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凉缄默了一下,然后道:“行了。无论如何我那时候都是,要谢你的。”其实聂钧平一开始的三个月也未必对他多好,这点两个人都清楚,也都不再提。
聂钧平被孟凉忽然的示弱安抚了一下情绪,只是沉默着,胸口仍有起伏。
孟凉觉得自己有些疲累,他放缓了声音道:“聂钧平,好聚好散不好吗?找一个和你差不多身份的人,起码在资本上可以和你抗衡的人,那么你们甫一相遇,根本不会到我们现在这个地步。因为你根本关不了他。”
聂钧平没有说话,半晌一字一顿道:“你做梦。我们没完。”
孟凉哈哈地笑出声来,笑得都有了眼泪,道:“为什么……你会什么都不懂。”
聂钧平到了最后仍然觉得问题出在孟凉与旧情人斩不断这件事上。孟凉无话可说。但是上床还是要上的,他有生理需求。不过他们床上打过一次架。大约是聂钧平嫌弃他心不在焉,孟凉就把他踹下了床。虽然打到后来还是以生命的大和谐告终。
聂钧平一开始没有管孟凉和陈溪通电话的事,后来他觉得太过频繁,要求孟凉当着他的面通电话。孟凉觉得被冒犯,当下就发了火。这场架吵得很大,他把调酒的房间半面酒都砸了。然后两个人沉默地站在一堆玻璃碎片和酒水横流里。
聂钧平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我废了多少心思?”
孟凉冷淡道:“我知道这儿有些酒很贵,就是叫你越心疼越好。”
聂钧平道:“我不心疼钱。我心疼我怎么会傻到给你弄这个。我给你的你都不会珍惜。我买给你的东西你有什么是用过的吗?就这个房间,现在你也砸了。”
孟凉喉头动了一下。
聂钧平道:“你只珍惜你的陈溪。”
孟凉头痛道:“聂钧平,你到底怀疑我什么,我他妈要是不喜欢你我会让你上?”
聂钧平没有说话。
孟凉道:“你对自己太不自信了。”
聂钧平面上似乎有一点不可置信,他呼出了一口气,走近,用指肚蹭掉孟凉脸上被玻璃碎片划出的一点血迹,道:“我再给你弄一个房间。”
孟凉突然觉得心里一痛。聂钧平对他是很好的。这没错。
但是没有谁喜欢被人掌控,也没有谁喜欢永远处于不平等的地位。
法式长棍-42
但是陈溪注定是一条过不去的坎。孟凉不知道他离开后陈溪就没有用药了,聂钧平给他的药他都收下,但他并没有吃。
孟凉那天晚上正给陈溪打电话,阵雨下得很狂,手机信号很不好,连嘟声都有些缥缈。他拨了第四遍的时候,聂钧平从门外进来,告诉他,陈溪死了。
孟凉盯着他道:“你说什么?”
聂钧平重复了一遍,道:“陈溪死了,抑郁症,自杀。前天晚上的事。”他的声音像是机械的报幕音,落在孟凉的耳朵里却字字如血。
孟凉瞪大的眼睛噙满了泪水,他的表情变得有点狰狞,然后他冲了过来,抓了聂钧平的衣领把他掼在地上。
两个保镖就要冲上来,聂钧平道:“让他打。”
孟凉的拳头一拳一拳稳当地砸到聂钧平身上。聂钧平生生挨了十几拳,觉得口里很快泛上了血腥味。不过孟凉并没有敢往死里打,他打了几拳眼睛前面就看不清了。然后他蹲在那里,肩膀剧烈地耸动,忍着没有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聂钧平随即爬了起来,道:“我是来接你去葬礼的。葬礼在明天。”
孟凉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叫聂钧平感到了突如其来的害怕,那一眼里面没有愤怒,只有悲伤,悲伤得好像天地失色。
悲歌骤起。
陈溪的葬礼没有几个人。自杀并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母亲最终还是来了,但是父亲不在,也并没有几个亲戚。至于朋友,陈溪其实是不愿意告诉他们的。
但是梁世豪竟然来了。孟凉疯了一般地冲过去打人,被聂钧平抱住了。然后孟凉开始哭。他一哭梁世豪也开始哭,只有陈溪的母亲还是冷静的,指着梁世豪的鼻子叫他滚。
梁世豪没有留很久。尸体进焚尸炉的场面孟凉没敢看。然后就是托着人的灵牌,将灵魂引到坟地上,竖起一块碑。
这碑立好,各自也就散了。
孟凉很沉默地往回走,他有点无知无觉。聂钧平拉开车门,他也就钻进车里去。墓地漫山遍野的侧柏,离得远了,油绿绿地成团,渐渐在眼里化成重影。孟凉觉得自己的意识有些飘远。陈溪死后他就没有睡着过,一切结束后,倒是觉得自己困顿不堪。
孟凉睡了很久。他梦到一切曾经的事。陈溪活着的事。可是他即便在梦里也很清醒地知道陈溪死了,他觉得自己流了很多眼泪。他仿佛可以看见陈溪吞服安眠药的场景。他想阻止陈溪,可是陈溪听不到他。他冲过去也抓不住他。陈溪动作很慢,慢慢吞掉了一把的药片,然后躺在那里,静静地不动,孟凉走上前,才发现他的面目已像遗体告别仪式上那般死气和僵冷。孟凉怔愣地站在那里,浑身战栗。他后悔所有的事,这种悔意像是多枝的藤蔓,死死缠住他的四肢,扼住他的咽喉,将他困在陈溪死的那间小房间里。
他醒来的时候,周身仍然是那种褪不去的沉重感。他看了天花板一会儿,然后扭头,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聂钧平。而周围的陈设,已经是琥园了。
聂钧平在工作,他眼前支着笔记本电脑,手指按着键盘。他脸上的伤还没好,孟凉确实下手挺狠的。
孟凉坐起身来,聂钧平便停了手里的动作往他这里看一眼,问了一句道:“醒了?”
孟凉“恩”了一身,翻身下床开始穿衣服。
聂钧平只是看着他。
孟凉动作利落地套好。乏人的夏天的尾巴,天气炎热得不像话,衣物并不需要花太多时间。
孟凉下楼去,向顾叔要一杯茶,忽然就发现琥园别墅里,空荡荡的,只有顾叔了,保镖已经不在了。
聂钧平也随之下楼来。
两人对视了一会,谁都没有先开口。聂钧平的脸色也并不太好,有些颓唐。孟凉站了一会,又上了楼。
他再次下来的时候,带着他的酒谱,聂钧平问他:“你要走了吗?”
孟凉“恩”了声,道:“我就是觉得有点累,如果我当初不要觉得那是尊重他的选择,不要放走他,他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样,我明明觉得梁世豪不是什么好人。 ”
聂钧平没有拦他,问他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孟凉朝他笑了一下。然后谁都给了谁一个面子,没有说穿。
孟凉在离开了琥园之后的很久都有些恍惚。恍惚地觉得陈溪还在,恍惚地以为自己还在琥园。陈溪占去了孟凉生命里的三年,而琥园,他也呆满了一年了。
他回度元门住了一阵子,住不下去,就离开了这座城。
法式长棍-43
一年后。
难得风平浪静的一年,孟凉过得非常勤奋而且繁忙。他花大量的时间准备一个鸡尾酒比赛,花式拿了国内第三,虽然这个成绩没有什么进入国际比赛的机会,好歹使他进入了一个大的酒店诺亚,成为了一名像样的调酒师。
亚历山大之前离开时就鼓励孟凉去参加这类比赛。这人自己英文够呛,倒是非常强烈地建议孟凉学英文,他道:“你知道,一个国际比赛,你带着翻译上场到底是有点吃亏的。”
孟凉那个时候不以为然,但是在第一次比赛尝到甜头之后,不得不重新考虑亚历山大说的话。大约人都是生来的效益主义,孟凉觉得英文用不上的时候,半秒都不想为它浪费时间,现在觉得它有用了就完全另一幅光景。
而且这一年连架都没有打过,简直是学生时代的自己的楷模。
孟凉生活的圈子没有同类。这才去 的gay吧,然而gay吧里本来也大都是来约炮的,话不投机半句多,讲满三句就上床。孟凉去过两次后就没什么心情去了。
他是想找个人一起过的。陈溪离开了,聂钧平放手了,他的生活还是要继续。但是有时候真的不是想谈恋爱就能谈得起来,没有谁注定在那儿等你。
直到诺亚里来了一个新的调酒师。这人叫王世扬,他几乎在第一天就对孟凉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基于职业一致的缘故,倒还是有几句话聊得来。 这样不久以后,双方似乎是很默契地想往恋爱方向发展的。
王世扬似乎很想睡他,不止一次提及这个请求。然而孟凉总是感觉有些不安定。这人太擅长调`情,你看着他的笑脸也不知道说的是真话假话。
王世扬捏着一杯酒,笑着道:“上床也是一种彼此了解的方式。它是可以增进感情的。”
孟凉道:“再等两天吧,我们认识的时间还不长。”
王世扬道:“我没艾滋,真的。”
孟凉还是有点灿灿,道:“我并不是说……”
王世扬笑道:“我真没有。你也没有是不是,而且你这样的,就算有艾滋,我睡一场也很值啊。”
孟凉猛地道:“别开这种玩笑。”
王世扬不知道自己戳到了孟凉哪里,只好道:“别生气别生气,我讲话不过脑子的。”
聂钧平来找他那天,孟凉终于挡不住王世扬的追击,王世扬在谈话以后二话不说地带了体检报告来的。
时间真的过得挺快的,这就一年多了。知了大秋天叫着,都快呜呼哀哉了还烦人得不行。孟凉远远一眼认出聂钧平,第一反应不是跑也不是赶人走,而是有点说不出的心虚。
小区的路灯不怎么亮,王世扬还不知道他为什么停下来,仔细看了两眼才道:“那人找你的啊?”
孟凉道:“来打架的。你这次先回去吧。”
王世扬也不多话,孟凉要是打得过他帮不上什么忙,孟凉打不过他还碍事,说了声“那你自己小心”就走了。
聂钧平于是慢慢走近他。孟凉道:“你来干嘛?”
聂钧平道:“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再说?”
孟凉道:“不想。”
聂钧平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孟凉道:“和你没关系,你别来找我。”
聂钧平道:“我的条件比刚才那个,哪里不好了,我们不来一发吗?”
孟凉道:“刚才那个是个0,你在下面啊?”
聂钧平道:“好。”
孟凉半句话噎在喉咙里,生生被自己的口水呛傻了,扶着墙使劲地咳。
聂钧平笑了笑道:“别激动。”
孟凉呛完了,直起腰道:“你回去吧,我不是太想见你。”
聂钧平道:“我现在没地方可回,我刚刚和家里出柜了。”
孟凉惊了一惊,道:“什么叫没有地方可回?”
聂钧平道:“就是字面意思,被赶出来,被撤职。我爸还打了我一顿,他打起人一点不比你爸收敛。”
孟凉听得都觉得惨,只觉得自己的未来也这么血淋淋的不堪入目,道:“你吃得空出柜啊。”
聂钧平笑眼弯弯地向他道:“我可是牺牲了很多,要是这背水一战还输了,我也太可怜了是不是,孟凉?”
孟凉只作听不见,问道:“你就说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吧。”
聂钧平道:“自己想办法创业,慢慢来。”
孟凉道:“那你加油。祝你成功。我要回家了。”
聂钧平笑了笑,看着孟凉就这么从他跟前走回去。孟凉上了楼,聂钧平也上了楼,然后孟凉回头瞪着三米远的人道:“你的事情你自己解决,你别赖上我。”
聂钧平道:“你真的忍心?”
孟凉道:“没有什么不忍心的。聂老板这种人,赌得起就输得起,想必不需要我`操心。”
然后掏了钥匙开了门,动作利落得地就阖上了。
聂钧平想敲门没有敲下手,背靠了门吐了一口气,还是走了。
他和孟凉讲得都是实话,只不过有钱创业不至于没钱租房子。孟凉显然也深知这个道理,要住到孟凉那里肯定还是得花些心思的。但是盯着人还是做得到。
孟凉隔了两天,又遇到聂钧平。这人开着辆牌子很朴实的suv。孟凉面部表情一下子抽了抽,不知道是要笑还是要哭。聂钧平放下车窗,孟凉道:“你都落魄成这样啦?”
聂钧平道:“是啊,可怜可怜我?”
孟凉道:“可怜个屁,我可怜刘大酉,人家都失业了,要吃不上饭了,你这还开着车呢。”
聂钧平哈哈笑出声来。
孟凉道:“你住我附近?”
聂钧平道:“对。”
孟凉翻了个白眼,道:“我拜托您了,您赶紧搬走吧。我不喜欢搬家的。”
聂钧平道:“可我只住得起这里了,不然你搬吧。”
孟凉懒得理他,顾自就走了。
双城控股下面,最大的是一个富春江南,在南方,一个源城安北,在北方。聂家除了聂钧平以外就只有聂钧珩,但是聂钧珩还小,对商圈不感兴趣,身体也不好。这种幺蛾子对聂家的家族集团来说,其实还是可能带来很大动荡的。孟凉查了查新闻,确实有些消息说富春江南高层更迭的,不过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两个月前?两个月前出的柜,聂钧平怎么到今天才来找他?
法式长棍-44
聂钧平除了每天碍眼也没有做什么进一步的动作。不过孟凉是不敢再带王世扬回家了。王世扬终于受不了了问他道:“孟凉,你是不是躲我?”
孟凉道:“也没有……”
王世扬道:“你要是觉得去你那里不方便的话,就去我那里好了。”
孟凉磕磕绊绊道:“我就是想,我们会不会进度太快了点?”
王世扬一下子沉默了,低声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就直说。”
孟凉半晌没有说话。
王世扬道:“行了。虽然我们也没有正式谈什么。不过我们还是当朋友吧。”
王世扬还算是说得给面子,孟凉觉得自己都要出冷汗了,想着日后要怎么赔罪。
这里的主管龙昌总是说:“作为一个调酒师,你不但要调酒,还要会调情。”
其实以前程靖也是对他这么说的,只不过程靖说完以后后面加一句“但是你长得帅,所以天生散发着荷尔蒙,干啥都是调情”。
显然这里场子太大,长得帅的太多,所以孟凉还是被批为了业务不精。
这里的调酒师里,孟凉算是花式最好,然后英式的其实大家差距不大。如果要说的话,主管的英式应该算最好,因为主管还擅长创作,多少年以前有一道起泡鸡尾酒也拿过国际大奖的。王世扬在调酒师里功夫中等,不过他很受欢迎,因为这个人擅长调情。
不过大概是因为孟凉的缘故,今天王世扬有点低落,没有什么心情调情。倒不至于得罪顾客,但是提前请假回去了。
主管过来道:“王世扬怎么了?”
孟凉道:“不知道,可能身体不好。”
主管道:“你要注意同事关系。虽然说你私事我不该管,但是你在我这千万别动手打人。否则马上开了你。”
孟凉“啊”了声,保证了两句,觉得自己是应该改改脾气。
主管道:“好了,走吧。干活去,你还没下班呢。”
孟凉吐出一口气。然后一走到吧台,就对上了葛锦生。
孟凉顿了一下,就看见对面那个人笑起来。怎么说,聂钧平冷笑的时候也使人脊背生寒,但葛锦生这种笑一看就坏到骨头里去了。孟凉只觉得满脑子都响起了警报声。
孟凉很快地回身走,这个方向只能到洗手间去。讲实话,他打架虽然厉害,目测应该打不过这个一眼看过去就肌肉勃发的黑道少爷。再者就是,他不能在这里打架。
虽然他不知道葛锦生怎么到这里来,大约是出差吧。这也忒不凑巧了一些。孟凉靠在隔间里,打电话给主管说要请假。
主管说:“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请假。没人了,不准。”他自己好像也很忙,说完就挂了电话。
孟凉心道,旷工吧。
然后就听厕所边上远远地传来了葛锦生的声音:“刚刚那个调酒师呢?你看见没有?”
“您指的是哪一位调酒师?”
“孟凉。”
“他好像去了卫生间。”
孟凉心里“操”了一声。拿起手机,翻到黑名单,熟练地把聂钧平拉出来,发短信就道:“聂钧平,我在诺亚遇到了葛锦生。”
聂钧平很快地回了消息,道:“你先躲躲,我找人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