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亚泽轻笑:“你不是说固执己见的人就该死嘛?现在又夸他们有胆识了……”
“那是当然!”凯撒的声音高上不少,“最起码他们忠诚,敢为了国家去死。刚才那个人,走到哪里都是蛀虫,他可以厌恶东夏,也早晚会厌恶起西顿,只要生活不顺他的意,他总有理由乱放炮!”
宋亚泽表示赞同:“你的想法和我的一致,没想到我们会在这个方面达成共识,真不容易。”
“共识会慢慢增加的。”凯撒走到宋亚泽身边,低语道:“明天我带你参加一场机密会议,只有政治高层才有资格参加。”
宋亚泽惊讶道:“你怎么要带我去?你明知道我的身份……”
“那已经是过去式了!”凯撒打断了他,自信满满,“这半年来,你已经和吴昊断了联系,而且对我百依百顺,没有异心。你之所以留在这儿,无非是想劝我撤兵而已,这些我都明白。我再说一遍,我相信你,也希望你不要怀疑我的信任!”
宋亚泽心思复杂,他看着凯撒坚定的样子,沉默半晌,才说:“我当然不会怀疑,谢谢你对我这么信任。”
第58章 会议
这是一间小而简单的会议室,位于军部大楼最顶层,墙壁由特殊材料制成,与外界彻底隔音。里面的窗帘被死死关上,地上铺着厚重的毯子,只有惨白的灯光照亮所有角落。它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孤岛,离地面太远,封锁着鲜为人知的秘密。
会议室里,只有七个人坐在会议桌旁,所有人都是严肃谨慎、举止得体的,并没有因为这房间的格局而行为随意。相反,因为德高望重,他们永远习惯性保持着风度翩翩,以及在落落大方的仪态中显出异于常人的尊贵。
宋亚泽在这场会议中,见到了上次在更衣室偶遇的纱袍男人。介绍后才知道原来他叫沃泰弗,是北穆人,作为外交大使住在西顿,是北穆的世界脸面,代表北穆的国家利益。
他明明年轻,处在最好的年龄,面相帅气,可眉毛永远都是微微倒挂,看起来充满悲情和怜悯。他的坐姿也是规规矩矩,眼神不曾超过足尖的三步远,走路也是四平八稳,绝不走出斜线或是圆弧;他甚至极其细心地观察路面,绝不能容忍自己踩死蚂蚁。
在北穆高压式的戒律下,他养成了清教徒的生活习惯,是个严格的素食主义者;对于所有人,都带着同情的眼光,同情他们无法进入天界,而是在这人间受苦。他一心一意向往着虚无缥缈的神明,无时无刻不在祈祷。
坐在他旁边的,是南罗国的外交大使,他名字的笔画只有寥寥几笔,叫做令久。他的职位与沃泰弗相同,个子也不小,可也许是因为弱国无外交的缘故,在这会议桌上,他总觉得自己比圆水桶司诺还要矮。
他肤色微黑,头发短短的,两条斜缝眼像受了委屈似的,相貌很不出众,和凯撒有着天壤之别。在他的本土上,他绝对算是叱咤风云。可自从作为大使在西顿生活后,他那颗头就再也没抬起来,那腰背就再也没直起来,看人脸色为南罗争取利益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或许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即使肤色相同、文化相同、地域相同,人与人之间总是存在着分歧,落到家庭中就形成了家事纠纷,落到政治上就分了个左翼右翼,落到国家间就激起了战争。这不,仅仅是西顿内阁,就有着三个阵营。
宋亚泽自然是和凯撒一个阵营的。他们对面,就是圆水桶司诺和他的金主伯伊德。伯伊德已经年近六十了,金发已经成了白发,脸上也皱皱巴巴的,眼睛在视物时,总得费点力眯着眼睛,可从来没有少过精明和睿智。
他是个富有的商人,天生就是为了赚钱而生,堆积如山的财富扩张了他的野心,让他把眼光投射到政界。在西顿,权与钱总是交织不清的。
司诺是伯伊德的发言人,就像他养的一条狗,对主人了解甚深,似乎伯伊德任意放出一个眼神,司诺都能心领神会,立刻做出令主人称心如意的行为来。这是因为他出身微寒,仰靠伯伊德这个野心勃勃的商人,才能在内阁选举中,凭借经济优势,大败一众竞选者,成为内阁三角的一方。
“我向首相和大使们提议,立刻停止对东夏的战争。”司诺首先发话,他略有些凸出来的眼睛带着精光,像个闪耀的玻璃球。话落,他又回头瞄了一眼伯伊德,看到金主波澜不惊的默认眼神,暗自放心。
内阁首相叫尤勒,是个与凯撒分享一半兵权的人。他手中除了实打实的兵权,还多了一份行政权,是议会和内阁的领导人。而这三角内阁正是从议会中选举出来的,是大大小小的利益集团争得头破血流的结果,最后又披上个民主的外衣。
尤勒听到提议,有些犹豫不决。不同于司诺沉沦于权力带来的快感,也不同于凯撒天生的蔑视一切,尤勒是爱国的,爱他的人民的,经常被凯撒暗讽是“右翼里的左翼分子”。
他深知进攻东夏对西顿有利,从心底是支持凯撒的,却又顾忌伯伊德的金钱实力。此刻,他打算当个墙头草,做个老好人,就像那不倒翁,推一把动一把,却仍是在原地,两边都不得罪。
执政以来,由于忌惮凯撒的一半兵权,又忌惮司诺背后的金钱势力,尤勒常常夹在两人之间,好不为难。他左边是冰山,右边是火海,必须在两者中间划出合适的地方,才能既不冷得发僵,又不热得出汗。
司诺看到尤勒面带犹豫,便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雄辩起来:“出兵东夏,耗费我们大量的物资人力,对我们的国际形象也不利。凯撒将军想要扩张实力,没必要以牺牲国家利益为代价。”
这种语言上的剑拔弩张,已经成了内阁三角的常态了。凯撒依旧是慢悠悠的神态,缓缓开口:“东夏是肥水,自然资源丰富。我们西顿的矿产资源一直依靠进口,如果拿下东夏,可以省一大笔钱。难道你要放弃长远利益,只看那么点小钱吗?”
司诺狠狠瞪着气定神闲的凯撒,有些气郁,他偷着瞅一眼伯伊德,果然金主有些神色不妙。毕竟,伯伊德最近很是不顺,被其他利益集团合起伙对抗,吃了不少亏,手里拿不出钱去支撑战争的费用。
他也想趁着战争,入驻东夏市场发发财。可暂时的窘境,让他只得望洋兴叹。他真像一个探索到地下珍宝的探险者,刚准备挖坑去抢,却发现少了挖坑的铲子!
“东夏国土辽阔,要征战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再说了,即使你通过强硬手段抢下东夏,要想平定人心,也得要很长时间。”伯伊德亲自发话了,他发白的眉毛挑了挑,像是否定,又像是遗憾。
“时间长一点无所谓,关键是长远利益。这是双赢的局面,即使东夏人现在不情愿,时间久了,享受到了物质的进步,怨声自然会平息下去。只要满足了他们的物质*,他们就会乖乖闭上嘴!”
凯撒据理力争,他有钱有权,正当巅峰,对于伯伊德的落难早已心知肚明,更是不屑一顾。
伯伊德噤声,他不是个善于辩论的人。一旦在嘴皮子吃亏,总会气狠狠地盯着对手,紧抿着嘴唇,似乎在克制那涌到嘴边的怒火。他给司诺使了个眼色,司诺立刻心知肚明,说:
“利益是有,但国际形象不好。我们西顿要保持一个爱好和平的形象,才能和北穆、南罗有更好的外交关系,走向共赢!如果凯撒将军一意孤行,执意要攻打东夏,这不明摆着说明,北穆和南罗早晚也是西顿的囊中之物了吗?”
司诺此语,意在将沃泰弗和令久拉入自己的阵营,他那玻璃球双眼黑亮亮的,最是敏锐,最是有眼力,最是能看到局势的走向。可惜,他输在人格,输在向金钱点头哈腰!
北穆的沃泰弗仍是一派清净,只是微微皱眉,似乎不为所动。
可令久就有些心慌了,心脏像是被塞了一团乱乱的棉花。西顿若是窝里斗,他可比当事者还要心烦,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一方,南罗就成了陪葬品了。现在,他就像个观望父母打架的孩子,不知该帮哪一个。
若想不受拘束,经济上就得独立,才能不必看人脸色。可南罗经济上指望西顿救济,军事上依靠西顿援助。令久最担心的事发生了,他黑黑的皮肤上冒出亮堂的汗,心脏似乎也越来越沉。他和尤勒一样,就像骑在篱笆上,时而望望院内,时而瞅瞅墙外,真是难为他了。
他紧张地轻咳一声,凯撒和司诺的眼神立刻向激光枪一般扫射过来,弄得他颤颤地说:“我相信……西顿是不会攻打南罗的……”
他选择了站在凯撒一边,这意味着南罗会失去很多建厂投资的机会,但最起码,凯撒可以提供军事援助,自己的政权才有所保证。他打从心底希望国家可以富裕一些,但他更希望保住手中的权力,千秋不败。
司诺和伯伊德气闷,心里暗骂令久的拖后腿,又将目光投向看似悠然的沃泰弗,眼里充满了请求,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沃泰弗沉默着,他不像会议桌旁的政客,而是漂浮在银河里的旅者。所有人都是紧闭着嘴,静静等待他的答案。会议室里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空气像是停滞在原处,连流动都不会了。
“西顿的征战,不符合神的义旨,对我国造成了威胁,因为北穆距离西顿也很近。”他声音就像山涧的清风,毫无浊气,听起来清朗极了、干净极了。
圆水桶和他的金主顿时松口气,毕竟国力才是硬道理,沃泰弗的话语权可比令久的强太多。他们心里轻快不少,长久的担忧这才被那清风的声音吹散。
“神说‘顾己方能顾人’,北穆不求西顿从东夏撤兵。但也要西顿做个保证,永不侵犯边境,还要专门派遣和平大使终身驻在北穆,人选由北穆确定,作为两国和平的象征。否则,北穆将永远反对这场战争。”
沃泰弗的政治才能出众,他那仰望神明的虔诚外表下,是精打细算和寸步不让。那因为仪规而保持静止的身段下,却高速运转着外交上的博弈论。
司诺和伯伊德好不容易沉下去的心被再一次狠狠提起,惊喜过后,是巨大的失望。这种落差,就像快被溺死的人,突然被人拉上岸来,千恩万谢时,却发现恩人是索命的黑白无常!想着资金的短缺,伯伊德气愤之余愁眉苦脸,而司诺更是惴惴不安。
凯撒胜利了,心情大好:“既然沃泰弗大使这么说,而令久大使也不持反对意见,停战协议就暂且搁置一边。至于和平大使的人选,希望你们尽快敲定。”
“已经敲定了。”沃泰弗看着宋亚泽说,“就是你身后的那个东夏人。”
他的声音清澈极了,却像炸雷般轰开一阵阵的惊诧。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尤其是宋亚泽。他本是来做笔录的,没想到无缘无故地当起了大使。
凯撒很不情愿,他不想宋亚泽离开自己,别别扭扭地开口:“……西顿攻打东夏,却要让东夏人做和平大使,这未免太荒唐!”
“正是因为攻打东夏,才要美化,才能尽快平息民愤。”沃泰弗轻描淡写地说,“这是最好的办法,对西顿有利,对北穆也有利。”
会议一时间陷入僵局。凯撒沉默了,他找不出强有力的理由去反驳,又不愿宋亚泽离开。
“我去。”宋亚泽思量半刻,最终还是决定赌一把,去北穆,让凯撒重新考虑撤兵。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像一把利剑,狠狠插在凯撒心窝。凯撒愣愣地抬头,目光呆滞地看向宋亚泽。震惊似乎成了封口胶带,把他的嘴贴得严实合缝,他甚至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心中掀起强烈的心酸,灼烧得他心痛,他无法接受,宋亚泽居然主动背离自己。一想到这,他又被挫败感袭击了,就像常胜将军第一次吃了败仗,如晴天霹雳,垂头丧气起来。这时,他才知道,原来横行天下的自己,还有如此失败卑微的样子。
“很好,这事就这么定了。”沃泰弗点点头,仍是那副神之使者的坐态。
第59章 暂别
会议结束时,已经是下午了。
天上飞来一块厚重的阴云,带着堆堆水珠,雨点噼里啪啦地冲向地面,逃出乌云的手掌心。太阳被这大云挡得面都不露,自认倒霉地躲在天上。可大云也是眼睁睁看着雨水飞速逃离,只能流着泪,叹着气。
凯撒面色阴郁地开着车,载着后座的宋亚泽。他开得很快,轮胎在泥水里扑打,激起一阵脏浑的水来,惹得路人怒骂。
“他妈的!开个军用车就了不起啦……”
骂声大了,透过车窗传进两人的耳朵里。凯撒也不理会,他的心绪杂乱得很,气恼得很,早都快要装不下了,哪里还顾得上那骂声呢!
他一路狂奔,最后猛一个急刹停车入库,宋亚泽因为惯性直直向前面的隔板撞去,额头顿时红肿一片,隐隐出现红血丝来。他疼得吸口冷气,捂着伤处抬起头来,对上了凯撒担忧的眼神。
凯撒的眼睛冒着点水光,神色担忧,他看着宋亚泽吃痛的样子,有些心疼,却默不作声,撇撇嘴,受气一样地把头扭到一边。他下了车,重重地关上车门,整个越野车都摇晃一下。
对于凯撒的反常举动,饱经风霜的宋亚泽自然心知肚明。他轻轻揉了揉青肿的地方,无奈地叹口气。
他刚刚下车,脚还没来得及迈,就看到别墅门被狠狠摔在门框上,发出凄惨的巨响,成了凯撒宣泄怒火的牺牲品,可怜兮兮的。过了几秒,那门又被凯撒别别扭扭地打开一条缝,发出重伤之后虚弱的“吱呀”声。
进了门,宋亚泽看见凯撒气冲冲地烧水,动作有些粗暴。他拿着咖啡杯的手还在不停抖动,和桌面碰撞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咖啡杯里的可可粉,足足有半杯之多。宋亚泽光是看到那堆可可,就觉得甜得腻人,喉咙也随之黏糊糊的。
凯撒一口气将一杯热巧解决,一滴不剩。他擦了擦嘴,看见一旁闭口不言的宋亚泽,委屈又一次涨潮,心里酸酸的。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吗?”凯撒阴沉沉地开口了,他实在忍不住了,声音也是颤巍巍的。
宋亚泽将声音放得轻柔,免得刺激到眼前这只狮子:“这是沃泰弗提出的,我必须这么做。”
凯撒的头微微低垂着,眼皮上抬,死死盯住宋亚泽。他沉默了半天,才从嘴里慢慢吐出:“你骗我,你又在骗我。你明明就是想逼我撤兵……”
宋亚泽讶然,一时忘记该说什么话。他看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凯撒,发现凯撒眼睛乱颤,下巴和嘴唇也在不停抖动,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他面色悲愤地看着宋亚泽,下巴抽搐得近乎发酸:“你知道吗?你以后只能常驻北穆,除非特殊情况才能回国!”
宋亚泽看着他,沉沉地说:“只要你从东夏撤兵,我就不会走。”
凯撒怔住了,就像吃了一颗定身丸,僵在空气中。许久,他才咬着牙说:“我不可能撤兵。”
“那我就必须离开。”宋亚泽语气冷淡。
凯撒愣了半天,身子纹丝不动,可他的内心却是天人交战,一方是爱情,一方是理想。他是一个情人,爱着宋亚泽;又是一个政客,有着远大的理想。当理想和爱情交战,他该去支援哪一方呢?
他无力地蜷坐在沙发上,只觉得脑袋从没这样沉过。他看着宋亚泽,又想想心中的理想,有些气闷。理想与爱情,二选一,这老套的选择题,在他脑海里掀起一阵波涛汹涌。无论他的答案是什么,他都要绝望一阵。他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沉痛地开口:“你为什么总是要逼我……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宋亚泽惊愣住,因为林裕果也说过同样的话。那时,是自己装病,逼他成家立业的时候。疑团交织,如洪水般涌上心头。眼前的凯撒和曾经的弟弟影像重叠,他像是面对一个黑洞,却看不清里面的秘密。
“我爱你,但是我也爱领兵打仗!征服天下!我生下来那一天起,就注定要如此。为什么你非要逼我做这种无聊的选择?!我的战争是正义的,是解救万民的!你们本来不矛盾啊……”凯撒用双手覆上额头,面露痛苦。
宋亚泽定定神,面色凝重地说:“正义不应该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你这是把自己的思想强加给别人。你没有权利这么做,更没有权利说自己是正义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