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克在凯勒身后看着他,路克斯望着他的眼睛,然后转过身来。
他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仿佛只是在街上遇到一个熟人,可芬克却在他的注视下忽然感到手臂剧痛。他的小臂向外弯折,超过了关节所能承受的角度,发出恐怖的声音。接着,骨头从皮肤下支棱出来,带着流不尽的血。这场景诡异莫名,就像恐怖默片一样,芬克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夹杂着惊讶和恐惧的痛苦之色。他张大嘴,似乎想要尖叫,但发不出声音。他和真正的哑巴不一样,主宰要他付出代价,他就连一点声音都不会有。
凯勒差点没能反应过来,直到路克斯朝他望去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芬克沉默着抱住自己折断的手臂跪在地上,守卫们全都愣住了。
街角处一个年轻人毫无征兆地倒下,痛苦哀嚎着。凯勒认得他,知道他是旅人中的一个。他和其他人一直怀疑,那些没用的家伙们和路克斯暗中往来,他们一定也在他的队列里。
凯勒再次回过头来时,目光充满恐惧和疑惑。
他不敢冒险,毕竟事实摆在眼前,更何况他的同伴也都没有动。
刚才路克斯是使用了使者的能力吗?那个年轻的旅人是因为在他的队列里而代他偿还了代价吗?这不可能。除非队列第一位的人已经不在了,否则怎么会轮得到这个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家伙。
弗恩·克拉克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了禁忌的使者就像一把上膛的枪,黑洞洞的枪口随时会喷射出致命的子弹。他的眼睛看起来那么冷漠,没有丝毫人类的感情。
他失去了什么,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冷酷无情。
“他死了。”路克斯说,“你们杀了他。”
凯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路克斯的目光在其他人脸上扫过,看到史蒂文和尼尔森也在其中。
不知道为什么,那双绿眼睛让人有种恐怖的感觉。这不只是单纯的感受到威胁的恐怖感,也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印象。他们都经历过对使者的狩猎,无知地犯了大错,现在又重蹈覆辙,把那个封印在死荫之地的死神唤醒。
这件事的讽刺之处在于,真正无辜的受害者终日懊悔,不敢越雷池一步,加害者却想尽一切办法要让他重现过去的噩梦。
好几个人的目光望向了坎普·尼尔森,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质疑,立刻说:“我没有杀他,除非哈罗德的透视出了错。”
哈罗德是个个子非常矮小的男人,听到这样的指责,他的眼睛抬了起来,可还来不及说什么,尼尔森已经尖叫起来。
他只穿着件背心的胸口非常明显而恐怖地突起一块,接着肋骨断裂,从突起的地方钻出来。
尼尔森的惨叫惊心动魄,他在看着自己骨头断裂的极度恐怖中使用能力消失了身影,甚至不敢在众目睽睽下逃走,生怕成了使者追杀的目标。
地上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红色脚印,血离开了尼尔森的身体就显现出来。
几个年轻男女正在救助刚才倒下去的旅人同伴,当尼尔森的肋骨折断时,其中一个女孩也惊叫着跪倒在地,双手捂住喉咙,血从她的指缝中喷溅而出。那是非常可怕的场面,然而路克斯依然站在那里,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后来,不知道是谁先发起的,人群开始往他相反的方向逃跑。恐惧像会传染,从一个人传到另一个人。但灾难没有就此结束,史蒂文被弗恩开枪打伤的手还裹着绷带,突然间一阵痉挛,电流窜过全身。他倒在地上不断抽搐,无法控制地从两腿间流出尿液。
守卫和旅人都在不断受伤,路克斯向他们走去,路边的一盏路灯在他身后倒下。所有人都惊恐地望着他,有的开始逃跑,有的哭了起来。
凯勒终于也从难以置信中回过神,开始向后飞奔试图远离他。但他只来得及跑出两步就被看不见的力量绊倒在地。路克斯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凯勒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勇敢无畏,他发起抖,不知道使者要怎么惩罚他。
路克斯伸出一只手,抓住凯勒胸前的衣服。凯勒没有反抗,想到自己曾对他做过的事,吓得魂不附体。
“我不会放过你们。”路克斯说,“从现在开始,我会把你们一个个全找出来,但不会让你们死得太快。别忘了,这里就是地狱。”
凯勒长大嘴,似乎想为自己辩解,但是能说什么呢?
他的下巴被路克斯狠狠揍了一拳,牙齿咬伤了舌头,血涌出来。
路克斯没有对他用能力,不知道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
凯勒被他打晕过去,路克斯低头看了他一会儿。
广场上满地是血,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他的灰色连体衣上并没有沾到血,但在小镇的人们眼中,他又成了那个毁灭一切的魔鬼使者。
街边的一栋房子里有人透过窗帘的缝隙偷看他,路克斯侧过头向窗户看了一眼,房子里的人立刻躲起来。
人人都怕他。
他跨过昏迷不醒的凯勒和在地上翻滚的芬克,走过没有人的街道,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恐怖笼罩着整个小镇。
太阳爬过穹顶,向西面落下。路克斯没再露面,但这样的消失反而更令人害怕。
街上不再有人走来走去,那些总是亮着灯的店铺也关了不少。
占卜店的橱窗彩灯仍然亮着,厚重的黑布遮盖之下没有人能看出店里的情形。
薇洛丽卡裹着一条毯子从窗户边走回来,店里没有开灯,但忽然亮起了一道微弱的光。
罗杰的手指发着亮,看着她低声说:“街上还是没有人吗?”
薇洛丽卡点了点头。
“他把他们吓坏了。”
罗杰盯着她枯瘦的脸,薇洛丽卡的脸颊凹陷着,在微光下有些恐怖。
他说:“没想到你能那么准确地绊倒凯勒,时间刚刚好。薇洛丽卡,你应该多吃点东西。”
“我也想吃东西。”霍尔克在他身后说,“但我得先穿上衣服。”
他赤身裸体地站在一堆灰尘里。
罗杰问:“还需要多少毯子?”
“一两条。”霍尔克懊悔地说,“我不该弄断那盏路灯。”
“但效果很好。”罗杰由衷地说,“像电影里的镜头,使者经过,路灯倒在他身后。”
他从薇洛丽卡手中接过厚厚的毛毯替霍尔克裹在身上,毯子一碰到霍尔克的身体就像被看不见的火焰烧着了似的,慢慢变成一堆灰烬。等到还清代价,霍尔克才松了口气,穿上自己的衣服。
“你们之中有没有人可以控制别人的思想?”
“没有。”罗杰说,“要是有的话一切都好办了。”
“那我一定是发了疯才会答应帮助你们。”
“可刚才你明明也玩得很开心。”
“这就像派对上的酒,人们总是在狂欢之后追悔莫及。”霍尔克似乎觉得很冷,又多加了一件外套。
“你觉得他能吓住他们多久?”
“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但是受伤的那几个一定吓得半死。总之这件事和我没关系,我还是个保守的中立派,不想卷入你们两方的战争。”
“可你毕竟帮了我们不是吗?”罗杰说,“如果你想保持中立,又为什么要帮我们?”
霍尔克回到里面的房间,坐在自己喜欢的座椅上,熟悉的环境让人感到舒适,他心满意足地吸了口气。
罗杰跟了进来。
“我来解释一下吧。”霍尔克说,“我是个真正的灵媒,即使不在这里我也有超能力。”
罗杰困惑地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不明白这和帮助他们欺骗守卫又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灵媒的超能力是什么吗?”
“通灵?和死人说话?”
“都不是。”霍尔克说,“是读心术。”
“读心术?”罗杰好奇地问,“你是说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在想我一定是个骗子,灵媒都是骗子。即使在这个镇上,你也不相信外面的世界有超能力。”霍尔克把双手放在桌上,微笑着说,“是的,你想的一点都没有错,灵媒都是骗子,但我们不是天生的骗子,我们只是比别人更懂一点人的心理而已。看穿他,你就能知道更多秘密,他也会自动把秘密告诉你。你知道克拉克警官在想什么吗?”
罗杰问:“难道你知道?我总觉得克拉克警官的想法没人猜得到,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就像他公开广播告诉所有人他和使者的关系一样。”
“这就是我帮助你们的原因。他的心中是一片迷雾,没有人看得清。”霍尔克说,“真正的灵媒就是要看见那些平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为了能看得更清楚,所以帮助他,让他活得久一点。”
第26章 动物们
这里更隐蔽,而且没有焦味,是一个长四十英尺,宽二十五英尺的房间。
四面空空荡荡,到处是灰尘,在那些不太活动的区域,只要有人走过就会扬起一阵小型的灰尘风暴。
唯一的窗户位于正对房门的墙上,大约八英尺高的位置,窗户无法打开,图案是一片彩色玻璃构成的玫瑰。从外面应该无法看到房间内部的样子,如果天气好,阳光从窗外透进来,会在地板上留下一大块愤怒的红色。
路克斯觉得它们看起来有点像血泊,像一大瓶墨水打翻在地。
现在是晚上,他拉动窗户边上的绳子,把厚重的窗帘放下,这样整个房间就成了一片绝对的黑暗。
这是个小教堂的地下,镇上没有神职人员,或许是因为人人都觉得主宰是小镇唯一的真神,在这里信奉其他宗教是违和而不敬的缘故。可是同样,人们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主宰会在这里留下一座教堂。这是对他们的试探和考验。不管怎么样,没有人会接近这里。
黑暗中亮起一点光,路克斯擦亮了一根火柴。
火柴的光小得不可思议,可在这片绝境的黑暗中却也亮得不可思议。
他小心翼翼地走向角落,点亮了一盏古旧的玻璃灯罩的桅灯。
灯光照亮他的四周,房间里整齐地排列着一些长方形的棺材,这里原本是陈列神职者遗体的地方,可所有棺材都没有主人。
路克斯走到窗户下的棺材边,把灯挂在墙上。
火光映照下,他看到躺在里面的人。
弗恩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地蜷缩着。
路克斯把手伸向他,刚要碰到脸颊,他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弗恩望着他,路克斯还是继续把手指伸去,摸到他的耳垂。他的脖子温热,体温正常,没有发烧的迹象。弗恩握住他伸来的手,棺材里铺了毯子仍不足以抵挡这里的寒冷。
尽管灯光昏暗,弗恩还是留意到路克斯身上那件灰色连体衣。
“他们相信我死了吗?”他问。
“起初不信。”
“后来呢?”
“后来霍尔克折断了芬克和尼尔森的骨头,薇洛丽卡绊倒凯勒,莫根和温蒂也假装受伤,他们就相信了。”
“我真想见见那个场面,一定很有趣。”
“并不有趣。”路克斯说,“他们之所以相信,是因为你确实受了重伤,尼尔森也不敢肯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刺穿你的心脏。”
他的手沿着弗恩的脖子往后摸去,摸到他背后的伤口,那里层层叠叠裹满绷带。路克斯感到在这不幸的遭遇之中,他们还是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弗恩的伤口没有流脓感染,本人也没有发烧昏迷。
他像电影里的英雄一样,仍然保持着冷静的头脑和坚强的意志,重伤时还能想出这样的方法愚弄守卫。接下去只要他不露面,不被人发现,路克斯就可以像真正的死神一样在小镇上来去自由,横行无阻。守卫们也许会疑心,也许会想尽办法试探,但他们绝不敢轻举妄动。
“就让他们这样疑神疑鬼一阵子吧。”弗恩说,“我们就有了更多的时间。”
“你得先好起来。”
“我很快就会好,我的伤一直好得很快。”弗恩给他看自己掌心里的伤疤。路克斯轻轻抚摸着过去的伤痕,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弗恩的手掌又向前伸了一些,摸到他的脸颊。
路克斯感到他的手指是冰凉的,手掌也是。他的脸颊在摇曳不定的火光下毫无血色,这里太冷了,毯子起不了什么作用。
“你有过女朋友吗?”弗恩忽然问。
路克斯愣了愣,这真是个突如其来的怪问题。
“没有。”他停顿片刻,内心也产生了好奇,反问道,“你呢?”
“我只有工作和搭档。”弗恩说,“这里真冷。”
“你想到有什么好办法取暖吗?”
弗恩说:“我不喜欢你的连体衣,会让我想起一些不幸的事。”
“守卫们也不喜欢,灰色总是不吉利,但在小镇上它就像一个警告。”
“在这里不需要。”弗恩的手指穿过他的金发,微笑着问他,“你有能让我暖和起来的超能力吗?”
路克斯也笑了,回答道:“有的,但那需要你付出代价。”他拉开了连体衣的拉链。灰色的衣服很脏,他的身体却很干净,就像他的灵魂一样。他脱下衣服,弯下腰,低头亲吻弗恩的嘴唇。弗恩的嘴唇干燥冰冷,他没有吃东西,只喝了一点热水,因为他不喜欢生的西红柿。他在某些事上成熟冷静,在另一些事上却保留着小小的固执和任性。路克斯很想为他带一份魔手餐厅的鸡肉饭,但那太容易被守卫们看在眼里了。
弗恩闭着眼睛接受他的温度,路克斯跨进棺材,躺在他的身边,伸手搂住他,手掌轻轻摩挲着他的伤口。弗恩解开了他的头发,手指在冰凉的金发间穿过。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拥抱在一起,让各自的体温与对方融合交汇,化成一个整体。
路克斯把毯子拉上来,盖住了他和弗恩的身体,然后疲倦顷刻间上涌,似乎在这里他们才能放松警惕,好好睡上一觉。
“我喜欢你的超能力。”弗恩在他耳边说,“又温暖,又安心。要我付出多大?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拇畚叶荚敢狻!?br /> “这不是主宰赋予的能力,我很乐意向你收取代价。”路克斯回答。
这代价如此美好,让人心醉神驰。
弗恩几乎立刻就在暖洋洋的气息中睡着了。
他接着做那个怪梦。
有三只动物。
猫、狗和狐狸。
它们都是幼崽,刚刚出生,身上没有光滑浓密的皮毛,湿漉漉地裹着粘液,从那个赤裸的女人腹部的伤口里爬出来。
没一会儿,它们就开始又跑又跳,互相追逐嬉戏,用不同的声音交流着,围绕着“母亲”的身体玩耍。
忽然间,它们停了下来,四周只有黑暗的树林和一片死寂。接着,从“母亲”的伤口里伸出一只苍白的小手,它似乎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爬出来,猫、狗和狐狸就咬着它的手臂,拉扯着它,把它从那道伤口中拔出来。
它掉在地上,是个小胎儿。呼吸到了这沉默的空气,它开始尽情地哭泣。
动物们似乎不知道它为什么哭,它是它们的弟弟,可要它懂事还得等很久很久。它不会像它们一样立刻就会跑会跳,会追逐嬉戏,会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是它注定比它们都聪明。
因为它有一个聪明的大脑,“母亲”的体内容不下它,如果它的脑袋长到足以容纳包罗万有的智慧,就无法通过“母亲”的骨盆诞生于世。所以它决定先出生,在这片漆黑的树林里慢慢长大,尽管它是从那道伤口里诞生的,但还是要遵循世间的规律。
这是个有规律的世界,像古希腊人坚信的那样,小到沙粒,大到星辰,万事万物都有遵循的规律。
动物们围绕着它,树林里只有它们和“母亲”。
这一次,弗恩没有一身冷汗地被惊醒,而是在一种干燥的懒洋洋的温暖之中缓缓醒来。
不知什么时候,厚重的窗帘被拉开了一线,阳光穿过红色的玻璃映照在地板上。但弗恩并不觉得那像血,看起来反而有些神圣。
他回想起梦中的动物,总觉得这不是一个单纯的梦,其中深藏着他尚未理解的隐喻。
是主宰在影响他的梦境吗?是主宰在玩弄他的思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