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大看着媳妇儿吃饭的碗,眉头皱得更紧:“你吃的还没驴子吃得多。小鸡仔都吃得比你多。”
温纶瞪眼。干嘛把他和驴子比?也不看看那驴子一个冬天都肥成什么样了?小鸡仔,也不看看现在有多少小鸡仔了?他一个人还能吃得过一群鸡?
李二见温纶吃完了饭,赶紧将自己的饭碗一放,去厨房提了水壶给温纶冲茶。一杯温水漱口,一杯茶水捂手。
这也是熊大一直觉得温纶身体没好的原因之一。温纶的容易手脚冰凉,哪怕是晚上睡在炕上,手还捂得暖,那一双脚要是放着不管,没多久就能跟冰块一样。
就是撇开这些不提,男人早上该有的反应,温纶也没有。最近一段时间来,媳妇儿在炕上对他不说百依百顺,可是半推半就还是有的。结果到了现在,熊大都把自己憋绿了眼睛,还只能喝到一口汤。
咦?熊大发现媳妇儿的视线不对:“媳妇儿,你看啥呢?”
温纶闻言也不移开眼睛,笑眯眯道:“看好玩的。”之前什么声音流畅不流畅,他还以为自己做梦来的。后来看到熊大的旧伤,再加上熊大的一番措辞严厉地警告,才弄明白了自己的金手指。这会儿和这些个壮汉们共处一室,他们身上那些旧伤只要听一听就一清二楚,感觉十分奇妙。
熊大眯起眼睛。自家媳妇儿竟然不看自己,看别的野男人!必须好好收拾!
相比于山上的和平,山下的龙州县城里可要气氛诡异得多。
在山民们看来,县城可是一等一热闹的地方。可在一些见过世面的人眼里,龙州县也不过是个穷乡僻壤一般的地方。这些天,来来往往进山的壮汉们可没隐藏踪迹,加上面貌丑恶,又自带反侦察技能。县里面的衙役也好,县伯府的眼线也好,全都没探听出个所以然来。他们有心想要再探个究竟,可是这些特征明显的壮汉,却像鱼游入海一样,瞬间不见了踪影。
双方一碰头,顿时就犯了聪明人的毛病——想多了。
第21章 春寒
日子堪堪在米缸空了的时候,迈进了春季。
有雨开始融雪,山上的天气更加寒冷了几分。
熊大带着一溜人马下了山,只剩下四个壮汉留守大本营。这一次他们的任务很重,就是普通人家,这么多人口,还大都是成年男人,单是口粮就不少。更何况,他们都是习武之人,就连温纶这个广播体操水平的,都坚定的认为自己正在迈向武林高手的道路,每天晚上做梦都梦见自己在打老虎,可每每总是被守在旁边的熊给扑了。
习武之人每天的消耗,不止是食物,就是衣物磨损也多一些。再加上一些生活用品,短时间内还能凑合着过,可长期就不行了。
温纶列的清单厚厚一沓。几个壮汉看着全都老脸通红。他们身上虽然也有几个钱,可是熊大坚决没要。温纶也没提。不是做凯子,而且觉得这些壮汉本来就没吃白饭。就来的这么几天,都上山多少次了,家里的猎物都快堆成了小山。他对物价不怎么了解,但是用膝盖想都知道,这些肉能够换取到这些壮汉自身足够的用度了。
村长也带着二柱子搭车随行。
刚融雪的时候,是山路最难走的时候。本来村长还想过一段时间再下山,可是二柱子实在不省心,一点都没有寄居别人屋檐下的弱势,拍桌子摔碗样样都干得利索,被扇一下能哭到把屋顶都掀了。这样的祖宗,村长实在留不起,就跟着熊家一行下了山。
二柱子到底还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小孩儿,被一群面貌凶恶的壮汉一围,顿时缩成鹌鹑样。村长原本的准备全没派上用场,倒也松了一口气。
二柱子锁在驴车的角落里,暗自拽着衣兜。一双黑漆漆的小手攥得骨节发白,里面是他生平第一次拿到手的钱。
到了县城里,瞬间就体现了军队作风。几个壮汉一声不吭,直接就拿着自己的清单,朝着探听好的方向去各自采买物品。
村长带着二柱子去育婴堂,熊大和温纶跟他们有一段顺路,就再捎上一段。二柱子这时候也不低着头了,眼睛转也不转地看着热闹的县城。那么漂亮的房子,这么冷的天,还能看到探出墙头的花枝。天气寒冷,路上的行人不多,但多数还带着新年的喜气,身上全都包裹扎实,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这一切的一切,都和那个小小的山村那么不同。
二柱子攥着衣兜的手更紧了。视线落在自己脏兮兮的手和手底下缝了好几个补丁的衣服上,顿时羞得耳朵都红了。
村子里人说得多么可怕的育婴堂,在二柱子的心中变得不再可怕。他以后就是城里人了,他也能住上这么漂亮的房子,穿上那么漂亮的衣服。
驴车走了不多时,村长就抓着二柱子下车。育婴堂所在的地方是县城最穷的地方。
熊大转头摸了摸温纶的手,果然冰凉一片。现在这驴车不过是平板车,用于载货多过载人。其他人无所谓,可是自家媳妇儿是深宅大院里娇养长大的,怎么能受这苦?
温纶看着熊大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不以为意地撇撇嘴。随着认识越深,越发能觉得一句话,含在口里怕化了。他老爸老妈都没熊大对他那么……咳,疼爱。
熊大跳下驴车,弯腰把温纶从车上抱了起来,也不放下,直接就着公主抱的姿势,走进一旁的茶馆。茶馆的生意门可罗雀。店小二一见有客人,立刻就殷勤地接过小毛驴,牵着去牲口棚。
掌柜两眼晶亮,一对鼠须简直要飞到鼻子上面:“两位客官里面进,驴子交给咱们放心。楼上雅座吗?要喝点啥?”
熊大抓了几个铜板扔给掌柜:“饲料要好,再多加一把豆子。咱们坐楼上。”
掌柜的抓着钱,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亲自客串了店小二,好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面倒,把温纶更是从头发稍夸赞到了脚底板。
温纶老脸一红,在熊大肩头拍了两下,示意下来自己走。
熊大皱着眉头,小心翼翼把人放下:“小心,脚麻了没有?”
温纶扶着熊大的肩头没有动:“有一点。”
熊大扶着温纶一步步慢慢走。
掌柜的满眼羡慕地看着这一对夫夫。温纶这个县城里鼎鼎大名的县伯府大少爷,因为平日里深居简出,掌柜的并不认识,但那一身书卷气可掩不住。掌柜的眼睛毒辣,怎么都不明白一个好人家的少爷嫁给了一个莽汉。可看两人的样子,倒是还真嫁对了的感觉。
茶馆地方不大,楼梯不大。熊大看了看,对着掌柜吩咐:“我们就坐楼下,麻烦点两个炭盆过来。”说着就往一个角落走去。
掌柜的自然点头称是。
角落的位子自然不会多好,但这种天气下倒算不错。炭盆一点,温度立刻就升了上来。
熊大搓热了手掌,给温纶捂耳朵鼻子脸。
温纶拉下熊掌,瞪过去:“别闹。”
熊大被瞪得心尖子都在颤,恨不得立时就把媳妇儿抱住狠狠……亲,只能亲。熊大暗暗盘算着,一会儿还得去拜访一下华老神医,好好抓点药给媳妇儿调理调理。媳妇儿不爱喝药没关系,到时候他有的是办法让他喝下去。
点的茶很快就上来了。里面五花八门,东西多得像是八宝粥。
温纶喝了一口,顿时味蕾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脑门像是被个锤子猛敲了一下。把这个当成是八宝茶的自己,实在是太甜了。食堂大厨的师傅在此!
熊大见温纶把茶碗推得远远的,就知道他不爱喝。温纶平时不挑食,李二那点茶艺也简单。熊大还以为是温纶一直在山上受苦,现在看来他是真喜欢喝那些简朴的茶。媳妇儿太好养活,做相公的没地方表现。
店小二送果碟上来,熊大吩咐了一句:“烧一壶姜茶来。”
店小二应声离开。
温纶的视线落在门外。
茶馆的对门是一间酒楼,一样的冷清。酒楼的房檐很宽,十分气派。房檐下的角落处,支着一张桌子,两个“小角”支楞在桌面上,动了动。
店小二拿煮好的姜茶过来,顺着温纶的视线看过去,感叹了一声:“那是姚大先生的孙子,小小年纪……”突然意识到这两位不是可八卦的对象,店小二立刻堆起满脸笑容,自己打了一下脸,“哎哟,我说这话干嘛呢?两位还有什么吩咐,尽管叫小的。”
“等等。你说这是姚大先生的孙子?姚大先生怎么了?”龙州县地方虽小,可是有两大高人,一位是有神医之称的华茂;另一位就是桃李天下的大家,人称姚大先生的姚锦。原身师从姚锦。温纶虽然没享受过那师恩,可是从原身的记忆中看来,姚大先生对他的学生都是毋庸置疑的好。姚大先生人不迂腐,还能针对每个学生不同的特点,因材施教。
温纶是个学渣不错,从小到大也遇到过好老师,自己也当过家教,多少明白一点当老师的不容易。姚大先生的为人不用说,怎么会大冷天的让自己孙子在外面摆摊?
在茶馆里当店小二,自然知道很多八卦。姚大先生的故去,就连府城都震了震,更别说事发地的县城了。
姚家人丁不兴。姚大先生的老伴在生下独子后,没几年就去了。姚大先生既当爹又当妈地把独子抚养长大,成家立业后,又是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留下孙子姚青,陪着姚大先生在龙州县生活。现在姚大先生去了。龙州县偏远,又是信息不通的冬日,还是有不少学生赶来奔丧。
“不少位先生大人想要收养姚大先生的孙子,可是小孩儿自己不愿意,现在就在这里替人写信。”店小二说完,自己眼眶都有些红。
温纶眉头皱得比熊大还紧,提手倒出两碗姜茶,将几碟软和的茶点和干果拼拼凑凑在一起,连着姜茶的壶一起推给店小二:“去给姚青,就说是客人没吃的,放着也要扔掉。”
店小二听到姚青这名字,顿时就激灵了一下。嘴角扯开笑容:“小的明白,客官您放心。”这客官显然认识姚大先生的孙子。
温纶看着店小二端着茶和点心,还装成一副瞒着掌柜的样子,演技满分地跑到那桌子边。
小角晃了晃,像是没接受。
店小二装成害怕被掌柜的发现的样子,将热腾腾的姜茶往桌子上的大碗里一倒,再将糕点一股脑的往桌上一倒。
小角呆愣愣地杵着,过一会才走出一个还没桌子高的小孩儿,向着店小二的方向规规矩矩地施礼,看着碗里迅速流失热量的姜茶,捂着肚子揉了揉,终于还是端起来喝了两口。
姜茶的味道没几个小孩儿会喜欢,可是加了红糖甜甜的味道却盖过了生姜的辛辣。小孩儿小口小口地喝着。
温纶看着有点鼻酸,突然抬头眼神凶狠地看着熊大:“带上山!”熊大那么多同袍他都养了,他养个小孩儿又怎么样?
熊大拍拍媳妇儿的背:“姚大先生是你先生?”
温纶点头,依旧盯着熊大不放。敢不同意试试?
熊大挠头:“你先生的孙子……姚青是吧?看上去想自力更生的样子。”熊大对读书人一直没什么好感,还是认识了自己媳妇儿之后,才慢慢改观。能将自己媳妇儿教成这样的先生,无疑也是值得尊敬的。熊大不反对家里多养一个小孩儿。这孩子比起二柱子,那简直一个天山一个地下。
温纶直接动手揪住熊大的衣襟:“这个你别管。你只要点头就好了。”
熊大当然只能点头。
温纶顿时笑了,拍着熊大的肩:“走吧,咱们先回府里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第22章 小先生
温纶嫁进山沟子里后,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有重新踏进县伯府的一天。不仅他自己没想到,就连县伯府上下都没一个人想到。
门房看到温纶的时候,跟见了鬼一样,脸色青青白白的,支支吾吾地叫了一声:“大少爷?大少爷,您回来啦?”自从老县伯一病不起后,大少爷在府上的地位那是一落千丈,是个人都看在眼里。可虽说仅是不同往日,老县伯到现在还硬撑着。他一个小小的门房,可不敢怠慢。
温纶看了一眼门房,一把拉过熊大:“来见过夫爷。”
熊大一听这介绍,再看了看媳妇儿红彤彤的耳朵,心里面早就笑歪了,面上还记着摆出威严的样子,拿出将军的气魄来,顿时一张脸要笑不笑的十分精彩。
门房小心翼翼地抬头认脸,瞬间就被吓尿了,抖着小嗓门叫了声夫爷,连熊大给的赏钱都没敢接。
熊大只能收回赏钱,还以为是县伯府家的规矩。
温纶仗着原身的记忆,倒是直接就带着熊大进门,还没回到自己的院子,就见一个小厮疾步迎来:“大少爷,夫爷。”
这小厮十五六岁,是大管家的儿子,手臂一伸带着两人往另外一边走:“伯爷听说您和夫爷回来了,让两位过去喝茶。”
温纶和熊大对视一眼,跟着小厮走。府里的家务事是当家主母的管辖范围不假,可真正的当家人还是老县伯。
温纶的听力是开了挂的,熊大作为习武之人五感也比常人敏锐得多。温纶的院子里那么纷杂的人声,可不是没人住的样子。显然,温纶被抬出府之后,府里面就没了温纶的地盘。
熊大眉头一皱,抓着温纶的手紧了紧。这一家人,到底对温纶这个大少爷有多不待见?温纶在府上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温纶倒是不在意。哪怕从原身的记忆中来看,除了老县伯病倒之日起的那几天之外,原身一直在被老县伯培养成为一个书呆子,除此之外简直有求必应。单看能请到姚大先生当老师,就可见一斑。
至于2.0版本的温纶,那就更加不在意了。他对原身的身份感觉很奇妙。他原本就是一个十分单纯家庭的独生子,家庭和睦,外界什么小三小四出轨爬墙,全都是当八卦看的。现在突然就变成了小三的儿子,这感觉简直微妙到不行。
好吧,他顶了壳子做人儿子,不好说亲娘是小三。这年头妾也是有人权的。可是穿过来之后,能不用面对那一大家子人,他很是松了一口气。
吴氏守在院门外,看着温纶两眼含泪,微微笑了一下,看着小厮,低头轻声道:“伯爷醒着,跟我来吧。”
小厮闻言,在院门外驻足。
温纶带着熊大跟着吴氏进去,轻声叫了一声:“娘。”拉着熊大认人,“这是熊大。”
吴氏按了按眼角,伸手要去拉温纶,又垂下手:“姨娘没用。你们俩,好好过日子。”熊大之前往府里悄悄带了许多铁皮枫斗,吴氏是知道的,但人还是第一次见,看两人的样子,一颗悬起的心终于放下。
熊大拉住温纶的手,压低了声音:“姨娘放心。”
几步路,几句话。三人很快来到老县伯的房门前,一推门,一股子药味。
老县伯靠坐在床上,手上放着一卷书,见人进门,不由自主笑了:“都过来坐。”
熊大去搬了凳子。
吴氏收走了老县伯的书,又去倒了热茶。
温纶坐在陪床的凳子上,木愣愣地看着老县伯,半天才叫了一声:“爹。”
老县伯的表情僵了一下,叹了口气:“爹知道你心里有气。爹也是没办法。”温纶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又是长子,又是自己心爱的女人生下的,人又聪明。老县伯怎么会不喜欢?可庶出毕竟是庶出,“你现在也算是自立门户了。”
温纶有些坐立不安,不知道怎么答话。在温纶所受的普世价值观中,看到老县伯这种渣男,分分钟糊他一脸。没办法个鬼啊!都有办法有庶长子了呢!
老县伯又叹了口气,将话题拉到熊大身上。
熊大行了礼,老县伯给了红包:“县城里来的人,听说是你的同袍?”
熊大面不改色,点头露出一个憨笑:“是。茶园正好缺人手。”
老县伯点了点头:“嗯。县令那里爹去打招呼,你们尽管放手去做。缺什么东西,直管去找黄掌柜。”
温纶不太明白,他茶园招工怎么就扯上县令了?
熊大倒是一点就通:“我这就让他们把路引交到县衙。”他们行军多年,温纶一个大少爷不知道也就不知道了,他一个当将军的,怎么就忘了这其中的敏感。落在有心人眼里,这召集旧部是想干什么?
老县伯到底身体还没好。铁皮枫斗再怎么仙草,也不过是调理,见效缓慢。
两人见老县伯的眼皮耷拉下来,就主动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