪从他身边鬼魂一般飘过,全然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突然出现一个熟人,王盟大喜过望,虽然不喜吴邪路过他身边的态度,但对如今的他而言,这是难得的救命稻草。王盟飞奔到吴邪身旁,二话不说,拽着吴邪夺路而行。
吴邪被突然出现的王盟拽着跑了一路,连打了几个趔趄,他一头雾水地想要质问王盟原因,王盟却已停了脚步。
吴邪看见了事件的中心。
瞎子正在墙角被人狠揍。
搬来救兵的王盟迫不及待要拉着吴邪冲锋陷阵,吴邪驻足不动。
不介入,不关注。只要不介入,就不会有纠缠,他不能……
可……
瞎子额头挨了一砖。
吴邪甩开王盟,一个箭步冲上前,从背后给正在打瞎子的暴徒送上一击,那人手里的板砖也被他劈手夺来。他转着圈,眼眶泛红,不要命地拿着板砖轮番拍在暴徒头上,砖砖见血。黑眼镜和王盟打惯了群架,也没见这样打红眼的下场。
吴邪的疯与狠,暂且吓走了这些人。
他顶着一身血,焦急地凑到挂了彩的黑眼镜身旁,“瞎子你怎么样?他们打你哪儿了,伤的重不重,我赶紧背你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