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的折子便是少狩山所在郡的郡守呈上来的,先是请罪,之后便是请求朝廷派兵支援。正是秋收时节,突发暴雨,河道猛涨,大堤难以阻拦,随时有堤毁人亡的危险。
夏治不禁冷笑,怪不得林丞相将这份折子呈上来,原来是惦记着他手里的兵权,想来从夏起那收缴来的几万兵马,叫他这位老丈人寝食难安了。
救水如救火,片刻耽误不得,夏治发了一道旨意,命人领一万兵马,带上粮草,前去赈灾护堤。
又有其他郡县突发大火的折子,总之翻了一遍,不是要钱就是要兵要粮,夏治气急,这是打定注意要将他掏干才肯罢休。
“皇上,该歇息了。”福秀送了杯热茶进来,小声提醒道。
“罢罢罢,且先放着吧。”夏治焦头烂额,只将要紧的事情处理完毕,其他无关紧要的便搁在一旁,接过福秀手中的茶杯,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身子朝后一倒,便歪在龙椅上,浑身的骨头都快散了架。
先前林丞相把持朝政,他看不顺眼,如今事情到了自己手上,才知道困难重重,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夏治将茶杯放回桌上,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福秀立马走到他身后,轻轻替他揉起太阳穴。
夏治道:“世子如何了?”
福秀道:“奴才派人守在定国侯府,一有消息便会回禀皇上。”
夏治点点头,脑袋歪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间就要睡过去,突然,像是有所感应似的,他慌忙坐直了身体。
福秀满脸诧异:“皇上?”
话音未落,便见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奔入殿内,跪倒在地:“皇上,林世子不好了——”
夏治脑子一懵,心脏直往下沉,起身的时候脚底突然发软,险些摔回椅子上。他赶忙扶住椅子把手,稳住身形,等不及听小太监说完,连外衫都来不及披上,匆忙就朝殿外跑去。福秀赶紧拿起外袍,快速追了上去。
夏治已经不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进侯府之前,他还在想,会不会是林放与他开玩笑吓唬他,反正那人也没个正经模样,惯会耍手段逗乐子,先前不就被他骗过两回。
只是这一次,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
下午从定国侯府离开时,林放还神态如常地躺在床上,此时一看,整张脸已经现出惨白的色泽,如同在脸上蒙了一层面具,只要手指轻轻一拨,便能将那层面具拨弄下来。
夏治心底生畏,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哽咽的难受,他摸了摸林放的手掌,手背冰冷,像是没有活人的气息。
“先生,”夏治道,“将他放到热水里如何?”
白大先生揪住胡子连连摇头:“无甚用处,他这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气,便是架在火上烤也热乎不起来。老夫已将汤药喂他喝下,熬过这一夜便无大碍。”
夏治道:“先生有几分把握?”
白大先生叹气:“五分吧,不能再多了。”
夏治的指尖蓦地收紧,一颗心跌入谷底,林放身上的寒气似乎沿着他的指骨传遍全身,连他的身体也跟着冷了下来。
夏治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今夜朕便留在这里守着他。”
“皇上……”福秀轻声唤了一句,想说明日还有早朝,只是看他家主子的神情,只怕劝了也无用,便呐呐地闭了嘴。
虽说外力无法让林放身上暖和起来,可屋内该有的炭盆、汤婆子一个不少,夏治呆了片刻,身上便起了一层薄汗,林放的额头上也有些汗珠,夏治心头一喜,连忙要替他擦掉,指尖碰到额头,才发觉那些汗珠竟然是冷的,冻得他手指瑟缩了一下。
夜色渐深,外头的风雨已经停了,秋夜难得静谧下来,夏治叹了口气,靠坐在床头,一手抓着林放的手不敢松开。
忽然,院内传来一阵嘈杂声,声音越来越近,依稀能听到那是青禾的声音。
夏治眉头拧起,神色顿时不耐。
青兰进来请示,说是青禾吵着要见世子。
夏治冷哼一声,神情前所未有的冷厉,沉声道:“将他轰走。”若是看到青禾那张脸,他只怕难以控制心底的怒意,想要亲手杀了他!
“是。”
院内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大约是青兰在劝人,安静了不过十几秒的时间,青禾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这次比方才声音更大:“我……世子一面,还请……通融,必得……才好……”
吵吵嚷嚷的声音让夏治头痛欲裂,难受地咬紧牙关,晃了晃脑袋。
青兰又匆匆赶了回来:“皇上,青禾公子不肯离开。”
夏治脸色难看,恰好挂在床头的宝剑在被子上投射出一片阴影,夏治松开林放的手,登即起身抓住宝剑,快速朝院中走去。
“皇上!”青兰受惊,慌忙追了出去。
夏治用力拔出长剑,锋利的剑尖直指青禾咽喉,冷声道:“朕今日便砍了你!”
☆、第53章 将他押下去
薄如蝉翼的剑尖在惨白的月光映照下,发出幽冷的寒光。夏治面容森冷, 右手高高抬起, 锐利的剑刃便朝青禾的脖子砍去。
“不可!”青兰惊叫一声,来不及拔剑, 身体便冲了出去。
夏治的瞳孔骤然紧缩, 奋力想要收回长剑, 然而惯性使然,剑刃已然朝青禾的脖子落下,青兰来不及犹豫, 仓皇间伸出双手,牢牢握住剑身,鲜血顿时沿着她的手腕滚落下来。
夏治大惊失色, 手中的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面色苍白。
青兰两手握拳, 阻止血液的流淌,连一声闷哼都没发出来, 仰头望着夏治,眼中隐有泪光:“皇上三思, 青禾不能杀!”
“朕知道, 朕都知道,”福秀领着白大先生匆匆赶来,夏治慌忙让开, 着急道, “先生快给青兰姑娘看看。”
林放如今还病着, 他却伤了他手底下最得力的属下,实在不该。青兰此番以身犯险,想来也是林放交代她要看顾好青禾,才闹得如此下场。
夏治冷眼望着已然吓得瘫软在地的人,心中划过一丝厌恶和不屑。
如此胆小怕事,只会添乱的人,留在定国侯府又有何用?从青禾出现到现在,已经惹出了无数事端,若再这样下去,只怕还会有更可怕的后果。
既然他们两个性命相关,只要保住他的命即可,何必让他四处招摇,徒惹是非?
夏治下定决心,朝福秀使了个眼色,福秀立刻让侍卫将青禾押了下去。
青兰掌心处的伤口很整齐,白大先生替她敷了止血药,很快便包扎完毕。伤口未及骨头,对往后用剑不会有妨碍,只是近日沾不得水,不能近身伺候林放。
青兰道:“方才情急之中冒然出手,还请皇上恕罪。”
夏治道:“你不过是听从林放的命令,何罪之有。今日朕行事鲁莽,倒是伤了你,你且下去歇着吧,青禾的事你不必忧心,朕自有主张。”
“是。”
院内的人顿时退了个一干二净,福秀悄悄回来,低声问道:“皇上,这青禾公子该如何处置?”
夏治道:“朕记得当日赏给林放的那些公子,被他放在外头的一处院落养着,你便在隔壁找间院子,派几个侍卫看守,再添些丫鬟伺候,让他安安心心当个主子吧。”
既不能杀了他,便软禁起来,好吃好喝地供着,总比三天两头的惹事来得强。
夏治捡起地上的长剑,找了块帕子轻轻地擦掉上面的血迹,把长剑放回剑鞘,紧挨着林放的身体重新坐下。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忍不住叹息,就是这张脸生的太好,才勾的别人神魂颠倒,连他也认栽了。
夏治没忍住拍了拍他的脸颊,心里默念了三个字——小白脸,只是这话可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再说林放也不算白,只是如今病着,脸色才会如此惨白一片。
夏治抓住他的手握在掌心里,嘴巴贴上去哈了一口热气,喃喃道:“我可是在下面的那个,这生病也是我的特权,怎么你倒躺下了?”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他,林放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不言不语,自然也不会没脸没皮地拿夏治取笑。
夏治心里酸涩得发麻,他这才打算破釜沉舟,与林放厮混在一起,却突遭变故,简直比在他胸口剜上一刀还要疼。白大先生说有五分把握,便是极为凶险的意思,夏治不敢想象,若林放真的醒不过来,他该何去何从?
本就身如浮萍,在这陌生的世界飘荡,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依赖信任的人,再骤然失去,简直就是一场酷刑。
四野无声,夏治倚靠在床头,脑海中一时间闪过无数念头。
窗外,一道瘦长的身影悄悄靠近,透过窗户一道狭窄的缝隙,探头朝里面望去,乌沉沉的目光一直盯着躺在床上那个人。
“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这人受惊,慌忙回头,就见白大先生正不客气地盯着自己。
白大先生面色不善,压低声音道:“夜深露重,侯爷怎会来此?”
定国侯神色很不自然,仰着头将袖子往身后一甩,不屑道:“此乃侯府,本侯爷去哪里,用得着你来置喙?”
白大先生道:“侯爷不管去哪,都无人敢置喙,只是此乃世子居所,侯爷半夜三更不与小妾躺在一处,跑到这里来,只怕有瓜田李下的嫌疑。”
定国侯怒道:“你此话何意?”
白大先生阴着脸冷哼一声:“世子体内的毒因何而来,没人比侯爷更清楚。如今他命悬一线,你又赶了过来,究竟意欲何为,还用得着我说?”
定国侯脸上的肌肉颤抖着,愤怒道:“你血口喷人!我何曾想过要害他,若不是他那个不知羞耻的娘……”
“你住口!”白大先生勃然大怒,扯着他的衣领就将人往外拖,一边掏出戒尺,在他后背上重重打了一下,“凭你也配提起她,简直是给她蒙羞!”
“姓白的你给我放手!”定国侯被他硬生生拖到院外,又被戒尺打了那一下,只觉得颜面扫地,顿时与他撕扯起来。
定国侯习过武,身手不差,白大先生比他年纪轻,又时常围着药草打转,体力自然不错,一时之间竟然谁也占不了上风。
喧闹的动静立刻将府内护院引了过来,看清打作一团的两人,竟然不知如何下手——一个是侯爷,一个是连世子爷都敢教训的白大先生,谁敢得罪?
护院面面相觑,竟然默默围观起来。
白大先生揪住定国侯头发,费力地想将他往地上甩,定国侯一把薅住他的山羊胡16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却被他用戒尺狠狠打在手背上,登时惨叫一声,狼狈地跌在地上。
定国侯指着他鼻子大叫道:“姓白的你使诈!”
“哼!”白大先生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直接进了院子,“砰”一声摔上门。
定国侯从地上爬起来,气愤地踹了两脚门板,气势冲冲道:“来人,备轿。”
管家道:“侯爷是要去哪儿?”
“去丞相府!”
夜半三更时,一顶轿子快速地进了丞相府,顿时鸡飞狗跳,将睡下不久的林丞相轰了起来。
外面闹得人仰马翻,夏治对此却毫不知情,一手握紧了林放的手指,仿佛一旦松开,就会彻底失去这个人一样。福秀低声回禀道:“皇上,人已经送走了。”
夏治将目光从林放身上移开,同样压低了声音:“人可安全?”
“安全,是世子身边的青竹亲自押送的,看守的御林军都是信得过的人,皇上不必担心。”
夏治点头,轻轻摆了摆手,福秀立刻闭上嘴,悄悄地退到一旁的角落里。
照例,夜半时分白大先生要为林放把一次脉,夏治眼尖,一眼就瞥见他脸上一道清晰的血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挠出来的,不过他聪明地没有发问,免得自找麻烦。
夏治道:“如何?”
白大先生沉郁的脸色稍稍平缓,轻轻地吐了口气出来,摸着山羊胡子沉思起来。夏治心里着急,又不敢催促,生怕打扰他的思索,急的掌心里布满汗意。
良久,白大先生总算是想完了,高深莫测道:“此乃天意。”
夏治一头雾水:“何为天意?”
白大先生道:“时机到了,皇上自然明白。”
夏治:“……”
关键是现在他什么都不明白啊!怎么就不能给句准话?
白大先生才不理会小皇帝焦急的眼神,摇头晃脑地出了门,这才嘀咕一句:“兔崽子,又敢耍花招。”
卧房内。
夏治神情怔忡地望着床上毫无声息的人,一瞬间仿佛被人判了死刑,万念俱灰。他搓了搓林放的手掌,感觉比方才热乎了不少,然而白大先生欲言又止的样子,却摆明了情况没有好转。
“林放,”夏治指尖颤抖地摸上他的眼睛,指腹从睫毛上轻轻划过,低声道,“你要是真的撑不过这一关,那就是始乱终弃,朕绝对不会让你好看。”
忽然,指腹下传来一阵轻微的抖动,夏治浑身如同过电,整个人僵硬地靠在床沿上,掌心僵硬地贴在他的脸颊上,好几秒钟的时间,连动都不敢动弹一下。
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愣了片刻才抽回手,盯着林放仔细看了几眼,然而床上的人依旧毫无知觉。
夏治提到胸口的一口气忽而没了着落,轻飘飘地散开,徒留一声叹息,唯有掌心处能感觉到皮肤的热度,与他的体温相差不大。夏治心头起疑,手掌在他脸颊上、额头上摸了摸,人分明已经暖和过来了,可为什么一直醒不过来?
夏治正要叫人喊白大先生过来,突然回想起方才白大先生模棱两可的话,顿时心底有了猜测——难道这回林放又跟他玩什么把戏?
他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盯着林放那张毫无动静的脸,沉声道:“朕知道你醒了,再不睁眼,朕可不客气了。”
没有动静。
夏治喊道:“林放?”
依旧没有动静。
福秀胆战心惊地望着他家主子怪异的话,面上满是惶恐,小声劝道:“皇上……”
“你先出去!”夏治低声命令道。
福秀不敢不从,忧心忡忡地退了出去,到底是不放心,整个人趴在门框上,瞪大了眼睛听着里头的动静,突然,一声闷哼传了出来,伴随着压抑的痛呼。
屋内。
夏治握紧了掌心的东西,望着突然睁开双眼的人,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怎么不继续睡了?”
☆、第54章 置他于死地
丞相府。
定国侯不安地在厅中来回走动,忽然脚步顿住, 食指指尖朝上指了指, 低声问道:“二弟,你何时将他拉下来?”
“大哥休得胡言!”林丞相正头疼地揉着太阳穴, 猛然听到他的暗示, 立刻沉声打断他。定国侯讪讪地缩回手, 嘀咕道:“你那点心思,当我看不出来?”
林丞相瞧见他脸上的伤痕,没好气道:“嘴上没个把门的, 活该被人揍一顿。”
“你……”
“我哪句话说错了?”
定国侯被他堵住话头,心气不平地坐在椅子上,握着拳头在椅子扶手上捶了捶, 眉头拧成一团,依旧愤愤不平:“姓白的老东西, 仗着有人撑腰,竟敢在侯府内对堂堂侯爷动手, 简直岂有此理。你若是不尽早解决他身后的人,只怕你大哥还要被人欺压!”
林丞相冷眼看着他, 慢吞吞道:“此事急不得。”
小皇帝不久前才发落镇平王去守皇陵, 正是士气最盛的时候,此时与他交锋,只怕得不偿失。再者, 他那个宝贝女儿如今越发叫他看不懂, 与镇平王多年私情, 竟突然倒戈,若非如此,夏起怎会如此轻易便中了小皇帝的圈套?难不成这二人背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眼看着一只雏鹰羽翼渐丰,渐渐不受掌控,林丞相的心思不由得复杂起来,他最得意的女儿与最出色的侄儿皆向小皇帝靠拢,究竟有何企图?有了这两个人,林氏这条大船若想平稳行进,只怕困难重重。
“大哥,”林丞相眯起双眼,轻声道,“放儿若是一意孤行,与你我作对,你便大义灭亲吧。”
定国侯正小声抱怨,冷不丁听见这话,嚯的起身,打翻了手边的茶杯。
林丞相道:“林氏一族的将来不能断送在他手里,他若背叛宗族,没人容得下他。”
定国侯脸上的肌肉剧烈地跳动了两下,不敢置信道:“他是我亲生骨肉,是你的亲侄子。前些日子你还说他能力出众,比我另外两个儿子都要出息,劝我不可与他闹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