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裕果沉默半晌,没有应声。
“我希望你是个积极生活的孩子。我死了,不代表你的爱情死了,你可以再去爱其他人,过上幸福的日子,我只是你人生中的一个阶段。我的死,意味着你开启了新的阶段。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和初恋结婚的,你也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爱了就爱了,不爱就不爱,没必要矫情。与你没有缘分的,就不要去爱,因为不值得。记住,你要顶天立地地活,不要被无缘的爱情所打败!”
林裕果双目圆睁,他没想到爱情也可以如此洒脱:“哥……我……”他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放下我吧,林裕果。如果我一直活在你身边,反而才是毁了你。你太依赖我了,从小到大都是,也许我的死,正是上天的安排,可以让你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你要做生活的勇者,不要畏惧一切苦难,包括我的死在内。”
林裕果哽咽着,喉头酸涩,看着严肃的哥哥,说:“我真的……可以放下你吗?”
“当然可以。时间会解决所有问题。虽然你会痛,会难过,会流泪,但是,你还会蜕变!我相信你,你是一个勇敢的孩子,你经历过太多生活的波折,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成熟;而我的死,会让你真正长大,让你迎来更光辉的人生。”宋亚泽坚定无比,像在陈述真理一般。
林裕果咽下酸楚,缓缓开口:“哥……我会听你的话,努力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
自从阑尾炎手术出院后,仇英就天天在家倒数着宋亚泽来家里的日子。一开始的两个月,宋亚泽还算遵守他的诺言,每个周日来一次;虽然态度依旧是不咸不淡的,可也算是和自己聊聊天,拉近距离了。
可后来忽然有一天,他推脱说公司事务忙,就不来了;结果仇英就在接下来一个多月里没再见过他。
坐不住的他去了果泽,没想到连林裕果也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来上班了。他有些奇怪,终于才在一个偶然的时机,听到果泽的员工私下闲聊,才得知宋亚泽病重的消息。
仇英恍恍惚惚地打听了宋亚泽家的地址,又恍恍惚惚地开着车,再恍恍惚惚地到了宋亚泽的家门口,又恍恍惚惚地按了门铃。
他和当时的林裕果一样,如同在云中生活,眼前都是大雾,什么活物都不见了,就连大脑也转不动了,只能看到眼前三米的距离,便再也没有力气去瞧瞧别处的风景了。
林裕果开了门,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仇英,难得地没有开口呛他,只是沉沉地说:“哥哥在屋里,进去看看吧。不要和他说太长时间的话。”
也许是经历过心痛,更能体会到他人的痛楚了。
仇英跌跌撞撞地进了门,走进卧室,看见宋亚泽躺在床上,已经沉睡了。他原本圆润的脸,已经成了尖尖的瓜子脸了;头发也是长了不少,配着惨白的脸色,很像一个脆弱的玻璃人,稍稍一碰,就会碎掉。
仇英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宋亚泽的脸,感到很熟悉,又感到很陌生。他感觉眼前一热,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脸,泪水就从指缝中流了出来。他怕自己的抽泣声惊扰到玻璃人的睡梦,赶紧跑了出来,关上卧室门,才在客厅的沙发闷闷地哭出来。
“真的治不好了嘛……”仇英哭了好大一会,才对着林裕果说道。
“嗯……他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林裕果脸上裂出一丝沉痛,语气忧伤地说。
仇英没再说话,此时的他,完全不像平时那般叽叽喳喳,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宋亚泽其实睡得很浅,他听到动静,从卧室里走出,看见了多天不见的仇英,他在像个孩子一样哭泣。
“哥!你怎么出来了?!”林裕果看见哥哥出来了,神色很是担忧,赶紧上去扶着宋亚泽坐在沙发上。
仇英抬起头,看见脆弱如纸人的宋亚泽,不禁感觉一股凉气从腹中涌了上来,冰得自己浑身僵硬。
“哭啥呢?我还没死呢!”宋亚泽轻笑着,可这笑容让两人同时心脏一紧。
“你……你答应我的事情……没一件做到的……你答应我给我补过生日,可是你食言了……你答应我每个礼拜来我家一趟,可你也食言了……以后,你再也来不了了……”
仇英颤抖地说着,声音也是不成调了,“你……为什么总是要骗我……你不是总是说自己说到做到吗……怎么说话那么不算数……”
“既然我是个骗子,那你就吸取教训,不要做我这样的骗子……”宋亚泽反而笑了起来,这给他原本病态的脸添上几丝生机:“以后你要好好工作,好好做人,可千万别啃老啊……”
仇英鸡啄米似的点头,恨不得把头点到面前的茶几上去:“当然……我答应你……我从来……都是答应你的……”
坐了没多久,宋亚泽就又回到卧室睡觉了。于湛给他的药让他日益消瘦的同时,还越来越嗜睡,每天都要睡十二个小时以上。
林裕果将哥哥送回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就出了门。他呆愣愣地站了半天,看着宋亚泽的卧室门,突然拿起桌上的手机,打出一个好久没有联系的电话,
“喂,苏姐吗?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林裕果和电话那端的人说了一会儿,就心思沉重地挂了电话。
仇英瞥了满脸凝重的林裕果一眼,问道:“和谁打电话呢?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我要结婚。”他悲痛地说出这个原本充满喜气的词语,声音很是颤抖。
“什么?!你他妈有病吧!你哥都要死了,你小子居然还想结婚?你他妈还有心吗?”仇英一听到这四个字,吃了一惊,弹跳起来抓起林裕果的衣领。
林裕果漠然地打开仇英的手,眼里流淌着隐隐的悲伤:“你懂什么……我这是在完成我哥的心愿,让他没有遗憾地离开……”
仇英愣了愣,才神色复杂地说:“你小子……够有种……”
第一次
林裕果决定结婚了,他打算让哥哥没有遗憾地离开人世。那天在烟花下,他答应了宋亚泽要顶天立地地生活,做一个勇者,可爱情,却偏偏让他成了一个懦夫,他觉得这个世界已经灰暗了。他已经褪去了那股青春纯净的气息,代之以沧桑老成,像是老了十岁,尽管他的眼睛依旧水灵,尽管他的皮肤依旧光洁,尽管他的腰背依旧挺直。
他不想放弃希望,他无法做到眼睁睁地看着宋亚泽日渐瘦弱,然后在病苦中死去,无论如何,他都想试一试,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的心每天都生活在酸涩和痛苦制成的海里,被里面的盐浸渍得糜烂不堪。
他趁着哥哥睡着时,偷偷整理着诊断报告,打算把所有的材料收集起来,去国外,为了给哥哥治病。
这天下午,正逢雨过天晴,甚至出现了隐隐约约的彩虹。太阳像是终于睡醒了,从厚重的灰色云雾里爬了出来,这是一副多么有生机的画面啊,这是重庆罕见的天气,连雾气都使画面唯美起来。
林裕果在抽屉里整理着医疗报告,仔细看着上面令人心痛的诊断说明。可当他泪眼模糊时,却在上面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端倪——患者姓名下面的拼音,不是“songyaze”,而是“lixia”!
这不是哥哥的名字!
误诊了!这是林裕果的第一个想法,滔天的希望滚滚而来,撞击得他浑身颤抖,他呼吸急促,连手都控制不住地抖动。他吸了一口凉气,又吸着一口热气,震惊和欣喜,让他近乎要癫狂。那一刻,他的眼前几乎是眼花缭乱的,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差点要哭出来了。
他悄悄打开门,发现宋亚泽还在沉睡。他不动声色地又关上了门,便拿起车钥匙,一路狂奔着,到了医院,找到了于湛,拿着报告质问着。他面色通红,整张脸写满了焦急、欣喜和紧张,他多么希望是医院的误诊!他宁愿不去打所谓的医患官司,也要得到哥哥健康的消息。
于湛依旧是沉默的,冰冷的,他的扑克脸从来都是面无表情的,却在林裕果拿着一沓报告质问自己时,有了一丝裂痕。他紧抿着嘴,紧锁着眉头,过了半晌,仍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林裕果看到于湛异常的沉默,向来聪颖的他思索一阵,然后如被电光狠狠砍了一下。震惊,是的,也许震惊已经难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他的心情是复杂的,惊讶、欣喜、疑惑和愤怒同时存在,而这四种情绪却又同时燃烧到顶峰!他战栗着,出了一身冷汗,眼前的世界也是天旋地转,他感觉头晕目眩。他不相信,他的哥哥会欺骗他,可事实却正是如此。
“既然被你发现了,我也不想隐瞒了。你哥他没有生病,他只是吃了一种药,可以出现癌症晚期的症状。那天的主治医师,其实是我同学。”于湛坦率地承认了,他不是个习惯性撒谎的人,一旦被识破,他就会坦白。
林裕果的嘴唇抖动着,下巴抖动着,手脚抖动着,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安宁的。他像是看到了极大的希望,这让他头晕目眩;可随之而来的,是愤怒,是滔天的怒意,他的理智,已经被这怒意掀翻。
他就像一个被拔了毛的狮子,震惊和欢喜过后,是被欺骗的怒意,他的血压猛地直往上蹿着,让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他吸进去的是凉气,呼出的却是滚烫的热气,带着愤怒的热气。
他一拳打在了于湛的脸上,连镜片都飞出,摔在地上,出现了裂痕。这一拳,惊动了医院里的其他病人。于湛被打后,摔倒在地,可他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尽管他的下巴已经疼得麻木,连流血了都感知不到。
此时的林裕果就像发狂的兽,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每一块肌肉都在疯狂地跳动。他死死盯了于湛几秒,就带着一颗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脏走出了医院。
路上,他的手几乎连方向盘都要拿不稳了,踩着油门疯狂地加速,他的心情无比复杂。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脸上已经爬满了泪水。这是什么样的泪水呢?对最爱的人仍是健康的欣喜,被最爱的人欺骗的愤怒,更多地,是心酸。他爱宋亚泽,可他多么心痛。为什么,为什么哥哥要骗自己呢?
进了门,他哆哆嗦嗦地上了锁,连鞋也顾不得换了。他颤颤巍巍地推开卧室的门,发现哥哥还在安睡,而窗外的阳光,还是那样美好,把他的床都照亮了大半。这一刻,他好爱宋亚泽,又好恨宋亚泽!他真的恨不得把那个安睡的人杀死,然后吃掉。谁让他这样折磨自己呢?从小到大,他总是折磨着自己的。他快要被这种折磨逼疯了,逼得要入魔了。
他神色晦暗地将窗帘拉上,屋里瞬间黑暗了不少,但还是能隐隐约约看见东西的,他的脸色也是随之阴暗了,他从来都是善良的,学着和哥哥一样温暖的,可现在,他变了。这种变化,触发了一个一直盘旋在脑海,却从不敢付诸实践的想法。
他脱掉自己的外衣,将鞋子蹬掉,就赤着脚走上床,躺在宋亚泽的身旁。他痴迷地看着哥哥的睡颜,轻轻地抚着,抬起他的下巴,和那个只能在梦中享受的嘴唇尽情地相交。唾液也是调皮的,总是顺着舌滑下来。林裕果要疯魔了,他意识到这具躯体是不会离开自己了,这让他太激动了,也太冲动了。他发狠地亲吻,甚至控制不住地撕扯着衣服。
他下意识地压了上去,这是人类的本能,也是他这么多年来最想做而不敢做的事。而这种压迫终于让宋亚泽从沉睡中醒过神来,他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林裕果,还以为自己只是在做梦,过了几秒,他才惊声问道:“林裕果,你干嘛呢?!”
林裕果没有说话,而是将他的双手抬起,压在头顶上,在哥哥震惊的眼光下,带着粗重的喘息,低沉地开口:“哥……你骗了我……为什么?”
宋亚泽更是震惊了,心虚和愧疚同时袭来,让他半天反应不过来,他对上弟弟带着*和痛苦的眼神,心里也掀起一阵心酸,他将头转到一边,说:“对不起,我的确骗了你。但是,我不是为了我自己。”
宋亚泽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在他眼里,在小说世界中死去,和在现实世界中死去没什么两样,两者都是生活。在现实中,他有劳累的事业和不成事的母亲;可在这小说世界,他还有蒸蒸日上的果泽以及深爱自己的弟弟。
论起来,小说世界比现实世界还要舒服些。他之所以选择离开,更是为了林裕果,因为他是这部小说的主角,只有成家立业,才是正轨,才能真正开启主角之路。
等到林裕果结婚时,《凡人》这部小说才真正开启了一个新阶段,主角横扫一切、天下在握的阶段。他疼爱林裕果,希望弟弟可以真正成为一名主角,到时候,不仅仅是一个“果泽”,而是整个世界尽在他手。果泽,仅仅只是他事业的起点。他不想让林裕果拘泥于自己,而生生毁掉本有的运数,错失了登峰造极的机会。
“林裕果,你不应该……”
“你又要发表长篇大论了吗,”林裕果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他将嘴唇靠近哥哥的耳朵,吮吸了一会,惹得宋亚泽一阵阵战栗,“哥……你骗了我。我相信你不会害我,也许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我现在不想听,我只想……和你融为一体……”
林裕果是些许狂躁的,制服住瘦弱的宋亚泽是极其容易的事,而他也的确做到了。身下的人化成了一潭清亮的温泉,让他在里面尽情地感受着温暖,尽情地发泄着多年心灵的劳累。他是个疲倦的人,这份爱,这份折磨人的爱,让他一刻都不得休歇。而现在,他终于释放了自己,他是真的快活。
他不舍得闭上眼睛,怕是错过了什么好场景,而他的确也全部享受到了。这是他多少年只可以在幻想中才能得到的时刻啊,他笑着,他终于圆梦了;却又哭着,喜极而泣。他不停地驰骋着,他真的太累了,太压抑了。爱情,让他失去了控制,他是一个粗暴狠烈的爱人。
而宋亚泽呢,比起弟弟的舒适与快乐,他更多是感受到疼痛。他已经32岁,却天天奔忙于工作,养家糊口,从未有过恋爱。这是他的第一次,还是和一个男性,还是自己的弟弟!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出乎意料的,却又是在意料之中。他开始后悔,后悔当初一时冲动想出装病的法子,这是他第二次因为一时冲动而后悔了。也许和林裕果坦白,而不是一味的逃避,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当林裕果终于满足了的时候,宋亚泽已经快被疼痛折磨得头脑迷糊了。林裕果给宋亚泽盖上被子,此时的他因为过度放纵也有些疲惫了。他搂着宋亚泽,轻轻在哥哥耳边说:“哥……我不后悔,我就要这么做,我也早就想这么做了。你终于是我的了……我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无论是什么……”
他说着说着,就哭了,眼泪顺着他的脸滑落下来,滴在宋亚泽的脸上,激得宋亚泽也有些清醒了。
“林裕果……”宋亚泽喃喃道。此刻,他的心情太复杂,就像一张白纸被各种颜料泼上了乱乱的色彩。弟弟的表白,让他突然清醒了,他不能再逃避了,之前的逃避已经带来了这种后果。
他躺在林裕果怀里,在忍受着疼痛的同时,更多是在感慨,也许自己应该坦诚地面对这炽热的爱,而不是躲藏。这些日子,他的心如同被针刺,如同被火烤,他是心痛弟弟的,可又不想让他失去那顶尖的生活。他进退维谷,左右两难,唉,他是多么煎熬,其程度绝不亚于林裕果。
“我们可以在国外结婚……可以捐助贫困家庭……也可以回到原来那个村庄,帮助里面那些人……只要是你想的,我都一定要满足……”林裕果的喉头涌起酸涩,眼泪像决了堤,这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哭泣的孩子。
此时,林裕果的心情是极其心酸,却又极其欣喜的,因为他的哥哥不会死,而自己也终于得到了他。他真的想把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给哥哥,只要他陪伴着自己。他爱他,爱极了;他依赖他,也依赖极了。宋亚泽是他的教父,是他的爱情,是他的精神支柱,他可以放弃一切,甚至放弃成功,做回那个凡人,却唯独不能失去这个哥哥。
宋亚泽看着沉痛的林裕果,心里也泛起沉重而酸楚的雾霭。他沉默着,这并不是因为他不屑于说话,而是他的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哥……你答应我,继续爱我……继续爱我吧,无论是作为爱人还是兄长……不要恨我做这样的事……求你了……”林裕果紧紧抱着宋亚泽,失声痛哭,他是多么卑微地祈求着,像一个在教堂忏悔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