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溪竹一皱眉,脱口问道:“哪儿?”
“扬州。”李承祚冷笑一声,“大虞的金库,春风十里的富庶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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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走的时间并不短,蒋溪竹虽然不知道李承祚究竟从何处上得此船,但是想来离邺城不远,邺城至江南那是横跨半个大虞的路程,陆路之上三月方至,水路虽然能够缩短大多时间,但是毕竟路程遥远,到岸也要一个月时间。
蒋溪竹在床上又躺了四五日的时间,才觉得自己勉强能够立起个儿来,李承祚每日一早出去,按时回来,不过短短几天晒黑了一圈儿,不过伤口倒是以可见的速度恢复起来,蒋溪竹能够起身的时候,他那跛脚已经养的七七八八,能蹦能跳了。
蒋溪竹在船舱内窝了几日,发现这间船舱平日往来只有他和李承祚,其他的水匪不知是被李承祚打服了不敢造次了,还是有人特意交代过,轻易从不靠近这里,蒋溪竹听从李承祚的安排,好好在舱内养伤,养得实在没意思了,才探出舱门晒晒太阳。
舱外便是茫茫江面,蒋溪竹学富五车,但是行走江湖的知识实在是半吊子,看着这一望无际滚滚天来的江水,实在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凭感觉行事。
如此过了二十多天,蒋溪竹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利索,被爆炸震得四分五裂的听觉也终于缓慢恢复了,李承祚恢复得比蒋溪竹还要快很多,眼见蒋溪竹也无大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日天色已黑,船在江上飘着,李承祚回来,与蒋溪竹一同坐在了舱内。
“我听他们说,再过个三两日船就要靠岸了。”李承祚给蒋溪竹端了一杯热茶,江上风大,蒋溪竹这刚从风寒里养回来的多难身子骨儿受不住这漂泊的湿寒。
蒋溪竹接过水应了声谢:“下船后,你有什么打算?”
李承祚就着舱内并不明显的一豆灯火,摸索着收拾两人随身的东西,听见蒋溪竹有此一问,停顿了一下。
“想顺着漕帮的线索把乌金矿这件事情摸清了。漕帮属于江湖,‘唱诗班’也属于江湖,不知扬州有没有‘凤凰印’上的人可用,顺着这条线,也许能把‘唱诗班’收拾一番,也算断他的后路。”李承祚顺手摸出了凤凰印,想将那小小的印信递给蒋溪竹,然而摸着感觉前面还有东西,下意识顺着那方向朝前一摸,却发现这晦暗不明的室内陡然蹿起一簇火光。
“……”蒋溪竹赶紧上前把李承祚拉开,“别动,你是想烧了船吗?”
李承祚一见这反应就立刻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觉得自己出离愤怒了:“啧……这鬼东西怎么这么记仇?明天就拿他炒西红柿!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个东西?这么大一个蛋你天天都踹在哪儿的?”
蒋溪竹被他问的面红耳赤,十分无奈:“他是上古神禽,即使是只蛋也有自己的意识,我把它带回丞相府之后,每天放在书房,然而他不喜欢那里,每次我醒后就会发现它自己会跑进我的被子里……开始我还以为是谁没大没小的恶作剧,后来我发现……就是他自己,我也干脆在衣侧做个香袋,天天揣着他,齐王府爆炸后,没想到他也没掉。万幸。”
李承祚:“……”
这怎么话说的,皇帝陛下十分悲愤地想,自己和丞相同床共枕的日子也是最近才捞着的好待遇,没想到自己竟然不是第一个儿,那头一份儿的殊荣竟然被一只蛋捷足先登了!
皇帝陛下全然不顾那是全天下可能只有一只的凤凰蛋,开始十分认真地思考起大饼卷凤凰蛋的可能性。
陷入和蛋争宠的恐惧的皇帝陛下十分忧愁,眼见蒋溪竹珍而重之地将那凤凰蛋放入香袋儿,目前已经无法下手的皇帝陛下只好等着以后再毁尸灭迹。
两个人简单修整,草草睡下。
江风中有一股独特的咸腥,李承祚在这样的风雨里度过了他最提心吊胆的一个月,三日后的晚上,他与蒋溪竹都没有入睡,两人依旧就着那一豆大的灯火谈些不怕隔墙有耳的琐事。
船却突然摇晃起来,李承祚眼疾手快的扶住了那将倒的油灯,便听原本安静异常的舱外稀里哗啦地响起人的脚步声。
李承祚下意识地抓住一柄前些天从船舱中找出来的长剑,静心听着外面的动静,发现外面竟赫然响起列队行军的声音,那散乱的脚步声七七八八,越来越近,而远处的火光渐渐明亮,竟然隐约有盖过眼前这一豆灯火的趋势。
江面上是没有这样的火光的。
李承祚与蒋溪竹对视一眼,帝相两人同时意识到,这私运货物的黑船不敢在白天明火执仗的靠岸,只敢在这黑灯瞎火中做一个夜行客。
一个月的行程,繁华万里春风相随的烟花扬州,就此到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答读者问
齐王说的事情是真的,这是个伏笔,是皇帝态度的一个彻底变化,如果之前他是在责任和心愿之间摇摆不定的话,这件事彻底给他做了决定。对丞相也是差不多的作用。
毕竟本文是个正经的HE。
以及谢谢关心,吾皇和丞相都没事儿,还在愉快的结伴打怪中。
至于吃醋的问题,我觉得吾皇已经堕落了……他已经开启了和鸟蛋较劲的悲惨生涯……似乎还不如情敌是个人……默哀三秒。
吾皇:你就不能给朕安排个正经情敌么?朕好歹还是皇帝呢!你这样太让朕尊严扫地了!
作者:好好好,下一章就给你安排个战斗力爆表的哥斯拉情敌。
吾皇:??????
第85章
蒋溪竹此刻也意识到之前那一阵晃动是靠岸之前的的最后摇晃——船行江上之时, 船虽然也并不平稳, 但是会随波逐流,只有在靠岸的时候, 才会被浪推来又被岸边砸回的浪推回去。
黎明之前的黑暗最晦涩, 靠岸之前的行船最不平稳,这原本都是有说法的。
他们这一路走的还算通顺,一个月接触不到什么危险的人,蒋溪竹被养松了的精神陡然被这岸边的列队之声和片片火光吊了起来。
盛夏的扬州码头一片湿濡的热气夹杂着江中特有的江风腥气, 隐隐像是风雨欲来。
船晃得东倒西歪,但是船工显然很有经验, 即使晃成这站不住人的模样, 也未见船翻。李承祚一手扶着摇摇晃晃的蒋溪竹, 一手执着兵器, 将早就吹熄的火烛扔到了不碍事的地方去, 脑子里飞快地猜测着岸上的情景。
他亲自出去看看固然是确定情况的最好方式, 然而他转念一想, 又觉得暂且不显山不露水地窝在船舱里才是最好的办法——漕帮的罗万川纵然胆大包天到朝廷也不放在眼里, 让他明火执仗的偷运乌金,早就被地方驻军查到一窝儿端了, 然而如今这买卖既然成行了,其间就少不得地方官与地方军的便宜行事。
李承祚飞快地将扬州大小官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泾渭分明地挑出了“可用之人”与“酒囊饭袋”。他这些年当昏君当得不亦乐乎,满京官员恐怕得等他难得有兴致上朝的时候才抓紧机会瞧瞧这江山有没有易主,但是这并不代表朝野上下的官员并不认识他——毕竟他在当昏君之前, 还当过几年扶不上墙的太子,纸醉金迷推杯换盏之剑,保不齐谁多心记住了他的模样,在确定是敌是友之前,他隐藏在后面才是最保险的。
外面显而易见的乱了起来,不再像之前一个月时那般安静得船上好像只有两人。
蒋溪竹被晃得七荤八素,勉强忍住了肚子里翻江倒海的吐意,面色十分难看的在一片黑暗里听着,一个南方口音的船工嗓门儿最大,指挥之声彻底盖过了其他乌七八糟的吆喝:“往右靠!往右靠!注意!注意!”
然而这听从指挥的人仿佛左右不分,东南西北全凭心情,就这么全无章法的左摇右摆了许久,外面终于传来了那南方口音船工忍无可忍的骂娘之声。不过这一骂还真管用,蒋溪竹明显觉得船身与什么东西十分结实地撞了一下儿,随后,船抖动的幅度总算稳了下来。
皇帝陛下也被这破船摇的七荤八素,站起来踉跄了一步儿,这才稳住身形,转身扶着蒋溪竹站起来,眼见丞相脸色不好,皇帝陛下着实一阵心疼。
“还能撑么?”李承祚压低了声音,“船上就是这样,当初跟师父坐船东游,比这遭的嘴还大点儿,你放心,等上了岸……呕……”
他话没说完,自己倒是先干呕了一声。
蒋溪竹:“……”
丞相大人实在不懂李承祚堂堂一个皇帝是怎么能如此打脸的,只好短暂地将这原因归结于跟着国师大人浪迹江湖久了,近墨者黑,不知远在邺城的国师大人有没有打喷嚏。
丞相大人看着难受还硬充大尾巴狼的皇帝又可气又心疼,此刻只好接过手来给他顺气儿,压着声音道:“还行么,不行就先上岸。”
李承祚在蒋溪竹面前丢人的事儿早不止这一件,呕过那一声,回头看见蒋溪竹的表情,还露出了一个十分没心没肺的笑意。
外面的兵荒马乱转眼就到了近前一样,一个远一点的声音吼道:“哪里的船?为何这时候靠岸?文书呢?”
这边开口的声音显然是那南方口音的船工:“是两江总督章大人的船!”
李承祚眉头一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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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江总督章义山他记得,曾是蒋溪竹他爹蒋阁老的门生,然而蒋溪竹是蒋阁老的老来子,这位章大人入朝为官的时候,蒋溪竹还没出生,因而这位章总督足比蒋溪竹大了二十来岁。
当年先帝还在时,两江出了一桩惊天的贪腐大案,先帝下旨严办,两江官场上至总督下至县令纷纷落马,砍的脑袋挂起来可以凑一场街市鬼灯。
然而朝廷还要继续干活儿,两江不能一日无官。
但是两江之地富庶,留下的肥缺各大世家看的眼红,除去几个早就被先帝内定好的官位,剩下的几个,人脑子都要打出狗脑子。
先帝出于平衡之道的考量,给各大世家沾了点儿不大不小的甜头,只到两江总督这位置的时候,犯了难。
两江沿线金银堆的锦绣河山,再有毅力的人也难保不醉到在那温柔乡里,然而两江之务重中之重,随便派个人去,保不齐就步了刚掉脑袋那位的后尘。
也是看出先帝犹豫,各大世家鸡一嘴鸭一嘴地争了许久,差点儿就让昔年的林立甫争到了手,然而就是这时候,还没告老的蒋阁老横空出世,向皇帝举荐了自己的学生,章义山。
章义山为官清廉,为人正气,自从入朝以来一路政绩斐然,最重要的是,当时先帝已经动了制衡林氏的心,当即将章义山点为两江总督。
可是岁月轮换春秋更替,当年那个一身正气的封疆大吏,难道不仅没抵过这销金窟的消磨,还十分得寸进尺地参与到那些事情里面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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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祚侧耳想听更多,然而那岸上的人似乎终于意识到事关重大,吵吵嚷嚷的大嗓门儿瞬间收了,其余的人声都远了。
李承祚和蒋溪竹再也听不出个所以然,两相对视一眼,李承祚在前,蒋溪竹在后,试探着出了舱门混入船工纤夫之列,不声不响的站在后面。
码头上人影葱葱火影幢幢,春风十里的淮左名都,在这漆黑如幕的夜色里瞧不见二十四桥明月夜,更看不出玉人何处教吹箫,只能看到远远一片暗山漆水。
码头上原本闹哄哄的,现下除了江河之水拍岸的声音,船工从船上陆续上岸的行路声音,火把燃烧木柴燃料的“噼啪”声音,竟然少有人声。
李承祚不动声色的看着周围状况,寸步不离地拉着蒋溪竹不让他走远。
船靠码头后一般会第一时间卸货,然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里的“货”不是一般东西,来路与去向都不是什么干净地方,一个个对此都掩耳盗铃似得讳莫如深。
船工因此无工可做,被严加看守着列队带下船来。
蒋溪竹与李承祚刻意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跟在队伍的最末尾,李承祚仍然记挂着方才听到的那一耳朵“两江总督”,一双桃花眼没事儿就往兵丁那瞟,蒋溪竹不动声色地瞧着他,心知是自己在此碍了他的手脚,不然以皇帝陛下的一贯作风,他早就捡着个好欺负的软柿子兵打昏,以身代之,随着他们去瞧个究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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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皇帝陛下刚刚酝酿出杀人越货的情绪,就见远远两簇火光并排而来,南方口音的大嗓门儿和那原本就在岸上的总兵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气氛并不算剑拔弩张的回来了。
总兵一挥手,那原本监视甚严的兵丁纷纷退了三四米,李承祚想要搞得小动作瞬间落了空。
不仅如此,那嚷嚷着拜别总兵的南方大嗓门儿一一让过了几个船上算是有身份的门徒,探头探脑儿地朝队伍后面瞧,一眼盯住了李承祚和蒋溪竹,眼里露出点儿欣喜的意思。
“宋兄弟!”大嗓门儿十分豪爽地拍了拍李承祚的肩,“这些日子表现不错,总舵主近日正在扬州,大哥带你去见见罗帮主,算是带你长长见识!”
没有见过世面的皇帝陛下:“……”
大嗓门儿对李承祚的无语十分迟钝,自己说自己的,管杀不管埋,才不管这天大的“殊荣”李承祚是否愿意接受,就自顾自为他做了决定,一转眼,仿佛刚看见他身边儿的蒋溪竹,愣了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你是……宋左大兄弟的那个弟弟?”
蒋溪竹:“……”
丞相心里十分无语,心说李承祚这究竟起了个什么破名字,然而眼见大嗓门儿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只好咬牙承认道:“对,在下宋右。”
李承祚:“……”
风水轮流转,这次无语的终于轮到了皇帝陛下。
大嗓门儿对李承祚的沉默无知无觉,十分真诚道:“到底是读过书的人家,真会起名字,一左一右,左膀右臂,好好好,跟大哥一起去见见罗帮主,罗帮主爱才,尤其欣赏你们兄弟这种能文能武识文断字儿的,好好干,前途大大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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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远在京城的宋贵妃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不仅醒过来,还十分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这又是谁没事儿背后嚼我舌头呢?”宋璎珞想,“准是皇上,他从拖我下水的那天就没安好心。”
这一喷嚏直接把宋贵妃打清醒了。
夏日的京城暑热异常,宋璎珞重伤刚愈,景清动身去契丹之前曾嘱咐她夏日不能贪凉。
宋璎珞十分惜命,因为这句嘱咐,直接吩咐后宫省了自己宫中夏日用冰的份例。
若问宋贵妃现在最想做什么,宋璎珞会毫不迟疑的回答——她现在恨不得找到一个月前的自己,当面抽自己两个嘴巴。
宋璎珞对自己一直误会颇深,也实在高估了自己那点儿出息,只把这一切的根源归结为“不贪凉”和“不怕热”本来就是两回事儿,如今京里的天气,宋璎珞觉得自己哪怕水在冰床上,也能变成一条货真价实的烤咸鱼。
李承祚扔下一道圣旨带着蒋溪竹出京的这一个月,乃是宋璎珞最水深火热的一个月,前半个月要应付太后一日三餐般准点儿的质问和训斥,宋璎珞不敢忤逆太后,只好在太后看不见的时候天天去睿王面前哭天抹泪儿,总算求动了睿王来料理他这一哭二闹的尊贵亲妈,终于□□有术地去处理李承祚的烂摊子,这一处理可不得了——自诩战无不胜的皇帝陛下直接把自己送到了齐王眼皮底下。
宋璎珞看着回报,当时就骂出了声儿,这是怕自己阳寿太长,着急去见他们李家列祖列宗!
皇帝不靠谱是一回事儿,该救得救是另外一回事儿。
宋璎珞生怕自己骂娘骂的太久把太后招来,只好低调的一边儿大怒,一边儿焦头烂额地联络裴文远调兵,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李承祚那边儿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