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香对霍祈一直心存感激,女人家的细心思,让她很早就看出霍祈对萧靖有不一般的感情。霍祈从不需要别人照顾,她无处回报,在萧靖做了摄政王后,需要大量的宫人,她为了霍祈,自愿入宫做了奴婢,没想到,还真有一天派上了用场。
霍祈还是相信,好人有好报这五个字。萧靖要留香监视自己,留香反过来监视萧靖,生活,还真是无比戏剧化。
“楼年年恐怕很快就能知道他在这里,”霍祈心想,“她表面上不会和萧靖闹,暗地里绝对会不满,这样各怀心思,照她那不依不饶的性子,多会想办法让萧靖吃点苦头。近来北边干旱,南边又大雨频发,要是再让边境的蛮子们闹上一闹,也够让萧靖头疼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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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靖近来,也的确为北边旱灾南边水灾头疼得要命。脑子里每天都像炸开了锅似的,楼年年从来也不是个温柔的性子,他也没什么好同她说的。娶她,就是为了稳固朝纲,给自己一个结实的后台;为了哄她开心,让她全心全意信任自己,让西蛮和他大祁和平相处,他甚至连自己的恩师孟祁都付出去了,害得孟延都……
当今的皇帝是个傻子,奏折都是他来批阅的。朝中有个大臣名为吕冠,乃是京兆尹,是前任骠骑大将军孟祁的挚交好友。这个人是个典型的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刚正不阿是好事,但他总是明里暗里弹劾自己这个摄政王,那就让萧靖不太开心了。
这位吕兆尹的奏折中,永远都是“你名不正言不顺怎么可以执政”、“皇帝就算是傻子也容不得你来插手”、“你治罪于一个好人,还是自己恩师孟祁”之类的话,反正就这几个意思,萧靖不用翻就知道。搞得现在萧靖看到吕冠这两个字,都要火冒三丈。
偏偏萧靖还不能拿他怎么样,他已经落下一个负了恩师的骂名;要是再把吕冠怎么样了,他的骂名再加一等,什么“怕落人口舌弄死了孟祁的好友”,这样一来,会让很多陪他打天下的大臣都寒心。更何况,他近来还渐渐褫夺了镇国大将军的兵力,这个想当皇帝的心,连皇宫都快容纳不下了。
萧靖满是惆怅,他决定去找霍祈,哪怕对方对自己不理不睬,也好过自己一个人憋一肚子火。
萧靖这些举动全都一点不差的落在了阿满的眼里,也自然落在了楼年年狭隘的心胸里。楼年年抢先萧靖一步,找到霍祈所住的那个偏殿,想要把这个勾引了自己男人的狐狸精给抓出来,却不想,这个狐狸精既不在自己殿里,也不在萧靖那里,而是去了陆太后那里。
楼年年扑了个空,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她指使着几个谄媚的太监,把霍祈宫里能砸的砸了个遍,仿佛这样就能得到安慰似的,气鼓鼓的走了。
留香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由暗暗惊叹霍祈算得确实准,他前脚刚走,这个刁蛮泼妇楼年年就来了;而且很快,萧靖也会到,看到这一切,他总不能觉得是人都不在这里的霍祈一时兴起砸着玩儿的。
陆太后宫里并不多奢华,反正完全不是一个大国太后该拥有的规格。陆太后本不想见霍祈,可霍祈弄来了不少民间的新奇玩意儿,什么面人儿、空竹来逗那个傻子皇帝萧芷开心,萧芷哪儿知道他们有什么恩恩怨怨。他虽是个傀儡皇帝,但好歹还是个皇帝,放霍祈悄悄进来的能力还是有的。
陆太后拨了拨耳旁的金莲耳饰,漫不经心地朝身旁弯着腰的宫女道,“翠云哪,你看哀家,这对掐丝金莲耳环,好不好看?”
翠云恭敬道,“太后戴什么都好看,雍容华贵,就是同那般子凡夫俗子不一般。旁人是戴了这耳环好看,太后您是,这耳环戴在您身上,才熠熠生辉不是。”
这夸赞的话,陆太后却忽然横眉冷对,她重重地哼一声,“你不过就是个低贱的奴婢,谁允你敢对哀家品头论足?巧舌如簧,口蜜腹剑!来人啊!给哀家,把这个对哀家不敬的丫头给拖下去,掌嘴一百!”
翠云哀求没有用,她大哭,被太监给拖出去了。她不知道,若是平时,她说这些话,非但不会被打,反而会被嘉赏到怀疑人生;可惜今天,她没碰上好时机,被陆太后拿来给跪在地上的霍祈做了杀鸡儆猴的鸡,真是运气太差了。
霍祈也看得透透的,他笑,“太后心情不好?”
陆太后冷淡的瞥他,从上至下,“你竟然还没有死。”
面对这陆太后开口就咒人死,霍祈也不恼,他点点头,“命贱者反而命大,草民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结果阎王爷不收,还非要把草民给赶出来。阎王爷说,时候未到,等时候到了,再来收草民的命,也不算太迟。”
陆太后冷嗤,“你还真是敢说,也怪不得宁贵妃和那个蛮子国来的女人都那般恨你。哀家知道你鬼心思多,但在哀家这儿,若是你不想被哀家找茬挨板子,就收起你的花言巧语。哀家不信你,哀家要的,可是你的肺腑之言。”
陆太后深知此人可不会平白无故来找她,孟延这人,外表无害,可肚子里是满满的一包坏水;她之前也没少折腾他,可此人有价值,她懂迟早会失败,对孟延还是不敢太过火。挨个板子掌个嘴,解解气,顺顺心,也就罢了。
霍祈也不拖沓,他也是打算朝陆太后讲实话来得。他拿出一张白纸,一副袖珍的画,朝左右看了看,唇角含笑。陆太后颔首,明白了,“哀家允你亲自呈上来。”
霍祈真觉得,和聪明人说话最舒坦了。他将东西呈上去,陆太后先是看到画上的内容,娥眉一蹙。样子像是看到了鬼,她惊道,“你将宁贵妃的画像呈给哀家,是何意思?”
霍祈秀美的脸上笑意被时明时暗的烛光照得神秘莫测,他悠然道,“这是草民去陆府时,看到的。”
这宁贵妃的画像就是霍祈在陆府住得那段时日里所发现的——这副小像,是陆启明房间里挂着的。霍祈当时问过陆启明,为何会在自己房间里挂着曾经罪妃的画。陆启明回答他,“这是父亲硬要挂的,我也不想,总觉得要出事。”
好在是霍祈看到了,不然还真要出事。霍祈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向陆太后来确认。
陆太后听霍祈这样一说,就知道他心里肯定别有想法。可有些事情,关联了身家性命,甚至于九族,这都是大罪;她过去已经为了哥哥,为了私利,害惨了一个孩子。
这件事就算是发酵发臭了!也要让它闷在罐子里!绝不可泄露半分!
可霍祈已经在怀疑了,陆太后知道他聪明,言语上仍是平静,“那又如何。”
霍祈倏地压低声音,“请太后遣散旁人,草民有要事要说。”
陆太后也正有此意,见奴才们都走光了。偌大的太慈宫里就剩下他们俩,霍祈勾起淡红的唇,看上去万分狡黠。
“太后,您就不想,让自家人重掌大权——”霍祈一字一顿,“或者,扶一个健全的皇子,坐上这个王位?”
大风呼啸,殿外的风声好似无数人的哀鸣;太慈殿里的烛火扑地软下去,又春风吹又生的立起来,霍祈和陆太后对望,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个相同的影子。
那是个充满了权利象征的影子。
第17章 第十七章:长门怨
据留香说,霍祈这几日情绪总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从前霍祈就不喜欢一直只呆在一处地方,总是要出门踏青,固然皇宫很大,可还是被重重宫墙围起来,框定了一大块地方而已,总会走完的。萧靖怕霍祈出事,他已经为了上次去霍祈宫里,看到一地狼藉而又惊又怒——楼年年这个女人,还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
霍祈无聊,又要想办法躲开萧靖,他索性去御花园“偶遇”了萧靖的母亲,曾经的妆嫔,现在母凭子贵,已经成了妆妃了;妆妃领着几个漂亮的小宫娥,在御花园里赏花,一转眼就撞上了站在牡丹花丛旁的霍祈。牡丹红的红、艳得艳,开得那样鲜妍,却比不上穿一身淡青色的霍祈,素雅也素得风华无度。
相比之下,牡丹俗了,花中人更夺目了。
霍祈曾从宁贵妃手中救下妆妃,妆妃也不是不感念的人。她心里清楚霍祈那些事儿,想要帮他,可苦于不想得罪外族媳妇楼年年,自己儿子萧靖的位置尚不牢固,还满是非议,她也只能忍气吞声。
妆妃想不到霍祈现在又完好无缺的出现在她面前,她觉得很惊喜,那种想要报答救命恩人的感觉来了,妆妃快步走到霍祈面前,“小延近来可好,可让本宫担心坏了,本宫……唉,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妆妃将霍祈来回打转似的细细打量,眼光时不时的漂移,她是想看清霍祈身上有没有伤;又害怕真的看到什么又不能为他报仇雪恨。两相情绪交抵之下,她选择性的认为霍祈还是好好的,让自己良心好过一点,“就是更瘦了些,平日里是不是没有好好用膳,小延,这可不行啊。”
霍祈俯下身,恭敬的回道,“妆妃娘娘,孟延在此多谢您的挂念了。”
妆妃颇为怜爱的扶起霍祈,“在本宫面前,你就不必如此拘礼了,来,孩子,陪本宫一起赏花吧。”
霍祈说话向来得宜,妆妃有他陪伴,甚是满意。妆妃想起自己宫里栽在花瓶里那几株红茶花,有感而发,“茶花不名贵,也不如牡丹艳丽。可比牡丹好养活些,也耐看。本宫入宫以来,经历风风雨雨,也就这茶花肯一直陪着本宫,再苦再难也就这样过来了。”
这话里头肯定有暗喻自己的意思,妆妃曾是陆太后的爪牙,在宁贵妃底下小心翼翼的活着。受尽了冷眼,现在终于出了头。不过有句话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靠手段强行逼过来的东西,终究还是不会长久的。
霍祈附和,“妆妃娘娘不容易。”
妆妃轻轻拍拍霍祈的手,抚慰他,也抚慰抚慰自己,“谁活着都不容易,要被人误会,被人恨。可就算这样,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霍祈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向妆妃确定;妆妃转过身,朝自己宫里走去,“小延啊,你过来,去本宫的芳华殿里坐坐,陪本宫啊,聊聊天,解解闷儿吧。”
这正合了霍祈的意,霍祈上前搀扶住妆妃。见妆妃眼眶微红,眼角的纹路都红丝丝的,眼里水光快要落下,必是想到了伤心事,她轻而不飘的道,“有些事儿是瞒不住的,该还的,还是要还的。”
冤有头,债有主。自古天经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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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适城外有一处高山峻岭,名为长歌峰,形势险峻,除了樵夫或是打猎的猎人,向来极少有人烟。而就在下午,西落之时,从下坡缓缓驶上来一辆马车,马车就是普通人家用的马车,里头传来女人的声音,平稳又沉着,“再往里头进一些,看到一院人家,就差不多到了。”
车夫闻言,更是快马加鞭。的确如马车里的女人所说,眼前有一处人家,看得出特意辟开树木,腾了这样一块地,外头围着一圈篱笆,里头还有田地。一个穿灰衣的男人刚刚收起锄头,正要进去,看到有人来了,手里的锄头咣一下,砸在了地上。
马车停下来,坐在里头的女人走出来。她穿一身素色的斗篷,在灰衣男人定定的目光中取下了戴在头顶的帽子。看上去不过三十五岁上下的年纪,保养得宜,眼中有光,浑身一股精明且利落的劲儿——是陆太后。
陆太后快步走到灰衣男人面前,冷淡道,“萧莫,别来无恙。”
萧莫长吁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没躲过啊。”
听到外头动静,萧莫身后的木屋里走出一个穿白色襦裙的女人。相貌明艳,不着丝毫脂粉也十分漂亮,比陆太后看起来更加年轻,陆太后看到她,唇角像是翘起,又像是没有翘起,“宁贵妃,你也别来无恙。”
宁贵妃见是陆太后,一时间攥紧了手中的丝缎帕子,又很快的松开了,淡然的回道,“陆皇后……不,现在您可是太后了。”
陆太后拿出一张纸——是霍祈给她的那张白纸,本是一张干干净净的纸,在被蜡烛烤过之后才显出了一排字,正是宁贵妃的住所。
当初萧靖将宁贵妃交给霍祈处置,霍祈根本没有杀了宁贵妃和萧莫,不是因为心善,而是知道她尚有利用价值;霍祈做什么事情,都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萧靖这样对他,他不会再心软下去。
宁贵妃的母家就算权利被削弱,但毕竟是世家,宁贵妃的爷爷曾是皇帝太傅,父亲是正一品太尉,掌握过一部分兵权,就算已被处死;但声望仍在,还剩了不少附属势力,萧靖尚且来不及完全拔除,朝中还是有不少人不满萧靖,心里还想着前太子萧莫的。
朝中大部分的臣子都觉得这个摄政王太过权倾朝野,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最主要对自己的仕途不利——萧靖最近正在不声不响的削弱不少前朝大臣手中的权利,掌握在自己手上。
大臣们心想,就算萧莫造反,他也曾是皇帝钦点的太子,他们抗议是想抗议的,可惜还差个契机罢了。
但萧莫是不可能在有所作为了,不过再来一个皇裔,若还能是宁贵妃所生,就已有一方势力支持;再加上众人选出来的皇帝,相对也好掌控些,对他们也有好处,何乐而不为?
这么多年,陆太后心里也不好受,谁也不是天生的坏人,一入宫门深似海,她家族没落,哥哥心里又始终念着别人;她怎么不恨,恨天下竟然没人真的把她放心上,自己丈夫也嫌她长得太端庄,没有宁贵妃来得明艳。
陆太后恨宁贵妃,更恨自己那个哥哥陆关——很多年前,在一次踏青时,他瞥见了同在踏青的宁贵妃,从此一见倾心,若不是皇帝先娶,陆关肯定会向宁贵妃家先提亲。
陆关没娶到宁贵妃,思念成疾;身为妹妹的陆太后看不过去,又想报复宁贵妃,指使了自己的陪嫁丫鬟到了宁贵妃身边伺候,抢了她的孩子,给陆关做儿子。
陆太后把这一切都和宁贵妃一口气说完了,宁贵妃听到自己第一个孩子不仅没死,现在还是个太仆令,生活得好好的,竟然承受不住,扑倒在地,痛哭流涕。
“那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没死,没死就好,只要没死……”宁贵妃激动得语无伦次,而拿着锄头的萧莫一脸呆滞,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娘,你这是怎么了?”
陆太后冷冷的睨了他一眼,“你已经没用了,偷活了这么久,也该知足了。”
陆太后话毕,她身后的车夫就亮出一把长刀,猛地往萧莫肚子上一插,狠且准,保证他不会痛苦太久;宁贵妃尚未从第一个孩子还活着这个好消息中喘过来,又亲眼见到萧莫这个虽然不成大器、但待自己不错,又是亲手养大的孩子死在自己面前,一时悲喜交加,承受不住的昏了过去。
“昏过去正好,送你去见哀家的哥哥,了他心愿,本宫这个做妹妹的,就再也不欠他的了。”
陆太后做好计较,她和宁贵妃共同的丈夫已死,她手下那个傻子养子又没希望,她早就没有了什么牵挂;若不是萧靖和他那蛮子王妃太咄咄逼人——陆太后笑起来,她想起来自己抱过宁贵妃那个孩子的一瞬,恶从胆边生,她本想掐死他。那孩子却吸吮住她的手指,暖暖的,肉嘟嘟,眉心一点朱砂痣,像极了她的皇帝丈夫,她一下就心软了。
启明啊启明,你当真是哀家心头一颗启明星。
陆太后笑容里多了些悲哀,车夫扶着宁贵妃进马车,待陆太后也进去后。车夫驾起马车,飞也似的奔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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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祈是将近快傍晚了才回到了自己住的偏殿,老远就看见萧靖坐在他的榻上,脸上没表情。见到他来了,脸上才稍稍有了变化,有了点笑意,古怪的笑意。
“阿延,你终于回来了。”萧靖起身迎他,霍祈脱下外袍给身旁站着的三月,示意她先走。
“我记得,以前从来都是我等你,你等我,这还是第一次。”霍祈悠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