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看着长孙红拿来的药,虽然身体极为不舒服,可对于这药却是面露厌恶,他太清楚这药的作用了,但却不能拒绝。
接过药倒在嘴里连水也不喝便吞了下去,无花有些颤抖的手渐渐平稳了下来。恐怕此时自己的药瘾已然不轻了吧,想必之后断药一定会极为难受。
但无花不在意这些,他更想知道此时南宫灵到底怎么样了。
“你想离开吗?”他问长孙红,神情平淡,好似说出的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话。
“相公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长孙红看着无花的眼神,竟然无法说出后面的话来,她将头转过一边,咬咬下唇,“我怎么会想离开呢?既然你喝了药,我就先走了,娘娘还会叫我办事的。”
无花看着长孙红离开的背影,不在意的笑了笑。娘,你这是何必呢?没有人是自愿陪着你的,这样你就会高兴吗?可惜……你高兴不了多久了!
“没想到你竟然是为了这个女人留在这里整整七年,她哪里比高亚男好了?”楚留香眼里带着笑意,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幕有些忍俊不禁。
“我怎么会想到她居然这么聪明,知道我就是喜欢她不睬我的样子呢?”胡铁花擦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有些后怕,生怕那酒铺的老板娘追上来。
“女人总是了解男人的,那老板娘可能一辈子都在等你这样的人上钩!”南宫灵也说道,对于这样的情况也有些发笑。
“我可再不敢招惹女人了!”胡铁花笑笑,谁知道他故意夸张的样子是不是希望冲淡两人的担忧呢?
“你该不是就想这样就去大漠深处吧?”胡铁花看着此时前行的路线,皱了皱眉,“我知道你们非去不可,但像这样毫无准备,在分不清方向的大漠中兜兜转转,不出七天就要渴死,别说救人了!”
“我怎么不知道呢?”楚留香默然片刻,苦笑道:“只是我怕……我怕时间来不及,无花万一撑不下去可怎么办?南宫灵去过那里,起码还是有希望的。”
“我……没有把握。”南宫灵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也无法在大漠中找到方向的事实,“石观音的药只是会让无花难受,倒是暂时并不会危及他的性命,也许……我们可以准备一天。”
“……”楚留香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道:“可我却等不及了。”
南宫灵感动于楚留香的焦急,暗想他待哥哥果然是一片赤诚,也许自己不该怀疑若是楚留香知道哥哥的身份会与他为敌,没有必要隐瞒自己和哥哥的关系,准备关键时刻出手救他一番,是自己狭隘了。
可他却不知道楚留香此时心中所想,楚留香一向不是一个看不清自己的人,混迹风月的他并不是不知道男人和男人的事,初时只是没想明白罢了。
自己满心满眼都念着他,时间愈久,自己就越是明白自己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虽然并没有想到最后真正让自己放不下的会是个男人,但想到无花,似乎无论什么都不重要,只要是他就好。
但是……无花一心向佛,一直迟迟未曾梯度现在看来只不过是不想如了石观音的意罢了,自己能留得住他吗?自己又忍心留下他吗?
楚留香不愿意深想,但想要见到无花的心情却是越来越迫切,恨不得能日日看到无花的模样。
“用不着一天,一个时辰差不多就足够了。”胡铁花脸上挂起了得意的笑容,明晃晃的写着“快来问我”。
“……”
“……”
胡铁花脸上的笑容垮下来,没精没神地说道:“死公鸡就住在附近。”
“他很熟悉大漠?”楚留香又听到了另一个老朋友的消息,心中很高兴。
“他已经发财了,他的财就是在沙漠上发的,他和你分开后,就到了沙漠,不出五年,就成为沙漠上最精明的商人,最大的富翁。”
姬冰雁这样的富翁,无论在哪里都很少见,自然也很有名。
所以胡铁花虽然没有来过,却很快就和楚留香找到了这里。
客厅堂挂着几重竹帘,秋日的褥暑,已全部被隔在帘外,微风吹动竹帘,重帘中似有燕子在飞翔。
而就在这样的客厅里,一个斜倒在软榻上面容棱角突出的男子正在开怀大笑:“楚留香、胡疯子,想不到你们这两个醉鬼,竟还没有忘了我。”
胡铁花笑道:“你架子倒越来越大了,瞧见老朋友来了,也不站起来。”
姬冰雁淡淡一笑,道:“你若能令我站起来,我将所有的一切全部送给你。”
胡铁花怔了怔,瞧着他那双柔软的毛毯盖住的腿,失声道:“你的腿?”
姬冰雁叹道:“我这双腿,已不管用了。”
楚留香和胡铁花全部怔住!只有南宫灵看着姬冰雁的腿出神。
胡铁花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大声道:“这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是哪个该死的混蛋下的手?我不把这混蛋的两条腿砸个稀烂,我不姓胡。”
姬冰雁苦笑道:“你若想为我复仇,看来只要令你失望了。”
胡铁花怒道:“我和楚留香若还不能替你报仇,这世上只怕就没有别人能替你报仇了。”姬冰雁叹道:“这世上本没有能为我复仇的人。”
胡铁花吼道:“为什么?”
姬冰雁道:“把我这两条腿弄瘫了的,并不是什么人,而是沙漠!是沙漠里那该死的太陽,该死的风……”
他苦笑着接道:“我在沙漠里整整流浪了五年,我那五年是如何过的,只怕谁也想象不到,有一次,我竟活生生被埋在沙堆下,直到两天后,才被路过的骆驼队救出去,那该死的沙漠虽然给了我一辈子都花不光的财富,却也给了我满身风湿,现在,风湿只不过刚从腿上发作而已。”
胡铁花听得又怔住了,黯然道:“姬冰雁呀!姬冰雁!我一直以为你是铁打的人,我一直以为世上没有任何事能伤害到你,谁知道……”
他忽然一脚将旁边的一张椅子踢飞,大吼道:“该死的沙漠,世上为什么要有这种见鬼的地方?又为什么偏偏要叫咱们到那里?”
姬冰雁失声道:“你们也要到沙漠去?”
楚留香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正是!”
姬冰雁叹道:“听我的劝告,一辈子也莫要到沙漠去,宁可到地狱也莫要到沙漠去,你可以相信我,那里绝不是一个清醒的人该去的地方。”
楚留香苦笑道:“谁说我现在还是个清醒的人?”姬冰雁吃惊道:“世上难道还有什么事能将楚留香的头弄晕?”
胡铁花抢着将事情说了出来,姬冰雁眼神沉了沉,若有所思地看了楚留香一眼。
胡铁花又接着道:“我们本来想找你一起去的,我从沙漠的旅客嘴里,听到你发财的故事后,本以为你已将沙漠征服了,谁知道现在你……”
姬冰雁忽然抓紧了盖在腿上的毛毯,嘶声道:“但现在我这两腿,我……我竟只能眼见着我朋友去……去……”这冷静的人竞忽然激动起来,像是想挣扎爬起,但两条腿就像木头似的不能动,人却从软榻上跌了下来。
胡铁花赶紧扶起了他,瞧见老朋友变得这样子,胡铁花简直已快哭出来了,但嘴里却大笑道:“你也用不着难受,没有你去,我和老臭虫可都不是弱不禁风的大姑娘。”姬冰雁以手掩着脸,身子不停地在发抖。
楚留香笑道:“但你若再不倒酒来,就算要我背着你,我也要将你背到沙漠去。”姬冰雁激动终于平息,也大笑道:“楚留香和胡铁花已来了这么久,我怎还没有为他们准备好酒,我才真的是该死了哩……”
“而事实上,别人能活多久,我们就能活多久。”楚留香笑着,“哪怕我们过得也许并不快活。”
姬冰雁缓缓道:“那至少也比活在沙漠里的任何人都舒服十倍,他们为了怕身体里的水消耗,能整天不说话,也不动,你们能么,他们肚于饿时,能将晰蝎当做火腿来吃,你们能么?他们渴时,能用手把沙地挖出一丈深的洞,为的只是去吸吮地下沙子里的水,就靠着一丝水,他们就能活三天,你们能么?他们甚至可以喝骆驼的尿,你们能么?你们只要嗅嗅那味道,就要吐出来了,而你们只要一吐出来,死得就更快!”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楚留香和胡铁花又不禁怔住。
姬冰雁叹了口气,接着道:“沙漠里的人,为了生存所做出的事,你们非但做不出,而且想都不敢去想的。”
精美的瓷器里,装着精美而可口的菜,白玉雕成的酒杯里,盛满了酒,这在一个饕餮的酒徒眼中看来,已经可以算是最可爱的景象了,何况在旁边斟酒的,又是两个值得任何男人都多瞧两眼的美女 。
但楚留香却并没有用他那惯有的欣赏态度,去欣赏她们的美丽,只因他此时心中满满的只剩下无花一个人的身影,怎么可能再看得到别人呢?
胡铁花也没瞧她们,他只是拼命的吃喝,大多数人心情不好时,都会拿酒菜来出气的。
他不但自己吃,而且一杯又一杯地去灌姬冰雁,他认为一个人只要还能吃,还能喝,就算腿断了,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忽然大笑道:“姬冰雁,你只管放心吧,你一定死不了的,一个还能喝这么多酒的人,至少可以再活三十年。”
姬冰雁微笑道:“酒并不是用腿喝的,是吗?”胡铁花大笑道:“不错!你的腿就算坏了,但别的地方都还是好好的,我现在才算放心了。”
姬冰雁忽然叹了口气,道:“但我却有些不放心。”胡铁花瞪眼道:“你有什么不放心?”
姬冰雁道:“你两人就这样就想到沙漠去?”
胡铁花道:“等我肚子装满了就走。”
姬冰雁缓缓道:“你俩就是这样到沙漠去,我保证你们活不到十天。”
胡铁花苦笑道:“至少我的确不敢喝尿。”
姬冰雁道:“到了必要的时候,你不敢喝,你就得死,他们敢喝,所以他们就能活下来,所以他们就比你强,这是生存的问题,又和武功与智慧全没有关系。”
楚留香默然半晌,一字字缓缓道:“有些事,你就算知道必死,也是要去做的。”
姬冰雁叹道:“我自然也知道,楚留香已决心要做一件事,无论谁也拦不住,但你们定然要去,也不能就这样去的。”
楚留香道:“我们该怎么样去?”
南宫灵看了看姬冰雁,接话道:“我们得准备很多东西。”
姬冰雁点点头。
楚留香道:“准备些什么?”
姬冰雁道:“你们至少要准备五匹骆驼,去驮食水、粮食、宿具,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看来虽无用,到时都有用的东西,还得再找一个老于去照料牲口……”
他一笑接道:“这些东西,自然都用不着你们自己费心,到明天黄昏时,我都会为你们准备得妥妥当当。”
楚留香苦笑道:\"但我们此去,却不是要游山玩水,也不是要去享福的,你千万莫要将我们宠 、坏了,牲口我自己可以照料,有两匹马,几袋水和粮食,便已足够,若再能为胡疯子准备些酒,则更感激不尽,我们等不到明天,能登上两个时辰便是极致了。”
姬冰雁叹了口气,喃喃道:“楚留香呀!楚留香!想不到你还是十年前那样的牛脾气。”
歇在姬冰雁准备的客房中,胡铁花此时终于忍不住道:“楚留香,你可知道,我现在渐渐开始怀疑,你是不是有我想象中那么够朋友了。”楚留香道:“哦?”
胡铁花大声道:“死公鸡两条腿断了,你居然一点也没有为他难受的意思,我知道你以前并不是这种人。”
楚留香默然半晌,忽然回过头来一笑,道:“你认得姬冰雁已有多久了?”胡铁花道:“虽然没你久,也有十几年了。”
楚留香道:“你可曾听过他说这许多话么?”
胡铁花想也不必想,立刻就口答道:“当然没有!任何人都知道要死公鸡说话,比要他请客还困难得多。”
楚留香道:“你可曾见过他有刚才那样激动?”胡铁花叹道:“刚刚我看到他从椅子上跌下来的时候,简直恨不得大哭一场,但你……你简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楚留香也叹了口气,悠悠道:“你和他认得已有十几年,难道还不了解他的脾气,他的腿若真的断了,还会说这许多话,还会如此激动么?”
胡铁花怔了怔,大叫起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南宫灵笑起来,“你难道看不出他身旁的姑娘是怎么看他的吗?倘若他真的不能动,姑娘们是不会那样看他的。”
胡铁花怔了怔,一拍大腿,“好哇!这个死公鸡!他这么样做,只是装出来给我们看的?”
胡铁花大骂道:“这该死的死公鸡,不但骗苦了我,还害得我如此难受,他竟敢用这种法子,来对付十多年的朋友。”
“若我是他,自己的朋友偷偷不辞而别,一别就是七八年,我也一定会生气的。”南宫灵从言语中知道了几人当初的事情,这样评论道。
“而且他已经够朋友了,他可没有说出来不去的话。”楚留香一下子就能看得出姬冰雁到底如何想的,多年的交情不是吹出来的,即使隔了多年,兄弟情谊总还是不变的,“不过就是想让我们着急一番罢了。”
“你倒是清楚得很,不过我也很清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真的……”姬冰雁此时就站在门口,双腿稳稳地站着,丝毫没有受伤的样子,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虽然胡铁花的表述之下,事实的情况实在大打折扣,但饮酒间楚留香脸上不时出现的愣神、微笑或担忧,没有一个表情不是因为无花,胡铁花粗心大意,自己却是明明白白的看出来的。
楚留香楞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是啊,这可能就是缘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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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之中,极乐之星
南宫灵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没有心情多去追问。
而胡铁花嚷嚷着半晌,却没有人理会。
大漠外缘夜里也很冷,但楚留香几人躲在温暖的车上,却没有什么感觉,甚至比在家中还要舒适许多。
马车并不美观,造的像个棺材一般,但若是进去,你便会明白为什么这样制造,因为这样,车厢里的地方才大。
这简直已不像是辆马车,而像是间屋子。
车厢里有张又大、又舒服的软塌,还有几张棉垫,一张桌子,每样东西显然都经过苦心安排,所以东西虽多,也并不显得拥挤。
胡铁花不是闲得住的人,更是无酒不欢,此时他瞪着马车中摆满的大江南北各色美食以及各种美酒,有些惊讶。
姬冰雁淡淡的说着:“有一次我饿得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下来吃,所以现在无论我在哪里,总要先将那里堆满了吃的东西。”
胡铁花有些想笑,但仔细一想却又笑不出来,他无法想象一个人对“饥饿”如此恐惧,那以前所遭受的艰苦与悲惨究竟是怎样的。
胡铁花反常地沉默了许久,这才将杯中的酒喝了下去,“也许我不该逼你来的。”
姬冰雁冷眼看着他,“你到将自己看得高,若是我不想来,没有人能逼我来。”
南宫灵拿出一张地图,地图上详细到连哪里有棵植物都标的清清楚楚,“有老骆驼领路,或许我们真的能跟着地图的路线走过去。”
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条线,南宫灵开口:“我们本不应该如此招摇的,只是无论我们是否招摇,恐怕石观音都是知道的,所以也就不用考虑这么多了。”
“这里。”南宫灵的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的某个地方,“石观音可能在这里。”
“龟兹国?”姬冰雁皱了皱眉,“她去那里做什么?那里现在可乱的很。”
“难道我们还怕了不成?”楚留香笑着,心中无惧,自然不会在意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