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住。
“萧离恨。”那人还在十丈之外,当他最后一字落下时,那人已站在他面前。
“随手捡来的剑,”萧离恨笑眼眯眯,“看来还入不了你的眼。”
秦世遗把剑丢给萧离恨,看着地上的尸首皱眉不语。
苏厉男脸色惨白,幸好她见过大世面,还算从容。她看到了秦世遗的血迹,细心地从怀里拿出一方丝娟,略踮起脚给秦世遗擦拭。
她的手却被夺了过去。萧离恨的脸贴在丝娟旁,笑得像只狐狸:“苏公子,我脸上也有血迹,何不帮我擦拭一下?”
“帮你?”苏厉男恼了,“你毁我枪,欺我祖母,我为何要帮你?”
“哎,女人为何如此蛮不讲理,”萧离恨摇头轻叹,“我不毁你的枪,等你毁了我朋友?那你日后还如何见到如此俊的男儿郎?至于欺你祖母,那更是冤枉,我从始至终都是真心实意,送来的也是本人,你们不信,难道怪我?”
“胡说八道!”苏厉男脸色迅速涨红,她偷偷瞄了一眼秦世遗,“谁要见他,我巴不得一个都不见。”
“那正好,你不见,我见。”萧离恨抢过她的丝娟,随意往脸上抹了一下,然后递给秦世遗,“上面沾了我的汗水,要不要?”
秦世遗扫了眼萧离恨脸上的热汗,又看向丝娟,毫不理会地走了。
苏厉男怔住,萧离恨却笑了。
“好,不跟兄弟抢东西的,才是好兄弟,走,我请你喝酒。”
两个男人勾肩搭背地走了,苏厉男看着他们的背影,黯然地咬紧下唇,这时秦世遗突然回头,道:“走了。”
苏厉男一喜,快步跟了上去。
萧离恨却笑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酒在桌上,这是武林盟自酿的好酒,万年醉。据说喝下这一坛酒,便能醉上千年万年,醉倒在梦乡里,不愿清醒。
这当然是夸大其词,却也说明这酒的浓度。
秦世遗沐浴过后,就见萧离恨倒满了一杯酒,坐在桌前。
“这是我千辛万苦盗来的酒,你总归要给点面子。”要盗酒,自然得换一张方便盗的面具和衣裳,所以现在的萧离恨不是车夫,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穿的是武林盟下人的衣服。
“我今夜已喝过酒。”秦世遗道。
“但一定比不上这杯醇香。”萧离恨把酒推到他面前。
酒是美酒,香味醇得就像女儿的清香,诱.人撩人,秦世遗一饮而尽,唇齿留香。
萧离恨笑问:“如何?”
秦世遗点头:“不错。”
萧离恨道:“你喝了我的酒,就说明你把我当朋友。既然我们是朋友,我就得跟你说真话。”
秦世遗道:“洗耳恭听。”
萧离恨道:“江三已一无所有,但他还有一座山的金银珠宝,所以他有足够的财富买我们的命。”
秦世遗道:“值多少?”
萧离恨道:“值两个脑袋。”
秦世遗道:“为什么?”
他不是问为什么值两个脑袋,而是问为什么买他们的命。
萧离恨理解,他笑了:“因为我们践踏了他的尊严,这个理由够不够?”
秦世遗道:“所以今夜那十人是来卖我命的。”
萧离恨摇头道:“他们不是。”
秦世遗道:“哦?”
萧离恨道:“如果你知道你仇人身边有天下第一剑,你会不会报仇?”
秦世遗道:“我不是傻子。”
萧离恨笑道:“你以为他们是傻子?”
秦世遗问:“他们不是?”
萧离恨道:“不是,当然不是,非但不是,还是英雄。”
秦世遗道:“哦?”
萧离恨道:“如果你亲人朋友生了重病,却苦于无钱给其治病,你会不会不惜一切代价弄来银钱?”
秦世遗道:“所以?”
萧离恨道:“他们虽是为了钱卖的命,但都出于无奈。江三买不到我们的命,只能逼迫他人卖命,所以受胁迫的人一定不能太有身份,又必须有把柄在他手上,于是就有了这十人。”
秦世遗道:“所以他们不怕死。”
萧离恨道:“他们怕,但他们不能怕,一旦他们怕,等待他们救命的人就更怕。”
秦世遗道:“能受他胁迫的人一定不多。”
萧离恨道:“但只要宝藏山不倒,愿意卖命的人就绝不会少。你现在很危险,以后也很危险,一个处于危险中的人,就不应让身边人也变得危险。我这么说,你明白么?”他没有笑,他不笑的时候,说的话都一定有道理。
秦世遗明白,他当然明白。今夜他就让苏厉男处于危险之中,如果他出什么差错,苏厉男可能已成了一具尸体。
他去看了苏厉男。
苏厉男还没歇息,她在练枪。她的枪法很稳很厉,却不适合她练,她该拿着剑,练阴柔的剑法,而非刚烈的枪法。
她祖父练剑,她却练枪,岂非是在与祖父对抗?她本不愿做男儿,却被迫做男儿,心中又有多少怨?
她该嫁一位好丈夫,生儿育女,享受荣宠,而非拿着一杆不适合她的枪,走这条血路。
他不该爱上她,也不该让她爱上他,他不该用自己的仇恨毁了她。
“你想明白了。”萧离恨走过来,他现在又成了车夫。
秦世遗没说话,他擦过萧离恨肩头,走了。
萧离恨没有走,他笑着把自己的手中剑掷了出去,打断了苏厉男。
苏厉男脸色还很惨白:“你做什么!”
萧离恨走过去:“再练下去,你会走火入魔。”
苏厉男脸色更白:“干你何事?”
萧离恨道:“你在害怕,你发现你的枪,比不上他一剑,也比不上那些不怕死的人。可你不能认输,你若认输,你祖父会让你输得更惨。”
苏厉男愕然,她握紧枪,一句话没有说。她不说,是在默认,她确实在害怕,不是害怕那些人,是害怕自己无能,被祖父责罚。
她当然不是自愿作为男儿,她也想似其他女孩抹胭脂、穿美丽的裙子、戴漂亮的首饰,可是祖父折煞了她的梦想,她只能像个臭男人一样,粗枝大叶,三大五粗。她无力反抗,因为他是她的祖父,他的话便是圣旨,必须遵照执行。她唯一能反抗的,便是用枪不用剑。
“你该用剑,不是用枪。”萧离恨把剑递到她眼前,“若你一生都由他人主宰,活着有什么意思?”
苏厉男偏着头,咬紧下唇。
“你不该做武林盟主,你该做你人生的盟主。”萧离恨拉过她的手,将剑塞入她手里,摸了摸她的头,面带微笑,“早些歇息。”
萧离恨走了。
苏厉男愕然地看着手中剑,然后鬼使神差地舞动起来,剑很轻,没有枪的重量,没有枪的复杂,只需轻轻一舞,便能削断木枝。
她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明白得不是太迟,恰好明白在她祖父无暇管她的时候,她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更好地选择自己人生。
夜,再度降临,月明天也明,可惜那么明的夜却充斥着血腥。
谢辉死了。下人路过他厢房,闻到血腥味,推开门时,他就死了。
他的尸体横陈在厢房里,脖子一抹猩红,杀他的是一把刀,染血的刀就在他尸体旁。
他死得没有痛苦,因为他死得很快,能让谢辉一刀毙命的人,这世上本就没有几个,仅有几个一定是高手,高手出招,没等他痛苦,他便死了。
杀他的刀当然也不是普通的刀,那是赵三才的刀。
赵三才还活着,他现在就被下人带到了这里,面色难看地盯着地上的刀。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尸体。
地上躺着的不是刀,是刀客的命。刀客的刀非但被人偷走,还成了栽赃嫁祸的杀人工具,这简直就是要他的命。
所有人都看向了赵三才。
赵三才抿着唇,刚毅的脸上浮现不屈:“你们以为是我?”
丁胡孙也还活着,他被人抬到了这里,他发出桀桀的怪笑:“难道不是你?”他一边笑一边捂着受伤的胸口,笑声带着痛呼,听起来就像鬼叫。
赵三才瞪他一眼:“难道不是你?”
丁胡孙“呸”了一声:“凭什么是我?”
赵三才道:“就凭你是连皇宫内的夜明珠也能偷到手的‘偷丐’!”
丁胡孙哈哈大笑:“所以我偷了你的刀,丢到这里?”
赵三才冷笑:“你没偷?”
丁胡孙指着自己还缠着绷带的胸口:“我偷了?”
他身负重伤,人都是用担架抬来的,如何偷?他不可能偷,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人偷,要么就是赵三才本人亲自把刀“送来”。
苏成志站在所有人中央,腰背挺直,没有说话。他不说话的时候,要么是不需要说话,要么是愤怒得说不出话。
他很愤怒。
没有人能在武林盟杀人,敢这么做的人,一定已成死人。现在却有人在武林盟杀人,而他剑下却还没死人。
他看着的,是萧离恨和秦世遗,自从他们出现后,武林盟就有了死人。
“你们今夜在哪?”他说话了,声音很沉很稳,如果不仔细听,你根本听不出他的怒火。
萧离恨笑得眉头飞扬起来:“我们今夜在哪?”他问的,是苏厉男。
苏厉男迎着苏成志锐利的眼,目光坚定:“我们三人今夜一直在一起。”
苏成志眯起了眼:“一直?”
苏厉男道:“一直。”
苏成志道:“从未分开过?”
苏厉男目光更坚定:“从未分开过。”
苏成志视线在三人之间转了一周:“好,很好。”
赵三才却不好。苏厉男的话肯定是真话,他们两人跟苏厉男在一起,那么杀人的就只可能是他。
赵三才背脊一凉,如芒在背,他感到杀气从外界蹿入体内:“我为何要杀他?”
苏成志道:“或许是为了恩人。”他的手已握紧了剑。
赵三才一愣,突然哈哈大笑:“好,说得好,所以人一定是我杀的,只有我才有可能杀!”
苏成志不说话,他不需要说话,剑在手里,他的剑就是他的话。
赵三才冷笑:“所以我说我没杀,你一定不信?”
“哈哈哈,苏老鬼怎么可能会信你这身份目的不明之人!”丁胡孙嘲讽地笑。
赵三才直勾勾地盯着苏成志,就像一头困兽盯着囚禁他的人,愤怒、怨恨,只要闯开囚笼,他就能将那人撕成碎片。
苏成志冷冷地道:“没有人能在武林盟杀人。”
赵三才问:“从没有人?”
苏成志道:“从没有人。”
赵三才道:“好,”他突然跃起,瞬间拾起地上的刀,削向一个人,“那我便做第一人!”
这个人不是苏成志,不是丁胡孙,是苏厉男!
作者有话要说:
欲知苏厉男将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他的刀很快,将死之人的刀都比平时要快!
苏成志不动,萧离恨没动,秦世遗想动,却有人先动了。
一把剑从苏厉男手中刺出,正中赵三才的咽喉。
刹那间,所有人呼吸一滞。
鲜血如雨般流下,染红了脖间的绷带。
赵三才眼珠死鱼般凸出,脸已完全扭曲变形,他死也不相信,苏厉男居然使剑。
他居然不是死在枪下,而是剑下!
他不敢相信,所有人也不敢相信。
他倒下了,这一次,是真的死了。
苏厉男抖开剑上的血迹,收剑回鞘。
苏成志看着她的剑,目光深邃得仿佛黑夜,将无限未知的空间笼罩进去,让人无法捉摸。
赵三才死了,丁胡孙呢?他高兴地哈哈大笑:“好,死得好,早该死了,你我相识二十年,共事二十年,你要是再不死,你就得送你去死了!好,死得好,死得好,哈哈哈……”突然,他笑声骤停,眼珠瞪大,然后他再也笑不出了。
他死了,谁也想不到,他居然在这时候死了。
究竟是笑死,还是伤口裂开痛死,谁都不知道。
一夜之间,死了三个人。武林盟已非武林盟,而是要人命的修罗地狱。
送苏忆柳来的人中,只剩下萧离恨还活着,这意味着什么,暗示着什么?
“这是天罚,天要咒你,要你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贺雁兰怨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苏成志现在面对的是三口棺材,六具尸体。他没有回头,他知道贺雁兰怨毒的目光正锁在他身上。
所有人都已回房,寂静的灵堂只剩下他和死人。
“你来了。”苏成志负起手,高傲的背脊依然挺直,他绝不容许任何事物折弯他骄傲的尊严,即便现在他很心烦意乱。
贺雁兰冷笑:“我不能来?”
苏成志道:“你来做什么?”
贺雁兰反问他:“我不能来?”
苏成志道:“你不应来。”
贺雁兰怨恨地道:“但我却要来,我要看你尝下苦果后悔的模样。”
苏成志问:“我后悔了?”
贺雁兰怨道:“你没后悔?二十年前,你为了面子,逼柳儿嫁给一个畜.生,生生害死了柳儿,居然还说不后悔?你的心真是被狗吃了!”
苏成志声音突然放大:“我不后悔,若我放任她与一个野男人苟合,败坏家门,我才后悔!”
贺雁兰愕然地睁大眼,抖着手指着苏成志:“你……你……在你眼里,家门比女儿更重要?”
苏成志冷着脸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道理你该懂。”
“好,好,”贺雁兰倒退一步,“我懂,我怎么不懂,你是怨我没能给你一个儿子,继承你的家业,所以你在报复我们母女俩!”
苏成志负起的手握成拳头,语调放缓:“你们是我妻女。”
贺雁兰怨道:“好一句妻女,在你眼里,你根本没有亲子之情!当年你借我贺家之力,坐上了盟主之位,之后你却忘恩负义,借柳儿之事,联合逍遥王,打压我们贺家,导致贺家家门中落,你再假仁假义地救济贺家,令贺家不得不看你脸色。你得到了一切,便将我软禁在武林盟内,终身不准我走出一步,世人只知我潜心礼佛,却不知我是被逼无奈。幸好老天有眼,你终于得到了报应,你的妻儿先后故去,其子女非但没继承你的剑法,还是个你最不想见的女儿身,你后继无人,报应、报应!”
灵堂很清晰地响起拳头捏紧的骨头声,这是苏成志发火的征兆,他发火的时候,一定会有死人。贺雁兰却是不怕死的,忍了二十年,窝囊了二十年,还有谁会怕死?
她越说声音越大,几乎要让世人都知道苏成志的重罪:“萧离恨送来柳儿,你得知了消息,便派人去销毁尸首,只因你不想让柳儿进这个家。所以你让不是柳儿的人进了这个家,你在向萧离恨示威,向我示威,猫狗都能进这个家,入苏家的坟,但唯独败坏家门的柳儿不能!”她指着的,是三具跟苏忆柳一模一样的尸首。“送柳儿来的人知道了很多秘密,所以他们必须得死。现在他们三人已死,再也没人知道你收买他们的秘密,没人知道你对亲生女儿做的恶事!”
苏成志呼吸一沉:“我为何要让人送来三具一模一样的尸体?”
贺雁兰厉声道:“因为你要我死!我有心疾,一旦我看到三具尸首,受到刺激,我便会死!你一直想我死,但你不能杀我,你却能让人气死我,没有人会怀疑你,因为知道你秘密的人,都已死!”
苏成志的拳头握得更紧,剑就在他手上,他只要一剑,就能要了那聒噪的女人的命,但他没有拔剑,他知道他的身份该做什么事。他的背挺得很直,身上每一根肌肉都充满了力量,他就是一把金刚铁剑,见人杀人,见鬼杀鬼,谁也休想折断他!
“你知道了很多秘密,”苏成志终于转身看他,他慢慢地牵起唇角,露出诡笑,“我确实应该杀了你,但我不会杀,我要你活着,要你眼睁睁看着我,活得比你更好、更久。”
贺雁兰身躯一抖,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恶鬼,地狱里的恶鬼。
秦世遗面前放着一把剑,剑是新铸的剑,带着新铁的味道。
剑拔出,红光万丈,映得双眼一亮,剑握在手里,喷发出滚烫的地狱熔浆,灼烧灵魂。
这是红剑,却不是他的红剑。
这把重铸的剑比他的红剑更轻,更锋利,剑尖也成了尖头。
“这是重铸的红剑。”苏成志负手背对他而站,“你告诉我,这是杀人剑,还是救人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