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克斯就像是慵懒本身,不论什么时候,都带着天生的自在。鼓点配合恰好,谢凡的自由都在他抛出的电眼里。李修卡着音乐,把后半曲的光彩让给了他们添新的吉他。四个人配合默契,整个酒吧都慢晃着懒散的诱惑。这首歌就是越听越不想早睡,孔家宝的声音搔在心尖,偶尔的呼声也显得异常带感。
一首完毕,却没人谢幕。阮肆脱了外套,穿着毛衣,坐在这里能够清楚地看见秦纵。在灯光慢慢流淌中,秦纵放下了萨克斯,借用了很久没人碰的电子琴。修长的手指再次触碰琴键,琴音没有艰涩,流畅地滑出来。孔家宝跟着琴音唱起了《I Do》,谢凡鼓棒在掌中翻了个花,投入新的点声。
“I Do love you ,yes I Do love you……”
所有喜欢的、带着情意的话语都在一首歌里,这是一个人的告白,也是所有人的告白。不论这个时候坐在身边,眼里望见的人会与自己走多远,这一刻每个人都是真诚的爱慕。
最后这场即兴表演衔接完美,甚至状态极佳,每个人站在自己的位置,充盈着愉悦而满足的放松。手指和声音都属于自己,自由念起来遥不可及,实际轻易就来到身边。
“在今年的末尾,”孔家宝说,“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希望来年共赴战场的同志金榜题名,希望尚在努力的同志拥抱青春。明年的今天也许不会相见,几个月后告别的人也许无法再念。但不论怎样的道路,不管怎样的未来,我们都祝大家——昂首挺胸,勇往直前。”
小舞台上五个人弯腰谢礼,掌声里陈麟怀抱着吉他,望着虽然小,但很热闹的酒吧,莫名看向苏伯喻。衣冠禽兽对他举了啤酒,隔空碰了碰,一饮而尽,做了个口型。
祝你也能勇往直前。
陈麟忽然泛起酸涩。刚寸头站在那里,明白这一场也许是最后一场,翻过年,奔赴考场的人即将离开,追逐梦想的人也会说再见。他曾经的固执与倔强都在一把吉他里,他如今周围站着才聚首的朋友,叫做舍不得的惆怅席卷胸口。
这个圣诞夜,他圆满了他的圣诞愿望。明年的圣诞夜,后年的圣诞夜,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此后所有的圣诞夜他依然会许这个愿。
和大家一起演奏。
“谢谢。”陈麟在灯光暗下去时小声说,“谢谢你们……所有人。”
第48章 思考
从酒吧回来太晚了, 阮肆怕回家打扰爸妈,直接去了秦纵那。半夜被秦纵抱得浑身湿透,他伸手摸了把, 秦纵身上也湿腻滑手。他迷迷糊糊地惦记着, 早上醒来一定要洗澡,然后蹬了半边被子, 晾着后心睡。第二天一起来就觉得有点感冒,还没爬起来, 秦纵就拉着他含了个无比煽情的早安吻。大早上容易擦枪走火, 两个人纠缠在被子底下。秦纵头钻在他T恤下, 舔得阮肆头昏脑涨。摩擦在一起的不可描述被秦纵握在掌心,套|弄和吻一起凶猛。阮肆喉结滚动,呼吸在秦纵手掌的吐含间随之急切, 舌头被秦纵咬吮得发麻。底下的滑|液从秦纵指间漏溅在阮肆小腹上,秦纵跟他鼻尖抵鼻尖,在光线朦胧的被子里气息紧缠。秦纵沉重的喘气让阮肆觉得很性感,就近在咫尺, 跟秦纵一起自|慰的快感袭击浑身。阮肆伸手按下秦纵后颈,秦吻住他,手上箍紧最前端, 阮肆被他压在被褥里,后脊蹿起酥麻,跟着出来了。
余后的欢愉游走在大脑,两个人闷在被子里喘息。
秦纵撑起身, 笼起被子,抽了纸。阮肆这会儿觉得更昏了,仰头呼吸的时候脖颈边的咬痕清晰地起伏。秦纵俯首在上边吻了吻,压着他说,“有点烫手,是不是发烧了?我拿温度计去。”
“都要闷熟了。”阮肆抬手习惯性地捏住他下巴,“应该有点感冒,一会儿回去吃点药就行了。”
“量一下。”秦纵不放心的又摸了摸他额头。
结果是发了点低烧,家里没药,秦纵直接出门去买了。阮肆冲完澡,对着镜子擦头发的时候看自己,胸口、脖颈都是痕迹,就连腰上也没能逃脱。他转了个身,差点靠出声,秦纵连他背上也留了印。
秦纵一蒙被子就跟狗似的,逮住就要咬,也不知道这谁教的毛病。
他翻捡了下衣服,没找着能全部遮挡的,索性围了浴巾,去秦纵卧室找衣服。正翻着,听着门开了。
“这么快,又跑了是吧。”阮肆边找边问,“你那件高领毛衣上哪儿去了?我警告你小对象,下回不准这么咬,你是不是想吃肉……”
高跟鞋咔嗒,卧室门被轻推开,戴着墨镜的舒馨定定地看着他。阮肆话音一滞,舒馨摘了墨镜,满脸震惊,紧接着怒气从眼睛里蓬勃涌现,她还不可置信。
“门怎么开……”正进门的秦纵摘着围巾,看见他妈的行李箱靠边上,再抬头,就看见舒馨退几步,回头看着他,又看向卧室里的阮肆。
“要怎么跟我交代?”她声音颤动,“你们俩要怎么交代!”
舒馨妆都花了,她坐沙发上,纸巾扔了一垃圾桶,“我不能接受。”
李沁阳还在状况之外,有点迟钝的惶惶。阮城坐一边,难得的没有宽慰别人。秦跃在最边沿,闷头抽烟。
“我不能……我不能接受。”舒馨哽咽着撩起头发,“这行吗?这不是乱来吗!”
“就这个年纪。”秦跃烦躁地说,“说不定就是好奇。”
“好奇?你睁眼说瞎话呢!你跟阮城也是一块长大的,也没说好奇这个啊!”舒馨说,“这事肯定不行!说到军大院去,爸先动手打死他。”
“那怪谁?”秦跃抬头,“他俩一直在一块,谁能想到会变成这样?你当妈的都没听过他说,现在能怎么办?他早就不是三岁小孩了,你打他他都不一定会低头。”
“全部都怪我吗?”舒馨说,“我出差在外,离秦纵最近的不是你吗?你了解吗?你也不了解!你忙着疼你小儿子!秦纵算什么,这么大了给点钱就能活,你不就这么干的吗?他真是你儿子吗?”
“现在谁都别推责任。”秦跃深吸一口烟,把烟碾灭在指尖,“谁都别推。”
客厅里几分钟寂静,李沁阳揪紧裙摆,想要开口,阮城先揽了她的肩头,开口道,“都是念过书的,别像老人家那样想。这事儿行不行先抛开不谈。首先讲清楚,这情况不是生病,不论身心都不是,所以谁也别暗地里找医生,刺激孩子,也戳自个心口。”
“心理医生还是要的,万一能……”舒馨急切道。
“舒馨。”阮城冷静地叫了她一声。
舒馨没继续说,但是转开头,擦着眼角,还是摇头,“我不能同意。我可以不找医生,但我不能同意。就算……就算是同性恋,现在也不合适。秦纵今年才十七,又是高二,不论哪方面都是正紧张的时候,他不能在谈恋爱上费功夫。阮肆也赶着高考,两个人没道理继续。趁着年纪小,还有余地,不要让两家以后化友为敌。我知道你做学术研究的书念得多,但我就说一句,你把这事告诉爸和阮叔试一试,你敢吗?秦跃你闭嘴,爸今年年初才出院回来休养,你把这事跟他提,你这不是催着老爷子走吗?”
“问问两个孩子的想法不好吗?”李沁阳没忍住,她坐直,“不管什么问题总得听听他们是什么想法,我们才能更了解,更清楚该怎么做。”
“他们俩要是有一丝半点的认真思考,”舒馨崩溃道,“就不会这么干!”
“你有打算。”阮城依然很平静,“你说吧。”
“我希望他们能不要见面。”舒馨说,“至少在秦纵高考结束前不要见面。我剩下的时间不会再出差,我就守着秦纵,我要他好好的练琴,顺利的考试。”然后她停顿几秒,说:“我马上联系人,搬出小区。学校也是,转到六中去。不是我偏见……我同时希望我暂时不要看见阮肆。”
“你要强制□□纵纵吗?”李沁阳说,“你这样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你把他当什么?是儿子还是你对外的牌子?太可笑了舒馨!你过去几年要是能说出减少工作多陪陪他的话,我今天都不会这么生气!你说搬出去就搬出去?凭什么啊!”李沁阳一着急就掉眼泪,她说,“不行!”
“我真的很感谢过去你们对秦纵的付出。”舒馨侧着脸,痛苦道,“但我才是他亲妈。”
“那你走啊。”李沁阳生气地前倾身,急得眼泪止不住,“你搬出去啊!把纵纵留下!亲妈怎么了?我也是他妈妈!”
舒馨站起身,斩钉截铁道,“既然阮城不赞同找医生,我答应已经是让步了。这一次不论如何我都要把秦纵争取在身边!没有医生,我也能把他扳回去!李沁阳。”她转身开门,“我谢谢你把他当儿子。”
门开的时候秦纵在看书,没回头。舒馨走进来,站了很久。书桌上的两只河蚌已经有巴掌大了,在玻璃水缸里吐着泡泡。
“我对你说过很多次。”舒馨说,“不要逃避。”
“我很坦诚地说完了全部。”秦纵盯着书,“没有任何躲闪。”
“你听着,”舒馨放柔声音,“下周我们就搬去五海区,我会让你转到六中去。市重点六中,秦纵,你可以在新学校得到更好的复习。我不会再出门,我陪着你好吗?”
秦纵指尖点在书页,转头看她。目光很正常,正常到不是对着母亲的温度。舒馨突然想起他很小的时候,她每一次出门,他都会拽着自己的手指,哭着鼻子喊妈妈。
有些变化就在不声不响之间,从此难以追回。
“我今年十七,上高二。”秦纵转过椅子,说,“我十岁上四年级,我们住在这里,就在二小。我开学的那天你对我说,‘你可以在新学校里得到更好的老师’,然后上车走了。沁姨牵着我和软软去学校报名,请了一天的假,亲自观察各科老师。放学的时候她坐在儿童秋千上等我们出来,带着我们吃了冰激凌。后来有无数次的作文题目叫做母亲,可是我每一次想,都只记得沁姨坐在秋千上温柔的样子。今天你再次对我说了新学校,可是好遗憾妈妈。”他有点怜悯舒馨,也有些怜悯自己地说,“再也没有作文要我重写一次母亲是什么样了。”
舒馨忽然就难以遏制地掉下眼泪,她掩着唇说,“对不起……对不起秦纵。”
“母亲永远不需要说对不起。”秦纵递给她手帕,“我也永远不会因为性向道歉。”
“这件事不一样……”舒馨哽咽着断续,“给我一些时间,我们慢慢改回来好吗?”
“改不了了。”秦纵看向一侧的阳台,铃铛被雪覆满,“我喜欢……我爱阮肆。他存在我的生命,从来不需要任何措辞,对我而言就是意义。”
舒馨摇着头,“不能够,你还有更久的未来可以遇见更好的人。女孩子跟男孩子不同,我承认阮肆对你不同……但那就是好朋友,他照顾你,那也只是兄弟。”她扒住秦纵的袖子,弯腰蹲下去,泣不成声,“求求你……搬出去……别见他了。”
阮肆躺在床上,还穿着秦纵的高领毛衣,有点大。他盯着天花板盯了一个多小时,什么也没想出来。李沁阳敲了门进来,爬上他的榻榻米,躺在他一旁,跟他一起望天花板。
“干嘛啊。”阮肆哑声。
“你怎么不给我说。”李沁阳又哭起来,拍着他的胸口,“你就是不给我说!你们俩都不说!为什么呀!”
“这事儿不是还没到时候吗,”阮肆撑起身,无奈地给她擦眼泪,“对不起对不起,下一回准给你讲。”
“下一回?”李沁阳悲从中来,“没有下一回了!纵纵都走了!”
“啊。”阮肆叹气,由着她捶。
“捶他多辛苦。”阮城架着眼镜开了门,进来坐下在阮肆另一边,“过去一点。”
一家三口仰躺在阮肆的小褥子上。
“说说。”阮城问,“什么时候的事。”
“没多久。”阮肆说,“暑假吧。”
“想没想过以后?”阮城继续问。
“想过。”阮肆望着逐渐暗下去的天花板,“不多。”
“你从来都没有说过。”李沁阳哭累了,靠在他臂膀小声抱怨。
“还没准备开口。”阮肆安抚地拍了拍她肩膀,“我准备……赚不多的稿费,带着笔跟他私奔算了。结果我稿还没写完,就先暴露了。”
“怎么办。”李沁阳又难过起来,“我以后怎么见纵纵。”
“不知道。”阮肆无力。
“你什么都没有想。”阮城说,“不怪你馨姨不同意。我们知道同性恋……不常提,有误解和偏见无法避免,也许你的小圈子能够接受,可你完全没有考虑过后来。在一起之后呢?毕业之后怎么办,不论你考去哪里,你做好让纵纵跟随你的梦想抛弃他的梦想的准备了吗?还是和他做好了多年异地恋的准备?不能兼顾的东西无法贪图,我以为你起码有些打算,结果你完成沉浸在谈恋爱的甜蜜里。阮肆,生活不是一时的,欢愉短暂,疼痛难免,你根本没打算。”他客气地评论道,“太不负责了。”
阮肆没出声,因为没法出声。他确实……确实没有考虑很远。
“我建议。”阮城摘了眼镜,揉着眉心,“纵纵高考前就别提了。你自己身在桥上指不定要栽下去,凭什么还拽着他。时间很长,但也很短,想想你能干什么,你们能干什么。两个高中生说的永远让人发笑,你的话语权和你是等价,在你没有重量之前,你无法说服你馨姨你秦叔,你爷爷奶奶,甚至你自己。你没有经济能力,没有实现个人目标,没有跨出学校,你就是再咆哮,对我们而言,也只是像路边的小狗恼羞成怒。”
他说完偏头,沉吟着,略带挑衅道,“说不定不用这么久,你就会先认输。小朋友,好好想想。”
第49章 不肖
我以后能够做什么。
从幼儿园开始就有人在问这个问题, 每个人都回答过。阮肆过去所有的志向都寄存在讲故事这件事情上,一本本的废稿都是脚印,没有天赋——又不想放弃, 所以固执又孤独地跑在这条路上。可是被问到对与秦纵这段关系有什么打算, 他却无法作答。
这是张白卷。
只能颓然地回答想和他在一起……不论是平凡庸碌,还是波澜壮阔, 都想和他在一起。然后他张张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正如阮城说的, 这样的话没有办法说服舒馨, 更不可能打动秦卫国。小狗的吠叫还有震慑力, 然而他站在这些人面前,却需要仰着头来正视自己的无能为力。
无力感是最令人沮丧的感觉。
阮肆没睡着,手机一直没有响。也许秦纵那头还是通的, 可是阮肆此刻只想认真地打量自己。
第二天他起来,如常地穿衣洗漱吃饭。李沁阳很担心他,他出门时对李沁阳笑了笑,说:“我去上课了。”
出了楼道发现昨晚的雪很小, 于是他推出了自行车,在楼下等了很久。秦纵的阳台紧闭,电话没通, 天空阴霾。阮肆搓了搓手,迎面吹来阵风,他拉紧围巾,头顶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跟着簌簌地掉下来一张被透明胶贴纸球上的便签。纸球先从铃铛上掉下来,顺着栏杆滚到边沿,在关键处停顿一秒,翻下来砸在阮肆的车头,弹滚出去。阮肆追到纸球,拿起来转着看。
早安,上课加油。
字迹清晰,被透明胶缠得很严密,没有被雪浸湿。阮肆把纸球装口袋,又撑着车等了一会儿,直到快上课才出发。
从来没察觉,一个人上学还挺寂寞。
“呦。”孔家宝扔给他一个面包,“今天没戴耳钉啊。”
“遵纪守法好青年阮肆。”阮肆接了面包,“不戴耳钉看着靠谱。”
“你都追求靠谱了。”孔家宝说,“我的生活就太没意思了。”
陈麟进教室,坐下时问了句,“秦纵今天请假吗?昨晚给他发消息没有回。”
“嗯。”阮肆咬着面包,笔在卷子上做题,“应该要转学,以后直接从谢凡那联系他。”
“转学?这会儿?吃饱了撑啊。”孔家宝从后戳他一下,小声道,“你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阮肆吞咽着面包,一口一口,直到吃完,把不该有的情绪咽下去,埋起来了,才说:“怎么说的来着……叫出柜是吧?恭喜我俩跨出一大步,为同性的科普工作奉献出微薄绵力。”
“卧槽?!”连陈麟都趴过来,跟孔家宝一起,“真的啊?!”