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世离破去一重气罩,还待一拳趁势追击,岂料炎舞暴起发难,人在半空、半分不由己,厉岩道声不好,就要抢上前去,却是神情丕变,道:“这……?!”
话犹未已,但见蚩尤像下骤起异芒,竟将众人吞噬其中。
姜世离但觉身形一坠,仿若置身光怪陆离中、间有人声切切私语,他心道不好,莫非又陷入古怪幻境,将他堕入其中?
立时心神一震,举目环顾——
炎舞还在身前缩身为焰,而厉岩魔息再起、抢前来攻,背后诸人大声呼喊,莫不神情焦急,姜世离置身此间,彷如过客着眼人世百态,看得到、听得到,惟独碰不到,分明此前一刻,自己亦不过凡尘一粟,不值一提——
继而蚩尤像下一幕撞入眼内。
似是千万年前,一兽振臂一呼、群兽来投,诸人聚集于此、咏唱古老咒诀,那兽名蚩尤,后世尊其魔祖二字,在此辟开异界大门,众兽鱼贯而入,蚩尤四臂挥舞,暴起神力就将来敌震慑其后,獠牙吞吐间,但见汩汩魔息堕地爆燃,俄而一座石碑伫立于此,万世无有变化。
直到此时。
石碑陡然拔高数丈、暴起奇彩异芒,姜世离愕然,但觉来至近前,端看石碑上图腾铭刻,脑内竟闪过一念——
炎煞……炎煞之力……尽归于……吾……
姜世离殊不知厉岩所见,乃他目中暴起精芒,魔息狂舞、直将炎舞逼出两翼之外,姜世离却只如跌回人世一般,神似茫然,听炎舞斥道:“你这家伙,还有如此之力?!”
厉岩观之分明,凝眉道:“这强大的魔气……”
不过心念电转,姜世离已如离弦之箭,电射炎舞,后者乃离火之精,驭火之术本应无出其右,却不知姜世离是何来历,不过拳掌变换间,竟似将她一身炎煞之力深深吸进、壮大其魔息——
炎舞惨呼一声,但见周身焰火倏忽止熄,仅余火女身在半空、形单影只,毫无作保,姜世离趁势一招魁星踢斗,旋焰蹴浪搏江礁,将炎舞四散魔息尽数击溃,眼见火女势弱,厉岩顺势截击,右手金龙探爪,力劈天地,比之姜世离巧劲连打,厉岩则是蛮力相抗,二者协力将炎舞逼退数丈。
火女暗恨道:“也罢,此时与他二人为敌,我势单力孤,讨不得好处,何况也不知那小子是何来路……且将二人分开,再逐一击破不迟!”
当下抖落背上火羽,目中精芒一闪,但见周身炽焰不住攒动,似收非收、似绽未绽,厉、姜对视一眼,均看出不妙,二人落下地来,立时双掌相对,魔息自然而然、交融相合,揉成数道火屏将背后诸人围住。
一时只听得满山焰马嘶鸣、炎侍震颤——
只待焰光烬处,不复炎舞踪迹,厉岩蹙眉道:“……跑了。”
姜世离凝视掌间,尚且揣摩此前之景,闻言颔首道:“应是并未去远,不可大意。”
扬手解去屏障,众人奔上前来,暮菖兰首要道:“那个火女到哪去了?”
夏侯瑾轩却是奇道:“姜兄适才一招好生厉害,不知何时学会——”
厉岩截断他道:“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找你要找的东西。”
瑕点头道:“就是呀,乌鸦嘴,刚才那么危险,有什么话等出去再说吧。”
转向姜世离道:“这里这么大,姜小哥你要找的线索会在哪呢?”
姜世离眉心微蹙,目光所及,正是蚩尤像下石碑,对众人道:“……你们别动,我过去查探一下。”
厉岩抱臂在旁,待姜世离行至,才低声道:“……留心那个石碑。”
姜世离颔首道:“我能感觉出炎舞还在附近,你们要小心。”
言罢穿过广场,向石碑行去,内心却道:“果然,适才一切……厉兄并非毫无所觉,能察觉蚩尤石碑异象,厉兄究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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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世离立于石碑前。
适才一幕恍若又在眼前——
自下而上,碑上铭文骤起异芒,耳旁人声涌动,催促他将双掌置于齐上。
厉岩心中微动,似有所感,不过跨前一步,忽听结萝道:“奇怪,怎么好像很害怕的样子?是被刚才的火吹得太热吗……”
正是结萝豢养蛊蛛,此际抖作一团,肢节不住晃动,将逃未逃。
厉岩心神一震,沉声道:“出来!”
众人一惊,就听火女“呵呵”一声,现出身来,道:“可怜虫们,你们果然上当啦!”
话犹未已,但见两掌翻飞、前后俱个抛出一团烈焰,夏侯瑾轩高呼道:“姜兄小心——”
厉岩一掌捶散炎火,就见炎舞背上双翅、已掀起滔天巨焰袭向诸人,结萝首当其冲、危在旦夕,厉岩不作他想,当下右臂一振,火屏紧守结萝身前,目中却是几分不定——
适才已能感受到,此地动荡言灵,似在摧折姜世离、迫他释放,应是紧要关头,不容他分心!
眼见诸人身陷险境,厉岩把心一横,魔手催起狂煞,众人但觉热浪扑面、却未伤分毫,炎舞竟似动容,尖声笑道:“好胆!就凭你一人,还敢与我比驭火之术!”
竟比方才力战二人之时更显猖狂。
一时灵火、煞气,半空缠作一团,结萝但见厉岩额头冷汗,便知不妙,素手十指振铃响,口中喃喃、直催蛊爆漫天,卷起毒浪滚滚,助厉岩一臂之力,却听厉岩喝道:“别动!”
结萝目露激愤,怒焰直指炎舞,嗔道:“她这么强,你一个人怎么打!”
厉岩不答,臂上魔印浮凸、额头惊汗连连,炎舞眼见如此,亦是赞道:“小子,你确实不赖,若是你一人,要逃出这蚩尤冢,怕不是难事,眼下只守不攻,却是小瞧我炎舞了——”
言罢一声娇斥,散出可怖热流、冢内魔火与之呼应,纷纷席卷诸人,厉岩魔殓式举掌拍地,魔气左冲右突、分作数股,直奔炎舞——
众人岌岌可危,姜世离却似魔怔,一手撑在石碑上,目无神采。
激战处、诸人但见石碑自下而上,绽出灼灼异彩,将炎舞释出一击阻绝在外——
姜世离缓缓仰首,似在梭巡脑海中人声,绵密、细语,喁喁不绝,直至汇成一语,道:“吾之血脉……承受吾之意念……以之为引,尔将觉醒——”
姜世离低呼一声,抱头沉吟,但见漫天雪幕下,欧阳英奔驰原野上,怀中是襁褓中自己,继而马匹嘶鸣、逃过狼群搏杀,欧阳英抱紧他道:“孩子,别怕……”
头狼尖啸,率领狼群追截二人,欧阳英策马扬鞭、一手利剑出鞘,双方奔袭数十里,欧阳英未知此等孽畜何以追剿不放,只知仗着手中剑、定要勉力护住幼子,殊不知狼群只是不甘将幼子交于凡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无论如何示好,终有背弃一日。
冥冥中自有天意。
拜入折剑山庄二十余年,才知今日种种、皆由当时起。
炎舞目露凶光,背上双翼催起狂风阵阵,助涨十指翻飞灵火焰舞,汩汩、道道,直如凰焰焚世,势要万物归烬,如此滔天热浪,众人只觉双目难睁、呼吸不济,足底、衣袍连发鬓一并灼烧,若非厉岩一己之力,架起火屏在前,恐怕适才一瞬,已是灰飞烟灭、一丝不留。
饶是如此,厉岩亦是心惊,炎舞无愧离火之精,乃火中圣灵,若仅只他一人,大可无所顾忌、放手一搏,水火相克、不过看谁强过谁,火与火亦是如此,若炎舞强、则自己只要更强——
但结萝承受不住。
厉岩惟有拼死抵挡,咬牙呼道:“姜世离!!”
姜世离闻声一震,似与厉岩彼此呼应,感知诸人险情,回头望去——
那人声复又灌注脑中,弥久不散,道:“承受吾之意念……觉醒——”
哈哈哈哈——
折剑山庄,姜承仰天长笑,抒尽胸中悲愤寒凉,朗声道:“世人憎我、恶我、欺我、怕我,又如何!?”
既然天下容不下我,又何必在乎世人!!
姜世离漏出一声低笑,两鬓发丝渐染殷红,眉间隐有华光流动——
曾几何时、一身魔息仅止似有若无,悄然在侧,而今弹指须臾、便有离火充斥掌间,随之魔雾袅袅,成魔焰汩汩、惊动冢内炎帝生灵,但听一声尖啸,鹏鸟一振双翅,掀起飓风热浪,与厉岩释出魔息一并狂袭炎舞,众人不解其意,是厉岩见其凌空旋舞,直与离火圣灵叫嚣对峙。
姜世离低喘一声,周身魔焰幽暗瓢泼,形如鬼魅阴鸷蚀骨,散布可怕威压,筋骨不堪重负、似急流勇进,要将一身血脉尽皆熔炼——
身体、发肤,此凡人之身具有一切,皆为魔神不容,驱使、逼迫姜世离放弃一切,投身为魔之道。
他触上石碑,恍惚又见一幕。
出去以后,你们……要回那个什么山庄吗?
……你觉得这里危险?其实没差别,人类讨厌妖魔,去哪儿都是一样。
姜承,你和其他人不一样,我说不上为什么,但就是不一样……
——
如果以后还能见着,不管多久,你都不要变。
我……拿你当朋友,就这么一辈子!
——
姜承,住手!……
……闭嘴!什么走不了,一定走得了!
那是一个十岁少年,挡在他身前。
一侧肩膀被巨爪贯穿、鲜血横流。
他说——
说什么呢?
姜世离看不清,也记不起。
只是疼痛。
刻骨铭心,难以释怀。
魔纹悄然中滋长,一如其主暗暗立誓——
决不能……再失去……
**
炎舞厉斥一声,两翼生火、华光流转处,但见信手一拂,羽翼形如利刺、上下左右突如其来,其形似针、其色如火,铺天盖地、绵密不绝,势要眼前众生无路遁逃,厉岩火屏骤然崩塌、形势岌岌可危,结萝呼道:“大哥!!”
苗女目中闪过利芒,千蛛碎影凝聚掌间、万千丝绦织成天罗地网,兜头罩下,要将那根根麦芒拨转其中,炎舞嗤笑一声,哼道:“凡人——”
烈焰翔鹏尖啸一声,双翅拍打,震落雕翎无数,譬如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口内焰火吞吐,化作百十火鸟,直扑炎舞火雨利刺,厉岩喝道:“来的正好!”
言罢一振右臂,双手合十,竟一手拉拔魔气催生、另手扬起火灵汩汩,炎舞大惊,竟是忌惮他此招,讶然道:“你的味道……你怎么也是——嗯?!谁!!”
厉岩将要出招,却是浑身一凛,皆因魔气——
一股世所罕有、近乎无以匹敌的强大魔气,正迎面扑来。
诸人不可置信,夏侯瑾轩呼道:“姜……姜兄?”
姜世离形如火中而来。
足靴踏在地上,一步、两步——
炎流应声攒动、澎湃激越,缭绕靴底蒸蒸而上,但听一声尖啸,烈焰翔鹏振翅啼鸣,掀起冢内灵火跌宕四溢,似与其主共舞、享乐不尽。
姜世离一振右臂、拳刃出鞘,银芒烁闪间、有流火汇聚成型,画一点龙睛、旋而成巨龙,巨龙一化为二、二为三、三生万物,吞云吐雾间、似有异世之火散播眼前——
炎舞竟是未敢作动。
她乃天生离火之精,为火中至圣,此时竟作胆寒。
逼不得已、浑身颤栗如坠冰窖时,奋力推出一掌——
夏侯瑾轩还道“小心”,惟有厉岩深知……胜负,早已底定!
他却不知,此时内心跌宕、希冀并欣悦,欢愉并振奋,缘何如此熟悉?
好似……久远之前,也曾亲眼目睹……
炎舞暴发全身之力,势要将此人烧作飞灰、片甲不留!
可她如何能得逞?
巨龙喷鼻如雷响、啖食如血盆,轻易就将炽焰衔在口内,恰如双龙戏珠,游龙嬉水,将那巨焰玩弄鼓掌之间,俄而指爪锋利、撕扯勾画,攥碎五爪间——
炎舞尖叫一声,惨遭炽焰反噬,一条巨龙盘身背上,张口就要咬下,炎舞哀道:“别、住手——”
她深怕、怕此人将她吞噬。
姜世离却是一声嗤笑,他与炎舞擦身而过,目中尽是不屑,众人道他缓缓行来,未有一丝杀意,却含无尽煞气。
但见五指微收,一条火龙缩身掌间、瞬息凝成魔焰,竟与厉岩招式十分相似,惟有厉岩深知,姜世离驭火之术,远在他之上——
厉岩乃半魔之身,魔息与五灵息息相关,却非牢不可分,若要同时催生,其实耗损极大,适才乃不得已为之,但姜世离信手拈来,显见易如反掌,非半魔可成。
姜世离左臂一振,炎舞便如牢牢擒获、脱困不得,尖叫声中直直撞入一片滔天火海,众人这才看清,姜世离踏来之地,早已火舞焚寂、寸草难生。
炎舞万没料到,竟能再见异世之路——
姜世离魔血觉醒,似与冢内曾有蚩尤之力互生共鸣,竟划破空间,将炎舞并石碑一同堕入其间,众人只听一声巨响,继而土石阵阵、天崩地裂。
夏侯瑾轩望向好友,一瞬如鲠在喉,涩声道:“姜……兄?”
姜世离淡然道:“……此处即将崩塌,走吧。”
魔族强于凡人之眼,让厉岩清楚看到——
姜世离额头的魔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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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土石翻滚抛跌,四下岩浆汩汩沸腾,已是险之又险,姜世离忽而道:“……你可有办法相助我等?”
诸人愕然,却见烈焰翔鹏一声啼鸣,振翅在前引路。
瑕奇道:“姜小哥你能听懂它说话?”
人与兽,如何能互通?
此情此景,当真闻所未闻,世所罕见。
姜世离未语,只是问厉岩道:“厉兄,适才有否受伤?”
若是旁人,厉岩怕要嗤笑出声,区区炎舞、还伤不了他,但他深知姜世离,此正发自内心,由衷关切,摇头道:“我没事,不过……”
姜世离看向一旁结萝,适才虽在浑噩,但对周身一切尚存感知,结萝为助厉岩、强行施展千蛛碎影,怕是耗损不小,点头道:“我与烈焰翔鹏在前,你护住结萝姑娘垫后……它的火灵太强,凡人难以抵挡。”
言罢立时一前一后、架起火屏挡在诸人间,烈焰翔鹏能通人语,眼见二者防范妥善,一声尖啸、刹时数股炽焰席卷四周,生生破开一条道路,带领诸人逃出生天。
姜世离留意四周,见冢内原有生灵竟似惶惶,一炎帝侍惊见姜世离,喉中滚动、恰如呜咽出声,姜世离内心不忍,若非诸人强闯蚩尤冢而使炎舞作祟,此地又何故崩塌,遂轻声对烈焰翔鹏道:“未知山体坍塌如何,你若有方法,催使它们尽速离开……待坍塌平复,再行归来吧。”
烈焰翔鹏嘶鸣一声,显见意会,继而双翅一展,无数火鸟化形而出、奔向冢内各方——
炎舞去后,烈焰翔鹏乃冢内最强生灵,它在此威慑、其余生灵莫敢不从,很快展开身形,一同向外逃出。
夏侯瑾轩一丝黯然。
他将眼前一幕尽收眼内,联想上古蚩尤能通兽语、率领兽族之事,内心百味陈杂,不论蚩尤石碑前发生何事,能得魔兽心悦臣服,决非常人可为!
直至奔出石冢,山体訇然垮塌,巨大岩壁抖落石门前,似将一切阻绝。
诸人心有余悸,暮菖兰抱臂远望,摇头道:“崩塌祸及整座山体,我们上山之路也被封堵了,看样子只能另找出路。”
姜世离右臂微扬,烈焰翔鹏啼鸣一声,竟缩窄身形、立足他臂上,吱吱几声,似是耳语,姜世离点头道:“……它说由此上山,还有一条路可以通往山下。”
瑕将双剑负于背上,拊掌道:“好呀,那咱们就上山,快点找到下山的路!”
话犹未已,却听夏侯瑾轩语出惊人,竟似咄咄相逼,道:“姜兄!你还未告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你的额头,为何……为何与厉兄看起来这么像——”
厉岩扶结萝坐下,千蛛碎影的确耗损极大,结萝仍是气喘吁吁,较之厉岩内心不定,苗女却是一派淡然,盈盈笑道:“大哥别担心,就是有些累,一会儿我把师父给的药吃下,调息一会儿就好了!”
言罢一指周围几人,轻声道:“他们是不是要吵架呀,你要不要去帮帮他?”
厉岩看向诸人,姜世离微微摇首,示意不必多言,点头道:“他能自己解决。”
结萝从药囊中翻出蛊婆所制丸药,叹道:“好啦,你不担心就好,可别怪我没让你去。”
厉岩无奈,此时忽听姜世离道:“那块石碑,确是蚩尤所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