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太晚了,他在做下这些事后,无论对他还是对陆启明,都已经是回不去了。
“启明,对不住了。”霍祈如是道。
听到这话,陆启明莫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是难受。这时候,陆启明远远听到有人在嘶吼的声音,撕心裂肺,像是垂死野兽的低吼一般。霍祈脸色一沉,两个人起身,朝着那声音地方走去,只见几个蓬头垢面的百姓,七八个骑在马背上的异族人士,一看就是蛮夷,正在抢他们身上唯一的几块碎银,是陆启明和霍祈分发的。
一个面色土黄的妇人护着怀里面黄肌瘦的孩子,拼死护着怀里的干粮和碎银,对她来说,这可都是救命钱,她和自己孩子的希望!一个蛮夷见她这么不识抬举,手里的长棍举了起来,朝着她的胳膊就是恶狠狠一下,这一下,不分筋错骨是不可能的!
对这样一个妇人下毒手,陆启明怒了。在霍祈甚是惊讶的目光中,他从那蛮夷手中夺下那根长棍,一个用力把坐在上头的蛮夷从马背上挑了下来,头撞在地上,头破血流。别的蛮夷见又多了个不要命的小子,纷纷把矛头都对向了陆启明一人,霍祈扶起妇人,低声问,“很疼吧?”
妇人疼得两眼冒金星,头上的汗就像是蒸笼上的水汽,她咬咬牙,“俺还行,就是孩子……”
霍祈见她怀里那面黄肌瘦的孩子,孱弱不堪,吓得瑟瑟发抖,像是风中一颗小豆芽。其他的难民都躲在后面,还有几个大男人,也瘦得如同腊排骨似的,哭都不敢大声,窝囊得可怜又可叹。霍祈了解到,就连今日这种干旱闹灾的北边,都从边境那里过来了不少蛮子,可见楼丰多么野心勃勃。
蛮子们有恃无恐,萧靖又满心想要巩固自己的地位,对他那位蛮子王妃是无奈又纵容,楼年年更是个只想着自己西蛮国的女人,恶毒都恶得野蛮无脑,可怜了大祁的子民,除了忍受干旱无粮,还要忍受那些蛮子的土匪行径——他们这些蛮子,都能说是视外族人命如草芥!
妇人见救了自己的恩人陆启明被一群蛮子围攻,她良心过不去,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了霍祈和自己的孩子,扑上去帮陆启明挡了身后一把偷袭的长刀。那刀很锋利,白刀子进就是红刀子出,嘴里还在嘶吼着,“小心——!”
霍祈怀里的孩子见自己母亲挨了刀,憋了太久的泪意终于溃堤而出,他大声尖叫起来,仿佛要把天上的云给生生震碎,他冲上去想要拔那刀,那个蛮子自己先把刀从那妇人身上拔了出来,觉得还不够过瘾。见那妇人的孩子超这里来了,他又想用刀插/进这孩子身体里好好洗一洗,然后用长刀的尖儿吊起来示威!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那妇人见自己孩子快要遭遇危险,她便已自己身体为盾,挡住了那长刀,马背上的蛮夷满目狰狞,一个个都像是从阿鼻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鬼一般!血色一片,人命一条,他们无所顾忌的对他们母子施暴,在霍祈蓦然放大瞳孔的一瞬,那个妇人被长刀划开了脖子,血飚出来,溅了那蛮子一脸!
那蛮子还是不解气,骑着马,在那妇人的尸首上来回碾,骨头碎掉的声音、血液染红土地的景象,陆启明的唇颤了颤,似乎想要说些话,可他哽咽住了——能怎么样!蜉蝣撼动不了大树,此刻就他一个人,他陆启明也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妇人的尸首被践踏成了一副扭曲残败的模样,被蛮子打伤的手臂吊在脖子旁,像是被人用剪刀剪碎的布娃娃,丑陋,粗野,她的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霍祈手指骨拧得咔咔作响,不过很快就释然了。
快了,快了。
霍祈在等一场战争,旷古之战,马上就要来了,一切都还来得及。
蛮子们抢走了妇人身上的所有东西,霍祈拦住眼眶都红透了的陆启明,冲动是魔鬼,冷静下来才能做事,他喝道,“打死了这几个蛮子,就能天下太平了?!”
陆启明仿佛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他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才勉强稳住自己。蛮子们本想找陆启明报仇,正欲下手,霍祈便用冷冷的目光扫了回去,“见好就收,你们的王——楼丰就没有告诉过你们?”
那些蜷缩在后面,一直围观的百姓,被妇人的死所惊,这下全部惊醒过来了,朝着这些蛮子就反扑过来了;霍祈见他们去收拾这些蛮子了,生怕陆启明再激动,抓紧他的手臂,飞快的跑了。
·
在陆启明的府邸里,霍祈当着陆启明的面,把身上脏兮兮、溅了血污的衣服脱下来,先是外衣,然后再是里衣。身上交叠的疤,也一点点映入陆启明的眼帘,有鞭子留下的、细棍子抽出来的,烙铁烙出来的……该有的,一点不差,把霍祈背后的好皮肤破坏得一点不剩,见陆启明眼睛一动不动的死死盯着这些疤痕。霍祈笑了,轻描淡写道,“没事儿。”
“你一定很疼。”陆启明喃喃,若是用心疼这两字,大概是有点肤浅。这么多天,他也看够了世态炎凉,百姓颠沛流离,今天更是让他有种如堕深海的窒息感,一点气儿都没法喘上来。
“萧靖根本护不了我,”霍祈笑,“连一个人都护不了,他还护什么江山。”
“是我没有能力,”陆启明从身后搂住霍祈,他背上的疤痕结起的疤凸起来。陆启明贴在疤上头,粗糙如沙砾一般,他声音哑了,“萧靖是摄政王,可又那如何?阿延,我不会再退缩了,至少我得护住你——你说你要走,我想留着你,可我拿什么来留住你?”
霍祈没说话,小厮端了一盘豆沙点心来,也不精致,粗粗捏的;这盘点心,是受了陆启明恩惠的百姓自发做的,尽了自己的力,比起萧靖,陆启明虽然默默无闻、似乎中庸些,可他有一颗为民向善的心,也有护着百姓们的信念。
萧靖纵容奇才又如何,他只想到了他自己,幸好他没做帝王——他怎么配!
“你可以用天下来护着我,”霍祈淡淡道,“或者,我陪着你,护着天下如何?”
霍祈换上衣服,转身对上陆启明的眼,声音像是压了一只秤砣般沉着,“只要你肯听我的。”
第二天,霍祈收到留香的消息,信鸽飞走,看到信上内容的霍祈心底一沉,抿着唇把信纸放蜡烛上烧了。
怪不得萧靖允许他走,却独独留下了留香——萧靖为了自己和楼丰的利益,把留香嫁给了楼丰做宠妃!
霍祈早就看出楼丰看上了留香,那眼神,分明就是不对;留香在信中说道,以后给他传消息怕是难了,但能传一定传,语气决绝,说什么肯定要助他一臂之力,让霍祈的心绪,仿佛是秋千一般忽上忽下,一刻不稳。
而与此同时,陆太后招揽的镇国大将军也有了回应,就算他的权利军力被萧靖一点点架空,但势力仍在,他还有前朝皇帝留下的兵符在手,仍然能号令士兵。
同样的,他对如今满眼只有权势、地位、冷血无人情的萧靖,也彻底的失望了。
大势所趋,萧靖是谁也怪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恢复日更,清明太忙,现在终于空下来了——嗯。下一个故事,是有点斯德哥尔摩倾向,没错。这个故事有车,下个故事也有
第20章 第二十章:长门怨
一切准备得也差不多了,趁着黑夜,陆启明熟睡之时,霍祈望着他的睡颜,轻轻的笑了笑。然后他找上一匹马,临走时叫醒了陆启明的贴身小厮,小厮睡眼惺忪的盯着他,霍祈取出一根平常固发用的玉簪交给他,“交给你家主子便可,记住,是明早。”
小厮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霍祈骑着马离开了。他站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霍祈心头百味呈杂,黑夜深深,他好似进入了一个怪物的口中似的,再也没有回头路。
霍祈骑着马,也不知跑了多久,大雾朦胧,空气中也是湿湿的潮气;他听见有马蹄踏过土地的嗒嗒声,就在他眼前停了下来,坐在马背上的男人举起手中的火把,照亮了他们的脸,面无表情,语气冰冷,“孟延。”
这些男人,穿着侍卫的衣服,很明显就是萧靖的贴身侍卫;萧靖在得知霍祈走丢之后,实在是一点都不意外,后来他派人去寻,寻到了几张银票——是他给霍祈的,才知道他在这里。
萧靖又可以毫无意外的想,这也是霍祈想让他知道,他做事能够滴水不漏,如果漏了,多半就是,他想让他知道;萧靖也察觉到霍祈私底下在拆他的台,他能忍,这是他欠他的——不过,他现在耐心耗尽了。
萧靖决定,若是等他抓到霍祈,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都要逼他就范,他现在的全身心思,要么是对江山患得患失,要么就是对霍祈严防死守,总之全不在点子上。
霍祈也清楚萧靖肯定能找到自己,二话没说,他笑道,“我和你们走。”
满意于霍祈的识相,他们一鞭子抽在马上,滚滚而去;西蛮皇宫里的留香,坐在床上,正在给靠在她腿上的楼丰按摩,宫里的宫人都被她遣散出去,香炉里熏的安息香香气扑鼻,就这样的日子,他们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霍祈自从被萧靖抓走,就一直关在宫里。楼年年已经和萧靖来来回回闹了不下十次,萧靖不想再见她,就连自己的哥哥楼丰,被霍祈的侍女留香迷住,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了。
陆太后借着傻子皇帝萧芷作为掩饰,说是萧芷得了天花,连一直照看着萧芷的自己也没有避免;萧靖去看过一次,两人确实脸上身上长了不少疱疹,他派在那里的眼线也确定了是真的,他才放心。
待萧靖走后,陆太后迅速换上斗篷,亲自去了北方;陆启明的父亲陆关领着宁贵妃悄悄去见了陆启明,陆关这段时间表面上是游山玩水,暗地里却是联合了不少达官权贵,军机大臣,甚至那些被贬的宁贵妃家族旧部,他们捆绑在一起,陆启明明白,这些事能这么顺利,这和霍祈也肯定有脱不开的干系。
风雨欲来。
霍祈被锁在宫里,也没有无所事事,萧靖这次对他下了狠心,送他去吏部受刑,霍祈在里头受了七天酷刑才回来;他刚一回来,就在窗台看见撒的一排小米被啄完了,一只雪白的信鸽滴溜溜黑眼珠,给他送了信回来。
——楼丰将死。留香,勿念。
霍祈扯扯身上沾血的绷带,将这张信纸扔进嘴里,囫囵吞了下去。
霍祈为了这伤,休养了两个礼拜。这两个礼拜中,西蛮暴动,王上已死,是大祁嫁过去的女人留香亲手杀了他。他们要找大祁报仇,在大祁境内的西蛮人是更加暴虐,楼年年得知自己大哥已死,已经快疯了,阿满在一旁安抚她,楼年年“啪”一巴掌抽到她脸上,“都是你这个灾星!灾星!我的阿鲁达,我的阿鲁达也是你害死的!都是你!你和那个孟延一样,你滚!你滚!”
阿满面对又开始发疯的楼年年,她冷漠着脸,这回没在容忍她,阿满一个手刀把她打晕;楼年年晕倒,阿满抱住她,把她抱会回了床上。
“阿鲁达早就死了,孟延亲手杀了他,根本不是我杀的,他想娶我,可我一点也不喜欢他啊年年,”阿满轻柔的抚摸楼年年的脸,“你这么想他,不如陪他去吧。”
阿满的手捏住了楼年年的脖子,像是捏碎一块豆腐似的;楼年年没有呼吸了,阿满泪流满面,捂住额头上的红疤,阴森森的笑了,她边笑边哭,拔下头顶的簪子,牙齿咬住簪子上面的金珠,疼也不松口。
阿鲁达是楼年年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西蛮攻打大祁,就是阿鲁达领兵,可惜他死在了孟延手下,也是孟延杀死的第一个人,楼年年爱他,阿鲁达却更欣赏冷静独立的阿满,可她阿满,全身心奉献给楼年年。
楼年年为了给阿鲁达报仇嫁给了萧靖,她折磨孟延,折磨大祁子民,折磨她,也在折磨她自己;阿满嚼着嘴里的金珠子,这簪子是幼年的楼年年赏赐给她的,她珍惜得不得了,现在她还给楼年年,什么都还给她。
“不怕了……年年,我们回西蛮,回西蛮,”阿满靠在楼年年的胸前,脸上是满满的向往,“我们回西蛮,我们俩一起回去……就我们两个……”
与其难过的活着,不如早点归去。
在阿鲁达死后,纯真可爱的西蛮公主就已经死了,留下一个疯疯癫癫的楼年年;阿满也早就死了,跟着她的楼年年一起疯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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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年年死了,楼丰也死了,都和大祁有关系。萧靖一夜之间仿佛是老了,以王妃的礼仪给楼年年下葬。他虽不喜欢楼年年,可楼年年毕竟帮助过他,该有的还是要有的,就在他举行葬礼的这一天,西蛮的蛮夷大举攻进大祁,是西蛮的大将军领头。西蛮军队一路烧杀抢掠,萧靖派出军队对战,却在半路被大祁境内另外一只军队拦住,神秘的消失了。
楼年年的葬礼还在继续,路过一处没人的荒郊,楼年年的棺材动了动,霍祈从里面翻了出来,喘了一口长气,“奶奶的,憋死老子了!”
在旁的护送队,“……”
楼年年根本不在棺材里,楼年年的尸首,早就被阿满给烧了,连同她自己一起烧了,就剩下一堆骨灰;萧靖隐瞒下了这件事,弄个了死囚的尸体在里面,霍祈打晕了三月,把她的包进被单里,伪装成正在养伤下不了床的自己,混进楼年年的送葬队伍,躲在她棺材里,逃了出来。
霍祈刚从棺材里爬出来,远远看见自己父亲生前的好友,镇国大将军站在他面前,含笑看着他,“小延啊……”
小延啊……
他们这支队伍,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西蛮国的蛮子被打得节节败退,萧靖派出的那只军队,不过也是孟祁曾经的部下,萧靖间接害死的孟祁,早就让他们怀恨在心;现在镇国大将军出面反抗,他们义无反顾的跟着他,一道对付西蛮国蛮子!
大祁对西蛮是多年的恨了,现在被激发出来,西蛮被他们打得节节败退,那个西蛮的将军,手里拿着一个布包,临死前扔到镇国大将军面前,哈哈大笑,“你们大祁的女人,我呸!”
这个布包最后被转交到霍祈手里,陆启明站在他身旁,霍祈手指颤抖几下,最终还是没有打开。
“给她下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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妆妃把宫内的宫人都赶了出去,自己单独一个人坐在宫里;萧靖被她召来,看着她梳妆打扮好自己,温柔的问他,“好看不好看?”
“好看。”萧靖恭敬道。
“当初本宫也是这样给宁贵妃梳妆的,她可真美,艳冠六宫,”妆妃回忆起从前,笑了,“美呀,人也温柔,本宫是真心羡慕她。”
“娘也很美。”
“不不不,本宫怎会美过她,”妆妃摆弄着手里的梳子,笑容温婉,“这梳子,宁贵妃也用过,本宫一直留在身边,也当是个念想了。”
萧靖心头蓦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只见妆妃唇角流下一滴滴黑紫的血,她捂住胸口,喘息,“靖儿啊,就用娘的死换你一条命吧,娘……娘告诉你,那个陆家的小子……陆启明,是,是宁贵妃的孩子,是陆太后要娘抱走他……靖儿,我们娘儿俩机关算尽,最后还不是什么都没了……阿延是个好孩子啊,你的恩师,也是个好人啊……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报应,都是报应……!”
妆妃睁大眼,眼里最后一道光逝去,她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声息。她服用了□□,再也没有回天的余力了。
萧靖跪在地上,笑了。疯疯癫癫,又哭又笑。
“孟延,孟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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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军大营的霍祈喝下一杯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哇,是谁在咒我?”
坐在对面和他一道饮酒的陆启明拍拍他的背,煞有其事,“没人咒你,谁敢?”
“你现在还学会调侃我了?”
霍祈冲过去,一把把陆启明掐倒在地,两个人翻翻滚滚,迷迷糊糊的滚到了床上,霍祈低声,“现在萧靖是四面楚歌,他已经不足为惧了,但你要知道,还有一个大商国,他们肯定已经知道这里发生了内乱,绝对会出手来抢一杯羹,我们要做的,就是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不能打,他们现在一路打下来,也是实力大伤;要先拉拢大商,但如果要拉拢,最好的方法就是——联姻。
听说大商的皇帝有个女儿,正是豆蔻年华,最合适不过了。
霍祈和陆启明鼻尖对鼻尖,小小声,“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